若是按照杨家的规矩,本该打了板子撵出去,她们本人和亲眷都应该一并撵了才对。
王氏却没借机落井下石,没打没骂,甚至连句重话都没说,只安排她们麻溜地滚回到杨家去,已经给杨家老太太和杨县令留了脸面了。
王氏还特意请了镖局,雇了马车送她们上路,却只派了一个心腹管事的小儿子跟着支应。算是考虑到她们两个女人,长途跋涉的,路上遇到事情不方便张罗。
夏稻花听说了,却觉得王氏这个安排十分微妙。
大张旗鼓请了镖局,还护送了好几辆车——除了这两个女人,还有好几车送给杨家老太太的礼物呢——却只派了一个年轻机灵的小子跟着。
再稍一打听要途径的路径,夏稻花就明白了王氏的用意。
那条路,本就盗匪多发,镖局肯走那条路,都是加了双倍赏钱的。那奶嬷嬷和小丫头,多半要葬身于盗匪之手了。
那几个送给杨家老太太的箱子,也要便宜了那些匪类了。
王氏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竟是宁可舍了那些财物,也不愿意让杨家老太太舒坦呢!
离了胡家医馆,夏稻花慢悠悠地一路踱步往回走,一路想着这些事,路上倒是遇见了好几拨差役,和不少被惊扰得鸡飞狗跳的小摊贩。
拔出“普济救援”里的钉子这事儿,交代给魏十七就够了,当然,要是他查不出来,那自己上也成。
李敢在渤海郡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消息震动了渤海郡,也震动了大楚朝廷,夏稻花得知他没事,心里就安稳了许多。
只要李敢能活着回来,尾款就不会打水漂。
夏稻花觉得自己可能多少有点冷血。
李敢好歹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朋友,可是得知他平安无事之后,第一个涌上来的念头,竟然是银子和生意。
不过,她的“自省”,从来都不会持续太久。
片刻之后,夏稻花就又想到给“稻花香”上新的事情上去了。
刚走到“稻花香”门口,夏稻花就发现,日常在对面墙根底下晒太阳的老乞丐今儿竟然不在。她只皱了皱眉,就进了“稻花香”。
这会儿店里没什么客人,二郎出去送货了,桃花在后头一边做着针线,一边偶尔抬眼看看伙计们忙活。
几个伙计有的在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打扫货架,有的在调整货架上的东西,有的在用沾湿了的拖布清理地面,一个个都挺勤快的。
脸上还都带着笑容。
整个店里的氛围,就让人觉得轻松又舒适。
夏稻花背着手,在店里慢悠悠地踱步,四下转了一圈,看了看货架上的空位,打算晚上等伙计们下了闸板,自己亲自动手补货。
还有那些糖果点心小菜什么的,也是时候换点新花样了。
桃花已经越来越适应在铺子里看店的日子了,来了客人也会开口招呼,不再那么害羞,自己可以多花点时间在别的事情上了。
夏稻花跟桃花打了声招呼,就出了“稻花香”,奔着内城的方向去了。
本来夏稻花进出内城也没有这么方便,这还多亏了杨县令和王氏,自打开始跟他们两口子合作,夏稻花真的搞来了粮食,王氏就给了夏稻花一个出入内城的通行牌。
她想什么时候进内城,就什么时候进内城。
只是夏稻花虽然腿脚不算懒,经常跑来跑去,王氏若是不找她,她却不会主动凑上前。
夏稻花这会儿去内城,却不是去找王氏。
她是看好了一间内城的铺子,约了牙行和铺子的东家,今儿个见面的。
那铺子原本是个卖金银首饰的银楼,但自打一开张,就有些经营不善,后来掌柜的大概是见亏空得太厉害,竟然干脆利落地卷了铺盖跑了,还把店里剩下的金银首饰都拿走了。
东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已经告了官,不过人还没有抓到。
这间铺子地段其实相当不错,但这银楼东家从入手到掌柜的卷包跑路,也不过是短短的三年时间。
说来也怪,这铺子已经易手过三回,每回都出事,最后不得不关张了事。
东家又心疼自己的损失,不知那掌柜的能不能抓回来,即便抓了回来,金子也未必还能找得回来,因此不愿意把价格压得太低。
铺子虽然早早就在牙行挂了牌,却卖了小半年了都没卖出去。
夏稻花得知了这回事,就有几分心动。
她不大在意这些说法。
在她看来,铺子若是果真风水有问题,那可以改风水。
