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抬眼看着主子,大胆地张口:“娘娘,奴婢没有嫁人的打算。”
赵夕颜轻笑一声:“当年金盏樱草也是这么说的。”
后来春心萌动,还不是一个个麻溜地嫁人生子。
琥珀一脸认真地说道:“奴婢和她们不一样。玉簪姐姐和海棠姐姐,是自小相处就有的情分。金盏樱草两位姐姐,都是被人相中了穷追不舍。”
“奴婢自小没有过一天好日子。要不是娘娘给了奴婢一条活路,奴婢早就成了一堆枯骨。奴婢早就立过誓,这辈子都要伺候娘娘,永远不离娘娘左右。”
赵夕颜笑道:“成了亲也一样当差做事。玉簪和海棠替我管着铺子,金盏樱草也各有差事。一个月要进宫两回。”
琥珀却道:“奴婢就想天天守着娘娘,寸步不离。”
赵夕颜失笑:“罢了,你现在没有嫁人的念头,我也随你。等你哪天想嫁人了,只管和我说,我替你做主就是。”
琥珀抿唇一笑,扶着主子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
将近正午,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俊美青年大步而来。这个青年男子年约二十三四,身姿修长挺拔,面容俊美,气度尊贵。
正是大晋永安帝徐靖。
徐靖快步过来,伸手握住赵夕颜的手,仔细打量一眼:“月牙儿,你今天怎么样?肚子里的这个有没有闹腾?”
琥珀早已识趣地退开了几步。
赵夕颜一脸无奈:“肚子里这个还算安稳。闹腾的是早就生出来的三个。”
徐靖立刻道:“你别生气。我待会儿就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我还不知道你。”赵夕颜笑着白了他一眼:“说是教训,到了孩子们面前,禁不住孩子撒娇喊几声父皇,就呵呵呵好好好。”
以前她总觉得公爹北海王太过溺爱娇惯孩子,现在看来,徐靖十足十地遗传了亲爹的优良品格。
徐靖咧嘴一笑:“孩子们还小哪,慢慢教。瞧瞧我,从小被娇惯,长大后还不是照样成才。”
赵夕颜笑着瞥他一眼,不客气地揭他的老底:“幸好你早早拜在我爹门下。有夫子严格教导,不然,你早就成纨绔败家子了。”
徐靖深表赞同:“这倒是没错。我年少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夫子。夫子一板起脸孔,我心里就发虚。我没长歪,夫子得居首功。”
“这几年岳父做着国子监祭酒,为国朝培养出了许多栋梁之才。”
“小果儿小花儿都开蒙读书了,不如让岳父进宫来做太傅。有岳父教导他们,你我心里也踏实。”
徐靖第二十六次提起此事。
赵夕颜没有犹豫,第二十六次拒绝了:“现在两位太傅就很好,有学识有耐心。我爹是孩子的亲外祖父,轻不得重不得,反倒不适合做太傅。”
还有一个无法出口的也是更重要的原因。
赵元明隔一两个月进宫,和女儿外孙外孙女相聚,倒也罢了。这几年里苏太后心照不宣地避开赵元明进宫的日子,两人从未打过照面。
如果赵元明进宫做太傅,就得每日都进宫。要是遇到苏太后,想想那副情景……这事还是算了吧!
徐靖见赵夕颜如此坚持,也就不提了。他扶着赵夕颜,一路慢悠悠地回椒房殿。
“父皇!”
三声父皇,一声接着一声,一声比一声欢快。
徐靖“诶诶诶”应了三声。先伸手将小叶儿抱起放在脖子上,再将小果儿小花儿抱进怀里。兄妹三个乐得咯咯直笑,你够我我挠你,小手挥来挥去,开心极了。
也就徐靖,天生力气大,能安安稳稳地将三个孩子都举着。
赵夕颜无奈一笑。她就知道,徐靖最疼宠溺爱孩子,管教孩子根本指望不上他。
“小心些,别摔着孩子了。”赵夕颜忍不住叮嘱。
徐靖此时全无天子威风,带着三个孩子玩得正开心:“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走了半日累了,先进去歇着。我带他们玩一会儿。”
赵夕颜确实有些倦了,由琥珀搀扶着坐下歇息。到了正午,一家五口一同用午膳。
当年徐靖登基,宫中银子紧张,用度减了大半。后来这几年,国库慢慢丰盈,不必动用内务府的银子了。不过,赵夕颜无意铺张浪费,依旧延用之前的用度。四冷八热十二道菜肴,已足够了。
赵夕颜只吃半碗就搁了筷子。
徐靖看着心疼:“怎么就吃这么几口?”
