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钱是人的胆。
也不知是不是有夏稻花那一锭金子打底的缘故,夏家四房的日子,一天天过得愈发滋润了。夏有田不但忙活着地里的活计,给家里担水之类的重活儿,他也都抢过去做了。
而梨花和五郎负担起了大部分轻省些的家务。
稻花和菱花也能帮帮忙、打打下手。
姜氏只管那些梨花也不会干或者干不了的活计,剩下的大部分时间精力,都争分夺秒地投入在了绣活儿上。
姜氏的绣活儿原本就相当不错,夏稻花还经常状似不经意地跟她提提新鲜的花样,姜氏受了启发,稍微创新了几回,绣坊大为满意,甚至主动提了收件的价钱。
虽然每个小件,比如帕子、荷包之类,只提了三五个铜板,姜氏依然深受鼓舞,更加卖力地琢磨起新花样来。
这段时间下来,姜氏的绣活赚的钱攒一攒,也凑了足足四五串出来,姜氏一高兴,就给家里人做了新春衫。
她去了布庄买了几尺水浸过的布头回来,挑出最好的部分,给夏有田做了一套新春衫。剩下的碎布,她巧手裁剪、拼接、缝补,给五郎做了件短衫,给梨花做了条八幅裙。
轮到稻花和菱花,姜氏手上就没材料了。
她琢磨了许久,拿出一套自己的旧衣裳出来,改了改,给菱花做了一套精致小巧的新衫,还贴心地绣了几处迎风招展的小花上去。
至于稻花,这丫头主意太正了!
死把着金子不撒手,干脆不给她做了!
姜氏自己也没有做新衣裳。
买了水浸的布头她都有些心疼了,买新布,这不过年也不过节的,她觉得没必要。
梨花五郎和菱花,见只有夏稻花没有新衣服穿,忍不住都来安慰她。
夏稻花却不以为意。
姜氏自己也没做新衣裳啊!再说在这个时代,像她这样胆敢违逆父母的孩子,别说只是不给做新衣裳了,挨顿揍都是轻的。
但姜氏虽然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气得咬牙切齿,却到底也没有舍得把鸡毛掸子落在她身上。
单凭这一点,夏稻花就觉得姜氏算得上是个好母亲。
夏稻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更起劲地琢磨起赚钱的本事来了。
不过,虽然不敢再把野狼之类的猛兽拖回家了,但等到家里管制几个孩子的禁令松动,夏稻花又往半山腰的小树林里跑了好几回。
她挖过一些草药,也抓过几回兔子,还采了几回蘑菇。
不过,除了兔子,别的都只能换点小钱。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让姜氏和夏有田体会到孩子的一片孝心了。
稻花这孩子,现在真是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主意太正。
唉,这世上的事儿啊,就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稻花摔伤之前倒是听话,可胆子也太小了。现在胆子倒是大了,可惜也不听话了……
两口子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现在这样,稍微好一些。至少,父母不在跟前的时候,不担心稻花这孩子,吃了人家的亏,回来都不晓得说。
现在这日子,似乎格外有奔头。倘若稻花能更听话一些,简直就完美了!
大家天天在一处劳作,田里的活儿都一样烦难,家里的事情都一样琐碎。
可唯独老四两口子,见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别人倒还罢了,二房的孙氏看姜氏,就格外不顺眼起来。
再加上三房的吴氏也不爱搭理孙氏了,许是太久没人跟她吵架,她觉得寂寞。总之,孙氏开始冲着姜氏发难了。
“老四家的,原来我以为你是个厚道人,没想到却是个心里藏奸的!”
姜氏一脸迷茫:“我?我啥时候得罪你了?二嫂,你这是吃了二踢脚了?还是一大早上的就心气不顺,拿我当鼓敲了?”
孙氏万万没想到,一向是好声好气、能忍则忍的姜氏,竟然也会回嘴了!
平日里她就特别看不惯姜氏那个没开口先要掉眼泪,满脸委屈巴巴的酸性子,却不料,这姜氏果真爽利起来了,自己心里头,反倒更别扭了!
孙氏张了张嘴,面对姜氏出乎意料的反驳,一时竟然有些接不上话。
姜氏暂停了手上的活计,正色道:
“二嫂子有这闲工夫,还是少惦记着我,多惦记惦记自家屋里的事儿吧!
