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在跟她说什么?”
身后无声的脚步接近,一阵无形的压迫感袭来,伴随着这句低沉警告的话语,那人定在原地,话到嘴边哽进了喉咙里。
惊愕无措地瞪圆眼睛,不敢转身看。
那股压迫的气息再次贴近,“可以跟我说说吗?”
“……”
片刻,伴随着一声痛叫,女生被抓着后颈往旁边用力推过去,一个没站稳堪堪扶着桌凳坐到地上。
陆长鹤以俯视的姿态迎上她怒视的目光,厉色道:“我不打女的,给你点脸就收着,长了张嘴,就要学会说话。”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她怒骂一声被同行的好友扶着站起来,边往外边倒着走,边指着两人予以警告,“我一定会告诉老师的!我一定会告发你们!”
“干什么、干什么!”
同样在食堂吃饭的老师从后边走了几个出来,看见一偏混乱的场景一阵怒吼。
“吃个饭也要闹事?!你们哪个班的!”
后边的刘茵茵才刚刚赶过来,看到的已经是收场后的局面了,震骇万分靠近视线中心的沈离,小声询问,“这、小离子?怎么搞成这样了?”
沈离眼神迷茫摇摇头,目光转向陆长鹤,眼底思绪万千。
“问你们话呢!”
一名男老师走了过来,“哪个班的?!在这儿闹什么?”
“老师他们打人!”那个女生的同友见势忙把话头一边倒。
见状,几个人都嘴皮子飞快乱讲起来,“就是!他俩罔顾校规谈恋爱就算了,说两句还打人!”
“谈恋爱?”男老师眉心紧蹙,在看到被指着的人是陆长鹤时更觉难以置信。
被推的女生借此煽风点火,指着沈离开始胡乱扯皮:“有人亲眼撞见他们在小树林干那种事,大家都传开了!我看还有辱学校的名声!”
“你胡说什么——”纵然沈离脾气再好,被她这么一顿胡诌,也没忍住朝她跨进两步欲要动手。
刘茵茵也听不下去,要跟着一起跟人闹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就是造谣!”
那人边喊边后退,老师在这里她丝毫不惧,“你看你看,就是急了!还想打我!”
“想造反是不是?!”老师被激地彻底怒了,哪见过这么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学生,他就站在那里还想在闹事,“你们都哪个班的!”
“不说是吧?”
他们这边没人说,那几个女生倒是有人站出来,指着沈离,“她就是那个一班的沈离!”
陆长鹤眸光闪过一丝冷寒,翻着眼盯向她,“我看那一下你是不嫌疼?”
她确实被盯得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几丝畏惧。
“还想闹是不是?!”老师瞪了陆长鹤一眼过去,懒得找源头了,干脆一锅端,“甭管你们都哪的,都给我见你们班主任去!”
十几分钟后,办公室关上了门,渐渐积郁起来的气氛沉闷无比。
“怎么能在食堂那种地方打架?”
“这种事情传出去,是有损学校的颜面。”
三个班的主任齐聚,谁都没想到三个不同班级的学生可以掐起来。
“先找事先动手的不是我们。”沈离语气坚定辩驳道,余光还睨着那个女生。
跟在她一起的小姐妹倒是在进办公室前走得没一个。
沈离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一班主任直摇头,“还有你,沈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不得了的学生,这个学期第二次因为犯事被叫来办公室了吧?”
陆长鹤听不下去,插上一句,“是我动的手,跟她没什么关系。”
“你也别急着说话,她刚刚说的你没听见吗?”十六班主任指了指一起来的那个女生,“你俩还谈恋爱,这件事里就你犯的最重,沈离这么好的学生你耽误得起吗?人家是要冲刺高考的尖子生,你是什么?你除了三天两头不着学校你还能干什么?”
女生闻此接着附和:“何止,他们俩谈恋爱都传得乌烟瘴气,也影响学校的学习氛围了好不好?”