更何况,铺子经营不善的原因有很多。人的因素往往占据了更大的比例,总不能什么不顺都一味推给风水。
第319章 狭路
看铺面的过程还算顺遂,谈价钱的时候,对方也很有诚意,只是夏稻花看着那铺子的东家,只觉得莫名地面熟。
等到办完了交接手续,骑着自己的小黑驴在街上慢悠悠地晃荡的时候,夏稻花才想起来,这铺子的东家,模样竟然跟冯举人有七八分相似。
要不是那人不姓冯,她也不至于过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冯举人这一茬。
人有相似。姓氏都不同,这人八成跟冯举人没什么关系。
夏稻花这样想着,却不知道,这间铺子的东家,恰好就是冯举人一个姨母家的表弟。而冯举人一家,也经历了大半年的颠沛流离,才来到这吉祥县没多久。
冯举人一家子路上遇到了好几拨流寇与土匪,家丁护院和雇佣的镖师都牺牲了不少,家人也被冲散了两回。
好在冯举人事先料到了路上可能会遭遇一些变故,与家人约好了若是被冲散,相见等待的地点、时间,与暗号。
一直走到平安郡,才重新把被冲散的家人将将聚齐了。
只是,这一大家子人呢,被冲散了又重聚,人口损伤在所难免。
冯举人一路上丢了两个小妾、三个通房,还有一个妾生的庶子,大女婿也不见了踪影。
小女儿在跟冯举人失散以后,遭遇了劫匪。
一时情急,害怕受辱,竟是一头撞到了贼匪的刀上,身受重伤、血流如注。
好在小女婿是个靠谱的,见媳妇儿受伤,拼了命把人抢了出来,把行礼家什都扔下了不要,抱着媳妇儿抢上了一匹马,在马屁股上插了一刀,好不容易这两口子才逃得了性命。
后半程那伤马渐渐力竭,小女婿就背着小女儿走,好在当时距离县城已经不远。
进了清留县,两口子花了高价才住进了客栈。
当晚冯举人的小女儿就发起了高烧,冯举人的小女婿又拿出贴身藏着的银子,给媳妇儿请医问药,好不容易才把媳妇儿救回来。
等到一家子团聚之后,小女儿和小女婿都瘦得脱了像了,扔在人堆里,看起来跟普通的流民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就连冯举人,也从原本大腹便便的富贵身材,瘦成了麻杆一般。
冯举人一家知道夏家在吉祥县扎下了根,他们却不打算跟夏家相认。因为对夏家,他们的情绪很复杂。
一来,夏家人对他们的逃难,有通风报信之功,有示警提醒之恩。
二来,夏家人与他们比起来,原本是自家虽然有几亩地,却也需要佃田来种的贫贱之家,但来了吉祥县没多久,就阔气起来;而冯家却在逃难的路上损失了许多家财,到了吉祥县,为了安顿下来,也没少抛费。
这一起一落之间,难免让冯举人一家有些落差。
三来,那伤了小女儿的劫匪,与夏家也有几分瓜葛。夏金花虽然做了贼婆子的打扮,到底还是个美人儿。小女婿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当时只顾着带着媳妇儿逃命,没顾上追究,过后想起来,可不就把这夏金花恨到了骨头里。
冯家人到了吉祥县之后,找到表弟一家,在表弟帮助下安顿了下来,纠结了几日,又细细地打听了一番夏家人的现状与行事,最终决定不去找夏家人报仇,却也不愿再跟夏家人联系。
因此,夏家人便不知冯举人一家子已经来到了吉祥县。
冯家人初来乍到,还在适应阶段,安分得很,一直深居简出,而夏家人除了几个做生意的和做工的,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也没人喜欢往外跑。
两下里竟然还没遇见过一回。
冯举人表弟卖铺子的事情,其实冯举人也多少知道一点,但却不知道这买家就是夏稻花。
要不,还真保不齐会不会从中作梗。
关于冯家人,夏稻花的脑子里只不过是一闪念,想到了就算了,没多大会儿功夫,心思就转回到这间铺子上来。
她仔细观察了这间铺子的位置、朝向、布局,没发现风水上有什么毛病。
若是果真有什么风水问题,多半是得罪了木匠,打地基的时候,或者上梁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
夏稻花打算先装修。
她一直惦记着开茶楼呢,这间铺子的地理位置相当不错,开个茶楼也好。
只是,她手上得用的人依然不多。
若是“普济救援”没出内鬼,她倒是想用一下这里面的人。