这么长时间了,别人家都捎了信回来,唯独二郎一点动静也无,二嫂子一点都不担心么?”
孙氏气得半死:“你!”
姜氏白了她一眼,拎起刚刚放下的笸箩转身进了屋,还不忘补刀:“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分不清个轻重缓急!”
孙氏气得跳脚:“姓姜的,你给我回来!”
姜氏充耳不闻,听见了就跟没听见一样。
倒是吴氏“噗嗤”一声笑了,还笑呵呵地接了话茬:“二嫂,我看四弟妹说得对。你呀,也该对二郎上上心了。
人家老陆家的三猛子都捎了信和钱回来了,咱们家二郎,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呢?
我这当三婶的,都跟着悬着心,你怎么还不知道愁呢?
有这跟妯娌置气的闲功夫,还不如麻溜滴去扫听扫听二郎的消息呢!”
孙氏怎么可能不为二郎悬心呢?
恰恰是二郎没有消息,而老陆家的三猛子却捎了信儿回来,孙氏才百爪挠心的,看谁都比平时不顺眼一百倍。
本想抓个软柿子发泄一番,没想到,姜氏这个软柿子,竟突然变身成冻柿子了!
莫非,平日里她那副软和受气包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孙氏恨恨地回了屋。
一进屋,就被一只飞过来的鞋子,不偏不倚打到了面门上:“一天天的,屋里造得皮儿片儿滴,就知道跟人扯老婆舌!这都多早晚了,还不做饭?你想饿死我咋地?”
孙氏也一向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听了这话顿时炸了:“夏老二!你有能耐往外头使去!搁这窝里横,算什么男人?!
那桃花都那么大了,她做两顿饭能咋地?
咋啥都得指着我?
再说了,饿了你不会自己整点吃的呀?你自己没长手啊?”
夏有贵气得从炕上一骨碌,就蹦了起来:
“好你个孙招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瞅瞅把你能滴,还敢跟你相公对嘴了!”
“夏老二!你说说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有多大能水!除了冲着自己家媳妇儿孩子窝里横,你还有什么章程?
咱们老夏家这么多爷们儿,怎么就唯独一个二郎得去服劳役!
大郎过得什么日子?二郎过得什么日子?
你问问你爹你娘,他们心里头有你这个儿子吗?有二郎这个孙子吗?
你个挨千刀的死鬼!你知不知道?
就连酒蒙子老陆家的三猛子,都知道往家里捎信儿了!
二郎居然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二郎,我的二郎,八成是出事了呜呜呜……
可怜我的二郎,长这么大,连媳妇儿都没娶上啊……呜呜呜……”
孙氏哭得一点都不好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人也仿佛随着哭喊,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脊梁骨彻底支撑不住了。
她浑身瘫软地滑坐在地上,张着嘴、闭着眼、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看着这样的孙氏,夏有贵的火气,却仿佛被泼上了一桶冰块,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唉,他又何尝不惦记二郎呢?
只是,在二郎吃苦受罪,和自己冒险受累之间选一个,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会保全自己的。
二郎还年轻,身子骨精壮,吃点苦不怕什么。
自己都这一把年纪了,再去受那份罪,回不回得来都是两说。即便能回来,怕是也得落下一身病。
到时候,二房的日子,又指望谁去?
夏有贵迅速说服了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约约的不安,等孙氏哭声小些了,方才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也值当你哭成这样!你麻溜地先弄饭,咱们先把肚子垫垫。晚上我就去找老陆喝两盅去。问问他到底咋回事。
你也别忙着吓唬自己。没准儿是二郎身上没有银钱,不方便捎信回来呢!”
孙氏一想也是。
二郎走的时候,她光顾着伤心来着,压根没想起来给二郎带上银钱、预备铺盖。
好像还是四房的稻花,给收拾了个包袱皮。
不过,稻花那丫头,平日里也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子家家的,恐怕一时也想不到该给二郎带上些银钱。再者说,就算她想到了,她手上也没钱啊!
唉!四房两口子也是的,怎么平日里都不舍得给孩子身上留些应急的铜钱呢?
