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薇有刹那的恍惚。
那一夜的噩梦,跃上心头。梦境中那个苍白木然的美丽少女,和眼前优雅雍容的皇后娘娘身影似重合,却又清晰地不同。
王薇觉得自己像被割裂了一般。
“你怎么了?”赵夕颜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王薇动了动嘴,不知该不该说,更不知该说什么。
赵夕颜挑了挑眉,转头吩咐一声,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庄,只留下了玉簪。
“到底出什么事了。”赵夕颜轻声问:“你别藏着掖着,和我说,我给你撑腰。”
王薇鼻间骤然一酸,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娘娘,我不敢说。”
赵夕颜失笑,取了一个帕子给王薇:“擦了眼泪,放心只管说,说什么我都不怪你。”
王薇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低声说了。
王薇垂着眼,所以没留意到赵夕颜脸上闪过的震惊错愕。梦境很长,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说完:“……我知道噩梦当不得真。可这个梦境,实在太真实太可怕了。”
“我在梦中无比痛苦,无比的不甘。甚至对娘娘满心怨恨。便是临死前的那一刻,还在怨恨娘娘。醒了之后想想,实在可悲可叹可笑。”
“城破家亡,北海郡死了那么多人,活下来的女子都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要恨,也该恨我爹野心太重,竟然勾连土匪,私自开城门。不然,北海郡便是遭匪祸,也能抵挡些日子,或许能撑到援兵前来。百姓们不会像猪狗一般,任人屠戮。那么多花一般的姑娘,也不会被凌辱惨死。”
“我真庆幸,这就是一个梦。现实正好相反,王通周隋都被杀了,土匪被剿灭,北海郡平安无事。大家都好好活着。”
王薇显然憋了一肚子的话,此时滔滔不绝,眼中闪出了光芒:“世子坐了龙椅,你坐了皇后。赵五姑娘嫁人生子,我也嫁了李骁。所有人都好好的。”..ne
“娘娘,我心里真欢喜。”
赵夕颜和王薇四目相对,半晌才道:“不过是一个噩梦,忘了吧!”
王薇倾诉出口后,似放下了千钧重担,呼出一口气,笑了一笑:“这个梦,我没告诉任何人,就是李骁我也没说。今日一见娘娘,不知为何,实在忍不住。”
赵夕颜微微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噩梦里,你一直愤恨不甘,视我为敌,心里觉得对不住我吧!”
可能是吧!
王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娘娘伸手相助,我哪有今日光景。我要是对娘娘心存怨怼,便是在梦里,也是狼心狗肺了。”
赵夕颜又是一笑,很快将话题扯开:“李骁在军营,宅子里就剩你和李夫人,平日相处得如何?”
王薇的注意力果然转移过来,低声笑道:“我婆婆之前不乐意这门亲事,是因为我爹的缘故。如今有义父和娘娘给我撑腰,李骁又得皇上重用,她心里高兴,对我也好得很。”
“就是时不时地总催我怀孕生子。”
在这一点上,天底下的婆婆都一样。
赵夕颜不其然的想起了北海王妃离京前的“嘱咐”,抿唇笑了。
王薇在宫中待了半日,用过午膳便告退了。
赵夕颜有些困倦,躺在凤榻上,很快睡着了。
她已经很久没梦过前世了。今日大概是被王薇的一番话勾起了压在心底的记忆,竟也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大晋已经亡国,新朝建立,慕容氏得了天下。周隋被新帝招安,大摇大摆地领着一众手下进京城,住进了北海王府。
她随着周隋一同进京。
周隋身边曾经有很多女人,后来一日比一日少。不知从何时起,就只剩她一人。周隋走到哪儿,都带着她。她温顺少言,在他身边八年。周隋对她也没了戒心,什么话都和她说。
“那个慕容小儿实在有运道。”周隋提起新帝慕容慎,颇有几分不服气:“天下大乱,我带人四处打地盘,占了青州。他倒好,没费多少力气就做了皇帝。那句话叫什么?什么天子?”