可现在既然出了内鬼,还是舍得亲自给那几条大家都很喜欢的狗狗下药的狠人,这人选就愈发不好定下来了。
不然万一自己选好了个能力强的,查出来却发现恰恰是背叛了自己的,那岂不是尴尬了。
夏稻花骑着小黑驴,慢悠悠地放任它随意地走。
自己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想着事情,惬意得有些过头,都快睡着了。
结果这么一走神,就跟在街上撒欢跑马的几个纨绔子撞上了。
夏稻花取了他们身上的金银珠玉之后,杨县令也派了许多人出来捉贼,却没有捉到,这几个闹腾得最欢的,在客栈里也待不住,拿了顾善柔借给他们的银钱,就出门撒欢来了。
他们一来是实在闲不住,想着撒欢儿;
二来,也是想钓鱼。
就指着再遇见那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自己头上的小贼呢!
杨县令已经把吉祥县的地面都犁了一遍了,竟然还没有哪个贼头认下这桩事,他们心里不耐烦,干脆自己出来抓贼。
这会儿最张扬放纵的几个,就在前头闹腾。性子阴鸷,谨慎多疑的几个,就在后头支援。一路上折腾过来,已经大张旗鼓地祸害了好几个馆子了。
夏稻花倒是不知他们的事迹,但自己差点睡着却被一群闹闹吵吵的家伙吵醒了,她自然不乐意。再一看鲜衣怒马的这些人,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
既然他们又这样声势张扬地跑出了祸害人了,可见是带的银子太多了些。这帮家伙身上的银子就不能太多。银子多了,难免要烧包,也难免会各种扰民。
夏稻花微微一笑。
在小黑驴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小黑驴乖顺地靠到了路边,小蹄子哒哒哒哒地响着,动作十分敏捷地转到了一条巷子里。
纨绔子们从夏稻花原本满满晃悠的道路上呼啸而过,带起来一溜烟黄褐色的尘土。
夏稻花满意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连眼神都懒得给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
毕竟她一个“瘦弱”又“怯生生”的农家女,穿的不过是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衣,骑着一头小黑驴,躲在巷子里,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空间超市里多了一大堆钱袋和玉佩,但这些个家伙,显然还没有丝毫察觉。
夏稻花偷偷笑,对这帮人和他们胯下速度不错的马,满意极了。
想必安抚了他们的,不是顾善柔,便是杨县令。若是杨县令也就罢了,若是顾善柔,那么自己可不能让她白吃这个亏。
今儿个就带上一篮子“新蒸出来的点心”和几瓶“新酿出来的果酒”,去看看她好了。顺便再给她送个“稻花香”的打折卡。
夏稻花悄悄地牵着小黑驴,在巷子里蹑手蹑脚地退后,走得够远了才转过去,抄了条小路,拐回了家。
一到家,就见四房两口子都猫在厨房,正在炉灰里烤芋头呢。夏稻花一来,顿时打破了原本温馨的气氛。
夏稻花笑眯眯地跟四房两口子打了个招呼,便迅速跑回了自己屋里,然后待在自己屋里安安静静地“歇息”了一会儿——其实是进了空间。
她检查了下从一干纨绔子们身上收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了,又把几块好玉佩喂给空间吃了,还在空间里换了身衣裳,这才出了空间。
紧接着,夏稻花又拿了张帖子出来,回到“稻花香”,派了个伙计跑腿,去顾善柔的郡主府别院送帖子。
得了那边的回话,夏稻花就带了准备好的礼物,去看顾善柔了。
见夏稻花在家没待多久就又走了,四房两口子都有些惦记,尤其是姜氏,心里跟悬着块儿石头似的,只是嘴上说出来的,却全是数落:“这孩子,一天天地也不着家,心都野了。”
夏有田半是安慰姜氏,半是安抚自己,笑道:“咱们稻花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在外头跑,忙的也都是正经事,你就少操心些罢!”
