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永明帝就霍然变色,竟从龙椅上站起来,伸手指着陈栋怒骂:“混账!朕的祖父,朕的父亲,都是从登基之日起修建皇陵。从无臣子说三道四。到了朕,你们竟敢有这等念头!简直是大逆不道!”
“来人,将陈栋拖出去,赏他二十廷杖。”
众臣皆惊。
素来老持沉重的定国公也皱了眉头,立刻挺身而出:“皇上请息怒。陈尚书也是心中忧虑,情急之下说话不妥,却是一片忠心为国。再者,陈尚书是一部尚书,一品的朝堂***,国朝栋梁。岂能这般随意羞辱!”
定国公身为军中第一号人物,说话当然极有份量。
吏部尚书也立刻拱手道:“臣也恳请皇上,给陈尚书留一个体面。”
这三十板子若真得打下去,陈栋的尚书之位也就做到头了。朝廷正在打仗要用人之际,兵部尚书的位置何等要紧,岂能随意更换?
刚正不阿的孟御史,也站了出来,高声进言:“皇上,微臣以为,陈尚书所言极为有理。皇上春秋鼎盛,寿元绵长,便是迟几年再修皇陵也无妨。眼下最要紧的是平定民乱,安定朝野人心。”
“万一粮饷不足,大军战力衰减,吃了败仗。到时候大晋亡了国,皇上还要皇陵又何用?”
永明帝:“……”
这就相当于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他是昏君。
原本怒气已经消退大半的永明帝,这次是真得被气到了。怒喊一声:“来人,将孟溪知带出去,重重五十廷杖。”
孟御史毫无惧色,挺直腰杆道:“今日就是将我孟溪知生生打死,我也要直谏。冀州闹民乱,并州也乱了。大晋十三州,一百零三郡,一千多个县。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荒野。皇上只顾在宫中纵情享乐,也该睁开眼,好好看一看这大晋天下了。”
“再这般下去,大晋真的要亡国了。”
永明帝怒不可遏,脸上肥肉连连抖动,一双细眼中射出愤怒的寒光:“慕容慎,立刻行廷杖。”
慕容慎应一声,面无表情地进来,身后几个身高力壮的禁卫兵立刻冲上前,拧住孟御史的胳膊。
孟御史半点不惧:“不准动我,我自己往外走。我孟溪知,今日要以性命直谏。只要皇上肯悔改,我死也值得。”
“大事不好了!”
一个内侍满脸焦急地冲进上书房,急切地禀报太子:“殿下,孟御史今日大闹朝堂,激怒皇上。皇上令人将他押出金銮殿外,行廷杖……”
太子霍然色变,立刻起身往外行。
徐靖想也不想,一并随行。
剩余的几位藩王世子,你看我我看你,很快也起身追了出去。
西河王世子故意慢行几步,低声对颖川王世子道:“这是要大乱了。”
颖川王世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瞥一眼前方太子匆忙的背影。
太子多病,一看就是个短命鬼。永明帝昏庸无度,一派亡君之相。自己龙椅还没坐稳,就急着对藩王下杀手。
乱吧!彻底乱了才好!
这天下,以后指不定是谁的哪!
太子走得急了,着实吃不消。
徐靖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臂。太子顿时轻松许多,迅速转头看徐靖一眼。徐靖低声道:“堂兄,一定要救下孟御史。”
太子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孟溪知是探花出身,才学满腹,且性情刚正,一片忠心。这等忠臣,岂能受廷杖而死。
如果孟御史今日死在金銮殿外,永明帝这个昏君之名,是要彻底留名青史了。
太子一路疾行,金銮殿很快遥遥在望。
慕容慎领旨,亲自施廷杖。每打一杖,都要停下,张口问一句:“孟御史,你可知错?”
孟御史忍着剧痛,昂起头颅,高声喊道:“臣请皇上停止修建皇陵!”
这一声高呼,穿透寒风,传进金銮殿里。
一众文臣面露悲戚,各自红了眼。
御史台大夫张口为孟御史求情,永明帝怒道:“这个孟溪知自命忠臣,要死谏到底。朕今日就成全了他,看看到底是廷杖硬,还是他的嘴硬。继续打!”