孙氏哀叹了两声,暗暗埋怨了夏有田和姜氏几句,从地上站起来,扑落两下身上的灰,胡乱地提起袖子抹了把脸,就去做饭了。
狠狠地哭了一场,她自己的肚子也有些饿了。
至于桃花,早在两口子刚刚吵起来的时候,就带着杏花和梅花两个妹子,躲出去了。
二房两口子吵架,那就是家常便饭。刚开始,孩子们都很害怕,甚至吓得哇哇大哭。二郎和桃花,还会跑去喊夏老爷子和周氏过来劝架。
后来么,慢慢就习以为常了。
倘若他们连着好几天不吵,孩子们有时候还觉得挺不习惯呢。
其实,孙氏刚嫁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没有现在这么干巴瘦,跟夏有贵两口子,也曾经蜜里调油过几年。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吵嘴干架之中,消磨殆尽了。
夏有贵嫌弃孙氏不如嫂子和弟妹们性情温柔,娘家也不给力,一点光都借不上;孙氏嫌弃老两口儿偏心大房,却总是忽略夏有贵这个二儿子。
两口子彼此看不上眼,为了这些破事,说着说着,就能吵吵起来,都不知道有多少回了。
如果只是吵架还算了,有时候闹得厉害了,他们还会动手。
动起手来,自然是孙氏吃亏。
但当着老两口儿,夏有贵倒也不敢太嚣张。除非是孙氏明摆着理亏,不然夏老爷子和周氏都会为孙氏撑腰。
只是,老两口自认为一碗水端得平,孙氏却不这样想。
她总觉得,大郎虽然是长子嫡孙,二郎也是二房头一个小郎呀!怎么大郎就能那么受宠,二郎就处处不如人呢?
第060章 二郎的消息(二)
这人心里头不平衡,面上再怎么装模作样,也装不像,自然会带出幌子来。再一个,这孙氏,原本也不是什么城府深的人。
所以,她的种种不满,就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
老两口儿见了,免不了也有些伤心,便愈发懒得多管二房的事儿。
两厢对比起来,嘴甜爱笑、好话不要钱的大房,自然更得老两口儿的欢心。
三房两口子都不是爱撒娇爱卖嘴的人,也不怎么招老两口待见。
尤其是吴氏只生了兰花和菊花两个闺女之后,肚子就一直再没动静,老三心里急,老两口儿也算是揣了一块心病。
但三房两口子识趣,知道自己不得老人欢心,也就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整那些幺蛾子。
并不会跟二房这样,总是在老两口儿跟前刷存在感,让老两口儿替他们操心费力。
刚刚孙氏和夏有贵在房里吵得惊天动地的,她哭喊的那些话,夏老爷子和周氏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氏心里,忍不住有些堵得慌。
她辛辛苦苦地操持这个家,这么多年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要用一根柴一粒米,都得细细地算了又算……
她这么苦苦地算计,都是为了谁?
这帮不省心的玩意儿!一个个的就知道盯着老爹老娘的钱袋子!就知道往自己碗里扒拉!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当爹娘的难处呢?
不过,一向孝顺懂事的二郎竟然没有捎信回来,这确实有些反常。
周氏也很担心这个孙子。
她觉得老二打算跟酒蒙子老陆打探消息,纯属是浪费时间。
那酒蒙子老陆为啥有个绰号叫酒蒙子?
不就是因为太过爱喝酒,导致他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清醒的时候?
这样的人,你跟他打探消息,能打探出个什么来?
周氏让夏老爷子跑了一趟里正家,要说打探消息,除了冯举人,谁家消息能比里正家更灵通?