夏稻花走出去好远,依旧隐约听得到两口子的说话声,还能闻到烤芋头的香气。
夏稻花和顾善柔有几分君子之交的意思,两人见面的次数还没有跟王氏来往多,感情却不坏,是那种彼此都有信任、有默契的关系。
夏稻花一来,顾善柔总是第一时间就会见她,从来不会对着她摆谱。
一来是因为顾善柔真的很喜欢夏稻花,二来是夏稻花的小礼物总是很新奇,别处是没有的;三来,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顾善柔很怀念之前跟着顾明桢和李敢在外面的时光。
虽然住在吉祥县,比在京都郡主府的时候,自在多了。
但到底身为郡主,不能随心所欲,也不方便经常抛头露面,行动中多了许多限制,自然会分外怀念当初可以到处走的美好时光。
哪怕那段遇刺的经历,此时回忆起来,都是惊险刺激多过后怕。
与这段回忆紧紧相连的人,却只有夏稻花一个,是她能无所顾忌地常常亲近的。夏稻花这个神秘又有趣的小小民女,自然也让她分外珍惜。
顾善柔的婢女踩着小碎步,恭恭敬敬地引着夏稻花去见顾善柔,夏稻花不紧不慢地走着,顾善柔却远远地迎了出来:“死丫头,你可算记着来看我了!”
夏稻花笑道:“是我怠慢了郡主,该打,该打!”
两个小女孩,一见到彼此就眉花眼笑、神采飞扬,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让两张青春飞扬的面庞,愈发动人。
两个小女孩的聚会也很简单,就是吃吃点心果子,喝喝茶,聊聊天。
顾善柔找了个借口把身边的人支了出去,状似不经意地跟夏稻花聊起了京都的小吃:“现在流行一种叫响铃的,酥脆的面果子,只有这么一点点大,做得很精致,就是太易碎了。从外头买回来,一路上能碎一多半儿。”
听着这种点心,倒有些像后世的蛋卷酥,轻轻一碰就碎,吃的时候再怎么小心,也难免掉渣……
两人闲话几句,一直绕着吃食、点心的话题上打转,主要是顾善柔说,夏稻花听着。夏稻花偶尔也会提上一两句搭配:“这种要配甜酒酿。”
“这种还是得配着桂花乌龙。”
听到小丫头轻巧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呼吸声也远了,夏稻花的眼神闪了闪,给顾善柔使了个眼色,顾善柔才转了话题:“我听说……”
却是个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消息。
下个月月初,皇帝就会下旨,重开选秀了。
本来之前,因为战事频发,今年的选秀是停了的。
但这些日子,四处传来的都是捷报,就连实际上已经落入北蛮之手的渤海郡,也被李敢搅和得天翻地覆,皇帝龙心大悦。
决定扩充后宫。
在夏稻花的记忆里,历史上有些朝代,选秀是采选民间女子;另外一些朝代,选秀的范围是高官显宦,官小的人家还没资格呢。
但在大楚朝,这选秀的范围,竟然涵盖了从民间女子,到高官显宦……哪个层次都不落。
这皇帝可真是不挑嘴。
夏稻花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吐槽了一句。
当然,前些年皇帝勤政,后宫也有不少空位。南征北战的,也没那个闲工夫。
这些年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天天被人奉承、美得找不着北了,皇帝越来越不爱上朝了。最大的乐趣便是在后宫消遣。
后宫的小猫两三只,也就愈发显得人数太少,排场不够。
自然得时不时地扩充一番……
顾善柔跟夏稻花说起这个,却不是为了跟闺蜜说皇帝的闲话,而是小心翼翼地给夏稻花提个醒:选秀的范围是适龄未婚女子,无论是农户、商户、还是官宦人家,都逃不过这一关。甚至就连那些定了亲事、却还没过门的,若是在选秀前,没有去衙门登记过,也是不能免选的。
夏稻花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
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这个遴选范围,自家的适龄女子,可不少啊!
