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稻花听完了夏大郎的经历,看了看襁褓中睡得香甜的阿柳。
这孩子还不知道,她恐怕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娘亲了……
夏大郎自己早就已经换上了一身孝服,他得给惨死的夏有财戴孝。
但家里没有适合阿柳的孝服,因此夏大郎开口恳求周氏,让周氏帮忙给阿柳做一身素服。
周氏擦了擦眼泪,点头应了。
夏玉娇没等周氏发话,主动接过了这个活儿。
看来,干掉金勇果然是有用的……
若是之前,夏玉娇此时一定会十分伤怀,感慨自己命苦,而不敢沾手阿柳的衣服。
第194章 胶着
夏稻花看着夏玉娇的样子,欣慰地笑了。她又跟周云娘一家老小打过招呼,就开始拉着夏老爷子和周氏说正事,脸不红心不跳地跟老两口儿打了个埋伏:“我们回来的时候,借用了普济堂王太医的门路,走了他们家的地道跑出来的。
回头王太医他们可能也会到村里来避难。爷奶你们商量下,看看安排王太医他们住在哪合适。”
周氏和夏玉娇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就已经在南湖边上四房的新宅子里了。虽然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却似乎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既然唯一清醒的夏稻花,说是借了王太医的光,那他们自然得记王太医的恩。
再说了,王太医到村里来避难,这是好事啊!
回头说不定还能让王太医帮忙看个头疼脑热什么的……
夏稻花见这事儿解决了一半儿,跟夏有田和姜氏略略叙谈了几句,又跟梨花、五郎他们打了个招呼,便找了个借口,再次回了南湖边的宅子。
到了南湖边的宅子,夏稻花把空间超市里的那些人都放了出来,自己跑到厨房里,重新烧了水、熬了粥、煮了茶、蒸了点心,又把夏玉娇他们那些带血的衣物,都扔进了空间超市储物区的垃圾桶。
这垃圾桶跟超市里的货架一样,每隔二十四小时就会刷新一次,所以她扔的时候,心情十分平静,手一丁点儿都不抖。
很快,王太医和李敢他们的意识清醒了,神志恢复了,渐渐地发出了些声音。
夏稻花正忙活着给他们盛粥呢,就听见外头“当啷”一声门响。她吓了一跳,心道,该不会这么快,那些个乱兵就上门了吧?
结果却是五郎和梨花进来了。
夏稻花的脸色没来得及收回去,五郎笑道:“吓着你了吧?”
梨花满脸关切地细细看着她,那副表情,简直好像在找她脸上身上,是不是哪里有个被藏起来的伤口似的。
夏稻花见不是乱兵,心情顿时好多了:“可不是。我这趟可真是吓着了。”
王太医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过来,恰好听到这句话的话尾,朗声笑道:“吓着了不怕,等老夫给你开个方子压压惊!”
“哎呦,不要啊!”夏稻花哀怨地拒绝道,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
王太医说:“安神汤还是得喝一碗的。不但你要喝,我们这些个经历了一场战乱的,都要喝。只是不知你这里药材齐全不齐全?”
夏稻花想到自己的空间超市里的药房,心中一动,对王太医说道:“您看需要什么药材,我找找去。就算家里没有,山里也有呢。”
王太医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这丫头,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头儿!”
夏稻花从“柜子”里翻找了一番找到了王太医需要的药材,并且按着要求把药熬好了,一屋子人,大家都喝了一碗。
夏稻花擦掉嘴角的苦药汁,有点哭笑不得。
其实她要是不多事,颠儿颠儿地去把王太医拐来,是不是就用不着喝这破玩意儿了?
但是,战乱之中,没个靠谱的大夫在身边怎么能行呢?
自己空有一座药房,遇见谁生病了,都不敢随便给人家拿药出来用,最根本的原因,不就是没那技术,心里没底?
