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统领拱手应下,迅速退了出去。
北海王将徐靖的来信收进书房暗格,提笔写了回信。
“春生,京城局势复杂,人心变幻莫测。你虽和太子交好,也要暗中提防。”
“风起云涌,你要小心应对。”
写完信后,又令人去一趟赵家,将赵元明写给赵夕颜的回信一并带上,送去京城。
忙完这一切,已至傍晚。
北海王神色如常地回了内院。
一无所知的北海王妃,笑吟吟地迎上来,一脸的喜色:“王爷,有件天大的喜事。”
北海王笑道:“秋闱还没放榜,莫非你就梦到姑爷考中举人了?”
北海郡的秀才们,在一个月前一同动身去了青州,参加今科秋闱,并留在青州等待秋闱放榜。算一算时间,还得再等上几日。
北海王妃一把年纪了,飞起白眼来,依旧颇有风韵:“我就做过一回姑爷中举的美梦,倒被王爷天天拿来取笑。”
北海王哈哈一笑。
北海王妃也笑了起来:“是莹娘。她这个月葵水迟迟未至,睡不下也没胃口。今日找了大夫来诊脉,竟是喜脉。”
徐莹和谢凌风成亲几年,肚子一直没个动静。谢夫人对儿媳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
没想到,徐莹回娘家住几个月,竟有了身孕。
北海王大喜,立刻道:“这可真是大好消息。我立刻就写信告诉春生。”
北海王妃笑道:“再耐心等几天。如果姑爷中了秋闱,岂不是双喜临门。到时候一并写信给春生报喜。”
时间一晃,又是五六日。
秋闱放榜,喜讯连连。
北海郡去赶考的秀才一共一百二十人,加上其他郡县的数百名秀才,参加秋闱的共有千人左右,最后取中一百名举人。
霍衍高中头名解元,吴绍中了第十三名。谢凌风名次略低一些,是八十六名。到底也考中了,明年可以奔赴京城参加春闱。
赵元明也在此次秋闱中名声大振。北海郡足足考了三十多个举人,占了三成。且多出自赵氏族学,是赵元明的学生。
青州第一大儒,声名鼎沸,前来拜师的学生,几乎踏破赵家门槛。
不过,赵元明实在高兴不起来。
赵夕颜写来的信,沉沉压在心头。
赵元明早已远离朝堂,如今对朝廷动静格外关注留意。北海王每每得了消息,便会立刻派人来送信。
忠勇侯已经领兵去了城阳王藩地。区区一个藩王,纵然暗中养兵,又岂是朝廷精锐大军的对手?
再想到身陷漩涡的徐靖赵夕颜,赵元明心中愈发焦灼,已经连着多日没睡好了。
“启禀老爷,”松石笑着进来禀报:“霍公子吴公子都来了。”
学生们高中举人,一同来拜谢夫子。
赵元明打起精神笑道:“让他们都进来。”
呼啦啦进来一群新科举人,以霍衍为首。霍衍苦读多年,如今一朝考中解元,春风满面,不必细述。
吴绍等人,亦是一脸振奋,一同拱手道:“多谢夫子数年辛勤教导。”
赵元明暂时放下沉沉心事,笑着说道:“你们日日苦读,潜心想学,方有今日之喜。我这个夫子,为你们高兴,也深以为傲。”
“接下来,你们就得一同去京城,准备参加明年春闱。为师只盼明年听到你们高中进士的喜讯。”
学生们齐声应下。
北海郡离京城路途遥远,春闱在来年二月举行。确实要早些动身,及早去京城安顿备考。
学生们拜别夫子,唯有霍衍留了下来。
赵元明对着这个得意弟子,心情颇有些复杂,笑着说道:“解元特意留下,可是有话要说?”
霍衍恭声应道:“在夫子面前,学生岂敢自夸自喜。”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夫子,学生就要定亲了。”
赵元明眉头动了一动,看了霍衍一眼:“是谢家?”
霍恒文之前屡次去谢府走动。赵元明早就猜到是怎么回事。
谢郡守是四品文官,谢娇容貌娇美,除了性子刁蛮不识大体外,也算是北海郡里一等一的名门闺秀。霍恒文一双势利眼一颗富贵心,想让儿子攀一门好亲事,早就瞄上谢家了。
霍衍低声应是。
赵元明就事论事:“你明年要去参加春闱,中了进士后,等着榜下捉婿,岂不更好?”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攀附一个京城勋贵或***做岳父哪!
