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的脸都快扭曲了。
以他的身手,只要冲上前,一拳就能揍扁这个畜生。奈何永明帝在颖川王世子手中,那个美人罗氏,没习过武,根本不懂控制力道。在惊恐之下,剑锋已经没入永明帝的一堆肥肉中。..ne
谁也不知道永明帝还要受多少折腾,还能活多久。
颖川王世子也不计较这场禅位典礼有多儿戏。他心情很好地坐了片刻,便再次起身:“朕伺候太上皇去寝室休息。”
周尚书忙道:“太上皇伤势不轻,恳请皇上允许太医前去疗伤。”
颖川王世子冷笑一声:“朕这里有伤药,待会儿亲自为太上皇疗伤。”然后,警惕地扫一圈众臣,慢慢退了出去。
满身鲜血没了力气的永明帝,在长剑的胁迫下,也慢慢走了回去。
众臣无言。
沉默,如水一般淹没了所有人。
定国公打破沉默:“你们去皇上的寝宫外候着。所有武将,都随我出去杀敌。”
实在太憋屈了。
心里的愤怒,像尖刀一般穿透胸膛。
武将们纷纷应声,一跃而起,跟在定国公的身后出了金銮殿。
一支利箭飞来。定国公迅疾出手,握住利箭,然后全力扔了回去。顿时一声惨呼,一个逆贼脸部中箭,倒地不起。
第380章 第三百八十章 援兵
殿外的禁卫们,已经厮杀了半夜加大半天,死伤惨重。全凭着心头一口气在支撑。
定国公这一出手,大大鼓舞了士气。
其余武将,纷纷从地上捡起刀剑,高呼着杀光逆贼,冲了过去。这其中,便有武安伯。
武安伯年轻的时候,也是高手。这些年声色犬马,身手早已生疏。此时到了要拚命的时候,恐惧也没用,索性豁了出去。提着一把厚背马刀,刀光闪过之处,一个人头被砍下,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身边传来一声嘶喊:“杀啊!”
武安伯眼角余光一瞥,看到的是西河王世子。
西河王世子眼里冒着火,手中的长枪血光闪闪,一枪下去,挑起一个逆贼。那个逆贼被长枪刺中心窝,又被在半空抡了一圈,最后飞出几米远。重重砸落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体弱的彭城王世子,拿着一把长剑。平日里胆怯懦弱的平昌王世子汉阳王世子,也愤怒嘶喊着杀敌。
颖川王世子叛乱,对他们几人的刺激最大。同样是藩王世子,他们忍辱低头求生,纵然满腹怨言,也不敢诉之于口。瞧瞧颖川王世子,人家不但想报仇,还真得动手了。
有永明帝在手,连退位诏书都有了,儿戏一般的禅位大典,众臣没当回事。他们看着,却深受刺激。
这般激烈的情绪,使得他们都迸发出了平日罕见的英勇。叫嚣怒吼厮杀中,殿外的战局再次逆转。
陶将军终于得以喘息几口气,往后退了十余步,在亲兵的围拢下坐在地上休息片刻。
身上血流如注,没时间仔细疗伤,洒一把伤药,胡乱包裹一下了事。
“老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陶将***头一看,只见武安伯喘息着一屁股坐下了。
“杀了几个?”
“两个!”武安伯比了个手势,然后苦笑着叹口气:“不行了!换在年轻的时候,杀五个八个都不带眨眼的。”qδ.ne
都是武将,且都是越混越差的那一拨。武安伯和陶将军私底下颇有些交情。此时生死之际,趁着休息的时候闲话几句。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在这世间最后的时光了。
武安伯有些泄气,低声道:“皇上被颖川王世子挟持,写了退位诏书,连禅位典礼都举行了。”
陶将军双目瞪得像铜铃。
“你别这么看我,”武安伯颓然叹息:“皇上被长剑抵着脖子,随时都会没命。我们做臣子的,不屈服还能怎么办。”
陶将军像吞进了死苍蝇一般,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挤出一句:“呸!我宁可战死在今日,也绝不向逆贼低头。”
武安伯伸手拍了拍陶将军的肩头,低声道:“这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一个颖川王世子,其实翻不起风浪来。他以皇上为倚仗,要是皇上真的归了天,他也就立刻是死人了。不必理会。”
“现在最要紧的,是击退逆贼,杀了慕容慎父子。”
这才是真正的逆贼!