等到大家都喝完了安神汤,又纷纷喝了粥,还各自吃了些点心,安排住处的时候,发现南湖边的宅子还是小了点。
要住下这么多人,似乎有些拥挤。
不过五郎他们过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
他们要请王太医他们,分几个人出来,到老宅那边去住。王太医他们当然愿意住在一起。但既然到了北关村,自然也要客随主便,听主人家的安排。
最终的讨论结果,是王太医带着忍冬、麦冬、李敢、李敢身边的那个中年人顾明桢,搬到夏家老宅去住。
谢家宝带着其他人,在南湖边上,夏家四房的宅子这边住。
夏稻花和五郎、梨花一块儿陪着留个客人回了老宅,路上忍冬和麦冬抬着李敢,李敢已经清醒过来了。
夏稻花偷偷给他用了些外用的消炎药,此时他的伤口愈合速度十分令人惊喜。
夏稻花这么做,主要是出于私心——她觉得李敢这样的战斗力,躺在门板上扮演木乃伊,实在是太浪费了。
还是早点治好了伤比较好。
以防万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却还绑得跟颗粽子一样,一点忙都帮不上。
北关村的住宅虽然彼此距离都比较远,但消息一样跟长了腿儿似的,跑得飞快。夏稻花家里来了许多客人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村。
很快王里正就跑来问话了。
结果见了王太医,王里正惊喜得差点掉眼泪。对于李敢等人,他也顾不得盘问了——既然是跟王太医一起来的,那必须是好人啊!
不过,到底还是挂心镇上的事情,王里正打听了半晌关于乱兵的事儿。
王太医还真有些门路,了解些前线的事情,知道北方防线,此时战况胶着。北关镇这一带,距离战火平息怕是还早着呢。
他声音沉重地说道:“咱们北关镇里,混进了奸细,据说那奸细一直在花枝县活动的,最先被攻破的也是花枝县,可恨咱们北关镇的千户所,平日里耀武扬威没少惹事,到了指望他们的时候,一个都指望不上!”
王里正听了这话,唉声叹气地就要往回走。
夏稻花不由得想到一个提议:
“咱们村里要不要做点什么防御措施?”
“什么措施?”
她一边回忆着自己看过的抗战老电影,一边叨咕着:“比如说在村口设置个观察哨,留人在那里守着,看到远处有可疑的目标进村,就把消息树放倒……”
“再比如说派遣出村里人到镇上打探消息……”
夏稻花说了十多条意见,最后被采纳的,却只有挖地道藏身,和村口设置岗哨这两条。
至于说派人到镇上打探消息,大家都觉得太危险了,便不舍得让自家人去。
既然不舍得让自家人去冒险,当然也没立场让别人家的人去,所以这一条,都没经过太多讨论,几乎一说出来,就直接被否了。
其实他们哪怕一条都不采纳,自己也不会觉得奇怪。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半大孩子。她说的话,有人能安静地听着,就算很给面子了。更别说采纳她的意见了。
消息树的事情很简单,机关也好做,放哨的小竹楼也很好搭建,大家伙儿轻轻松松就把这个事情布置下去了。
里正这边安排下去,那边不到两个时辰,一座小竹楼就已经像模像样地拔地而起了。
而负责瞭望和报信的,就选了村里的半大小子们。
村里这个年纪的孩子多,还都挺精力旺盛的。给他们找点事情干,他们不但不嫌烦,还都觉得美滋滋的。
三郎和四郎都在名单上。
每天轮换,他们差不多平均半个月才能轮上一次。
五郎按年龄来算,也应该在名单上,但他前些日子不是开始读书了么?
一开始读书识字,就成了读书种子,也就是“全村的希望”,村里人就自动自觉地把五郎排除在了站岗放哨的人手之外。
村里的成年男人,挑那身强体壮的,都动员起来,分成了十个组,从王里正、冯举人等这种重要人物家里开始,挖地道、搞伪装,预备着方便万一兵祸蔓延过来,若是来不及逃走,就可以钻到地道里躲藏。
用了一天时间,王里正和冯举人家的地道就挖好了。
王里正家的地道入口,在院子里的水缸底下,而冯举人家的地窖入口在柴房里的柴堆下面。夏稻花忍不住心中偷笑。
只要你起个头,这帮人什么主意都能想得出来。
夏家老宅和夏家四房的地道,是第二批。
夏家四房能赶上第二批,其一是因为咸菜作坊在村里招短工,村里不少人家都得了实惠;其二是因为五郎开始读书了,村里人觉得夏家四房的前途十分光明。
而夏家老宅之所以能赶上第二批,其一是沾了四房的光,其二是老宅人丁兴旺,遇到兵祸还有这么多人家来投奔,不可小瞧。
忙活了三四天之后,村外一直没什么动静,村里几乎每一户人家的地道都挖好了。
大家伙儿想得很明白——哪怕这一回用不上,说不定下一回就能用上了呢!