她抬起眼,低声接了一句:“挟天子以令诸侯。”
“没错,就这一句!”周隋用力一拍桌子,发出光一声巨响:“要不是那个窝囊没用的皇帝在慕容慎父子手里,哪里轮得到他们父子坐天下。”
“老子现在还得对慕容小儿低头,想想心里就不痛快。”
“算了,不说也罢。明日慕容小儿在宫中设宴,你随我一起进宫去。”
周隋说着,忽然又高兴起来:“你明日好好收拾打扮,在宴会上抚一曲,让那个慕容小儿开开眼。”
短短瞬间,她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她不能让周隋看出不对劲,压抑着心里的激越,轻轻点头应了。
周隋伸手搂住她,哈哈笑道:“朝廷会封我做青州王,以后,整个青州都是我的。我打了半辈子光棍,也该娶妻了。明日我就让慕容小儿下旨赐婚。这样,你就能风风光光地做青州王妃了。”
她迅速看一眼激动亢奋的周隋,柔声应道:“好。”
画面一变,已是在宫宴上。
坐在龙椅上的慕容慎,目光紧紧地盯着一身白衣素手轻拨琴弦的她。她抬起盈盈双眸,和慕容慎遥遥对视。
慕容慎看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众人已经察觉出不对劲。周隋被身边人不停敬酒,竟未留意,不时放声大笑。
然后,慕容慎转头吩咐一声,很快,便有数名美人鱼贯而出。
这些美人,有十六七岁娇俏可爱的,有年约双旬风姿绰约的,更不乏妖娆妩媚的。一共十个,奇整整地站了两排。
“周将军,”慕容慎张口道:“朕用这十个美人,换这位赵姑娘。”
宫宴瞬间安静。
周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哈哈笑了几声。等明白过来,倏忽变了脸色,拍桌而起。
慕容慎身后的禁卫迅疾冲过来,将周隋团团围住,猛然拔刀相向。
周隋面色铁青,胸中怒火蓬勃。
他进京时带了五千人,这些人大半驻扎在军营里,跟着进王府的只有五百。今日进宫,他带在身边的只有四五十个亲兵。眼前如狼似虎的禁卫,足有百人之多。殿外更有数百数千的禁卫。动起手来,吃亏的定然是他。
再看慕容慎,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发作。正好可以趁机将他拿下……
周隋面色变了又变,终于含恨咽下愤怒羞辱,僵硬地挤出一句:“皇上看中她,是她的福气。”
然后,死死地盯了她一眼:“你现在去皇上身边,以后好好伺候皇上。”
她轻声应了,慢慢起身走到慕容慎面前,敛衽行礼。
慕容慎起身过来,亲手扶起她。一双灼热的眼,紧紧地落在她的脸上。
周隋满心不甘地看她。
她心中一片漠然。
赵夕颜从梦中醒来时,已近傍晚。
“我睡了一个下午么?怎么也不叫醒我。”赵夕颜轻声嗔玉簪。
玉簪笑着应道:“小殿下小公主被奶娘带着,宫里没什么事,娘娘难得多睡一会儿,奴婢便自作主张了。”
赵夕颜意思意思地数落两句,也就罢了。
待到天黑,赵夕颜去了福佑殿。守在殿外的徐十一徐七六等人,忙上前来见礼。
赵夕颜随口笑问:“皇上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哪,皇上吩咐,等皇后娘娘来了一同用膳。”徐十一慇勤笑着,等赵夕颜进殿,不着痕迹地和金盏搭讪套近乎:“晚饭我都让人备好了。金盏妹妹樱草妹妹一起去吃。”
娶媳妇的事当然要上心。
金盏性子单纯,也没多想,笑着道了谢。在小饭桌边坐下后,金盏对樱草悄声说道:“十一哥真是个好人。每晚特意替我们安排晚饭,瞧瞧,有菜有肉,香喷喷的。”
樱草:“……”
樱草呵呵一笑,用筷子夹起一片厚实的牛肉塞进口中,含糊地应一声:“说的是。”
这一边,赵夕颜和徐靖迅速用了晚膳,然后一同批阅奏折。
赵夕颜看了几个月奏折,对国事渐渐熟悉。拿起一本奏折仔细看完,对徐靖说道:“近来上报民乱的折子似乎少了一些。”
徐靖嗯一声:“之前每隔十天半月就有一份。李骁平了太原郡的流匪后,就消停了。”
说着,长叹一声:“朝廷实在打不起仗了。趁着今年太平,得鼓励流民返乡,或是就地安置,分地种田。等收了秋粮,百姓们家里有粮吃,也就慢慢安稳了。”
赵夕颜叹道:“说来简单,大晋这么多郡县,治理起来不是易事。”
徐靖这个天子,每日所见的多是六部重臣。一道政令下去,层层叠叠传递,各郡县到底实施得如何,一时却无法控制。.ne
徐靖为此也动了不少脑筋:“朝廷对地方掌控有限,我想着,从今年起派御史去各州郡巡查。大晋有十三州,就派十三路御史出去。御史代天子巡查贪赃枉法无能渎职的官员,六品以下的可以先斩后奏。六品以上官员押送进京,由刑部审问定罪。”
赵夕颜想了想道:“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这巡查御史,必须得是忠心可靠之人。十三路御史派出去,阵仗太大了。先派一路御史放个样子,也能起震慑之用。”
徐靖点点头:“这样确实更稳妥。”
要派谁做第一路钦差御史?
