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武将,都是桀骜之辈。能让眼高于顶的忠勇侯说出这等话,可见贼匪之凶狠。
定国公世子瞥忠勇侯一眼,淡淡道:“多谢侯爷提醒。”
此时不是耍嘴皮争高下的时候。
徐靖目光一闪,张口号令:“请冯将军立刻领兵击溃前方匪徒。”
定国公世子拱手领命,立刻叫来亲兵传军令。响亮的号角声后,训练有素的铁卫营士兵结成兵阵,冲了上去。
前来攻击的土匪约有两千人,很快被击退。扔下一地的尸首跑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一夜,前来袭营的土匪一拨接着一拨。每隔一两个时辰就来一回,每次一两千人,喊杀声震天。
一夜过来,营寨外尸首遍地,血迹浸透了地面,血腥气在空中弥散。整个军营里的士兵精神也紧绷了一夜,没几个能睡得安稳踏实。
徐靖也是一夜没睡。
前半夜他一直巡视军营,到了后半夜,他和定国公世子一同领兵冲杀出军营。将前来扰乱军营的土匪杀了个精光。
徐靖大展神威,杀土匪如切瓜切菜一般凶狠凌厉,手中宝刀挥舞之下,血光飞舞,人头落地。到后来,周围三米之内根本没土匪敢靠近。
定国公世子亲眼目睹这一幕,惊叹之余,对徐靖也多了几分敬重。
文官们在一起论才学论科举出身论官职。武将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比的是武艺高低是否悍勇。徐靖初次出手,就展露出了过人的神勇。
这份血气无畏凌厉,极大地感染了铁卫营的士兵们,作战时分外英勇。
“世子辛苦一夜,土匪已经都被杀退了。白日应该不敢再来。”定国公世子同样杀了许多匪徒,满身血迹:“接下来打扫战场这等事,就交给铁卫营的儿郎们。世子先回军帐休息吧!”
徐靖没有逞强,点点头道:“好,我先去睡两个时辰。待会儿来换冯将军去休息。”
至于忠勇侯,伤势未愈,左胳膊还不能动弹。下下军令还行,是不能上阵领兵杀敌了。
徐靖走后,定国公世子提笔写了一封奏折,令人紧急送往京城。
这一夜杀的土匪加起来足有三千,也算一场小胜。
大半日后,太子殿下也收到了战报。
这封战报写得非常详细,太子捧着战报仔细看了一遍,仿佛置身军营,亲自挥刀杀退土匪。
畅想了一回,太子阴郁的心情大为缓和,亲自写了一封信,令人送去军营。
一整个白日,土匪不见踪影。天刚黑,又来攻击军营。
徐靖又要拿刀上阵,被忠勇侯劝住了:“世子骁勇,令人佩服。不过,战场上刀剑无眼。天黑之后打仗,误伤自己人的也不在少数。世子不如坐镇中军,让冯将军领兵退敌。”
身为主将,就如军营里的定海神针。不必时时亮相。
徐靖代太子出征,打的是太子旗号,定国公世子这是生怕徐靖出什么事不好向太子交代。特意请忠勇侯来劝一劝。
徐靖倒也没一味逞勇,略一点头道:“忠勇侯言之有理。我从没领过兵,有许多不懂不会之处,还请忠勇侯多多指教。”
这位北海王世子,能进能退,听得进劝告,日后必成大器。忠勇侯心里暗暗想着,对徐靖愈发客气:“世子言重了。没有人天生会领兵,纸上谈兵也没什么用处。打仗这等事,就是打着打着就会了。”
这也是大实话。
将军不是教出来的,是战场上千军万马厮杀出来的。
徐靖失笑:“不瞒你说,我特意带了一堆兵书。一路上看得昏昏欲睡哪!”
忠勇侯哈哈一笑,深感这位北海王世子合自己的脾胃。可惜,北海王世子已经定了亲,自己的宝贝女儿不能做侧室。实在可惜!
徐靖当然不知忠勇侯在惋惜失了一个好姑爷,张口请教了不少行军打仗之事。
忠勇侯也不藏私,耐着性子一一作答。
定国公世子进军帐的时候,见了这一幕,有些好笑,张口打趣:“真没想到,忠勇侯也有好为人师的一天。”
忠勇侯可是出了名的军中莽汉。
忠勇侯嘿嘿一声,瞥定国公世子一眼:“等老子胳膊上的伤好了,让你看看什么是大晋第一武将。”
都伤成这样,还吹哪!