反正只要村里别出了那种吃里扒外的主儿,有了这地道,就意味着全村人都多了一条命啊!
要不咋偏偏就人家夏家四房,能折腾出来赚钱的道道呢?
就连他们那个平日里不哼不哈的小丫头片子夏稻花,都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村里人一边佩服着、议论着,一边渐渐恢复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种生活。毕竟这田到什么时候都得种。总不能为了躲避兵灾战火,就把土地都荒废了。
只可惜,村里的平静生活,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就被打破了。
这一天,消息树倒了。
今儿个村里负责看守消息树的,是胡屠户家的铁柱,和夏家二房的四郎两个。
老远看见了大队人马冲着村里的方向跑过来了,铁柱和四郎放倒了消息树,敲响了村里唯一的一面铜锣,然后就各自跑回了家。
反正王里正早就安排好了,放倒了消息树,再连着敲三遍铜锣,每遍七下,就算完成任务。
俩半大小子到了家,喝了口水,往怀里揣上点又干又硬的烤饼,就喊上家里人一块儿钻了地窖。
自打王太医他们来了村里,大家伙儿都被镇上的惨剧吓怕了。
早早就把自家的重要财物收拾了起来。
有些人家挖坑埋了起来,有些人家却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打算走到哪,带到哪。
自打夏稻花出了消息树的主意,大家伙儿都盯着镇上那边的消息,但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今儿个竟然来了敌情,所有人都按照之前演练过的计划,带好了自己要带的东西,熄灭了灶坑里的火,悄悄躲进了地道。
等到萧思吕带着自己收拢的队伍来到北关村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深深的壕沟。
这壕沟上面,还有个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的小吊桥。
只是那小吊桥,此时已经拉上去了。
他们喊了半晌,愣是没人搭话。
村口的位置有个竹楼,看起来像是个岗哨,但那岗哨上头,居然没有人在!
这是几个意思?
萧思吕攻打过大楚不少地方,见过城墙,见过护城河,见过营寨,见过坞堡,唯独没见过这种状况……
不对,这种状况他也见过。
曾经在西山郡那边,有个县官弃城逃跑了,就是这么干的。
把吊桥高高地升了起来,但城门楼子上一个人也没有——人家已经从城门的另一头,趁夜悄悄溜走了!
这村里的人,不会也是这么干的吧?
这一条也是夏稻花提议的计策之一。虽然有了壕沟,有种宣示此地富饶的意思,但多少也能阻拦敌人一番。
这壕沟挖得又深又宽,等闲的好马是冲不过来的,要过来就只能走吊桥。
反正北关村不缺地,也不缺壮劳力,为了大家伙儿的生命安全,男女老幼一人一锹土,也够挖出来个深沟了!
萧思吕看着眼前这地方,有点哭笑不得。
孩儿们已经素了好几天了……若是再不能捕获些丁口,掳掠些女人,抢劫些财宝,搞不好怕是就约束不住了!
只是这壕沟,着实有些宽,哪怕是自己胯下这匹神骏的宝马,都没办法一下子就跳到对岸去。孩儿们的马虽然也都不错,八成也都过不去啊!
要过这条沟,还得先造桥!
萧思吕只好让手下去砍树。
这附近山很多,高大的树木也不少。
看几棵大树做桥,还是不难的。
只是这一耽搁,就从清晨,一直耽搁到了黄昏。
大队人马踩着新搭建的简陋圆木桥,小心翼翼地跨过那道壕沟,好不容易才进了村。
进了村,萧思吕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都这个时辰了,村里怎么竟然一直没有炊烟升起来呢?
该不会是自己之前的猜测,竟然是真的吧?
这村里的人,其实早就远远地逃走了,但却故意留下了壕沟和吊桥,好让后面的人,误以为村里还有人?
第196章 失算
萧思吕恨得牙根儿直痒痒,不过见大部分队伍都过了桥了,便把刀一挥:“进村!开抢!”