“你先回班里,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另一名在这件事里关系不大的班主任简单口头教育过那个女生,便将人叫走,自己也准备忙去,“既然我们班这边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剩下的两位老师慢慢解决,我先忙去了。”
陆长鹤正色回答:“我们都是成年人,谈恋爱这件事我不觉得有多过分。”
“我管你是不是成年人,校规上是不是有明令禁止学生之间发生恋爱关系?”十六班主任满眼鄙屑,“也不用你觉得过不过分,我会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你妈妈,看看你妈妈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一个好学生,到底过不过分。”
“他没有耽误我,他们传的那些也都是无稽之谈。”沈离站出来维护,眼神坚定,不惜破例去反驳老师。
但她越表现地多看重陆长鹤,在老师眼里只能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具有一定危险性。
“成年人谈恋爱没问题,但退一万步讲你还是个高中生,预备高考的冲刺期,最忌这些能让你分神的东西,小年轻有点冲动很正常,但也要分清时段。”一班主任直摇头,坐回椅子里,微仰着头看向陆长鹤。
且不说在大部分学霸眼里对学渣就是有刻板滤镜的,老师亦然,作为一班主任带出来的天才数不胜数,在看见陆长鹤时,管他家里什么背景,多么有钱有势,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从来没办法以一个平等的方式去看待他。
“再而跟一个不能督促你进步甚至还会拉低你成绩的差生纠缠,是最愚蠢的决定。”
话题至此结束,因为实在不想把事情闹大,并没有再追加口头教育之外的任何惩罚,按照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告知家长。
但陆家那样身份的必然不会来学校,老师们只会好言相劝,回去之后好好跟两个学生谈谈。
晚自习放学,沈离内心忐忑跟着陆长鹤上了司机的车。
两边的车门关上,副驾上的女人动了动脖子,侧脸扫过后座的两人,“开车。”
察觉到柳雁在车内时,沈离步子都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钻上了车。
看这个架势,估摸着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甚至居然,亲自来接他们。
开了副驾侧的车窗,凉风瑟瑟窜进来。
柳雁第一次在面对沈离时,热情全无。
吹的里头晾了些,车窗才摇上。
二十来分钟的路程,熬得格外漫长。
沈离大气不敢喘,偶然偏头看到陆长鹤时,意外见他异常平静,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似乎都是这个状态。
但换种角度想,陆长鹤也没有为了什么事着急慌乱过。
他几次想握上她的手来安慰她,但都被她躲开,她实在担心柳雁看到,实在担心柳雁会责怪陆长鹤。
就像主任口罩说出来那样不堪的话一样,那一句句贬低袭来时,她心里一直在纠痛,而陆长鹤就像是听惯了似的,并不关心别人说他怎样怎样差劲。
车子开进别墅区,停靠在别墅门口。
柳雁没有动作,剩下三个人也不敢动。
直到听见她吩咐,“小离子先进去吧,我跟长鹤单独谈谈。”
司机大叔看懂眼色先下了车。
沈离还是不大放心,主动开口:“对不起柳姨,如果一定问责,您可以连带着我一块儿。”
柳雁偏脸过去,再看他们两个,还是觉着难以相信,叹息一声,“我不问责你们,先进去吧,有些事我要跟他谈。”
“听话。”陆长鹤不容她拒绝握了握她的手。
等她一步三回头下了车,车门关上。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柳雁瞬时勃然变色,“我是没想到你们俩能有什么事。”
陆长鹤松了浑身的劲儿,躺进靠椅上,瞳色幽暗,显出几分深沉,“跟她没关系。”
“是我勾的她。”
听到他这样不上心的话,柳雁细眉轻皱,少有露出了忧愁的神情,“你对她是随便玩玩吗?”
“是。”陆长鹤毫不犹豫,皮笑肉不笑,“玩腻了就散。”
柳雁神情微顿,哼笑出声,“你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也能看出一二来。”
他故作的姿态仍旧不太所谓,“不是吧,成年人谈个恋爱也要管?”