陶将军点点头,神色凝重地低语:“京城有份量的老臣都在宫中,逆贼逼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只盼着有胆子大年轻后辈,领着家中亲兵前来增援。”
京城那么多武将勋贵,哪家没个百八十的亲兵?汇聚起来,至少能凑个一两千人。
只要拖延到铁卫营的援兵前来,慕容慎父子就不足为惧了。
武安伯想到满京城的纨绔,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有人敢在这时候挺身而出,领着人冲进宫来。”
没有诏令,领兵冲进皇宫,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哪家的儿郎敢拚死来救驾?
总之,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是指望不上了。
宫门里一片火光血光,喊杀声惨呼声震天。
宫门外,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一百多匹骏马冲到宫门外,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跃下骏马。身后的亲兵飞纷纷下马,个个手握利器,杀气腾腾。
这个青年男子,穿着白衣,面容英俊,正是武安伯世子朱镇川。
片刻后,又有三四波人来了。个个身后都跟着一百余个身高力壮的亲兵。
众人汇聚到一处,约有五百左右。这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慕容父子起兵谋反,我等现在就冲进宫中,杀了逆贼。”朱镇川没了平日嬉笑的纨绔模样,咬牙切齿,振臂高呼。
另外三四个青年男子,都是和朱镇川交好的将门子弟。他们平日里喝酒赌钱,斗鸡走狗,寻花问柳,都是一把好手。现在凭着一股热血冲到了宫门外,忽然又犹豫起来。
“朱老大,冲击宫门可是死罪。”
“就是,宫里情形怎么样,我们根本不知道。就这么冲进去了,要么死在逆贼手中,要么就要被以谋逆罪论处。这可不太划算。”
“要不然,我们就守在这里。如果有逆贼被逼出宫门,我们再动手。”
最年轻的陶二郎,是陶将军的小儿子。他生得一张白脸,眉眼秀气,更胜女子。此时愁眉苦脸,连连叹气:“还是算了吧!”
朱镇川踹了一腿过去吗,陶二郎差点被一腿踹翻:“都这等时候了,不拚命怎么行。皇上和皇后娘娘在宫里,你我的老子都在宫里。你们不去,我去!”
说完,第一个冲进了宫门。
另外两个,也立刻跟了进去。
那个犹豫的将门子弟,一咬牙,也领亲兵冲了进去。
宫门内,如人间地狱。
朱镇川生于京城长于富贵,生平经历过最凄惨的场面,是当年夜宿青楼被妻子徐芷抓个正着,光裸着身体狼狈地逃窜。
眼前尸首遍地,满目残肢鲜血,还有许多重伤无力再站的,哀嚎着等死。
朱镇川胃中阵阵翻腾,面上还算冷静。他叫了两个亲兵过来:“你们留在宫门这里,只要有人来,就对他们说,我朱镇川第一个冲进了宫门。如果他们不是孬种,就立刻进宫杀逆贼!”
两个亲兵对视一眼,领命守在宫门口。
朱镇川打起精神,高呼一声:“大家伙随我冲!”
清河郡里,一场剿灭土匪的战役正在进行。
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屠戮,主将徐靖率兵冲锋,手中长刀所向披靡,死在这把刀下的匪寇数不胜数。连刀身都被染红了。
众将士群情激昂,一同挥刀杀匪。
战场在一处山坳里,前后延绵近五里。众士兵十人一队,维持着十人的军阵厮杀。其余的,便只能靠军鼓传令了。
徐靖的身边,围拢着两百多亲兵。这些亲兵以徐十一为首,他们不以杀敌为要,警惕地守在自家世子身边。
猛虎营从建营开始,就被掺进了“沙子”。这一点,徐十一早已清楚地交代过所有亲兵。到了战场上,一定要随时提防身后冷箭。
这几个月来,战事顺遂,一切平顺。这一仗打完后,最后一股匪寇也就被剿灭了,清河郡便能恢复安宁。正因如此,众亲兵愈发警觉。
一支利箭悄无声息地飞来,直奔徐靖后背。
战场上喊杀声惨呼声接连不断,利箭划破长空的声响微乎其微,几乎无法察觉。
徐十一挥刀格挡,厉声呼喊:“有刺客,大家都小心!”