霍衍耳后火辣辣的,一脸羞惭,无言以对。
半晌,霍衍才道:“学生的定亲宴,请夫子一定列席。”
到底师生一场。
赵元明将刻薄话都收了起来,张口应下。
半个月后,霍家和谢家定亲的喜讯传开。霍家摆了几十席定亲宴,十分热闹风光。
这一日,北海王接到了一封来信,看完后勃然大怒,当场将信撕了个粉碎。
夫妻三十年,北海王妃从未见过丈夫这般愤怒。
“王爷,出什么事了?”北海王妃心里一紧,急忙问道:“是不是春生写来的信?”
北海王怒气未平,声音硬邦邦地:“不是。这是乔家写来的信。”
北海王妃又是一惊:“乔家怎么了?不会又有老人去世了吧!”
乔家就是徐莞的未来夫家。三年前,乔公子的亲娘病逝。乔公子要为亲娘守孝,不便登门下聘,便立了口头婚约。
如今三年守孝世间已过,乔公子十八岁,徐莞也十七了。便是动作再快,成亲也要等到来年。到时候,徐莞都十八岁了。
现在乔家忽然来信,北海王又这般恼怒,北海王妃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揣测。
显然,北海王妃低估了人性的低劣。
北海王沉声道:“城阳王谋~反,短短一个月,便被忠勇侯领兵踏平了城阳王府。城阳王被砍了头,头颅送去了京城。”
“乔家被吓到了,不愿再结亲,写信来解除口头婚约。还说,已经另纳佳妇,今年年底就娶进门。”
北海王妃气得全身发抖,破口怒骂:“杀千刀的乔家父子!有眼无珠的混账东西!当年是他们父子亲自登门求娶,我们才允了亲事。莞儿生生等了三年。现在他们一见形势不妙,就悔婚了。呸!这些瞎了眼的玩意!”
再气再怒也没用。
乔家远在幽州,现在悔婚另娶,他们奈何不得。
不过,乔家以为他们就此咽下闷亏,也太欺负人了。
北海王冷哼一声道:“我这就派人去幽州一趟,将乔家当年送来的礼物都扔在乔家门口。再让人四处说一说乔家悔婚一事。”
先搞臭乔家父子的声名,出心头一口恶气。
北海王妃犹自不解气,恨恨道:“派人去砸了乔家。”
这动辄就砸人全家的毛病,就是从北海王妃这儿来的。
北海王瞥老妻一眼,叫了一个亲兵过来,吩咐道:“王妃私下派你去办一桩差事,本王毫不知情。”
亲兵:“……”
北海王妃:“……”
半日后,北海王将徐莞叫了过来,踌躇许久,都不知该怎么和女儿张口。
徐莞静静等了片刻,抬眼见父王百般为难,目光暗了一暗。忽地轻声张口:“父王,乔家是不是悔婚了?”
北海王:“……”
北海王先是一震,很快拧了眉头:“莞儿,莫非那乔家小子,早就流露出悔婚的念头?”
徐莞沉默片刻,才道:“以前他每半个月写一封信,时常让人送来琴谱棋谱或好吃好玩之物。这几个月里,他只字都无。”
也就是说,从徐靖去了京城,乔家揣摩圣心圣意,便已决意悔婚了。
未婚夫忽然音信全无。以徐莞的聪慧敏锐,早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北海王很是心疼女儿:“你这丫头,这等事为何从来不说?”
徐莞目中闪过一丝水光,声音却很平静:“我和他只有口头婚约,并未正式定亲。便是定了亲,也可以悔婚。成亲了还有和离的。危难之间见人心。乔家父子这等人品,令人不齿。”
“这亲事作罢,没什么值得可惜的。父王别为我难过,相反,应该庆幸我没嫁到这等人家去。”
这倒也是。
北海王心头汹涌的怒气,忽然平息了:“也罢。这件事,权当没有过。你这般美貌聪慧,还愁没有好夫婿么?”
徐莞却道:“父王,眼下朝堂混乱,情势变幻莫测。父王就别为我的亲事操心了。我想多留在父王身边两年。”
北海王口中应着,心里迅速将北海郡的青年才俊们划拉了一圈。
霍衍中了解元,做了谢家未来女婿。吴绍也不错,可惜早就名草有主了。新科举子里还有谁没定亲?