简直不用多想。
赵夕颜和徐靖对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起同一个名字。
“让孟溪知去。”徐靖挑眉一笑:“他性情刚硬,从不讲情面,连我都敢弹劾。这个巡查御史,没人比他更合适。”
赵夕颜一脸赞成:“他确实是最佳人选。不过,这差事要东奔西走,最是辛苦,也最是得罪人。你先召他进宫问一问。如果他接下差事,记得多派些护卫给他。”
不然,就以孟溪知那张嘴那个臭脾气,在半路被人下黑手毫不稀奇。
徐靖摸摸下巴:“派两百禁卫随行,应该够了吧!”
夫妻两个说笑几句,继续批阅奏折。一直忙到子时,当日的奏折才算看完。
徐靖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嘀咕道:“亏得有你帮我,不然我这天天的也别睡了。”
徐靖自觉满腹苦水,隔几日总要发一回牢骚。
赵夕颜莞尔一笑,拉起徐靖的手哄他:“等忙过这一段时日,歇一日不上朝。带着亲兵骑马出宫打猎玩上一日。”
徐靖眼睛倏忽亮了:“真可以休朝一天?”
瞧瞧这可怜的天子。自从去岁登基到现在,天天从早忙到晚,就连新年都没歇过一日。
赵夕颜好笑又有些心疼:“驴子拉磨还能歇一歇呢!堂堂天子怎么就歇不得了。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随你一起去。”
嗯,她也想出宫散散心了。
徐靖咧嘴乐了:“好,我们一起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此事得和太后娘娘说一声。”
“那是当然。”赵夕颜笑盈盈地接过话茬:“到时候我们邀太后一同出宫散散心。”
去不去是苏太后的事,他们总得邀请一声。
夫妻两个手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回椒房殿安寝。
至于下午做的那个前尘旧梦,早已无关紧要。赵夕颜根本没提。
隔日,徐靖召孟御史进殿,询问孟御史是否愿为朝廷奔波劳苦。
这话问的,孟御史当时就激动了,斩钉截铁地应道:“皇上一心为大晋百姓着想,微臣岂敢言辛苦。请皇上立刻下旨,微臣明日就能启程。”
徐靖看孟御史的眼神,像地主看拉磨的大牲口一样充满了温情:“也没这么急。朕先问问你,你既是愿意,朕就在大朝会上宣布此事。对了,十三州你想去哪一州?”
孟御史略一思忖答道:“微臣想去幽州。”
去幽州好啊!
乔家人就在幽州。寻个错处,先料理乔刺史,来个杀鸡儆猴。
徐靖搓搓手指,笑着赞孟御史:“孟御史一心为国为民,不惧路途遥远赶路辛苦,朕心甚慰。”
孟御史不动声色地应道:“幽州地处偏远,一直远离朝堂。微臣愿做天子的眼睛,代皇上去巡查幽州。微臣向皇上立誓,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忠于大晋的官员。”
言下之意就是,乔刺史如果是清清白白的好官,别妄想着胡乱构陷。
他孟溪知绝不干有背良心的事。
徐靖半点不恼,笑着说道:“那朕就将巡查幽州的重任交托给孟御史了。
以乔刺史为人,做官怎么可能清清白白?
孟御史显然也清楚乔家和北海王府的恩怨,这才主动请缨去幽州。
六日后大朝会上,天子徐靖下旨,令孟御史为幽州巡查御史,代天子巡查民政。两百禁卫随行护卫。
这差事,确实辛苦了些,不过,也是一桩扬名的美差。代天子巡查一州所有郡县,持天子御剑,六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
孟御史在众臣羡慕的目光中接了圣旨。
隔日一早,孟御史就启程动身了。一众文臣纷纷来送行。
孟御史人缘一直不太好。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天子对他这般器重,文臣们自然乐意和孟大人亲近一二。
“此去幽州,路途遥远,差事辛苦,孟御史一路多保重!”