徐靖没有回头,甚至冷笑了一声。
这些刺客死士,隐藏在军营里大半年,今日终于出动了。正好一并收拾个干干净净。
又一支利箭飞来。
徐靖目光一闪,挥刀将凌空而至的“流箭”劈成了两断。
一个一直奋力杀敌的年轻武将,见状惊怒不已,提着长枪冲过来:“是谁敢伤世子!”
这个年轻武将,是将门子弟,也是徐靖亲自招募进军营的。在操练新兵的半年中表现出色,被徐靖提携做了低等武将,统领五百士兵。在清河郡剿匪中,杀匪十三人。以后论功行赏,至少能升两级。可谓是猛虎营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年轻武将很快冲到了徐靖身边五米处,忽然猛地用力,掷出手中长枪。
长枪锐利无匹,又被猛然飞掷而出,根本无从闪避。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令众将士色变:“世子……”
惊呼声尚未出口,就见骑在骏马上的徐靖猛地挥刀劈砍,长枪当中而断,无力地跌落。
那个年轻武将见刺杀失败,目中闪过惊惧。仓促转身要逃,被两个亲兵冲至身边,一刀斩断右腿,另一刀捅进了胸膛。
眨眨眼的功夫,那个年轻武将就成了一具死尸。
这一幕,令人毛骨悚然。正在厮杀的士兵们,忽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并肩作战的同僚,转眼间成了刺客。也就是世子,能反杀刺客。换了他们,早就死得透透的了。
就在此刻,又一个普通士兵靠了过去。一声不吭地发起了自杀式地攻击。无需徐靖出手,徐十一等人便料理了刺客。
刺客的纷纷出现,对军心是一记重击。离得近一些的,不时探头张望,偶尔瞥见自家主将挺拔昂扬的身影,心里便踏实了。
离得远的,便探头看军旗。猛虎旗在风中飘扬未倒,他们便知道主将无恙,继续奋力杀敌。
藏在暗处的彭四等人,也暗暗惊疑不已。
他们十个人,穿上了猛虎军士兵的军服,悄悄混迹其中。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在这一战里刺杀徐靖。
只要徐靖死了,潜伏在军营里的所有死士都死了也值得。
“现在怎么办?”他们十个并未分散,一直聚在一处,等着最佳的机会一起出手。其中一个和彭四并肩,低声问道:“我们动不动手?”
彭四沉声道:“别急躁,再等一等。”
徐靖看着张扬,实则行事谨慎。在军营里身边从未少过亲兵,上了战场,也有亲兵环绕相护。他们只能趁其不备骤起刺杀。不然,这十个人冲过去也是白搭。..ne
另外九个死士,齐齐闭嘴不语。
他们的主子是慕容慎。主子令他们来刺杀徐靖,成与不成,他们都必死无疑。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在意能不能完成任务。
不远处一阵骚动。
彭四皱眉,凝神眺望一眼,然后眼皮重重一抽。
那个策马冲过来的英俊少年,不是自家的二公子么?
慕容恪不在军营里待着,怎么跑到战场上来了?
他们十人,能混得过其他人,却躲不过慕容恪的眼。慕容恪冲进战场后,目光急急一掠。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目光终于搜寻到了彭四一行人的身影。
慕容恪长松一口气,跳下战马,大步过来了。一路上有土匪试图拦路,都被慕容恪身后如狼似虎一般的士兵杀了个干净。
“二公子来了!该怎么办?”
“二公子身后是什么人?为何都是陌生脸孔?”
“他要做什么?”
彭四瞳孔收缩,用力握紧刀柄。他贴身伺候慕容恪几个月,对自家二公子的性情脾气颇为熟悉。慕容恪身后那么多人,一个慕容氏的亲兵都没有。
这等阵仗,绝不是来助他们,而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们的刺杀,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眼看着慕容恪就在十数米之外,转瞬即至。彭四忽然低吼一声:“都随我冲,杀了徐靖!”
死士们毫不犹豫地随着彭四冲向徐靖的方向。
十个人悍不畏死的冲锋,便是在战场上,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几乎瞬间引起众人的惊怒叫嚷。
徐靖目光冰冷,话语简洁:“别都杀光,留两个活口!”