第321章 风起
消息和秘密,在某种时候,仿佛背上生了翅膀的鸟儿,扑簌簌地飞往四面八方,又好像是蒲公英那毛绒绒的种子,一阵风来,就被吹散得到处都是。
顾善柔将选秀的消息透露给了夏稻花,与此同时,也有无数个细碎的、轻柔的、温婉的声音,将同样的消息,悄然透露给她们关心的人。
不只是小小的吉祥县,整个大楚的上层社会,都悄然行动起来。
已经定下亲事的,纷纷把婚礼的正日子提前了。而还在相看阶段的,也都加快了动作。
谈婚论嫁的人家多了起来,挑肥拣瘦的要求却少了许多。
一时间,街面上的婚嫁用品,价格都噌噌上涨,半个月不到的功夫,街面上的好料子,好木器,好瓷器,都涨了三成。
而像是江南精工拔步床之类,价格翻了三倍,都已经供不应求了。甚至连翻修房子的建材、石料、木料、油漆之类,都跟着兴起了一波涨价风潮。
其实大楚朝的选秀,虽说从高官到乡民,涵盖了各个阶层,但那些权贵高官,哪有几个舍得把女儿送进深宫的?
世家有世家的骄傲。
顾家在世家之中,本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其地位反而近乎于三流的地方豪强。像是王家、杨家这样的人家,是压根儿看不上顾氏皇族的后宫的。
除非是家族中不受宠爱的偏房庶女,不然哪里舍得与顾家联姻。
更何况是送进后宫,给那姓顾的匹夫做妾!
也因此,虽说名义上选秀是涵盖了各个阶层,实际上真的被拣选进后宫的,往往还是平民百姓人家的孩子居多。
而且底下办事的人,也参差不齐。
对上无权无势的百姓人家,借着手里的差事欺负人的、要贿赂的、嘚瑟得找不着北的、对着家里的女眷动手动脚的,那也是乌央乌央的。
夏稻花得了这个消息,自然得告知家里。
夏家人普遍的颜色好,若是不抓紧想办法应对,说不定这一回选秀,单单跟夏稻花同一辈分的,就得折进去好几个女孩儿。
夏家人得了消息,顿时忙乱起来,阖家上下好几门已经定了下来的亲事,这要是抢在选秀的旨意下来之前办完,压力着实不小。
可这还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麻烦的,是那些个适龄,却还没有说人家的女孩儿。
这样着急忙慌地找,哪里找得到什么好的?
可是若是不找,就凭夏家女人的模样,被选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岂不是坑害了孩子一辈子?
眼前这局面,简直就是武大郎喝砒霜——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老两口儿却不是听天由命的性格,商量了一番,周氏便把一家子都集中到一起,慨然道:“咱们若是不知道信儿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这说什么也得把孩子给安置妥当了!”
孙氏不负众望,一张嘴就把大家伙儿最担心的事儿说了出来:“那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去找那靠谱的人家啊?”
夏老爷子沉吟一番,道:
“没事,现在就开始扫听。
咱们不挑家境、不挑聘礼、也不挑那些个四角俱全的!只要孩子人品好,性情不坏,能踏踏实实过日子,也诚心乐意跟咱们家结亲,就成了!
哪怕模样实在一般,或者手上、脚上有些不影响大局的小缺陷什么的,也说不得了!”
这是把标准都放宽到残疾人了!
这也太敷衍了吧?!
顶着一屋子子女不赞同的目光,夏老爷子硬着头皮说道:“那是最不得已的选择,若不是实在没办法,咱们还是得尽可能的挑好的!这不是怕着急忙慌、立等下抢的,挑不出来吗?其实要是那种受了外伤、砸断了个手指头脚指头的,也不碍事!”
夏老爷子越说声音越小,夏家老二夏有贵还顶了他一句:“那要是好赌的切了个小指头,说自己是砸伤了的咋整?”
没等夏老爷子的烟袋锅飞过去,周氏先不乐意了,翻了眼皮白了不着调的二儿子一眼:“人家说啥就是啥?咱们不会扫听么?
不会说话就憋着,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咱们家人既然能太太平平地从北关镇跑出来,落户到这吉祥县,就说明身上还是有几分运道在的。
这回这事儿,咱们尽可能张罗着,好好安排着,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亲事自然是好,若是实在找不到,也不能要那些歪瓜裂枣。
咱们家的女孩儿,哪怕真的被选进了宫,那也不见得就活不明白了!”