“我等在朝中静待孟御史巡查幽州大展神威。”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孟御史千万别推辞。穷家富路,这一去或许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多带些金银在身上。说不定在半路还能救济些穷苦百姓。”
最后这一句话打动了孟御史。孟御史也不推辞了,痛快地收下。
众臣在心中给周尚书竖了一个大拇指。怪不得人家做了多年礼部尚书如今又被提任吏部尚书,就凭这份圆滑周全,活该是人家周尚书发达。
孟御史开了先例,接下来倒是好办了。大家送的开心,孟御史拿得也高兴。在孟御史眼里,这些程仪就是一堆堆米粮,关键时候能活一条条人命。
待众臣送行结束一一走了,孟夫人才领着一双儿女上前。
孟夫人是个坚强妇人,明知丈夫这一去归期不定也没流过眼泪,张口就道:“你好好当差,严惩贪官污吏,为百姓做主。不要辜负皇上和娘娘对你的厚望。不用惦记我们娘儿三个。我会照顾好他们。”
孟御史收起心中愧疚,硬着心肠点点头:“好,家中一切,就都托付给你了。”
孟公子今年也十五岁了,相貌清秀,身形还有些少年郎特有的单薄。孟御史看着儿子,沉声嘱咐:“爹这一走,少说也要半年,甚至一两年。你在家中好好读书,今年考个秀才功名。”
孟公子肩上莫名地一沉:“是,儿子一定尽力。”
孟御史又看向十岁的女儿,声音温和了一些:“你也要多读书。以后想爹了,就给爹写信。不过,爹在外奔走当差,回信可能慢一些。”
孟姑娘眨巴着眼睛,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轻轻点头。
孟御史狠狠心上了马车,和家人挥挥手,马车很快启程远去。
孟夫人看着远去的马车,这才悄悄落了几滴眼泪。很快用袖子擦了泪痕,对一双儿女说道:“走吧!娘带你们回家。”
刚进家门,宫中就来了人。
往日苏皇后派人出宫,多是派蕈紫。如今赵夕颜坐了凤位,便令玉簪代传凤谕。
玉簪之前来过几回孟宅,和孟夫人很是熟悉。笑吟吟地说道:“皇后娘娘令奴婢来传话,请孟夫人得了空闲,进宫去说说话。”
皇后娘娘宣召,是诰命女眷们的荣光和福气,所谓得了空闲,当然就是客套话。这等好事,谁还能没空不成。
孟夫人忙笑着应道:“有劳皇后娘娘惦记,我明日就有空闲。”
玉簪欣然道:“奴婢这就回宫覆命。明日孟夫人在家里等着,宫中会派马车来接夫人进宫。”
这又是赵皇后的恩典。
普通女眷进宫,都是乘自家的马车。孟家不算清贫,不过,以孟御史的俸禄,也就勉勉强强养家,马车是养不起的。一辆车不算什么,养马却耗费颇多,还要养会驾车的车夫。这么一算,养一辆马车耗费的银子,足够一个中等人家一年的吃用。
孟夫人之前被召进宫,也都是宫里派马车。孟夫人心中感动,低声道:“玉簪姑娘回宫覆命,代我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第二日一早,宫里的马车就来了。
孟夫人换了一身新衣,上了马车。
对了,她身上新衣用的衣料,也是皇后娘娘赏的。
孟御史脾气又臭又硬,经常在朝会上奏折,天子照样弹劾不误。孟夫人就柔和多了,和皇后娘娘相处说话都很融洽愉快。
“臣妇见过皇后娘娘。”进椒房殿后,孟夫人恭敬地躬身行礼。
赵夕颜唇角含笑,伸手扶起孟夫人:“孟夫人快请起。”很自然地握住孟夫人的手,待坐下了才松开。
孟夫人心头热乎乎的。
皇后娘娘和皇上一般年岁,今年十八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不过,娘娘说话行事圆融,细致入微,十分周全。哪怕臣妇们清楚皇后娘娘是在拉拢人心,也无法拒绝这样的亲善和气。
“孟御史此次担当重任,接下来要奔波辛苦。”赵夕颜笑着对孟夫人说道:“夫人在家中,要撑起门户,要教养儿女,也不是易事。有什么难处,只管张口和我说。”
孟夫人笑着应道:“娘娘这般照拂,臣妇真是感激不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闲话一番,赵夕颜留孟夫人在宫中用午膳,临走的时候还有一堆赏赐。倒也不是什么昂贵之物,就是几匹日常能用的棉布,还有几盒宫中点心,另有半车的米粮。东西不值多少银子,却又满是温情关切。
孟夫人这般风光体面,让其余诰命女眷纷纷眼热。
御史台的御史夫人们,不免要在自家夫婿面前嘀咕一番:“皇上派孟御史去巡查幽州,那冀州并州豫州什么的,迟早也得有人去。孟御史能去,你怎么就去不得了?”