愤怒至极的徐十一,一声不吭地领着亲兵杀过去。双方一打照面,皆以死相搏。十个死尸瞬间死了三个,亲兵也有一个咽气一个受了伤。
不过,双方都没吭声,继续埋头厮杀。
这样的生死相搏,最是凶险。
慕容恪眼睛都红了,握着刀柄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哥这是要让整个慕容家都为他的野心陪葬啊!
他握着长刀,也冲了过去。一声不吭地砍翻了一个慕容氏的亲兵。然后长刀直奔彭四而去。
彭四像背后长了眼,一个闪身避过,挥舞长刀格挡。
“住手!”慕容恪赤红着眼嘶喊:“都给我住手!”
徐十一带领的亲兵也没有停手的意思,依旧拚死厮杀。
慕容恪身手远不及彭四,杀不了彭四,咬牙砍了另一个死士。死士们个个都是精通刺杀的高手,正面对抗,谁都能杀了慕容恪。
只是,他们都是慕容家豢养的死士,岂能向主子的嫡亲胞弟动手?只能闪避躲让。
一往无前的刺杀,被阻挡住了。更多的亲兵冲了过来,还能动手的几个死士,被数量众多身手骁勇的北海王世子亲兵包围。不到盏茶的功夫,就死了一地。.ne
彭四挨了两刀,没有咽气。还有一个瘦长脸的,被砍断了腿,面色惨白地成了俘虏。
慕容恪额上汗水如注,呼吸急促不稳,俊脸通红。他握着刀,想到徐靖身边求情,被徐十一拦下了:“慕容校尉要做什么?莫非也想刺杀世子不成?”
慕容恪面色惨然,无以言对。
天日昭昭,众人亲眼目睹,他根本无力辩驳,也没脸求饶。
他扔下手中长刀,哑着声音低语:“将我一并绑了吧!”
徐十一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惊呼。徐十一迅疾转头看去,就见那两个留下的活口,脸黑气绝,嘴角溢出了黑血。
竟是在刺杀失败的那一刻就吞毒自尽了。
周围还在厮杀打仗。
徐靖冷冷看一眼慕容恪,然后对徐十一说道:“将慕容恪绑了,所有刺客的尸首都抬在一处。等这一仗打完了,仔细审问。”
徐十一拱手领命,拿过结实的绳索,将束手就擒的慕容恪捆绑起来。和死士们堆在一处。
慕容恪狼狈地躺在死士的尸首边,一睁眼,就是彭四漆黑的脸。眼泪从他的眼角喷涌而出。
刺杀主将,是死罪。
刺杀北海王世子,是诛族的重罪!
大哥这么做,根本就没想过退路!
他该怎么办?
一个时辰后,战场终于安静了。
土匪们被斩杀了大半,被俘虏的土匪,徐靖也没打算带回去浪费粮食。将俘虏们都押着跪下,齐齐砍了头颅了事。
以前看了还会作呕的血腥场景,如今徐靖视若等闲。
“徐山,你带人打扫战场。”徐靖在战场上,没了平日的风趣随和,话语简洁有力。
徐三拱手领命。
打扫战场不是轻省的活。不分敌我,要将所有尸首都埋进坑里。掩埋尸体前,盔甲兵器都要剥下来,能用的弓箭也要收拾起来。受了伤的战马杀了,可供辛苦杀敌的士兵们饱腹几日。
徐靖目光掠过一直哭泣落泪的慕容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转头吩咐道:“徐十一,那十个死士的尸体都带回去,还有,将慕容二公子也带回军营。等着廖洗马沈舍人一同问审。”
慕容恪什么都不知情。不过,他既然是慕容家的人,就得担负起该承担的“重任”。
刺杀一事,慕容恪不是主谋,也是帮凶,难逃一死。
留下徐三等人收拾战场,徐靖一刻没有停留,领着众士兵回军营。
这一战,伤兵约有一成。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军营里的军医们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来。
徐靖也受了些轻伤。上些药包扎一番,养个三五日也就行了。
刚穿好衣裳,一个人影就闯进了军帐。
徐靖反射性地皱起眉头,待看清来人模样,又是一惊。
竟是军法官廖洗马。素来沉稳持重的廖洗马,此时双目通红满脸泪痕,嘴唇不停抖动,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徐靖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他迅疾起身,一把抓住廖洗马的胳膊,厉声责问:“出什么事了?”