周尚书忍无可忍,跪了下来。很快,文臣们哗啦啦跪了一片。武将们暂时没有动作,不过,定国公眉头拧紧,武安伯等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廷杖一事,根源还在军饷上。皇帝不差饿兵。永明帝不肯停了皇陵修建,将主意动到官员俸禄上,确实太过分了。
然而,这么一窝蜂地下跪求情,也不是办法。
永明帝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这等时候,唯有一个人,能劝得动皇上。这个人就是……
“太子殿下到!”
众臣精神一振,齐齐看过去。
身体孱弱的太子殿下,今日健步如飞,大步进了金銮殿:“父皇息怒,再打下去,孟御史就真的撑不住了。”
“大晋朝从未有过廷杖文臣至死的先例。难道父皇要以此事在青史留名吗?”
不愧是亲儿子,一张口就说中了永明帝的痛处。
永明帝脸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竣儿,这件事你别管。朕堂堂天子,九五之尊,今日被一个七品御史指着鼻子怒骂。这等羞辱,朕绝不能忍!”
永明帝不下旨,施廷杖的慕容慎自然不会停。孟御史已经挨了十几廷杖。他是文臣,从未习过武,慕容慎手下半点不留情,每杖都打得重。再这么下去,最多再有个几杖,就能要了孟御史的命。
慕容慎再次高高举起廷杖。
一只手忽地伸过来,猛地抓住廷杖:“慕容校尉停手!”
熟悉的声音入耳,慕容慎目光冷冷地看过去:“末将奉皇上之命行廷杖,请世子让一让。”
徐靖的手动也不动,脸上一派漫不经心:“慕容校尉对皇上的忠心,令人钦佩。不过,孟御史是朝廷重臣,如果真有个闪失,慕容校尉能担待得起吗?皇上现在是在气头上,等冷静下来,定会心生悔意。到时候,慕容校尉该如何自处?”
“那是末将的事,不劳世子操心。”慕容慎猛地往回用力。
奈何徐靖力大无穷,那廷杖在徐靖手中,纹丝未动。
更可气的,徐靖还啧啧一声:“慕容校尉好大的火气。莫非廷杖的主意,就是慕容校尉给皇上出的?这可是佞臣小人的行径。慕容校尉还是做个人吧!”
慕容慎:“……”
和徐靖做口舌之争,只会将自己气死。
慕容慎目中闪过愤怒的火苗,冷笑不已:“看来,世子今日是打定主意要护着孟御史了。”
徐靖一副没正形的惫懒模样:“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一个藩王世子,在宫中读书,安分守己,从不结交朝臣。我现在拦着,也是为了慕容校尉考虑着想。免得慕容校尉犯下无心之错,追悔莫及。”
慕容慎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制,一遇到徐靖就有全面崩溃的趋势。
一众禁卫兵频频看过来。有一个大着胆子张口:“校尉,我们几个先“请”世子移步。”
慕容慎脸孔一沉,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徐靖气死人不偿命的声音:“好汉难敌四手。你们大可以人多欺负人少嘛!”
慕容慎:“……”
不管如何,有徐靖在这儿胡搅蛮缠,廷杖是进行不下去了。
慕容慎面无表情,松了手。
徐靖随手将廷杖放到一旁,蹲下身子,伸手试了试孟御史的鼻息。
“我没死,”孟御史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让他继续打,我今日宁可死在金銮殿外。”
徐靖忍不住翻个白眼:“太子已经进殿为你求情。你就别想着死谏了,好好活着,才能为百姓为大晋做更多的事。”
孟御史硬撑着一口气,一旦松懈,后背火辣辣的剧痛毫不客气地席来,很快昏迷了过去。ap
这个慕容慎,下手实在狠辣。
徐靖皱了皱眉头,目光一掠,叫了内侍小喜儿过来:“立刻去太医院,请一位太医来。”
徐靖和内侍马三思暗中有往来。小喜儿是马公公的义子,徐靖十分顺手地指派小喜儿跑腿。
小喜儿利索地应一声,快步退下。
就在此时,金銮殿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太子殿下!”
“来人,快宣太医!”