赵夕颜瞥他一眼:“太医特意叮嘱,将近临盆,每日要少吃一些。免得肚中孩子个头长得太大。”
徐靖迅疾改口:“那就少吃一点。”
然后,颇有些愧疚地低语:“生完这一个,我们有三子一女,以后再也不生了。”
赵夕颜又瞥他一眼。
是她想生么?
他辛勤耕耘,她这块地自然就有“收成”。
“要不然,你纳些美人进宫。”赵夕颜随口道:“朝中不是早有御史上奏折,说天子后宫只皇后一人,不成体统。京城那么多名门闺秀,都等着天子开宫纳妃。”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徐靖就恼了,猛然绷了俊脸,筷子啪一声落到桌子上。
三个孩子都被吓了一跳,一起看过来。
赵夕颜蹙了蹙眉:“说话就说话,拍桌子做什么?”
徐靖摸摸鼻子,将筷子捡起来,一边不满地说道:“你还在怀孕养胎,那些个混账东西就敢上这样的奏折,简直是可恨可恼。打廷杖是个恶习,不然那一日朝上我就开戒了。”
“我们夫妻两个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凭什么来指手画脚的。说子嗣,我们有两子一女,再过些日子,小儿子就出世了。”
“他们这是见不得我们夫妻恩爱和睦安宁,想给你我添堵。”
赵夕颜见徐靖气成这样,不由得笑了起来:“我就随口说说,又没放在心上。你也别恼了。他们想什么,是他们的事。总不能伸手管到后宫里来。”
他就独宠她一人。
她就要做独宠的皇后。
这世间,已经没人能勉强他们做任何不愿做的事了。
赵夕颜正要说话,肚子忽然猛地一抽,不由得痛呼一声,脸唰地白了。
徐靖一惊:“月牙儿,你怎么了?”
三个孩子被吓蒙了。
一旁伺候的琥珀反应极快,立刻高声道:“娘娘肚痛发作了,快扶去产房。”
一边令人叫接生嬷嬷,一边派人去仁寿宫报信。
小花儿小果儿出生的时候,徐靖远在冀州。到了小叶儿出生那一日,徐靖在上朝。闻讯立刻散了朝会冲回椒房殿,赵夕颜已经被扶进产房,有苏太后陪着,硬是没让他进去。
这是赵夕颜第三次临盆生产,是徐靖第一次亲眼目睹赵夕颜阵痛。
徐靖急得额头直冒汗,也不用琥珀来扶,伸手就抱起赵夕颜,大步进了产房,极为小心地将她放在窄塌上。用温热的毛巾一点点为她擦拭汗珠。
赵夕颜忍过第一波阵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红通通的眼。
赵夕颜有些好笑,声音虚弱地取笑他:“疼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怎么哭了。”
徐靖红着眼:“月牙儿,是我让你受苦了。”
要不是他做了皇帝,月牙儿也不必为了皇家子嗣一胎接着一胎的生。
赵夕颜太了解他了,一听就知道他心里在愧疚什么,压低声音说道:“我喜欢孩子,乐意受这个苦。你不要自责。”
徐靖低声道:“这个生了之后,我们的子嗣足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赵夕颜嗯一声,阵痛再次汹涌而来,她没力气说话,很快闭上眼。
一旁的四个接生嬷嬷一脸为难。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领头的黄嬷嬷陪笑着张口:“娘娘临盆生产,还请皇上避一避。”
“产房里血气重,别冲撞了皇上。说的正是……”
徐靖哪里肯走:“我今天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话音刚落,苏太后便快步进了产房,绷着脸撵人:“女子生产,要经历的痛苦无人能取代。皇上真心疼月牙儿,就立刻出去。别让月牙儿分心。”
“春生哥哥,你出去等着。”赵夕颜忍着痛张口催促。
徐靖只得起身出去。
他在产房外转来转去,像一头拉磨的驴子,神色暴躁不安。
小果儿小花儿小叶儿齐整整地坐着,眼巴巴地看着亲爹走来走去。
“父皇,母后在生弟弟么?”
“父皇,母后疼不疼?”