“嗷呜!”一声欢呼,众兵丁都美了,撒了欢地往各家跑。
紧接着,他们发现,迎接自己的是,锅清灶冷,荒无人烟。粮食蔬菜都拿走了,大到牛羊猪驴马骡,小到鸡鸭鹅狗,都不见了踪影。
最关键的是,偌大一个村子,这么多户人家,竟然一个人都没在!
别说是貌美如花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就连那些毛都没长齐的生瓜蛋子,都没留下来一个!
实在抓不到人,也抓不到牲口,也抓不到财物,这群蛮子兵就急眼了,一个个地开始砸墙、拆屋、踏苗,毁地!
村里人万万没想到,他们跑了,却没有留下一些给敌人掳掠的财物,竟然会导致这样悲剧的后果。
房子毁了,再盖起来,也是需要许多银钱的。
田地毁了,庄稼烧了,一年的辛苦白费了,这可是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
萧思吕带着他的手下,在北关村践踏了一通,拆了许多房子,烧了许多庄稼,在北关村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最终怏怏离去了。
村里人听到外头彻底没了动静,派了两个机灵的小子出来查探情况,见敌人果然已经走远了,但村子也毁得差不多了,各个都心痛不已。
夏家四房的咸菜工坊也被祸害了。
咸菜车间的门被砸开了,房顶被拆掉了,墙壁被推倒了,屋里堆积的一些坛坛罐罐被砸得稀碎,碎片满地都是,好好一个储物间,愣是被敌人祸害成了瓦砾场。
南湖边的新宅子也被折腾得很厉害,水井里被扔进了好多大石头,捞都捞不出来!酱缸被推倒了,酸菜缸也被砸破了,就连挂在房檐上的辣椒和大蒜,都被扯下来踩碎了。
屋顶的瓦片被掀起来,一片一片扔了下来;墙上被砸了好几个洞;灶台上的大锅也被砸得稀烂……
气得连一贯脾气温柔的姜氏,都忍不住一边哭,一边破口大骂:“这帮子没脸没皮的畜生!不知爱惜物力,迟早要遭天打雷劈!”
村里的房子,家家户户都被祸害得很严重,几乎找不到任何一间完好无损的房子了。晴天还好,刮个风下个雨的,这房子都跟野地里没区别了。
损失最为惨重的,其实还不是夏家,而是王里正家和冯举人家。
王里正是个抠门的,用过的针头线脑都不舍得丢,因此他家里堆着的破烂多得很。这次都被胡人放火给烧光了。
因为家里的破烂太多,最后连房子都烧落架了。
王里正看着火烧过后的灰烬,风中凌乱,抱着老儿子哀哀地哭起来:“我的房子哟!我的屋子哟!我的银子哟!我的心肝哟!我的棉被哟!我的笸箩哟!”
一边哭,一边往小儿子身上抹鼻涕眼泪,小儿子又生气又无奈,老爹好歹是个里正,就算受的打击大了点儿吧,也不能当着旁人的面,这么不讲究啊!
他暗戳戳地扯了里正的胡子一把。
里正好好哭了一场,发现自己最珍爱的胡子也糟了难,刚停下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我的宝贝胡子哟!我不活了……”
而冯举人家里有银钱,冯举人又凡事都喜欢讲究个风雅,家里的好瓷器、好字画、好木头打的好家具,都不少呢。
匆忙之间也没顾得上都收起来。
除了最值钱的,他悄悄收拾起来带走了,那些个次一等的,就都留在了家里。
本来冯举人觉得,这些个摆件之类的,不当吃不当喝的,敌人见着了,多半也不会拿走。
做梦也没想到,胡人见到字画瓷器,也不晓得那里面的价值,只当是不值钱的玩意儿,给他连砸带踹,连撕扯带踩踏,差不多都给毁完了。
冯举人回来的时候,都惊呆了。
他见了这副场景,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差点当场中风。
冯举人家的房子倒是比较结实,虽然也被拆毁了屋顶和几面墙,但到底地方大,不那么好拆,最终还是剩下了大半个房子的框架在,修补改建起来,比旁人家要省事些。
只是这些字画、瓷器,和家具上面的损失,实在是让冯举人心疼不已。
夏家老宅也遭到了侵袭。
当然,因为夏家老宅是老房子,修建得比较早,房屋看起来比较旧,之前又办过丧事,此时还没撤下来那些装饰,反倒让那些胡人对夏家老宅的破坏,比别处轻了一些。
八成他们是觉得,夏家老宅这副模样,应该是真穷,而不是把东西都带走了。
但,“破坏轻一些”,并不是没有破坏了。
篱笆墙被拆了,大门被砸坏了,房子的山墙也破了好几个洞。
真不知那些胡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又是拆房子又是砸墙的,他们也不嫌累得慌。
夏家老宅的房顶也被掀起来了。这要是突然下个雨什么的,屋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淋成落汤鸡。
周氏气得脸色铁青:
“下回胡人再来,老娘跟他们拼了!躲在地底下当缩头乌龟有什么意思?这家都让这帮畜生给败坏完了!”