只是,冯举人自持身份,跟他们这些泥腿子,除了过年过节,还讲究点邻居的礼数,平常日子里,是很难搭上话的。
倒是里正老王,是个好说话的。
最起码,跟他打听点事儿,但凡他知道的,他就不会藏着掖着,不舍得告诉你。
只是去里正家,空着手往往是办不成事儿的。
夏老爷子原本想提一只鸡过去,想了想没舍得。
不过是打听两句话而已,还不一定能问到准信儿……所以换了个麻绳编的网兜,装了一兜子鸡蛋。
说起来,这网兜的花样,还是夏稻花想出来的。
这丫头的脑子原本笨笨的,没这么活泛哪。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井沿上摔了一回,给摔开窍了。眼珠子一转,就是个新点子。
那股子机灵劲儿哟!真是越来越招人稀罕了。
吃过晚上饭,夏老爷子趁着亮堂堂的月色,提溜着一网兜鸡蛋,去了里正老王家。
白日里夏老爷子跑了一趟五婶的杂货铺,买了半包硬邦邦的糖块,也捎带脚提了一嘴,说晚上要找里正大哥喝酒。
所以,虽然是晚上上门,夏老爷子却不担心里正已经睡了,不给他开门。
果然,夏老爷子刚一敲门,就有人应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正提着一个小巧的纸灯笼,把夏老爷子迎进了院子,就闩上了门。
寒暄客套几句,夏老爷子把鸡蛋撂下,就申明了来意:“唉,王大哥呀,我听说这老陆家的孩子都捎了信儿回来了,别的村里,也有不少孩子捎了信过来,可是却没有二郎的消息。
我这颗心哪,忽忽悠悠地悬在半空哪!这不上不下地,可真是太难受了!
王大哥,你若是知情,不管是啥子事体,总得给我透个信儿啊!”
里正拿着个牛角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他那把溜光水滑的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道:“夏兄弟,你说你,来就来呗,来带什么东西啊!二郎没事,你且放心!我们家长寿也给我传了信回来,二郎得了上司的青眼,现在做了个小头目啦!”
“哎呀,那可太好了!这、这傻孩子,怎么不知道往家里捎个信呢!把他爹他娘他奶都急成什么样子了?!”
里正老王微微撇了撇嘴,他可不信这一套说辞。
老夏家的日子,他是知道的。
若是不愿让二郎去服劳役,出点银子就是了。
他们家那个姓周的婆娘,那般俭省、那般精细,这点子银钱,至于会拿不出来?
这话能骗得了谁?
不过,看在那一网兜鸡蛋的份上,老王还是对夏老爷子说了实话:“二郎他们,原本就是被征发去运军粮的,这一趟,起码要走三个月哪!若是赶上前线吃紧,说不定还得让他们上墙头,凑个人数也好。
要说捎信,也就是开拔前,以及走到燕娘关那里的时候,能有机会往回捎信。
我听说二郎走的时候,连铺盖都没顾上带,闷着头就走了。
那开拔前这一波,他这心气大概还没顺过来。
不想往家里捎信,倒也正常。
我看这事儿,真不怨二郎。家里人这般偏心、这般不把他当回事,搁谁遇上了,能不心凉?”
王里正一边说,一边拿眼瞟着夏老爷子,见他脸上都是羞愧,便觉得不能说得太过了:“唉,要说老弟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咱们村里人谁不竖着大拇哥,道一声好?
可是这回这事儿,你倒真是犯了糊涂了。
二郎那多好的孩子呀!你怎么就能舍得让他去服役呢?
就算你手头银钱不凑手,挪一挪、借一借,乡里乡亲的,谁又能干看着不管?一家两家凑不出来,全村人加一块儿,还凑不出来?
更别说,还有那一位在那摆着呢!
他家的钱可不难借,就是利息收得高了些,但人家也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乡亲们若是欠了钱,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人家不也乐意容空的?”
老王说的是冯举人。
他们家除了是北关村最大的地主,还经营着放贷收息的生意。
但因为从来没有逼死过人,这口碑竟然还不坏。
夏老爷子一脸苦涩。
二郎走后,他和周氏也相当后悔。
只是,当时二房的心思,太过明晃晃了。他们一时置气,就偏不想让二房称心如意。
却是着实亏待了二郎这孩子了。
第061章 隐藏的危机
夏老爷子从里正家离开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只是月色却被不知何时飘来的乌云遮住了。星星也只能隐约看见几颗。
里正怕夏老爷子心不在焉的,万一跌了跤,再摔出来个好歹的,自己怕是甩不脱干系,便将那盏小小的纸灯笼,强硬地塞给了夏老爷子,让他照路。
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劝他想开些,路上当心些。
夏老爷子唯唯地应着,心思却明显不在这上面。
王里正看着夏老爷子离去的脚步虽然散乱,却还算稳当,这才闩了门,回屋睡觉去了。
里正媳妇儿还没睡,这会儿见夏老爷子终于走了,有些不耐烦地问王里正:“夏老头儿平日里不是个没眼色的,今儿个怎么在咱家待了这么久?这是怎么了?”