“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巡查御史,看着风光说着好听,其实就是苦差事。出去转一圈,又累又苦又得罪人。”
“那也得去。皇上登基半年多,对民政十分上心。就得趁着这时候为皇上出力。不然,以后升官的时候哪能轮得到你。”
还别说,真有御史心动,主动上了奏折。
昔日东宫旧臣如今的天子心腹廖大人沈大人也都上了奏折。
徐靖喜滋滋地对赵夕颜说道:“月牙儿,快来看看,这些奏折都是想去做御史的。你的法子果然有用。”
先让孟御史做样子,臣子们很快有学有样。
赵夕颜粗略翻一遍,失笑道:“竟有十几个。”
徐靖咧嘴笑道:“也不能上一本奏折就准一个。来,我们一起仔细研究研究,挑几个忠心可靠的。”
得挑大骡子大马。
赵夕颜莞尔一笑,和徐靖仔细斟酌起来。
第464章 番外之御史 (三)
半个月后,朝廷又派了三路巡查御史。其中一个是御史台大夫,另外两个是廖洗马和沈舍人。
徐靖登基后,大肆提拔重用东宫属官。东宫属官都是已故太子的人,也可以算是太子留给他的政治遗产。
廖洗马沈舍人当日曾随徐靖剿匪,最得天子重用。两人都补了好缺,廖洗马进了户部做侍郎,沈舍人做了翰林院的副掌院。
两人私下一合计,一同上了奏折。天子果然准了他们所请。在他们启程前,天子特意召他们进宫,细细嘱咐,各派了两百禁卫随行护送。
由此,正式开启了大晋永安盛世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几路巡查御史陆续离京。
孟御史去了幽州后,不辞劳苦,每一个郡县都去。去前不打招呼,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悄悄寻访。果然查出了不少贪官污吏。
孟御史雷厉风行,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该斩的一个都没放过。还抓了两个六品官押送到京城。
至于乔刺史,果然屁股不干净,幽州税赋每年都收得足足的,层层摊派下去,百姓们要交的税赋直接翻了一倍。收来的税赋除了上交朝廷外都被截留。乔刺史家资万贯,都是民脂民膏。
孟御史都不用微服查访,到了幽州地界,就听了一耳朵。
孟御史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冲去刺史府。被随行护卫的亲兵死死拦下了。
“孟御史,万万不可。”
“这里是幽州,是乔刺史的地盘。就是要查乔刺史,也得暗中查。这般大张旗鼓地去,要是激得乔刺史来个鱼死网破,或是对孟御史起了杀心怎么办?”