夏老爷子也满心不是滋味,蹲在门槛上一边抽烟一边叹气:“别说气话。这不打仗呢吗?这种事情免不了的。
可是他们烧房子也就罢了,再怎么不懂事儿,也不该糟蹋庄稼呀!”
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虽然都觉得自己侥幸逃得了性命,却都认识到一件事,就是之前演练兵祸的时候,全村人都失算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那些个胡人会这样祸害庄稼,祸害田地,祸害房子。
怪不得大楚人跟胡人老是打仗呢!
这胡人要是一直都是这么个糟践东西的劲头儿,哪个大楚人能容得下?
大楚人辛辛苦苦地攒了半辈子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几辈子传下来的,就这么被他们一顿砸给毁了,或者一把火给烧了,这谁受得了啊?
就连村里公认脾气最好、最能忍的酒蒙子老陆的媳妇儿,都气得放了狠话:“要我说,咱们就该跟这帮蛮子打一场!
有一个算一个,来了就别走了!来一个留下一个,来两个留下一双!看他们怕不怕!
瞅着他们这么糟践东西,简直比剜了我的心还疼!”
北关村的生活,一直是平静温馨的。
除了水旱灾年,虫害肆虐的时候,最大的难关,大概就在于每年两次的粮食、棉麻、绢帛方面的税收,以及定期与不定期的徭役。
虽然地处边城,但因为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处在个几乎被世人遗忘的犄角旮旯,而且大楚的边境,一向守卫严密……
即便发生大大小小的战争,战火往往也蔓延不到这里来。
被敌军乱兵烧了房子、砸了家什,对北关村人来说,除了心痛就是悲伤,谁都没想过,这件事背后潜藏的危险。
北关村从此以后,已经不再是一个可以安享太平的世外桃源。
它也成了胡人随意闯进来打草谷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北关村幸存下来的每一个人,包括见多识广的李敢,和来自后世的夏稻花在内,都还没想到这一层。
此时他们面对的问题是,粮食被烧光了,住处被损毁了,家什被捣烂了,他们接下来,要怎么生活?
他们吃什么?住在哪?
最关键的是,这一年的秋税,拿什么来交?
王里正心疼自家被毁的财物,哭得不能自已,再一个到底是年纪大了,于是便让自己的长子出来安抚民众。
而冯举人除了惊吓、愤怒与心疼,还十分挂心嫁到外面去的女儿。
所以,正忙着派遣家丁出去探听消息。
听到王里正的长子喊大家伙儿去打谷场说事儿,略一思忖便知其意,便另外还派了个管事,出来,帮王里正安抚百姓。
夏家损失最为惨重的是大房。
刘氏的丧事刚过去没多久,夏有财又死于兵祸。而朱氏、金花、银花下落不明,多半是被乱军掳走了。想必她们的命运,不会比当场被杀好多少。
二房不但没有损失,还添丁进口了——周云娘带了家人来找二郎,到北关村来避祸,何尝不是对二郎那份心思的回应?