廖洗马目中涌出热泪,跪倒在地,凄然长哭:“殿下去了。”
徐靖眼睛红了,猛然抓紧廖洗马的衣襟,提至眼前:“胡说八道!大军出发的时候,堂兄还好好的。十日前,堂兄还给我写过信。他怎么会走……你再敢胡说,我饶不了你!”
廖洗马几乎被提着离了地,和徐靖四目相对,哭得像个几岁孩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接到京城送来的丧信。”
“慕容燕那个贱~人,给殿下的茶水里下了药。殿下精疲力尽,心疾发作,当晚就去了。”
“来送丧信的,日夜不息,跑死了两匹马。这才将丧信送到军营。”
“世子,殿下真的走了。”
徐靖头脑一片空白。
许久许久。
他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廖洗马滑倒在地上,瘫软着哭嚎。很快,军营里传出了哭声。
不知是谁,哭喊着:“太子殿下怎么就去了!老天不公!”
老天不公!
这么宽厚仁慈英明的太子,为何英年早逝?
这么好的堂兄,怎么忽然就闭眼西去?
他甚至没能见堂兄最后一面,没来得及送他一程。巨大的悲恸紧紧撅住他的心。
他忽然无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晃荡不休。耳畔传来惊呼声:“世子!”
徐靖已经听不到了,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徐靖再次睁开眼。
胸膛里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张了张口,喉咙里像被巨石堵住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世子终于醒了。”徐十一红肿的眼睛出现在上方:“小的伺候世子喝药。”
徐靖茫然地看着徐十一。像个迷途不知前路的孩童。
徐十一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他用手背抹一把眼睛,端着热腾腾的汤药到床榻边,将苦死人的汤药慢慢喂进徐靖口中。
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徐靖头脑慢慢清醒。
廖洗马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回荡不休。如万蚁噬心,又似烈火焚烧。
“廖洗马哭晕了,被抬在一旁歇着。”徐十一见不得自家世子这般悲恸难过,哑着声音说道:“小的知道世子伤心难过,不过,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世子是不是立刻启程回京奔丧?”
其实,现在赶回京城,也赶不上太子下葬了。
不过,徐靖没有丝毫犹豫,张口挤出嘶哑的两个字:“回京。”
回京两个字一出口,徐靖混沌麻木的脑海忽然无比清明。
堂兄之死,是因慕容燕而起。这背后,定然有慕容慎暗中阴谋算计。他在军营里遭刺杀,或许,此时宫中也起了叛乱……
这个念头一旦跃上心头,就如跗骨之蛆,甩都甩不掉。
一想到慕容慎拎着乱军闯入宫中大肆杀戮的场景,徐靖心底生寒,额上渗出了冷汗。
他要立刻回去。
“回京!”徐靖迅速起身下榻,声音异样紧绷:“徐十一,传我号令,令伤兵留在军营里养伤。所有能动能骑马的,立刻打点行装。明日一早就启程。”
现在天已经黑了,离隔日清晨不过几个时辰。如此一来,今夜谁也别想睡了。
徐十一抬头看一眼双目泛红的主子,没有阻拦,应了一声是。转头叫了几个传令亲兵过来,一一吩咐下去。
徐靖大步出了军帐。
此时,天色已黑,天上几点稀疏星光,一轮细细的月牙儿挂在夜幕中。
徐靖看着那弯月牙,嘴唇动了动,低声呢喃:“月牙儿妹妹,你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月牙儿静静悬挂。
太子丧信已经传遍军营。军营里挂起了几个巨大的白幡。在夜风的吹拂中飘荡不息。
这么多士兵,不可能人人都有白衣。白布被扯成了一条条,绑在众士兵的额头上。
徐靖转身回军帐,换上白衣。没等他再次出军帐,军中的武将便一一来了。
廖洗马被亲兵扶着过来了,还不能下榻的忠勇侯,躺在木板上被抬过来了。还有刚回军营的沈舍人,穿着一身白衣,眼睛都哭肿了。
年轻武将们个个面色悲戚。
太子一死,大晋的天榻了一半。于他们而言,遮蔽在头顶的巨树倒下了。
“世子,”廖洗马忍着刀割般的痛楚,低声吐出几个字:“明日一早就启程吗?”
徐靖红着眼点头:“是,我们必须尽快回京。我有种不妙的预感,只怕慕容父子会在京城生乱。”
廖洗马一惊:“他们怎么敢犯上作乱!”