徐靖一惊,冲进金銮殿之前不忘转头吩咐一声:“徐十一,好好照顾孟御史。”
徐十一迅疾应下。
徐靖大步进了金銮殿。此时太子殿下已昏迷倒地,臣子们一个个如丧考批,片刻前怒不可遏的永明帝,也彻底慌了手脚。龙椅都坐不住了,在内侍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看一眼昏厥不醒的太子,永明帝心如刀割,连声怒喊:“让太医们立刻进殿。”
早朝彻底乱了。
徐靖走到太子身边,伸手抱起:“皇上,玉石地面冰凉,我先将堂兄送去后殿床榻上。”
永明帝心乱如麻,立刻点头应允。
徐靖力气大,轻轻松松地抱着堂兄去了后殿。
“昏迷不醒”的太子殿下,右手悄悄动了一动,用手指戳了戳徐靖的臂弯。
徐靖在心里给太子比了个大拇指,面上依旧一派急促忧虑。
二十几个太医一路跑进了后殿内。
太子殿下自幼体弱多病,一年总要病个几场。像这般无故昏厥的,也有过几回。尤其是近两年,频频发作,令人心忧。
一群太医围在床榻边,为太子殿下会诊,最后得出结论。太子殿下是因情绪过激气血上涌才昏厥。
闻讯急急赶来的苏皇后,眼眶一红,坐在床榻边垂泪。
永明帝心里蓬勃的怒火,被浓厚的自责愧疚所代替,低声对苏皇后说道:“今日之事怪朕,是朕在气头上,痛骂竣儿。他一时受不住,才晕厥过去。”
苏皇后哽咽道:“臣妾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竣儿素来体贴孝顺,想来不会无缘无故和皇上起争执。恳请皇上消消气,不然,竣儿就是醒了,心中也不安宁。”
永明帝这时候哪里还记得那个忤逆犯上的孟溪知,立刻应道:“朕不生气了。”
苏皇后用帕子擦拭眼角,低声谢恩。在帕子的遮掩下,冲一旁的徐靖使了个眼色。
徐靖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之前廷杖一事,苏皇后显然早得了消息。
永明帝昏庸无道,今日早朝的行径,更令众臣们心寒。好在还有仁厚的太子和贤明的皇后娘娘,能稍稍安稳人心。
徐靖一出来,就被几位藩王世子围住,纷纷询问太子情形。几位尚书大人眉头紧皱,满脸忧色。定国公亦是一脸沉凝。
“诸位请安心。”徐靖略一扬高声音:“太子殿下并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可。”
众臣们暗暗松口气。
永明帝这等昏君是指望不上了,大家忍一忍熬一熬,等着仁厚的东宫太子登基。
徐靖快步走到金銮殿外。
孟御史已经昏了过去。守在一旁的徐十一,忙低声道:“世子,现在该怎么办?”
徐靖目光一闪,低声应道:“没有皇上的口谕,孟御史暂时还不能出宫。你们几个过来,将孟御史送进东宫,先为他清洗伤口敷些伤药。”
所有太医都围在太子身边,现在请太医太过扎眼,只能先行处理伤势。
徐十一等人自少习武,没少受过外伤,身上都带着上好的外用伤药。徐十一蹲下身子,直接将昏迷的孟御史背起,快步去往东宫。
慕容慎从头至尾冷眼旁观,并未阻止,嘴角满是冷笑。
这个徐靖,自己是六月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倒还有闲心救人。
徐靖转身,目光不偏不巧地瞥到慕容慎的冷笑。原本该视若无睹,不知怎么,心头那口气忽然上来了。
徐靖停步,睥睨慕容慎一眼:“听闻慕容校尉是禁卫军里第一高手,本世子想领教一二,不知慕容校尉何时有空?”
慕容慎目中冷芒一闪:“在宫中多有不便,等世子休沐出宫,末将随时奉陪。”
“好!那就六日后,本世子在北海王府等着你。”徐靖道:“慕容校尉要是怕了,不敢登门,本世子去慕容家也未尝不可。”
慕容慎心中冷哼一声,正要回击,就听徐靖又道:“等等,我这个皇室宗亲藩王世子亲自去拜会一个五品校尉,我倒没什么,只怕会有人在背后嚼舌头,说慕容校尉不知上下不懂规矩。还是来北海王府吧!”
慕容慎冷冷道:“末将六日后一定去。只希望,世子的拳头和口舌一样厉害。”
徐靖哈哈一笑:“那倒不是,本世子的拳头比口舌厉害多了。”
慕容慎:“……”
一个时辰后,太子悠然醒转。
太子到底和永明帝说了什么,众臣不得而知。只知天子下了口谕,饶过孟御史以下犯上之罪,并令太医为孟御史治伤。
一直在外等候的众臣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周尚书叹道:“孟御史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官职也保住了。”
兵部尚书陈栋却当头泼了冷水:“皇上的口谕里,只说饶过孟御史,对最重要的一桩事只字不提。这又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众臣哑然无语。
是啊,永明帝依旧要耗费无数金银和征兆民夫修建皇陵。并州民乱不能不平,根源上的问题还在。
户部尚书长叹一声:“也罢,大军要出动,总不能没有粮草。百官们今年都受些委屈,暂停俸禄。等明年春赋收上来了,再补发吧!”