定国公世子心中哂然,没去戳忠勇侯的心肺,对徐靖说道:“世子,这一拨来进攻的土匪,人数比昨晚多了不少。其中还有不少着软甲身手厉害的,应该都是投了土匪的朝廷驻军。”
这些乱军,才是黑山寨土匪的核心。
徐靖收敛笑容,沉声道:“将乱军的头颅砍下来,堆放在一起。让所有人都看着乱军是什么下场。”
定国公世子也是个凶残的主,立刻应一声,转头吩咐人去看头颅叠京观。
这不但是震慑乱军土匪,也是在无声地震慑警告军营里的军汉们。
“还有,我们不能一味防守。”徐靖目中光芒闪动:“我们是来平乱剿匪的,现在倒被土匪逼着在缩在军营里。哪怕是接连打胜仗,也会弱了士气。必须主动出击。”
忠勇侯立刻道:“黑山寨这里我领兵打了几次,对地形最熟悉。来人,将沙盘拿来。”
这一议事,直至深夜才散。
四更天左右,土匪又来攻打军营。
土匪们手执火把,远远地扔过来。离得远,火把根本烧不到军营。火光一亮,土匪们还没来得及狞笑,便听到身后的嗖嗖声。
夜袭军营的土匪们,万万没料到朝廷大军竟悄然出了军营设伏。
箭落如雨,惨呼声不绝于耳。土匪们仓促之下,转身迎敌。奈何藏在暗中的朝廷精兵们早得了严令,并未冲上前厮杀,只不停地放箭。
短短片刻,土匪们死了一地。
不知是谁慌乱中大喊:“快跑啊!”
土匪们远不及朝廷大军训练有素,溃败之下,一哄而散逃走。慌乱间你推我挤,被踩踏受伤的不在少数,通通被那些捆住手脚。
其中十几个伤势轻的,被长刀架着脖子,军汉们狞笑着逼他们在前领路。
有一个胡乱叫嚷怒骂,被一刀砍了头,鲜血汩汩直冒。
接连砍了三个,接下来的土匪顿时老实了,被扔在马背上领路。
徐靖换下了扎眼的银色软甲,穿了普通盔甲,和亲兵们混在一处。
战场上不能穿得太过醒目,不然,就是活生生的靶子。这是忠勇侯给他的忠告。徐靖深以为然。
反正太子的旗帜打起来了。让所有人知道是太子领兵去平匪便可。他这个北海王世子,不需要出太大的风头。
一万士兵策马飞奔,大地不停战栗,耳边阵阵马蹄声如轰鸣。
路上四处逃散的土匪们,又被顺手杀了不少。这么一路冲到黑山寨外,天已经大亮了。
定国公世子特意挑了一个嗓门最大的传令兵,在黑山寨外的空地上怒骂土匪。
朝廷大军平匪,就要有平匪的气势。堂堂正正,不宜畏首畏尾。
黑山寨首领章冲,站在木楼上,看着外面盔甲发亮士气如虹的朝廷大军,不由得暗暗心惊。
他原本是驻军里的副将。剿匪时主将被土匪杀了,眼看着没了活路,他索性带着剩下的千余士兵投了土匪。
没出几个月,土匪头子被朝廷大军砍死了,他就成了土匪首领。他抢了附近郡县的两个大粮仓,招揽了几万饥民,一跃成了冀州最大的土匪头子。
忠勇侯领兵来平乱,他根本不在意土匪性命,不停用人命去填。还特意令手下的神箭手藏在暗中放冷箭,伤了忠勇侯。
万万没料到,太子会亲自领兵来平匪。
做了十几年的武将,对皇帝和太子的敬畏早已烙印进了骨子里。哪怕是做了土匪,手下有几万人,此时见到太子殿下的旗帜在空中飘荡,章冲心里还是阵阵发慌。
“章副将,现在该怎么办?”亲兵习惯喊以前的称呼。
章冲定定神,咬牙道:“传我号令,寨子里能打的都给我过来,一定要守住寨门。”
小半日后,寨门外尸首遍地,血流成河。
定国公世子打仗颇有章法,并不一味猛攻。将大军分为五队,每队三千人,轮流进攻。攻势一直延绵不绝。土匪们到底没经过正规的军事操练,打顺风仗还撑得住。这般激烈的攻寨,一打就是半日,土匪们根本就顶不住。
军中工匠们忙碌着架起楼车。
这楼车是攻城利器。有两丈高,巨大的木制轱辘可以推动到寨门前,比寨门还高。
楼车下方可以容纳百余士兵,这些士兵都是军中最骁勇的,还有几个神箭手,藏在楼车里,藉着高大木盾的掩护,嗖嗖放箭。这些神箭手,专挑头目模样的土匪下手。随着一声声惨呼,土匪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黑山寨内的惊慌呼喊也愈发汹涌。