“你随便玩玩,玩谁都行,你谈恋爱你谈得起谁?”柳雁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缓和好一会儿平息,她在意的并不是老师口中什么所谓的耽误不耽误,而是另一种更难收场的可能,“这件事你爸也会知道,你们老师告诉了我,就不会落下他,他不会同意是其一,再者你现在的情况,你只能跟他在嘴皮上叫板。”
“你没有任何能力,小离子就只会成为你爸拿捏你的筹码。”
“如果只是玩玩是最好的,当然,早点算了吧。”
“……”陆长鹤无以言对,那日陆丰句句刻入脑海的威胁警告,直到今天,避无可避。
陆丰想要他放弃赛车,经手家里的生意,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二公子,他越是抵抗,陆丰就越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只要那个人可以利用,可以作为威胁的筹码,也就不会在意是利用谁来达成目的。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
他再怎么规避也没用。
“我会帮你办理退学事宜。”柳雁神情淡漠,和平日里总爱和他互怼玩笑的母亲判若两人,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回来抛头露面了。”
“陆长鹤。”
“如你所愿。”
“你的高中生涯结束了。”
沈离坐立难安,完成题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陆家几栋楼都熄了灯,柳雁也没有来找过她。
脑子里思绪繁乱,早发信息去问过陆长鹤交谈的情况,一直到现在也没个回复。
她起身到沙发边,倒了一杯水缓解喉咙干渴,抽空回了刘茵茵的信息,告诉她不用担心。
半夜时她试过去敲陆长鹤的房门,在门外踟蹰半天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上学,同行时果然不见他,就连吃早餐也没见到柳雁。
上早操后,沈离在数不尽的人群里张望过他,课间也去询问过刘茵茵。
陆长鹤没有来过学校。
她内疚昨天为什么没有留下来,让他独自面对之后消匿人群。
午休时她找到了陈阳,现在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事情,陈阳也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刘茵茵看得急了拍他脑袋,“你要是跟他有联系就说,现在我们都在找他。”
“没有,我不知道。”陈阳被迫靠到墙边,惊慌摆手,“你俩传出那事儿后我就想找过他,我还问了罗森,都不知道他哪儿去了。”
他好像人间蒸发了。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这次的离开让沈离感觉到了隐隐不安。
他消失的没有一丝痕迹。
曝光的事情以及在食堂那天的矛盾,导致沈离只要走在路上都不免收获异样的眼神。
从十六班出来之后,那些不用发出声音就能听到议论的眼神,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炙烤着她的神经,她会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可那些臆想中的声音无孔不入。
“看什么看!”刘茵茵狠狠瞪向周围眼神奇怪的人。
她拉着沈离加快步子走到人不是那么多的地方,刚想开口吐槽,转眼一看就是沈离那张萎靡不振的脸,一瞬哑然。
两人站在楼层转角处的护栏边,就那么无声站着。
初夏的风裹挟些许微燥,吹得人凉一阵闷一阵。
“没关系。”刘茵茵拍拍她的背,“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这个年纪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了,奇怪的是他们。”
“我没有想过逃避,我也没有想放弃他。”沈离咬紧唇瓣,神情失意,心里有处被挖空了似的,“这件事他家里人知道了,昨天他跟他妈妈对峙完就没消息了,我担心是有什么别的事,可是明明能一起面对,但他又不让我找到他。”
“也是,他怎么能在这个关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你看到刚刚那些人的眼神了吗?简直奇怪,人家谈个恋爱也要瞎传见不得人好似的。”刘茵茵愤愤不平,“我看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学渣跟学霸谈恋爱犯法吗?学霸还能被拖累不成?”
“我从不觉得他是我的拖累。”沈离仰起头去,眼神惝恍,“他一直都是我的动力。”
她每个字咬的不重,但又似重有千斤。
“他没有那么难堪,我不认为选择他的我有多么愚蠢。”
“相反,我觉得很骄傲。”
“我甚至想告诉所有人,看吧,我找了一个多么好的男朋友。”
可没有人会那么认为。
他是众所周知不求上进,顽劣放荡的公子哥,人人都道他如何不好,而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是自己的骄傲这种话。
陆长鹤分明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她知道他本该万丈光芒的前途路,所以听不得别人看轻他半句。
她时常自责,如果自己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再勇敢一点,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那些日子沈离努力沉淀了自己, 在得不到回复之后也没有发信息过去。
她没有断定地怨他,只是在一切未定之前,抱有一丝可能与期待。
偶尔吃饭的时候沈离有尝试去询问柳雁陆长鹤的下落。
这些天柳雁似乎也在开始有意回避着她, 没怎么跟她说什么话,也没有谈及过她跟陆长鹤的事情。
当她有意询问,得到的回复却只是摇头,柳雁不明所以地笑笑,转了话题, “嗯……小离子, 你就先专注高考, 之外的事搁后再打算。”
“嗯……”沈离不好问下去, 埋头默声吃下早餐, 又问她,“我能问问吗?您对我们……是什么看法呢?”