徐莞不愧是北海王亲闺女,一眼就看穿了北海王的心思:“父王别盘算新科举人了。北海郡中了三十多个举人,大多娶妻生子。几个年轻的也都定了亲。”
北海王被说穿了心思也不恼,呵呵笑道:“好好好,父王听你的就是了。”
举子没合适的,还有大把年轻秀才嘛!
一声闷响,椅子被踹飞了数米远,重重撞在墙壁上,光地一声巨响。
徐十一被主子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悄然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在信里写什么了?为何世子这般恼怒?”
前些日子城阳王的人头送进宫中,世子都谈笑风生哪!到底什么事让世子这般生气?
徐靖一脸愤怒,眼里直冒火星,却什么也没说。
徐十一不敢多问,将椅子收拾好,默默退了出去。
徐靖在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刷刷写了几封信。一封给父王,一封给四姐徐莞,还有一封,送去了赵家。
赵夕颜接到信后,仔细看了一回,也是一声轻叹。
危急见人心,患难显人品。
这个乔刺史的长子,根本配不上徐莞。
大伯母孙氏笑吟吟地来了,笑着说道:“吴绍中了举人,这个月底娶素馨过门,然后就动身来京城。”
“我已经让人收拾住处,让他们小夫妻两个就住你隔壁的院子。这样,你们姐妹说话也方便。”
赵夕颜眉眼舒展,笑着应道:“可惜离得远,我不能亲眼见五堂姐出嫁。我备了贺礼,请大伯母一并派人送回北海郡吧!”
孙氏欣然应了。
赵氏一族同气连枝。赵元仁虽然做了工部侍郎,和族人来往依然十分密切。赵氏族长的女儿出嫁,是赵家的大喜事。
孙氏又笑着打趣:“素馨的喜事忙完了,就该轮到你了。”
赵夕颜和徐靖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屈指一算,也就剩几个月光景了。
京城内忧外患,朝堂风波不断,也不知明年赵夕颜是否能顺利出嫁。
孙氏心里暗自唏嘘,口中只字不提。赵夕颜也似乎没看出孙氏眼底的忧色,轻声笑道:“不怕大伯母笑话,我也盼着日子再过得快些。”
玉簪快步进来,轻声禀报:“启禀小姐,高小姐派人送了请帖来。”
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好友
这两个月来事端连连,赵夕颜一直待在赵府,并未外出。倒是高平平,时常登门。
赵夕颜含笑道:“我这就去迎高姐姐。”
孙氏知趣地起身:“你们小姑娘在一起说话,我就不碍你们的眼了。”
赵夕颜一路迎至垂花门,高平平正好迎面走来。
高平平比普通少女高得多,步伐矫健,她也不喜穿鲜妍的颜色,今日穿的是黑白相间的女子武服。显得身高腿长,别有一番英姿飒爽。
“高姐姐,”赵夕颜笑盈盈地上前:“今日怎么有空闲?”
高平平随口笑道:“天天闷在家里,大把空闲。要不是我娘总絮叨,我恨不得天天往外跑。”
赵夕颜失笑,挽着高平平的手,一语双关地笑道:“如此说来,你可不能嫁到那些规矩太重的人家,不然,就得整日闷在内宅了。”
高平平撇撇嘴:“别提了。一提亲事,我就头痛。”
“我都说了,我不想嫁人。就想在家中快快活活地过日子。我娘一听这话就抹眼泪,说什么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我就奇怪了,姑娘家怎么就一定要嫁人,一定要怀孕生子,一定要伺候公婆伺候丈夫?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怎么就不行了?”
“我不耐烦听她絮叨,特意溜到你这儿来,躲躲清闲。”
赵夕颜又是一笑:“好,你不爱听,我不提就是了。”
前世的高平平,虽然身份尊贵,却也如笼中鸟雀,被禁锢在宫城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鲜活的女子,也会被磨得棱角全无黯淡无光。
赵夕颜走路不疾不徐,高平平特意放慢脚步,和她同步并行。进了院子后,高平平熟门熟路地在院落东北角的石桌旁坐下了。
玉簪端着一壶热热的果茶来,海棠呈了一盘零食果脯。
高平平喝了两杯茶,润了喉咙,又吃起了果脯,越吃越觉香甜:“这果脯软绵香甜,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赵夕颜笑道:“这是我闲着无事,自己亲手做的。你喜欢,我让玉簪给你装一盒。走的时候带上。”
高平平也不客气,连连点头:“装得满满的。”
赵夕颜抿唇一笑,捧着热腾腾的果茶啜饮。
高平平看神色安宁的赵夕颜一眼,忍不住低声道:“赵妹妹,我每次一想到你和北海王世子,都觉心中忧虑。你就半点都不愁么?”