章冲拧紧眉头,立刻高声厉喝:“将弟兄们叫过去,一定要顶住。”
章冲口中的弟兄们,就是跟着他一起投匪的驻军士兵。原本有一千多,这小半年来死了不少,还有七八百人。
这些人,是土匪窝里战力最强的,也是章冲真正的心腹。
果然,这几百人一冲上前,立刻稳住了溃败之势。
定国公世子冷笑一声,继续发号施令:“让军匠们继续造楼车。”
楼车是好用,缺点也很明显。实在太过笨重,只能先将各部件拆开,带到战阵前再组装。
几十个军匠,要忙活一个时辰,才能拼出一架楼车。
由此可见,铁卫营被誉为大晋第一精兵,确实有厉害之处。忠勇侯率领的骁骑营,都是骑兵,来去如风。真论攻城拔寨还得是铁卫营。
当第三架楼车装好,已经是下午了。
定国公世子一直紧盯着战局,此时见黑山寨内已经乱了,立刻下军令,命最后一波士兵上前。
这三千人,是精兵中的精锐,一直按兵未动,早就热血沸腾了。定国公世子军令一下,三千人在在三架巨大楼车的掩护下,迅速冲了上去。
喊杀声震耳欲聋。
定国公世子很是满意,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后方数百米处。
那里是“太子”驻扎之处,鲜红的太子旗帜无比醒目。
军心如虹,气势汹汹,土匪们胆寒,这便是“太子亲临”的效果了。
……等等!
徐靖人呢?
定国公世子没瞄到徐靖的身影,心里咯登一下,立刻派亲兵前去。不到盏茶功夫,亲兵就跑着回来,急急低语:“将军,世子领着一百多个亲兵,悄悄潜在楼车下方,已经靠近寨门了。”
定国公世子:“……”
亏徐靖出发之前信誓旦旦,说绝不会擅自上阵,都是鬼话。
这等时候,恼怒也没用处。
定国公世子低声下令:“立刻带人前去,一定要护住世子安危。”
此时,徐靖已经到了楼车上。
这楼车是大晋工部精心研制出来的攻城利器,确实有独到之处。徐靖从底部爬至上方,以高大木盾掩护身形,蹲好身体后,取下弓箭,拉满弓弦。
这是他去年生辰的时候,月牙儿妹妹送的生辰礼。平日从来舍不得用,此次来冀州平匪特意带在身边。
今日,他就用这把弓箭,杀了章冲。
徐靖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木楼里的身影。
这个章冲,一直躲在木楼里,远在普通弓箭的射程外。
他天生巨力,能拉开五石强弓,射程能达到两百米。
徐靖默默等了许久,终于窥到了良机。
章冲露出了半个身形。
利箭离弦!
章冲一直站在木楼上,以旗帜为号指挥。
天已至傍晚,这一仗打了整整一天。土匪们死伤惨重,士气十分低落。此消彼长,朝廷大军却愈战愈勇。
章冲情急之下,从亲兵手中夺了一面棋子,用力摇晃并大声呼喊:“兄弟们,都撑住。等天黑朝廷就会退兵……”
声音戛然而止。
喉间骤然剧痛,鲜血飙飞。
章冲动了动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身体一歪,就这么从高高的木楼上摔下去,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灰尘。
所有的野心贪婪欲望,都凝结在章冲死不瞑目的眼中。
“章副将!”亲兵们撕心裂肺地狂呼,冲下木楼。
激战中的土匪们,也被这一幕惊住了。很快,恐慌就如瘟疫一般蔓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当家死了,大家都跑吧!”
这些土匪,大多是饥民出身。为了一口饱饭,被诓哄进了土匪寨。这小半年来不停打仗,死了许多人。
今日朝廷大军攻势猛烈,个个身心疲惫肝胆俱寒,本来就人心溃散。章冲这一死,就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土匪们忽然溃散四逃,口中高呼狂喊:“跑啊!快跑啊!”