徐靖对孟御史的安危格外上心,派的都是禁卫中的精锐,统领是心腹徐七六。
徐七六为人机灵,几句话就劝住了孟御史:“孟御史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这幽州万千百姓想一想。换了别的人来幽州,还敢一查到底吗?大人不怕死,却该珍惜有用之身,为大晋国朝效力,为百姓主持公道。”
孟御史被劝住了,改为暗中调查。一面和乔刺史虚与委蛇,一边搜集证据送往朝廷。朝廷下一道圣旨,令乔刺史进京问审。
前来“护送”乔刺史一家的,是天子嫡亲的姐夫朱镇川。朱镇川如今做了禁卫将军,是天子近臣,深得天子信任器重。此次朱镇川带着五百禁卫来幽州,风光赫赫。
乔刺史一家坐在囚车上,看着春风得意的朱镇川,悔恨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乔公子涕泪满面:“当初我真不该悔婚另娶。”
不然,他现在就是徐靖的四姐夫,应该和朱镇川一样是御前得用的臣子,风光无限前途似锦。而不是坐在囚车上,被押解到京城等待问审定罪。
乔夫人哭得撕心裂肺,乔刺史满脸老泪纵横。
囚车一路不停,半个月赶到京城。乔家人个个面如死灰憔悴不堪。
刑部尚书接了案子,将乔家人关进刑部大牢。
这是天子登基以来第一桩审问朝廷高官的贪墨重案,京城百官不说,各州郡的官员也纷纷瞩目观望,看天子如何处置此案。
与此同时,乔家和北海王府的那点旧怨也因此被翻腾得沸沸扬扬。
北海郡很快送了家书进京。一共四封。
北海王在信中温和嘱咐儿子秉公处理。
北海王妃则表示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千万别手软。好友兼没过门的四姐夫向天子表达了强烈的敬仰和感激之情。
至于四姐徐莞,在信中写道:“……以前想起乔家,我愤恨不平,巴不得他们去死。现在我有良人相伴,一切都已放下了。不要因为我的缘故重惩乔家。按着大晋律例定罪便可。”
“你以藩王世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众臣表面恭敬,心里未必都服气。你不要以一己好恶行事,凡事秉公以理而行,如此才能令众臣诚服归心。”
徐靖看完这四封信后,心里不无感触,对赵夕颜叹道:“做了皇帝,其实也不能随心所欲。”
赵夕颜淡淡一笑:“皇权本就该有一定的束缚。凭借一己喜怒好恶恣意行事的,都是昏君。”
徐靖摸摸下巴:“其实,我偶尔有时也想做昏君。”
譬如立刻将乔家人问斩,想想都畅快。
不过,也只想想罢了。
刑部尚书颇为有眼色,问审过后特意进宫觐见,亲自禀报案情审问进展。
只要天子露一露口风,就从重处置。
徐靖心里有些遗憾,口中却未迟疑:“官员贪墨渎职,该如何定罪论处,早有定例。就按着规矩来吧!”
刑部尚书惊讶之余,又暗暗松了口气,恭声领命。
坐在龙椅上的徐靖,将刑部尚书刹那的面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有些感慨。
做皇帝的,盼着臣子们忠心耿耿为国为民不辞劳苦。做臣子的,更盼着遇到明君。
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什么治国大才,好在能听得进周围人的劝诫。
刑部很快给乔刺史定罪。乔刺史贪墨渎职,家产抄没冲公,乔刺史本人流配岭南,罪不及家人。乔家女眷和子孙不必流放,可以返回原籍。
事实上,大晋一直优待文臣的惯例。换了武将敢贪墨数十万两银子,早就砍头了。
乔家被抄没的家资,全部入了国库。户部尚书近来心情颇佳,暗暗盼着廖大人沈大人他们也有“收获”。
大晋那么多郡县,贪赃枉法的官吏不知凡几。天子有剜出烂肉恶疮的决心和勇气,实在是百姓之福。
有人欢喜有人愁。
清廉的官员欢喜,那些手伸得长的臣子们就只剩满心惶恐了。孟御史在幽州声名大噪。其余几路巡查御史,有学有样,各自都有不小的动静。
短短数月里,被查办革职的官员多达十数人。被砍头的低等官吏有二十人之多。抄没充入国库的金银更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庞大数字。倒是有个意想不到的好处,一举解决了国库常年空虚的哭闹。
新帝的威名,响彻大晋十三州。
时间悄然滑过,转眼,新帝登基已有一年。
众臣是在接到高家嫁女喜帖的时候,才惊觉先帝丧期悄然而过。颇有些恍惚之感。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竟是一年过去了。”礼部尚书赵元仁对着妻子孙氏唏嘘:“真是恍如隔世。”
孙氏笑道:“可不是,这日子快得很。想想以前,比比现在,我觉得还是眼下的日子好。”
赵元仁失笑。
那可不好嘛!自家侄女做了皇后,侄女婿是天子。他升官做了礼部尚书,赵家一跃成了京城炽手可热的新贵。孙氏这位尚书夫人,走到哪儿都一堆人敬着捧着,以前哪有这样的光景。
孙氏笑着白了他一眼:“我们赵家日子好,我当然高兴。更重要的是,天子励精图治执政勤勉爱惜百姓。这一年里,打仗的次数少了,百姓的日子慢慢安定了。这才是最大的好事。”
朝廷一直在尽力抚民,人心安定,日子自然就好过一些。
“照这样下去,再有个三年五载,大晋就能彻底安定了。”赵元仁目中闪过欣慰,低声道:“说实话,我以前一直忧心得很。皇上太过年轻气盛,又不是什么沉稳的脾气。我总担心上朝上到一半,皇上会撂挑子,或是不肯批阅奏折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