城阳王的谋反,就像一场闹剧。城阳王麾下不过几百亲兵,加上暗中豢养的士兵也不足两千人。
忠勇侯高鹏领着两万精锐骑兵前去,如摧枯拉朽一般迅速镇压了这场藩王叛乱。
城阳王的人头被带回了朝廷。城阳王府所有人都被处死,就连城阳王那个没满两岁的孙子,也被带去刑场处决了。实在凄惨!
此事对所有藩王来说都是一个严厉的警告。
在宫中“读书”的藩王世子们,得各自低调做人。
不过,有些人天生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譬如北海王世子,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和太子交好,亲如手足,是第一个遇刺的藩王世子,在朝中有得力的姻亲。短短几个月里,就已在宫中立足。
赵夕颜身为徐靖的未婚妻,自然饱受关注。
这两个月赵夕颜没出门。其实,收到的请帖加起来有厚厚一摞。
“为了尚未发生的事情焦虑忧愁,毫无益处,只会令现在的生活一团乱。”赵夕颜神色从容,微微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当。”
高平平仔细琢磨片刻,忽然展颜一笑:“说得有理。赵妹妹才是真的洒脱,佩服佩服。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赵夕颜一笑,和高平平对饮。
高平平身为忠勇侯女儿,对朝中情势颇为熟悉,低声说道:“我爹平叛回京,还没几日,又要领兵出征了。”
“冀州民乱闹得厉害,有一伙巨匪聚集了万人,冲击官府,杀了当地的官兵,占了三个县城。”
“皇上已经下旨,令我爹领兵去平乱。冀州路途遥远,这一去,少说也得小半年光景。”
城阳王叛乱,扯下了大晋最后一块遮羞布。冀州民乱,拉开了大晋末年的序幕。接下来,将是长达数年的内乱混战。民乱如星火燎原,燃至大晋各州郡。朝廷大军再厉害,也力有不逮。平了一处民乱,会冒出更多处。这将是豪雄四起的年代。
高平平身在武将之家,自有一番见识:“我现在只担心我爹。这一处民乱平了,再来别处又该怎么办?难道要一直东奔西跑不成?”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赵夕颜低低吐出一句话,然后长长叹了口气,眉尖微蹙:“受苦的,终归是百姓。”
高平平也沉默了,良久,才苦笑道:“罢了,这些事离我们远得很。我们就是再忧心,也做不了什么。总之,不管怎么样也乱不到京城来。你我安心过日子就是。”
是啊,谁能想到,短短数年后,大晋就会分崩离析改朝换代?
赵夕颜心中暗叹一声,将话题扯了开去。
高平平在赵府消磨半日时光,直至傍晚才离去。
赵夕颜特意令徐三等人送高平平回府。
徐三原本随徐靖在宫中。自从城阳王世子遇刺身亡后,徐靖便令徐三带着三十个亲兵进了赵家,保护赵夕颜的安危。
为此,留守北海王府的徐二五还冒了一回酸水,私下央求主子,想和徐三换个位置。
徐靖睥睨徐二五一眼:“你身手比得上徐三吗?”
徐三习武天赋最佳,身手最好,是亲兵里的第一高手。便是天生巨力的徐靖,真和徐三交手,胜负也只有五五之数。
徐二五在主子嫌弃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这两个月来,徐三领着亲兵守在赵府。倒是令赵府众人踏实了不少。
高平平平日最不耐送来送去这一套,今日却没反对。
身材高大沉默寡言的徐三策马随行,坐在马车上的高平平,忍不住悄悄撩车帘看了一眼。
徐三神色肃穆,目光不时警惕地扫视四周。
忠勇侯府的高姑娘,隔几日就会来赵府做客。每次赵夕颜都会令他护送姑姑娘回府。他身负护卫之责,不能懈怠。
不管各州郡怎么乱,京城依旧一派繁华富庶。忠勇侯府的姑娘出行,前有家丁开道,后来护卫随行,宵小之辈又不是没长眼,根本不敢靠近。
俏丫鬟鸢尾见主子频频往外瞧,忍不住笑道:“小姐总往外看什么?难道还有人敢拦我们高家的马车不成?”