偶尔有一声怒吼:“都不准跑,快些挡住寨门。”
这样的喊声,很快就被海啸般的声浪淹没。慌乱中,摔倒在地的人被踩踏得五脏六腑出血,不成人样。
“世子,章冲死了。”
徐十一鲜血奔涌,激动不已:“这一仗,我们赢定了!”
徐靖一箭射死了章冲,心里无比快意。他舍不得再用这副弓箭,低头亲了亲长弓,温柔得仿佛亲吻月牙儿妹妹的俏脸。然后迅疾将弓箭收起,拔出手中长刀,高呼一声:“随我杀进去!”
“杀!”
“殿下!大好消息!”
太子亲兵统领激动地冲进军帐,狂喜之下,几乎忘了尊卑有别:“殿下!世子和冯将军已经平了黑山寨!打了大胜仗!”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太子,全身一个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起身下榻:“你说得是真的?”
“是!”亲兵统领的嘴都要咧到耳后了:“世子特意派人回来送信。战报在这儿,请殿下过目。”
太子惊喜不已,迅疾接过战报,匆匆看了一遍,高兴得笑了起来。
留守军营的慕容大将军也冲了进来,从太子殿下手中拿过战报,看过后,顿时哈哈大笑,笑声如洪钟一般:“好!太好了!北海王世子一箭射死了章冲!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靖堂弟天生巨力,身手胆气过人,天生就是领兵的料。”太子目中熠熠生辉,语气中满是骄傲和自豪:“当日我让他和我一同来冀州,就是料准了他会大展神威。”
慕容大将军拍起马屁来也不含糊,立刻笑着接过话茬:“太子殿下有识人之明,用人不疑。北海王世子立此大功,有大半要归功于殿下。”
太子满心喜悦,笑着说道:“论功行赏一事,等日后平定了冀州再说。”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军什么时候能回来?”
慕容大将军笑道:“这可急不得。黑山寨虽然溃败,被俘虏了上万人,还有半数左右的流匪逃出了寨子。接下来就要乘胜追击,将他们灭得干干净净。不然,他们会祸害百姓,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这一仗是打赢了,不过,离真正的平定匪祸害差得远哪!
太子失笑:“慕容将军说的是。是我一时高兴过了头,说了傻话。不管如何,这一场大胜,振奋士气人心。我这就亲自写战报,令人送往京城。”
冀州需要一场大胜!
朝廷也太需要一场大胜仗了!
太子殿下原本胸口发闷恹恹无力,此时却是精神奕奕,提笔写战报时运笔如飞,一挥而就。
直至战报送出军营,太子殿下依旧精神振奋。
前来为太子殿下施针的万太医,心里有些不踏实,特意为太子诊了一回脉,才稍稍安了心。
太子心跳远比常人缓慢,情绪宜平缓不宜过于激动。这几日,万太医一直暗暗后悔,当日真不该一时冲动说了实话。
太子殿下再豁达,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骤然听闻自己不能娶妻生子不能像寻常少年那样亲近女子,要清心寡欲精心调养才能多活几年。这对任何一个少年来说,都是一记重击。
太子这几日心思重重,怏怏不乐,说话都比平日少得多。
好在这一场大胜仗,实在畅快淋漓。太子殿下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
十日后。
铁卫营大胜的战报一路传进宫中。
御道两侧的百姓,听闻打了胜仗的大好消息,高兴得手舞足蹈呼喊万岁。百官们暗暗松了口气,满面喜色。
便是宫中内侍宫人,也人人喜气洋洋。
几位尚书大人立刻进宫觐见天子。
结果,在福佑宫外就被拦下了。
马公公呵呵笑道:“皇上听闻铁卫营打了大胜仗,心中喜不自胜。颖川王世子特意前来恭贺皇上,诸位尚书大人且稍候片刻。”
徐靖这个北海王世子,代太子领兵上阵,一箭射死了土匪首领,立了大功。这对所有在宫中战战兢兢的藩王世子来说,也是一桩扬眉吐气的大喜事。
颖川王世子来恭贺不稀奇。稀奇的是,永明帝竟留颖川王世子说话。
永明帝对藩王世子们的腾腾杀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几位尚书大人各自心中揣度,一同在偏殿内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户部尚书按捺不住,低声发起了牢骚:“一个藩王世子,能有什么要紧事。皇上竟留了这么久。”
兵部陈尚书瞥户部尚书一眼:“这里是福佑殿,谨言慎行!”
刑部纪尚书咳嗽一声:“陈尚书说得是。颖川王世子姓徐,是皇室近支,皇上想来是有事嘱咐。你我在此等候便是。”
户部尚书讪讪住了口,心里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宫中那点污秽腌臜的勾当,当他稀罕说啊!