户部尚书转头先离去,步履沉重。
其余众臣,沉默片刻,各自结伴离去。
当日傍晚,赵夕颜从大伯父赵元仁口中得知今日朝会风波,也觉惊心动魄:“孟御史现在如何了?”
赵元仁叹道:“当时多亏太子殿下及时赶到,世子一力拦下了施廷杖的慕容慎。不然,孟溪知就要被生生杖毙在金銮殿外了。”
赵夕颜沉默不语。
前世此时,她被困在周隋的军帐中。她进京城,是数年后的事。
这期间几年,京城经过诸多变故。太子病故,天子被慕容慎父子挟持,定国公战死,忠勇侯急病身亡……这些事,她都未亲身经历过。
不过,这几个月来的风起云涌,和前世已大为不同。慕容慎不甘居于人下,屡屡在暗中出手,扰乱朝堂,搅动风云。
赵元仁不知赵夕颜的心思,继续叹道:“今日发生的事,实在令众臣心寒齿冷。冀州并州接连叛乱,说不定很快别的州郡也有民乱。这等时候,皇上不思如何安定人心,执意要修皇陵。实在非明君所为。”
赵夕颜忽地说道:“这个昏君,大晋很快就要毁在他手里。”
赵元仁:“……”
赵元仁全身一震,脱口而出道:“月牙儿,不可胡说!”
赵夕颜淡淡道:“这里只我和大伯父两人,说一说心里话有何不可。现在这么想的,何止我一个。”
赵元仁无言以对,唯有颓然长叹。
隔日,孟御史被送回了孟府。
过了两日,赵夕颜去了孟府探望。
孟夫人一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容貌憔悴:“多谢赵六姑娘亲自登门探望。”然后领着赵夕颜进了孟御史的书房。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探望
三日前被重重打了十几廷杖,孟御史就剩一口气。这三日里,孟御史一直在发高烧。孟夫人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边,每日喂药换药。
直到今日早晨,孟御史的烧才退了,总算捡回了一条命。
伤都在后背臀部和腿上,孟御史只能趴着养伤。天寒地冻,屋子里燃着几个炭盆,还算暖和,不过,炭火用得多了,屋子里有些气闷。
赵夕颜目光一掠,轻声对孟夫人道:“孟御史要卧榻养伤,该用些无烟的好炭。我今日回去,就让人送些过来,孟夫人别和我客气,只管收下。”
孟御史是个清官,平日就靠俸禄养家。上好的无烟碳太贵,孟家用不起。
孟夫人感激地道了谢。
孟御史勉强转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不用了。”
赵夕颜淡淡道:“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孟御史,而是为了孟夫人。孟御史只顾自己清名,可曾好好睁眼看一看妻儿。”
孟御史吃力地抬眼看妻子。
短短三日,孟夫人心力交瘁,消瘦憔悴。
“孟御史不惜性命,以死直谏,这份忠心,人人称道。”赵夕颜缓缓道:“却未想过,留下孤儿寡母该如何度日。激怒了天子,还有可能连累妻儿一并赴死。”
“孟御史下一次想自寻死路的时候,不妨先将孟夫人母子三人送去北海王府。日后我和世子好好照顾他们母子。”
孟御史:“……”
孟夫人忽地失声哽咽,泪流满面。
刚正不阿慷慨赴死的孟御史,忽然也红了眼:“我是父亲是丈夫,我也是大晋朝的御史。昏君无道,我这个御史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死谏了。我对不住妻儿,但是,我孟溪知问心无愧。再来一回,我还会这么做。”
孟夫人痛哭出声,坐在床榻边,握紧孟御史的手:“你别说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一起去地下寻你。”
赵夕颜鼻间酸涩,愤怒混合着酸楚,激烈的情绪在胸膛里涌动,说出口的话也尖锐了许多:“人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你真以为自己的死能换来天子幡然醒悟吗?不,天子根本不会自省,只会变本加厉。”
“你这样死了,毫无价值,也毫无用处。”
还有更多的话语,在喉咙处蠢蠢欲动,总算被咽了回去。
孟御史心中对永明帝也失望悲愤至极。
身为臣子,说一句“昏君”,已是大逆不道。更多的话,梗在他的嗓子眼里,吐不出口。
赵夕颜抿紧嘴角,轻声道:“不管如何,你总算躲过一劫。接下来就安心养伤吧!”