徐靖被问得眼泪都掉出来了。他伸手搂住惊惶不安的孩子们:“别怕,母后勇敢的很。我们一起等母后。”
等了两个时辰,产房里终于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接生嬷嬷笑吟吟地抱着刚出世的男婴来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生了一位健壮的小皇子。”
徐靖顾不得刚出生的儿子,大步冲进产房,握住赵夕颜的手,声音哽咽:“月牙儿,以后我们再也不生孩子了。”
赵夕颜虚弱地嗯一声。
这是徐靖登基的第五个年头。
这五年来,徐靖励精图治,派兵将各地流匪一一剿灭,轻赋税减徭役,鼓励农桑,与民生息。
武将不怕死,文臣不爱财,天子兢兢业业勤于政事。风雨飘摇四处乱象的大晋朝,犹如枯木逢春,日渐平稳。虽然离富庶繁华还有一段距离,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大晋的江山已经稳固,无人能撼动。
徐靖这个天子声威赫赫,赵夕颜这位皇后娘娘,更是贤名远播。
赵家周家朱家等一众女眷吹捧不必说,被宣召进宫觐见的诰命们也纷纷称赞皇后娘娘宽厚贤明。至于京城那些街头巷尾的百姓,对赵皇后的好感,大多来源于这几年间陆续设立的慈幼堂和敬老堂。
慈幼堂里专门收容父母俱亡的孤儿。敬老堂则收容没有子女的孤寡老人。他们的衣食都是赵皇后一己私房供给。
京城一共有六个慈幼堂四个敬老堂,每年花用的银子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字。赵皇后虽然出身大族嫁妆颇丰,也不可能支应得起。那银子从何而来呢?
这又是一桩趣谈了。
赵皇后在四年前动用嫁妆买了两间铺子,玉簪和海棠出宫嫁人后,便各自掌管了一间铺子。这铺子经营的是女子生意,用的人手便是当年进京路上买下的那一批丫鬟。一间做女子成衣,一间卖精巧的首饰配饰香囊扇子玉坠之类。生意都很兴隆。
赵皇后的闺中好友叶沁瑶高平平也有学有样,纷纷经营铺子,和皇后娘娘一同做善事。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堂妹赵鹊羽。
赵鹊羽一直不愿成亲,赵尚书夫妇疼爱幼女,亲事便一拖再拖。赵鹊羽没有买铺子,用自己积攒多年的私房银子买了一处田庄。这田庄不算大,约有一百多亩。如果拿来种地养牛羊,收益不大。
赵鹊羽头脑颇为灵活,将这处庄子拿来种药材,她特意以重金请了两个擅长种药炮制药材的大夫。销路自然不用愁,不必打出赵皇后堂妹或赵尚书女儿的招牌,药材种得好,价格公道,各大药铺抢着收。
赚了银子,赵鹊羽继续买田庄种药材。短短几年,已经成了京城几大药材商人之一。
赵鹊羽赚了大把银子,十分豪迈地将其中五成捐了出来,和赵皇后联合开了京城第一个女子学堂
女儿这般争气有出息,孙氏骄傲之余,免不了发愁:“鹊羽都二十了,京城再找不到这样的老姑娘了。就这么一直不嫁人,可怎么办?”