里正叹了一声,慢慢地脱了鞋子,把一双有点冰的脚塞进被子里:“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老夏家不省心的事儿可真不少。以后啊,还有得热闹看哪!”
里正媳妇儿被冰到了,怒道:
“麻溜地下去把脚洗了,又想蒙混过关!再这样,老娘把你胡子全拔了!”
里正慌慌张张地下了炕,大叫道:“娘子饶命!为夫这就去洗漱!”
转过身去,小声嘀咕道:“谁家的经,也没有俺家难念!”
夏老爷子没有直接回家,他走到一半,拐到田里看了看。
自家田里的庄稼,都长得挺精神。
但怎么看,都是老四家的田里,那麦苗的长势更喜人一些。
麦苗粗壮、挺拔、密实,看着就比自家和其它几房的地里那麦苗,高出一大截。
明明这种田的日子也没差,撒的肥料也都没多少区别。
莫非,是差在种子上了?
不行,这事儿,明个儿得找老四温问问清楚!
夏老爷子顺手拔掉了田里两棵野草,又绕着田地转悠了两圈,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这个点儿再不睡,明个儿早上怕是爬不起来了。
到了家,周氏还在等着他。
夏老爷子把里正的话一说,周氏便明白了:
“只要二郎人没事就好。心思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儿来,跟家里生分了,都不算个事儿。你饿不饿?锅里给你留了点干粮。吃两口垫垫,你也麻溜地洗洗睡吧!”
夏老爷子点点头,也只能这样想了。
二郎多好个孩子啊!这回八成是真的伤心了。不然,绝对不会不给家里捎信的。
周氏睡了,夏老爷子将锅里的干粮吃了,把吃过的碗筷拿冷水冲了冲,又重新放进了锅里,明个儿老婆子会仔细收拾的。
他从茶炉子上头坐着的壶里,倒了些热水出来,洗了洗脚,正准备睡,就听到闺女那屋有些动静。
“娇啊,你咋这早晚还没睡呢?”
“啊,爹啊,我渴了起来喝口水。你咋了?大半夜的还不睡?”
“啊,我去里正家打听点事儿,这不刚回来没多大会儿功夫。我咋听你那屋动静不对呢?你喝水呛了?还是撒了?”
“我没事,半夜蹬被子了,胃口有点受寒,喝点热乎水就好了。”
“哎呀你这孩子,咋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小心?受寒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喝点姜糖水吧!”
“现在喝点热水缓缓就行,姜糖水我明个早上再喝。”
“那行吧,你早点睡啊!”
“哎!爹你也早点睡!”
夏老爷子洗了脚,倒了洗脚水就睡了。
夏玉娇拼命捂着嘴,却捂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到底还是没憋住。
其实,她这两天都没敢吃多少东西,也一直闷在屋里没敢出来晃。但哪怕胃里没有什么东西,这呕吐,也是止不住的。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它没有任何规律,不分时候、不分场合、不分状态,总是突然就开始了。
为了瞒住这件事儿,夏玉娇这几天一直没敢出门,想尽了各种借口闷在屋里,每天晚上都等到大家伙儿都睡了,才敢悄悄去趟茅房,处理掉自己的呕吐物。
只是,再这样下去,母亲周氏一定会起疑心的。
夏玉娇的脸色十分苍白。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然平坦,看不出多大变化的小腹。
这事儿,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好在家里已经跟谢家退了婚,让她不至于觉得太对不住谢家宝。
听说王太医出了手,谢家宝的病,已经好了很多了。
想必以后他能娶到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吧!
夏玉娇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自己已经落到了这步田地,竟然还有闲心操心谢家宝的事儿,还真是吃饱了撑的!