像是寻常聊天一般谈及,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不同往常。
柳雁眼神微暗,没来由地笑了笑,“这件事柳姨一个人说不清楚的。”
沈离自知问不出什么,也就算了,只能盼着。
而学校这边, 当主人公只剩下一个, 吃瓜的自然而言自觉没趣,声音开始渐渐退散。
沈离慢慢回归了原有的生活里, 开始分秒必争地进入学习状态。
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有模拟考,少了保送学霸的竞争,沈离几乎回回都能名列前茅。
周六上午数学改卷后, 老师还特意让她来办公室拿卷子,顺便予以鼓励, “近段时间的表现还算不错,希望能够一直稳定这个水平。”
沈离没什么笑容,礼貌接过一叠厚厚的卷子,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给大家颁发下去。
“沈离你数学错题修完了借我看看,谢谢了。”
沈离刚收拾好东西打算走,抬头应声和自己说话的同学,“好,你明天晚自习找我要就行。”
司机今天来的意外及时,平常他们周六下午放学休假都会误差几分钟。
上车前沈离才发现背包的拉链没有拉上,心不在焉打开车门,矮身进去关上门后就开始摸索背包的拉链。
捣鼓完看向侧边的车窗外,起初并没感觉出哪里不对,直到车子开出去,走了和平常回去相反的方向。
她猛然看向司机,开车那人戴着棒球帽,口罩遮住了面容,身上是件平平无奇的黑色T恤。
沈离顿感一阵奇怪,这不是那个身材走样的大叔,但这辆车的车牌她也确认过了,就是平常司机用来接她的。
危险感油然而生,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车也看错车牌了。
沈离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掏出手机找人求助,时不时看向驾驶座的司机。
她电话都要播出去了,司机的脑袋往车窗外看了看后视镜,脖颈扭动间,把原本挡住的那一抹色彩亮了出来。
手机掉落在座椅上。
沈离惊得失声,像截木头呆呆杵在那里,三番确认他锁骨间那抹鲜红色的玫瑰。
“陆长鹤。”她沉沉叫出声,甚至不是疑问句。
开车的人愣了一下,没搭话。
“你怎么不说话?”她语气急了些,“司机大叔呢?他哪儿去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直开到在红绿灯口停下来。
“我让大叔提前下班了。”
驾驶座上的人摘下棒球帽和口罩,精致中又略带沧桑的侧颜从后视镜转过,他偏头看向后座,与那双受惊着,眸光闪动的眼睛对上。
“现在要带我女朋友私奔。”
车子一路开进一个沈离不认识的路道,进了一处地下室,停靠在车位上。
陆长鹤转身下车,到后座给沈离把车门打开。
那道小身影钻出来,蓦地环住眼前人的脖颈,扑倒他身上去。
一双细长的手臂捂得他很紧,像是很怕一放松他就会跑掉。
“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信息也不接电话?”她越说越哽咽,脸上早已噙满泪水,不成样子,“你为什么要让我找不到你……”
陆长鹤一下又一下在她的脊背上轻拍,她好像瘦了很多,才多久没见,她就瘦了,“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睡觉?本来就瘦还糟蹋自己。”
他看得都心疼死了。
“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你为什么连个消息都不告诉我,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了。”哭到气忿处,她还会生气地,却又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腰处。