福佑殿一共有三道门。
众臣走得是正门,还有两道侧门。其中一个侧门是内侍宫人们用的,还有一个侧门,离天子的寝室颇近。天子平日召嫔妃侍寝,嫔妃们便是从这个侧门出入。
今日,两道身影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相貌英俊的颖川王世子,走路不疾不徐,伸手扶着颖川王世子妃,柔声嘱咐:“走慢些,别摔着了。”
颖川王世子妃没有出声,低着头跟在丈夫身后。
她整理过仪容,头发重新梳过,衣裙也整整齐齐。一张低垂着的脸孔,泛着娇艳的红,分外妩媚。
她像做贼一般,没勇气抬头看丈夫,更没勇气看行礼的内侍宫人。
住在宫中一个多月了,她来了福佑殿三回。每次少则半个时辰,多则小半日。哪怕每次都有颖川王世子陪同一起来,哪怕苏皇后下了严厉的封口令,后宫里还是风言风语不断。
颖川王世子显然不在乎……在乎也干不出这等恬不知耻的事。
其余藩王世子揶揄嘲弄的目光,对颖川王世子来说不痛不痒无关紧要。对他来说,看得见的好处才是最重要的。
别的不说,如今他是藩王世子里被天子召见最频繁的一个。而且,永明帝还让他进宗人府,做了宗令。
徐靖在冀州出生入死,功劳和光环都是太子的。他就不一样了,不必出力,不过头上冒点绿,就能捞到真正的实惠和好处。
“你先回寝宫去。”颖川王世子停下脚步,对颖川王世子妃分外和蔼:“我要去一趟宗人府。”
颖川王世子妃低低应了一声是。
颖川王世子忽地伸手,将她的下巴托起,笑得温柔极了:“怎么一直低着头?抬起头来,笑得开心些。我就喜欢你展颜微笑的模样。”
颖川王世子妃只得挤出笑容。
颖川王世子这才满意,随口吩咐:“回去好好歇着。晚上我早些回去陪你。”
然后才离去。
颖川王世子妃用力咬了咬嘴唇,迈步回寝宫。
回了寝宫后,颖川王世子妃先偷偷哭了一场,然后才去净房,用热水将自己仔仔细细洗了一回。
“启禀世子妃,蕈紫姑姑来了。”
蕈紫是苏皇后心腹,后宫中人人皆知。
颖川王世子妃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
蕈紫进来后,没和颖川王世子妃多说,只道:“皇后娘娘怜惜世子妃辛苦,特意赏了一碗补汤,请世子妃喝下。”
颖川王世子妃耳后火辣辣的,硬着头皮谢恩,在蕈紫的目光下,将那碗“补汤”一饮而尽。
蕈紫回椒房殿覆命。
苏皇后眼底满是嫌恶,口中淡淡道:“这几日,后宫里总有人胡乱嚼舌。你派人去传个话,任何人不准胡乱嚼舌。”
太子领兵去冀州,先打了大胜仗。这等大喜事,苏皇后心中别提多欢喜了。不过,转头就被恶心得不轻。
蕈紫应了一声,低声劝慰主子:“娘娘且放宽心。太子殿下在冀州平平稳稳,比什么都强。”
是啊,只要儿子好好的就行。谁管永明帝干得那些恶心的事。
苏皇后定定心神,轻声笑道:“派人去苏府送个口信,让瑾儿进宫来,本宫有些日子没见她了。”
蕈紫笑着应是。
半日后,苏瑾进了椒房殿。
正值妙龄的少女,如枝头鲜花,娇妍美丽。
苏皇后也是真心喜欢这个侄女,笑着冲苏瑾招招手:“这里没外人,不必行礼了。过来坐着说话。”
苏瑾不敢恃宠生娇,恭敬地行了礼,才走了过来,笑盈盈地恭贺苏皇后:“太子殿下领兵在冀州打了大胜仗,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苏皇后眉眼舒展,笑着说道:“立不立功,都无妨。本宫只盼着太子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永明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大晋只有这么一个太子。徐竣自出生之日起,就万目所瞩受尽宠爱。所有人对他的期待都是平安长大。哪怕愚笨,哪怕有恶习,也没什么要紧。
太子在苏皇后的精心照顾教养下长大了,出乎众人意料的聪慧仁厚。唯一可惜的就是身体弱了些。
所以,太子应该早些成亲生下子嗣一事,早已是宫中内外众人心照不宣的头等大事了。
苏皇后看苏瑾,就如看未来儿媳一般,哪哪都满意得很,语气中不免就流露出了一些:“等竣儿此次领兵回京,皇上就要下旨为竣儿赐婚了。”