一直低头抹泪的沈舍人,哽咽着接过话茬:“怎么不敢?慕容燕那个***害死了殿下,皇上皇后娘娘绝不会绕过慕容尧慕容慎。他们不反,就是一个死。换了我,我也要豁出性命反一回。”
高望徐三等人面色皆凝重起来。
躺在木板上的忠勇侯,听到慕容父子的名字,冷哼一声,目中闪过切齿的痛恨:“慕容氏世代掌禁卫,暗中豢养死士,盘根错节势力庞大。他们父子若是骤起发难,宫中就危险了。”
高望面色难看:“定国公父子一定在宫中。”
“他们在宫中,铁卫营的精兵可不在。”忠勇侯心急如焚,怒目瞪了过去:“世子说得没错,大军要立刻启程回京。”
哪怕京城落入慕容父子手中,只要大军归京,就能迅速荡平逆贼。
只是,这个过程定然腥风血雨,不知要死多少人。
徐靖根本不敢深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明日五更天点兵,天明出发。所有伤兵都留下。”
然后看向忠勇侯:“侯爷伤势未愈,不能奔波。就请侯爷留在军营,一边养伤,一边照顾伤兵。”
忠勇侯毫不迟疑地应了:“末将领命。”
至于高望,自然要领骁骑营的士兵一同归京。
徐靖又看向廖洗马沈舍人:“清河郡这里刚平定流匪,还要安民抚民。你们两人得留下一个。”
廖洗马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低声道:“臣对军营更熟悉一些,就让臣留在军营吧!”
此时不是客气的时候。徐靖心中属意的人也是沉稳持重的廖洗马。
正事已经商议结束,众人无心闲话,很快各自散去。
廖洗马和沈舍人都留了下来。两人都是东宫属官,也是太子生前派给徐靖的人。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向徐靖表明态度:“殿下殒命,臣心中悲恸难当。不过,眼下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沉溺于悲伤。请世子振作起来!”
“国不可一日无储君。世子是殿下制定的储君人选,请世子归京后,以大局为重,舍弃个人颜面和声名,尽早确定储君之位。”
这等话一出口,两人已经完全站到了徐靖的阵营。
徐靖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扶起廖洗马沈舍人,三人六目相对:“我知道轻重。放心,我不会让堂兄失望,不会让东宫所有人失望。”
廖洗马沈舍人目中一同闪过水光。
沈舍人去了廖洗马的军帐,两人对坐了一个时辰,痛哭了两回。直至四更天,情绪才稍稍平稳。
“上苍不公,太子殿下英年早夭。”廖洗马沙哑着声音说道:“我们是殿下的人,殿下选中了北海王世子,我们秉持殿下意志,一定要将世子推上皇位!”
沈舍人强打起精神,声音同样低哑:“说得对。你留下安定清河郡,我随世子一同回京。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助世子继位。”
继位二字,说得含糊不清,在此时此刻,别有一番意味深长。
廖洗马深深看沈舍人一眼,低声提醒:“也别太过急躁,过犹不及。”
沈舍人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冒进。”
这一夜,军营里没有人入睡。
所有还能骑马的士兵,都要在天明后启程。他们没有抱怨发牢骚,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衣物,收拾军帐,为战马喂豆子喂水。
徐靖躺在床榻上,一夜未眠。一闭眼,太子的脸孔就会在眼前晃动不休。
在五更天时,徐靖亲自击响军鼓。
三通军鼓后,所有士兵都出现在校武场里。此时无暇细细点数人数,在清河郡里打了这么多仗,死伤难免,又有两三千伤兵,粗略一看,约有两万三四千人。
徐靖穿着白衣,和士兵们一样在额上绑了白巾。
他骑上骏马,第一个出了军营。身后的两万多士兵,骑着骏马一一出军营。一人双马,五万匹骏马一起出动,大地阵阵颤动。
天黑了,又亮了。
东宫灵堂里,诰命夫人们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逼着自己入睡。待到天明,晨曦洒进灵堂,沉默了一夜的诰命夫人们也悄然有了声音。
“这都一天一夜了,逆贼不知有没有俯首。”
“还用问么?要是逆贼被击退了,东宫岂会不开宫门。听听外面的动静,还在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