“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要哭了好不好?虽然兔子哭起来很好看,但我还是希望你多笑笑。”陆长鹤将她慢慢与自己剥离开,万般专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我只是需要自己好好想想,这几天也跟着处理了一些车队的事情。”
“那你答应我。”沈离不再怪他,比起生气,她更害怕他再次这样毫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以后不准不打招呼就把我丢下。”
“……我答应你。”他纠结地应下,眼里的光却是痛苦的,一闪而过,“明天可以好好休息,我带你去散散心,这些天辛苦了。”
山间的公路蜿蜒曲折,方便观景,陆长鹤特意换了一辆敞篷跑车开过来。
正是夕阳落山时,暖橘一片从树丛间的缝隙透出来,漫布在公路上,跑车穿过斑驳陆离的树影,渡上一层鎏金色的光。
前半段路一直是提速的状态,沈离被风迷乱得眼睛都睁不开,在车轮发出的噪音间扬高嗓子问:“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
“我跟罗森时常会来这边开车散心,晚上的时候这边的氛围感更好点。”陆长鹤抽空回了她,一直到后面车速才缓缓下来。
九曲十八弯的路段他一个专业赛车手并不觉得如何,但沈离不大好受,差不多到半山腰往上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找了一处观望日落视角最好的地方,没有树林遮挡,底下是蜿蜒着看不见头的山路,往上是一眼望穿的无尽天边。
沈离下了车就奔向了护栏边,脸上是久违的笑容,眼底盛满了夕阳的暖光。
陆长鹤从车里翻出单反,靠在车边,相机里是沈离的背影。
按下快门前,那人似有察觉,蓦然回首,恰时风起,夕阳下,女孩被凌乱的微风模糊了眼睛,刚刚哭过的红晕未散,配上那一身纯白的校服T恤,纯情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某位楚楚动人的小姑娘。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间狠狠震动。
定格画中。
“你在拍我吗?”沈离揉了揉眼睛。
陆长鹤举着单反走过来,“我在拍我家女朋友。”
“让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沈离凑近他身边。
陆长鹤嗤笑,“我家大美女还怕有丑照?”
沈离挨着他凑了凑,“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把我拍丑了。”
“你拍不丑。”
“……”沈离哑然。
被这一句不痛不痒的回复惹得脸发烫,心跳的频率也趋于不正常了,“气氛……都到这了,你不亲一下么?”
说出这话后,沈离觉得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了,忙矢口否认,“啊……我、那个,我有点胡言乱语。”
话音一落,强势的劲道将她身子扭过去,热烘烘的气息贴近,措不及防被他带着深陷进一个仿佛无边无际的热吻里。
夕阳下,两个影子交叠,逆了漫天的光。
不同于第一次那般青涩,沈离那时真信了他与他一样笨拙。
从开始奉若珍宝似的轻柔咬着她的唇瓣,到逐渐深入,他的掌心在后背安抚她颤抖的身体,舌尖征伐,炙热缠绵,肆意翻涌探索。
她被吻得全身发软,脑袋一阵麻,多巴胺疯狂分泌,任他剥夺她口腔于鼻尖的最后一丝空气。
恋恋不舍分开时,两人都在微微喘着气调节呼吸。
沈离脸红得像在滴血,大脑有种充血的感觉,那股滚烫蔓延过她整个脖颈至耳根,傻愣愣地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样目不转睛看着他。
陆长鹤表现得很自然,宠溺笑着打开单反相机里的照片,歪头给她看了看,“是不是很漂亮。”
沈离干咳两声,偏头片刻转回来,身上散热不少,给予了这张照片的肯定,“不愧是你女朋友。”
“?”陆长鹤一下乐得直不起身。
沈离盯他:“你又笑什么?”
他一脸不能理解,“你跟谁学的?”
“那不是跟你有样学样呢。”沈离说着还很骄傲,作思考的模样,“你等等,我再想一句,嗯……我这就叫有自知之明,难道你不觉得我很漂亮吗?”