周氏虽然说得慷慨,但听的人却各个心情沉重。
夏家这些人,虽然各有各的缺点,还真没有谁想把家里的女孩送进宫,享受荣华富贵的。这些女孩本身,更是没有这种想法。
但一想到要赶紧找个人家,麻利地嫁了,却个个都觉得头皮发麻。
大房的女眷只剩下一个小不点阿柳,这一时半会儿的倒是不用担心,但夏大郎也得赶紧把定下的媳妇儿娶回来,不然怕是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
二房的桃花她们几个都没有定下亲事,是这回选秀的重灾区。
三房的梨花首当其冲,虽然她定了亲,但既然还没出嫁,就依然有被选上的风险。
再就是夏大姑带着的两个女孩儿,也都没有定下亲事呢。
一家子愁云惨雾一般,散了开去,纷纷找相熟的朋友去打听适龄的儿郎了。
二郎拉了桃花去一边说话——他看中了一个小伙子,原就想跟家里人提的,只是这些日子忙,没顾上。
许是从自己的亲事中得的教训,夏二郎觉得,给爹娘提之前,还是得先探探桃花的心思。
同样的场景不但在夏家,也在无数个有女孩的家庭中上演。
不管是京都还是别处,氛围都有些莫名地紧张和浮躁起来。京城的氛围,尤其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甚至有些酒肆茶馆之中,开始悄然流传起一些流言,说皇帝意图废后,抬举贵妃生的七皇子。广纳后宫只是障眼法。
顾明桢听说了街面上的流言,专程进宫求见了皇帝。
但求见的过程,很不顺利,顾明桢被皇帝晾在偏殿里,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得了召见。
他在皇帝身边见到了魏公公,却大吃一惊。
这才多久不见,魏公公竟然清瘦了许多,最关键的还不是掉肉了,而是他的那个精气神,比起上回见到的时候,简直像是猝然衰老了十来岁一般。
魏公公可是皇帝的心腹,怎么像是遭了大罪一般?
顾明桢先给皇帝行了礼,往日里这种叩拜的礼节,皇帝都是立即叫免了的。
但今儿个,不知是不是皇帝心情不好,或者是谁在皇帝面前说了自己的小话了,顾明桢扎扎实实地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行了跪拜礼,那冷硬的寒意往膝盖骨的缝隙里嗖嗖地钻,连个垫子也无。
他心中忐忑,规规矩矩地行完了礼,抬头看了一眼皇帝。
却发现皇帝整个人都隐在逆光处,看不清面目。让人即便想揣摩一二,也无从下手。
皇帝身边那个半弓着腰的老太监,乍看之下,顾明桢差点没认出来。
定睛细看,才发现竟是魏公公。
而魏公公见了顾明桢,先是大吃一惊,然后便是满脸喜色,紧接着又一脸恐慌,嘴唇哆嗦着,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顾明桢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还是那身衣服,没有弄脏,也没有撒上茶水,脚面上也没有粘上泥巴……
这得感谢宫里的粗使仆役,把金砖地面擦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跟镜子一般精光锃亮。
顾明桢皱了皱眉毛,把眼角的余光往四周撒嘛了一遍,发现身边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皇帝叫魏公公将他扶起来,他干脆把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声儿:“魏公公,你老这是怎么了?这气色瞧着不大妥当啊,身子骨可还康健?”
魏公公苦笑一声:“老喽,老喽,不中用咯!”
一边说,一边还脚底拌蒜,踉跄了一下。
顾明桢急忙伸手反过来去扶他,魏公公却谨守礼节,慌慌张张地躲了,袖口却拂过顾明桢的手,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落进了顾明桢的手心。
顾明桢一愣,急忙将那东西收拢在了手心里,继续做足了要扶魏公公的姿势,魏公公往后退了几步,彻底躲了开去:“王爷恕罪,老奴这身子骨,怕是再也办不了正经差事了。”
一边说着,一边颤颤巍巍地退了下去。
要不是顾忌着皇帝还在,顾明桢都忍不住要追上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
皇帝轻轻地哼了一声,听在顾明桢耳朵里,却好像是打了个雷——这魏公公莫非是办差了差事,得罪了皇帝?
此时,那浓郁沉重的气氛,简直让顾明桢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困劲了松油里的小虫子,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这份沉重,心口也闷闷的,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