三房、四房、五房都无事,只损失了许多财物,其中尤其以四房的咸菜作坊最为“损失惨重”。
但咸菜作坊里真正的损失,其实只有那些定做的坛坛罐罐,和雇佣短工付出去的工钱。
不过夏稻花故意没做澄清。让外人以为咸菜作坊损失惨重,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起码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平息许多人心中那嫉妒的火焰。
夏稻花发现,夏老爷子和周氏,似乎一直在为什么事情担忧。
她没忍住,私下里偷偷问了夏有田,才知道,老两口应该在忧心大姑姑夏雪娇。
在夏稻花心目中,这个大姑姑的存在感不强。
她好像嫁到了镇上或者外县,其实离北关村不算远,但她却并不是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回门。
夏稻花对这个大姑姑的印象不深。
原主似乎有些怕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尽量把自己藏在梨花身后,尽量不让这个大姑姑看到自己。
而夏稻花穿过来之后,还没跟她见过面。
哦,不对,好像分家的时候见过一回!那会儿夏稻花头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对这种事情,关注度不高,所以忽略了。
夏稻花猜测,大姑姑可能跟家里因为什么事情闹翻了。不然老两口儿不会只忧心她,而不去找她,或者托人给她捎信。
但如果说闹翻了,似乎也不大对。
毕竟前段时间过端午节的时候,家里还收到了大姑姑那边送来的节礼。
所以,大姑姑跟夏家人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呢?总觉得他们之间相处的情景,不是很自然。
夏稻花暗自嘀咕了两次,然后就发现,夏有贵竟然跟周氏吵了一架。
晚饭时分,夏稻花遵照夏有田和姜氏的吩咐,给夏老爷子和周氏端了一碗腌雪里蕻炖豆腐,结果刚走到老两口儿的屋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夏有贵的怒吼声:“爹,娘,你们好歹也心疼心疼儿子吧!儿子这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也抗不过那大刀片子!再说、再说……儿子也害怕啊!”
这是怎么了?夏稻花脚步一顿,倒不好就这样进去了。
紧接着就听到夏老爷子低沉的声音:
“你嚷嚷那么大声干啥?家里还有外人在呢,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夏有贵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但在门外依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夏稻花觉得,别说隔着一扇门,就算隔着几间屋,也不耽误听见夏有贵这嗓门儿:“爹,我也不想嚷嚷啊!可是你看我娘,竟然让我去雪娇家里看看情况。
雪娇从小就鬼精鬼精的!她能用得着你操心?
雪娇那么大个人了,遇见这兵祸来了,她能不知道躲?她能不知道跑?
要是雪娇都跑不掉,我去了那就是送菜。
要是雪娇都跑了,我去了找不到她,不还是给胡人送菜?”
周氏带着嗔怒的声音响起:
“雪娇也是你叫的?那是你姐!
再说了,我不就是一说,让你去你姐家看看情况,你不想去,就直说你不想去不成么?还话里话外地挤兑我,非得给我按个偏心的罪名不可。
我偏心你姐怎么了?
当年在家里最难的时候,你哥和你差点被拉壮丁拉走的时候,你姐出了多大的力?
敢情你都忘在脑后了?
让你去看一眼你都不乐意,还好意思在这大呼小叫的!
别以为你哥死了,我就非得指望你不可!
你还有三个弟弟呢!”
不知是不是那句“你还有三个弟弟呢”触动了夏有贵的心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说话却变得愈发难听起来:“娘,你咋能这样说俺呢?
俺又不是白眼狼!俺心里咋可能不惦记俺姐?
只是这外头兵荒马乱的,咱们躲在地道里才勉强逃过一劫,你不说给儿子压压惊,还让儿子往那兵荒马乱的地方跑,你当那地方是好去的?
俺要是跟大哥一样被砍了,你心里就舒坦了?”
“哗啦!”一声,是碗筷被掀翻在地的声音。
周氏怒吼道:“你这个逆子!”
夏老爷子也生气了,“当”一声,烟袋锅子就敲上了夏有贵的脑门:“老二,你怎么跟你娘说话呢?”
第198章 回马枪
夏稻花想了想,往后悄悄退了几步,然后把脚步放重,嘴里高声喊着:“别挡路别挡路别挡路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走到老两口儿门前,就抬起一只脚踢了踢门:“爷,奶,给我开下门呗!”
夏有贵捂着脑袋走过来开了门,龇牙咧嘴地挤出来一个笑:“稻花啊,你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