苏瑾垂着头不吭声。
苏皇后以为侄女是羞涩了,不由得一笑,很快将话题扯开。
“……我生平第一次上战场。定国公世子看我一箭射死了章冲,夸我神力惊人武功盖世。其实,那一日我一直双腿发软。战场上尸首遍地血流成河,人头四处滚,到处都是残肢断骸。打完仗我偷偷躲起来吐了一回。连着两天我都吃不下一口肉……”
赵夕颜捧着信,看着有些想笑,鼻子又有些发酸。
冀州大胜的好消息传至京城后,徐靖的信隔了五六日才到。
厚厚的十几页,她舍不得看。一页总要看个五六遍,才舍得翻下一页。
徐靖生于富贵,在锦绣堆中长大。生平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迫不得已进了宫。就是在宫中,也没受过什么罪。
如今随大军出征,衣食住行且不必说了,领兵上阵打仗,也是极辛苦的。
以徐靖的脾气,在人前绝不可能示弱畏怯。其实,他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面对残酷的战场,也会有惊惧或害怕的时候。
赵夕颜翻到下一张信纸。
“……这场胜仗打完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仗要打。太子堂兄来冀州,确实是个英明的决定。打着堂兄的旗帜,所到之处,军心士气大振。堂兄又令官衙开仓放粮,众多饥民百姓有一口米粮,人心也安定了不少。”
“只盼着早日打完这一仗,早些回京城。这么多日子没见你,真想你……”
赵夕颜心里甜丝丝的,低头亲了亲信纸。
仿佛透过信纸,轻吻徐靖的俊脸。
赵夕颜将信又看了两遍,才提笔写了回信。
冀州路途遥远,来回传信多有不便。她第还是一次写信给徐靖。
在院外等候了小半日的亲兵,填饱了肚子,休息了两个时辰。将赵夕颜的亲笔信塞进怀中,立刻策马而去。
赵素馨过来,见赵夕颜唇畔含笑,笑着打趣道:“今日接到世子的来信,感觉如何?”
赵夕颜也不忸怩,抿唇笑道:“心里欢喜的很。”
赵素馨也是一笑,很快又叹道:“朝廷四处打仗,人心不宁。就连春闱,也被闹得人心惶惶。”
每三年一次的春闱,是国朝的抡才大典。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盼着春闱高中。
然而,大晋战乱纷纷,今年的春闱也大受影响。冀州并州的举子最是倒霉,因为打仗的缘故,路途上乱民众多,赶路时颇有凶险。有一些没能及时赶到京城,还有一些在半途遭了匪祸,直接送了命。
今科春闱的考场上,有几百名举子没来赴考。
春闱已经考完,还有两天就放榜。吴绍今日和一众同窗好友去参加文会了。赵素馨心里不踏实,来和赵夕颜说话。
“也不知他这一科能不能考中。”赵素馨低声道。
前世吴绍早早死在北海郡,根本没机会参加秋闱春闱。今年能不能考中,赵夕颜也不清楚。不过,这等时候,肯定要说些好话宽慰堂姐:“五姐夫苦读多年,今年一定能高中。”
赵素馨轻笑一声,悄然压低声音:“霍衍今日来赵府,说是和相公一同参加文会。他今日有些魂不守舍,约莫是想见你。三番五次提起话茬,都被相公挡回去了。”
提起霍衍,赵夕颜目光顿时凉了一凉:“我确实不想见他。”
赵素馨有些奇怪:“月牙儿,你为什么这般讨厌霍衍?”
霍衍到了京城后,屡次三番来赵家。赵夕颜一直避而不见。
霍赵两家可是通家之好的世交。便是没有男女之情,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师兄妹的情谊也是有的。
赵夕颜不愿多说,很自然地拿徐靖做挡箭牌:“世子醋劲大,不乐意我见他。”
赵素馨不疑有他,笑了起来:“换了我是世子,恨不得将你藏起来才好。”
在北海郡的时候,恋慕赵夕颜的少年郎不知有多少。到了京城后,倒是好多了。一来赵夕颜和徐靖已经定了亲,是待嫁的姑娘。二来,赵夕颜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几乎不接触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