“漂亮。”陆长鹤讲话的语调起伏都被打乱,好不容易直起身,“你最漂亮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天,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到了落日完全匿进山林里,无数繁星点缀在天边,像望进亘古不灭的无垠苍穹。
仿若置身世外,一切都抛之脑后。
“我想再去一次桐棱街。”沈离靠在车身边,认真看向旁边的人。
陆长鹤没有询问她缘由,二话不说开着车直奔下山。
像当初那样,车子停靠在闹市之外,他带她穿过四通八达寂寥无人的安和野巷,经过夜晚行人熙攘的街市。
他的单反里记录下一路上她的一举一动。
“陆小狗,你喜欢吃棉花糖吗?”沈离指着卷棉花糖的小摊子,笑容洋溢。
陆长鹤歪过脸去,相机里还在录像,“是你想吃吧?”
“就当你也想吃。”
“我要拿单反。”
“好吧。”沈离撇了撇嘴,点头欣然决定,向老板要了一个棉花糖。
路过卖玩偶气球的大叔,她也会激动地跑过去要,还要拉上他,“你看这只小狗超可爱!要不你改个名字,让它叫陆小狗,你叫陆大狗。”
“难听,不要,一只狗也要跟我抢外号?”他不妥协了,拉着沈离就走。
路过娃娃机,她眼睛闪闪,如愿得了半框小篮子的游戏币。
镜头里的小兔子夹着另一只小兔子,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苦恼,三番四次都没成功。
一次次希望落空后,开始求助陆长鹤了,不过这玩意他也不擅长,而且大多娃娃机都有可以设置过,游戏币都要抓完了才上钩一个丑不拉几的小玩偶。
路过小饰品的摊子,她激动拿下了两条串串手链,虽然不大好看,但老板说那是一对儿的,这点足够有吸引力。
“你为什么一直在拍我?”沈离一手抱着玩偶,一手举着棉花糖,一路向着前走。
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就是享受于和他并肩走下去。
陆长鹤终于收了单反,挎在肩上,散漫回道,“当然是记录下来,方便以后随时拿出来看看我家大美女。”
沈离却不懂了,“只看相片吗?你可以直接看我。”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附和。
在桐棱街的尽头,有一处小公园,中心是青绿色的湖泊,周边绿茵环绕,柳树低垂,晚风摇曳过湖面,涟漪丝丝。
不远有供于赏景的长椅,两人找了个比较好的位置坐下。
天色很晚,周边建立的暖色路灯愈发亮堂。
他们一天都没有提及的事情,终于在此刻极致的宁静里打破。
沈离望着夜空,神色幽幽,“我还是很想知道,那天……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着转过头去,对上他略有逃避的眼神。
“不用担心,家里这边我都会处理的。”他眉眼微低,些许忧愁,“你呢?在学校里怎么样?他们还有乱说吗?还有人欺负你吗?”
沈离一一摇头,“没一阵就风平浪静了,所以陆长鹤,这件事算过去了吗?高中就要结束了,你家里……也不会有,像老师那样的理由反对了是吗?”
“……”
他一时答不上来。
与她相望的时间里,无数次想要逃离她期盼的目光,最后咬着牙,他说,“是。”
沈离终于舒展神色,嘴角勾起浅浅笑意,玩偶放在腿上,伸手牵了牵他,被他反握住,十指相扣。
“还有一件事。”他沉吟道。
“你讲。”
他迟疑开口:“我跟车队签约了,近期可能会很忙。”
沈离不以为然,“嗯。”
“可能也……没有时间来看你。”
“……”
她表情有一刹那的停滞,随后还是应声,“嗯。”
陆长鹤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的手背,嗓声温润,“剩下不长的日子,好好努力,等高考那天,我就来送你。”
“好。”沈离理解他,展颜微笑,语气坚定,“没关系,我们都好好努力,好好地,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亮。”
他轻哼一声“嗯”,握住她的手心紧了几分。
沈离坦然笑笑,扬起脑袋,瞳孔里装下整个星空。
映入的星星点点,如同亮着光的水晶球。
那期许的目光里是满眼憧憬。
“你说……”
“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疾风骤雨下, 几辆机车风驰电掣驶过蜿蜒绵亘的赛道。
拐道处是最容易打滑的地段,同一时间大拐弯的机车轮下无一不呲裂出刺目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