也正好藉着养伤,躲过接下来的朝堂动乱。
孟御史目中闪过悲愤,却也无可奈何,点点头应下。
赵夕颜稍坐片刻,便起身离去。
孟夫人擦了眼泪,送赵夕颜出府,然后回转,对孟御史说道:“这一回,多亏了世子救下你一命。赵六姑娘人美心善,还亲自登门来探望。这份恩情,你可得记着。”
孟御史没出声。
孟夫人有些惊诧,看了过去。却见丈夫眉头紧皱,不知在思索什么。
孟夫人是孟御史嫡亲的表妹,年少时父亲早亡,被姑妈接回家中养大。表兄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意深厚。成亲多年,夫妻恩爱。
私下里,孟夫人还经常喊表哥:“表哥,你怎么了?是不是背上疼?”
孟御史回过神,长叹一声,低语道:“表妹,你说,世子和赵姑娘为何对我这么好?”
孟夫人一怔:“对你好也不好么?”
这还好出问题来了?
孟御史苦笑一声,语气中有一丝苦涩:“如果只论私交,我感激不尽。只怕有朝一日,这份交情会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说到这儿,孟御史顿了一顿。
孟夫人抹了抹眼睛道:“你这回侥幸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现在还想什么忠义两全。这徐家天下,坐龙椅的皇上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我这就去给你熬药。”
当日下午,赵夕颜令徐三送了一车上好的无烟炭到孟府。林林总总的补品也装了一车。还有许多鸡鸭鱼肉米粮之类。
京城米贵。朝廷发不出俸禄,孟御史还要养伤,这些东西都很实惠。
孟夫人默默收下,对徐三说道:“代我谢过赵六姑娘。”
人情欠得多了,倒也坦荡,总之现在还不起。
匆匆又过三日。
一大早,赵夕颜洗漱穿衣,收拾妥当。还没出门,徐二五就来了:“世子让小的来送口信,今日宫中有事,世子未能出宫。姑娘不用去王府了。”
赵夕颜瞥徐二五一眼,不紧不慢地嗯一声,依旧往外行。
徐二五赶紧拦住:“小的还要去周府和朱府送信,免得两位县君空跑一趟。”
赵夕颜轻飘飘地来了一句:“不用去了。世子不回王府,我便和两位县君小聚说说话。”
徐二五暗暗头疼,脑子拚命转动:“姑娘还是别去了。这段日子京城不太平……”
赵夕颜脚步未停:“你就别绞尽脑汁骗我了。世子是不是和谁约架,怕我去王府亲眼目睹?”
徐二五:“!!!”
徐二五不敢再扯谎,老老实实地应道:“是。世子今日和慕容校尉约好切磋武艺。怕姑娘去了会分心。”
果然是慕容慎。
赵夕颜脚步一顿,旋即再次迈步:“周府朱府那边,你打发人去送个信,就照之前的说辞,免得两位县君忧心。”
未来主母的话,必须要听。
徐二五连连点头应下,迅速派人去送口信。
半个时辰后,赵夕颜进了北海王府。
今日北海王府格外不同,里外都有亲兵镇守。还有数十个脸孔陌生穿着黑衣的亲兵。
很显然,这些都是慕容慎的亲兵。
徐三叫过一个亲兵,低声问了几句,很快过来了:“姑娘,世子和慕容校尉已经进了练武房。”
赵夕颜点点头,抬脚便去练武房。
众亲兵有些傻眼,纷纷冲徐三使眼色。
快些拦住赵六姑娘啊!