高平平脸颊莫名热了一热,瞪了多嘴的丫鬟一眼:“我看着解闷。”
鸢尾又探头张望一眼,正好瞥到徐三高大的身影,撇撇嘴道:“这个叫徐三的,真是可笑。赵六姑娘让他护送,是出于礼数。他还真当回事了。”
高平平板了脸孔:“我看你是越来越多嘴了。下次我出门,你别跟着了。”
鸢尾碰了个硬钉子,不敢再多嘴了。ap
高平平被鸢尾说穿了,不便再多看,很快放下车帘。
平日都平安无事,今日偏生出了点意外。一个六七岁的淘气男童,忽然从街道旁斜斜冲了出来。
驾车的车夫大惊,反射性地避让。坚实的木质轱辘狠狠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身影飞一般冲过来,一手捞起被吓懵了的男童。
男童此时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街道旁的一个年轻妇人,吓得魂不附体,哆嗦着跪下磕头道谢。
徐三天生一张冷脸,不善言辞,将男童给了亲娘,简短地说道:“孩子没事,快些抱走吧!”
待年轻妇人抱着男童走了,徐三才转身。
马车已经停下了,撞散了路旁商贩摆的小摊子,万幸没伤到人。
鸢尾先下马车,照例要趾高气昂一番:“我们姑娘说了,撞坏了多少东西,你算一算,我们赔你银子。”
那小贩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鸢尾一派傲然嘴脸:“我们姑娘说赔银子,就一定赔。”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小锭银子,扔了过去。
徐三看不惯鸢尾这副做派,走上前,将银子捡起,送进小贩手中:“你的货物被损,又受了惊吓。这银子你拿着吧!”
小贩迅疾躬身道谢,然后飞也似地跑了。
鸢尾嘀咕一句:“瞧这见银子眼开的德性。”然后,瞥一眼徐三:“你也是多事。银子掉在地上,他自己不会捡起来吗?”
徐三根本不理鸢尾,转身就走。
鸢尾气得跺跺脚,回了马车上想对主子告状。没曾想,自家主子也绷了脸,目光凌厉:“鸢尾!再不改了这四处惹祸的臭毛病,就别再跟着我了。”
鸢尾:“……”
鸢尾委屈得直抹眼泪。
她的生母是高平平的乳娘。从五岁起,她就在小姐身边。主子何曾这般疾声厉色地训斥过她。
高平平是真得恼了,不理哭鼻子掉眼泪的鸢尾,撩起车帘对徐三说道:“多亏你及时出手。不然,今日伤了那孩童,我也没脸再出门了。”
徐三神色未变,拱了拱手:“小的奉命护送姑娘,这是小的分内之责。”
徐三今年十九,算不得什么英俊少年。不过,他身材高大,面容冷肃,自有一番男儿阳刚气魄。
高平平看他一眼,脸颊有些发热,很快放下车帘。
鸢尾哭哭啼啼一路,回府后在廊檐下跪了两个时辰。
高夫人知道此事后,特意来了女儿闺房,问明事情原委后说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当你这般生气。”
高平平绷着脸,轻哼一声:“这哪里是小事。鸢尾这目中无人的臭脾气,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跋扈。”
这倒也是。
高夫人道:“看在张妈妈的份上,你就饶她一遭。”
提起乳母张妈妈,高平平心里怒气很快消失无踪。
张妈妈是高夫人的陪嫁丫鬟。高平平出生后,张妈妈做了乳娘,将高平平喂养得白白胖胖。鸢尾没喝过几口亲娘的奶水。高平平十岁那年,发高烧不退,张妈妈衣不解带地守了几天几夜。后来,高平平病好了,张妈妈却大病一场,早早去了。
正因此,高夫人对鸢尾颇为怜惜照拂。高平平也将她当半个妹妹。不然,鸢尾这臭脾气是谁惯出来的?