金勇不是她的良人。
走到这一步,也非她所愿。
但她满心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
夏玉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很久,天快亮了的时候,方才慢慢地睡着了。
鸡鸣声响起,夏玉娇还没有醒来。
周氏轻轻地走进夏玉娇的房间,在桌上放下一碗姜糖水。原本想给夏玉娇掖一下被子,却意外地看到了她湿湿的枕巾。
周氏仔细查看了夏玉娇的房间,却没有什么发现,她打算等夏玉娇醒过来之后,好好问一问女儿,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哭成这样。
周氏迈着有些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夏玉娇的房间。
她出门后,夏玉娇睁开了眼睛。
周氏放下姜糖水的时候,她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不愿意睁开眼睛。
最近这些天,夏玉娇一直睡得很不好。
很难入睡不说,睡着了也是做许多噩梦,而且最多能睡一个时辰,就又醒过来了。
此时,夏玉娇恨不得拿根绳子吊死自己。
母亲想必已经起了疑心。
但她又能对母亲说些什么呢?
那些事情,一开始就非她所愿;事到如今,她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可是金勇如今动静全无,似乎已经把那些花言巧语都忘了……莫非,上回来家,那家伙其实只是虚晃一枪,好稳住她,让她不要闹起来吗?
她不知道路在何方,可她也不想就这样去死。
也许,她只能沉默。
也罢,反正早晚都是个死。姑且拖一天,算一天吧!
下田干活儿的时候,夏老爷子看了看几个儿子,到底还是跟夏有贵说了一声:“我跟王里正打听过了,二郎没事,现在过得挺好的。听说上面还有人赏识他,提拔了他,给了个小官当呢。”
夏有贵一听,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啥?真的假的?二郎这小兔崽子,这是翅膀硬了啊,才刚当上个小官,竟然就忘了本了!”
夏老爷子气得手都有些发抖,抬起烟袋锅子,就“当”一下敲在了夏有贵的脑门上:“能不能有点当爹的样儿了?这事儿能怪二郎么?
那会子刚分了家没多久吧?
分家的时候,你娘可是给你们每个房头,都分了十两现银!
就算你们两口子都不怎么会过日子,抛费了些,隔三差五地买一顿酒肉,才能用掉几两银子?
你若是当真不舍得二郎去服役,这一两银子的代役钱,还能拿不出来?”
夏有贵一脸的委屈:
“爹你咋还带动手的呢?俺都这一把年纪了,也不说给俺留点面子!
二郎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俺那不是一时糊涂么……
再说了,你和我娘手里肯定还有钱,当时不也没说要帮二郎一把?你跟俺娘都舍得孙子,愣是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哎呦!哎呦!爹你咋又动上手了!哎呦!哎呦!疼!疼!
爹您轻点打!”
夏老爷子的烟袋锅子连续往夏有贵脑门上敲了好几下,夏有贵的话说了半截就被打得说不下去了。
但夏有贵还偏偏是个没眼色的,非得把这满肚子的委屈说清楚,非得把这一肚子的苦水都倒出来不可:“再者说了,就算俺没给二郎掏这个钱,他也不应该怨我!我可是他爹!”
夏老爷子这回是真的被夏有贵气炸了。
他把烟袋锅子往后腰上一别,脱了一只鞋,就冲着夏有贵的脸上,没头没脑地抽起了鞋底子:“你个不孝子,一天到晚地就知道惦记着我跟你娘那两个棺材本!
你是他爹?我还是你爹呢!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这个龟孙儿!”
夏老爷子在田里追着不成器的二儿子夏有贵打,打得夏有贵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抱头鼠窜的时候,姜氏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推开了周氏的门:“娘,我有个事儿,得跟您说一声儿……”
姜氏思前想后,到底觉得金勇那件事,不适合瞒着老两口儿。
不过,这是她头一回违背夏有田的意思,因此也觉得十分忐忑:“娘,这事儿,有田觉得很生气,不让我跟玉娇提起,觉得是那金勇唐突了玉娇。
我知道玉娇是个好孩子。
也不知那金勇,到底是在哪看到了咱们家玉娇,又是什么时候看上了咱家玉娇的……
那金勇,在咱们北关镇上也算有几分名声。
他为人素来蛮横,平日里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仗着他是冯举人的表外甥,又是金大人的堂侄子,没少招灾惹祸。
他这性格处事,跟咱们家,明显就不是一路人。
可见这人不是玉娇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