徐三视若未见,沉稳迈步。
北海王府的练武房,就设在外院,离书院只隔了一道墙。
离得老远,就听到一个粗豪的青年男子笑声:“今日我等真是要大开眼界了。慕容校尉是禁卫第一高手,靖堂弟的身手在宗室里当为第一。今日两虎相斗,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另一个男子声音就温和随意多了:“我们就是闲着没事,来瞧瞧热闹。靖堂弟慕容校尉不必为我们分心。”
赵夕颜眉头微微一动,停下脚步,看了徐三一眼。
徐三压低声音道:“是西河王世子和颖川王世子。”
彭城王世子平昌王世子汉阳王世子三个软蛋怂包,不敢出宫。徐靖和西河王世子颖川王世子胆子却大得很,半个月一回照出宫门不误。今日还主动来北海王府凑热闹。
徐三压低了声音,却瞒不过耳力敏锐的高手。
“外面是谁?”徐靖沉声喝问。
赵夕颜一言不发,继续往里走。
徐三不得不清清嗓子应道:“世子,是赵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两个身影几乎同时一动,冲了出来。
徐靖离门更进一步,出来的速度也更快。
稍慢一步的青年男子,出了练武房后,便停下脚步,隐忍又炽烈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缓步而来的少女身上。
此时已进腊月,天气凛冽,寒风扑面。
少女穿着浅紫色的丝袄,白皙修长的脖子被纯白色的毛皮簇拥,天青色的裙摆下绣鞋若隐若现。绣着缠枝莲花的红色披风被寒风拂起一角。那双澄澈黑亮的眼眸,如两泓清泉。
哪怕心中不快心情不佳,依然不疾不徐仪态优雅。
慕容慎心头似有一把火在烧,那份被灼烧的思念和煎熬,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眼中只有小竹马未婚夫。
徐靖冲到赵夕颜面前,略带讨好地笑道:“月牙儿妹妹,你怎么忽然来了?我不是让徐二五去给你送口信,让你今日就不要过来了么?”
赵夕颜看徐靖一眼,幽幽轻叹:“你以前说过,绝不会骗我的。”
徐靖腆着脸赔笑:“只此一回,下不为例。月牙儿妹妹人美心善,肯定不会和我计较的,是不是?”
赵夕颜嗔他一眼,在外人前总得给他留些颜面,也就不出声了。
慕容慎看着这一幕,嫉恨得心里快要发狂。
前世,赵夕颜在他身边时,总是清冷中带着些许轻愁,很少展颜微笑。更别说像眼前这般轻嗔薄责了。
不是她不懂撒娇痴嗔,只因为她心底的人不是他。
原来,传闻中的赵六姑娘是如此美人!
迟了几步出来凑热闹的西河王世子和颖川王世子,几乎同时咽了咽口水。
怪不得慕容慎想横刀夺爱哪!
就连见惯美人的他们,也被赵夕颜的容色震慑。这种美,并不霸道,也不激烈,却如无所不至的风迎面拂来,令人无力抗拒。
西河王世子忍不住低声咕哝:“换了是我,谁敢乱动心思,我一刀砍了他。”
颖川王世子点头表示同意。
徐靖耳尖得很,此时却装作没听见,转头笑道:“两位堂兄,这就是我的未婚妻。”
赵夕颜敛衽一礼:“见过两位世子。”
素来眼高于顶脾气最坏的西河王世子,今日格外彬彬有礼:“赵六姑娘快些请起。”
颖川王世子也一改平日阴阳怪气的习惯,笑着接了话茬:“你和靖堂弟婚期已定,是我们未来弟媳,不必这般外道。”
赵夕颜起身,微微笑道:“待我进了徐家门,再给两位兄长捧茶。”
西河王世子抢着应道:“那是一定的。我们兄弟感情深厚,以后少不得时时走动。”
颖川王世子笑道:“靖堂弟成亲那一日,我们得毛遂自荐,一同做迎亲使。”
西河王世子眉开眼笑,连连点头赞成。
徐靖心里那个后悔啊!
早知道,真不该约慕容慎来王府。宫中消息灵通,根本瞒不了人。这两个堂兄故意来凑热闹,结果和赵夕颜碰了个正着。瞧那两张笑得让人膈应的脸。
慕容慎倒是什么都没说,可那双眼,根本就没离过赵夕颜半分。
更让徐靖懊恼的还在后面。
正在寒暄之际,一个亲兵匆匆跑来,低声禀报:“启禀世子,太子殿下来王府了。”
众人都是一惊。
慕容慎眉头跳了一跳。这个短命太子,前几天才“昏厥”过一回,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跑到北海王府来做什么?
万一见了赵夕颜,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糟了。别说赵夕颜还没嫁人,便是嫁进了北海王府,也抵挡不了赫赫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