说一回鸢尾,高夫人又絮叨起了高平平的亲事:“……前些日子,陶家登门提亲。以我看,陶家二郎还算不错。”
高平平臭着一张脸:“陶二吃喝嫖赌,我才不嫁。”
“之前洪家也来提过亲……”
“那个软蛋怂包,我才不嫁。”
看着倔强坏脾气的闺女,高夫人都快愁死了:“这也不嫁,那也不嫁。你真想做老姑娘不成。”
少不得又要臭骂慕容慎一顿:“都是那个混账慕容慎,半途悔婚,让你被人耻笑。现在还耽搁了姻缘。”
“你这丫头也是,和谁来往不好,偏偏和那个赵六姑娘来往。”
“要不是因为她,你也不会失了一桩好亲事,落得人人嘲笑……”
“娘!”高平平的脸沉了下来,张口打断亲娘:“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第一,我根本不喜欢慕容慎。”
“第二,悔婚是慕容慎的事,怪不得赵妹妹。赵妹妹和北海王世子情投意合,才是天生一对。”
“娘也真是奇怪了。不怪慕容慎,怎么倒怪上赵妹妹了?莫非这世间有错的,都是女子不成?”
高夫人哑口无言。
高平平越想越恼,越说声音越大:“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我就喜欢赵妹妹,我就和她做好友。”
高夫人揉了揉耳朵和额头,长叹一声:“行行行,你想和她来往就来往,我不管你就是了。”
“不过,你心底也得有个数。皇上摆明了要削藩,藩王世子们被召进宫中读书,就在皇上眼皮底下。赵六姑娘以后做了北海王世子妃,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高平平不耐地应道:“娘就别操这份闲心了。有这功夫,不如去普济寺求一道护身符给我爹,保佑他打胜仗,全须全尾地回来。”
高夫人:“……”
忠勇侯再次领兵出征。大军还没到幽州,并州民乱的消息便飞送至朝廷。
永明帝大怒,急召定国公冯川进宫。定国公麾下五万铁卫营精兵。
定国公立刻拱手接旨:“老臣领旨。请皇上安心,老臣一定在最短的时日里平定民乱。”
顿了顿又沉声道:“铁卫营一共有五万将士,老臣带两万人足矣,再留下三万士兵拱卫京城。”
此言正合永明帝心意。永明帝立刻舒展眉头:“就如定国公所言。朕这就下旨,令户部兵部工部准备战马粮草辎重。”
兵部工部倒也罢了,户部尚书却是焦头烂额。
大军出动,粮草先行。国库实在支应不起这样接二连三的打仗。为了筹措忠勇侯需要的军饷,国库已经被掏空了。现在库房里空空如也,他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变不成银子来。
户部尚书苦着脸进宫,跪下告罪:“……微臣无能,没掌好户部。现在库房里是实在没银子了。微臣自请辞官,请皇上另择能臣。”
永明帝怒目相视:“秋赋刚入库,怎么就没银子了?”
户部尚书没有抬头:“回禀皇上,今年冀州幽州并州遭了旱灾,凉州有蝗灾。这四州没有税赋上缴国库。其余州郡交上来的税赋,也少于往年。忠勇侯两次出动大军,花去了三成。另有两成,总得留着给官员们发俸禄。”
还有五成去哪儿了?
户部尚书没有说,永明帝当然清楚,是用来修皇陵和别院了。还有,宫中有几处宫殿也要修缮。处处都要用银子嘛!
户部也不是一点银子都挪不出来,这是户部尚书在委婉地谏言,希望永明帝暂停修建皇陵。
户部尚书等了片刻,才等来天子张口:“并州民乱一定要平。你先将国库留下的两成银子都拿出来。明日大朝会,朕亲自和百官们说,今年暂时不发俸禄了。等春赋到了,一起补上。”
户部尚书:“……”
这个昏君!
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停止修建皇陵和别院。竟要动用官员们的俸禄银子。
户部尚书身子发抖,脸孔通红,纯粹是被气的。若不是尚存一丝理智,就要起身破口怒骂了。
永明帝摆摆手,示意户部尚书退下。
隔日早朝,永明帝果然在大朝会上和百官说了暂停俸禄一事。
百官们顿时就炸了。
大晋建朝两百多年,到永明帝这儿已经十几个皇帝了,这等事前所未有。虽然他们大多家资丰厚不靠这点俸禄吃饭。可此事一旦开了先例,以后动辄克扣官员俸禄。
朝廷还要不要体面,天子还要不要脸面了?
礼部周尚书率先张口反对。顿时众臣纷纷响应。
兵部尚书陈栋忠言直谏:“臣有一言,不吐不快。眼下朝廷要派兵打仗,要招募新兵,要买战马,处处都要银子。皇上何不停止修建皇陵,如此一来,军饷就有了。还能征召许多壮丁为新兵。既有银子又有了人,可谓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