赵尚书倒是想得开:“有什么怎么办。她自己会经营药材生意,赚的银子比我这个六部尚书还要多。自己养活自己不说,还帮皇后娘娘做善事开女子学堂,还不时地孝敬亲爹亲娘。”
“实在不愿嫁人,就这么过一辈子也好。以后便是老了,家里一堆侄儿还能不奉养孝敬?有什么可愁的。”
孙氏连连叹气想。
就在此时,宫中传来喜讯。赵皇后肚痛发作,又添一位小皇子。
赵尚书夫妇顿时喜笑颜开。
普通人家都重子嗣,更不用说天家了。赵夕颜接连生三位皇子一位公主,一举打破皇室子嗣凋零的厄运,实在是一桩大喜事。不但于皇室有功,对国朝安稳也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等小皇子洗三礼,我进宫去瞧瞧娘娘。”孙氏双目放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这个七姨也得备份厚礼。”
夫妻两个一同转头,就见穿着鹅黄衣裙容貌水灵娇俏的赵鹊羽地进来了。
赵鹊羽今年二十岁,在时人眼中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不过,她面相幼嫩,一派娇憨烂漫,一眼看去还是十五六岁模样。
“你什么时候也嫁人生子。”孙氏一见女儿就忍不住絮叨:“我这些年尽往外送礼了,连收回礼的机会都没有。”
赵鹊羽笑着应了回去:“娘这话可不对。大嫂二嫂这几年为赵家添丁进喜,洗三满月周岁宴,一样可没落下。倒是我,要是嫁出门,生孩子收礼的是婆家,娘还是血本无归。”
孙氏被气乐了,伸手拍了赵鹊羽一巴掌:“只要你能嫁出去,我求之不得。亏得再多也乐意。”
赵鹊羽继续笑嘻嘻地应道:“我舍不得爹娘,这辈子都要陪在爹娘身边。”
孙氏想瞪女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儿女都是前世的债主投胎。眼前的小女儿,更是顶级的讨债鬼。
小皇子的洗三礼,当然是极热闹的。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都进宫为小皇子贺洗三。
赵夕颜挪到了寝室里做月子,能进寝室探望皇后娘娘的,都是最亲近的女眷。
孙氏领着赵素馨赵鹊羽进来,徐芳姐妹三个识趣地起身离去。
孙氏打量赵夕颜片刻,欣慰地笑道:“娘娘气色不错。”
赵夕颜睡了三日,今天也有力气说笑了:“劳大伯母又送一份洗三礼。”
孙氏乐得直笑。赵鹊羽淘气地插嘴:“何止啊,还累得我又挨一顿骂哪!”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出了声。
这几年,赵鹊羽一个人逍遥自在,不愿嫁人,可把孙氏愁得够呛。
孙氏瞪一眼过去,笑骂道:“亏得你有脸说。哪家的姑娘像你这样,到了二十还不肯嫁人。我头都要愁白了。”
赵鹊羽扭头向赵夕颜抱怨:“堂姐,你瞧瞧我娘,整日絮叨。我天天忙活,还要挨骂。”
孙氏气地又瞪一眼:“娘娘做主,给她指一门亲事。不然,我死了都合不了眼。”
赵夕颜忍着笑,安抚孙氏一番:“大伯母别恼。这时候人多,鹊羽有心里话不好意思说。待会儿我私下问问她。”
孙氏松口气:“她最肯听娘娘的话,娘娘可得好生劝劝她。”
孙氏等人走了,赵夕颜才看向小堂妹:“鹊羽,你真想一辈子不嫁人吗?”
赵鹊羽一脸无辜:“我不是不嫁人,这不是一直没遇见看得入眼的嘛!”
有徐靖这样的姐夫,等闲的少年郎哪里入得了眼。
赵夕颜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小堂妹,也替大伯母头疼。
世道对女子格外苛刻。男子年过二十没娶妻,众人只会说“男子汉先立业再成家”“大丈夫何患无妻”。同样的事到女子身上,就成了离经叛道。
“鹊羽,大伯母这般催你,是心疼你。怕你耽搁了亲事,以后寻不到好夫婿。”赵夕颜温声说道:“不说别的,大晋男子十六七岁娶妻成家。拖延到二十岁还没成亲的,少之又少,而且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难道你想嫁人做续弦填房不成。”
那当然不愿意。
赵鹊羽挠挠头,俏脸闪过一丝苦恼:“我不是不想嫁人,实在是没遇到合意的,又不想将就凑合。”
赵夕颜微微一笑道:“你经常出门,见外男的机会不少。总之,遇到合意的就悄悄和我说。”
赵鹊羽连连点头应下。
洗三礼只半日,正午的宫宴结束后,众诰命便一一告退离宫。
孙氏带着女儿赵鹊羽往宫门外走。一路上,有三拨诰命夫人过来寒暄招呼。一个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对赵鹊羽格外关注亲热。
赵鹊羽年岁大一些无妨,看着面嫩。再者,女大三抱金砖。赵鹊羽美貌能干,年纪轻轻就是京城闻名的药材商,和皇后娘娘一同开女子学堂。这私房银子不知何等丰厚哪!
孙氏看在眼里,有几分欣慰。自家女儿倒不滞销,相反,依然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待嫁闺秀。想娶赵鹊羽做儿媳的人家多的是。
现在的问题是赵鹊羽一个都没瞧上。
不管孙氏怎么发愁,赵鹊羽自己却是半点不愁。每天坐着马车,去几处药田里转悠。
第一块大药田有百余亩,种的是常见的几味药材。量大且价格低廉。
后面添置的五块药田,大小不等,种的是名贵药材。种植培育不易,价格也十分高昂。利润自然也高。
赵鹊羽今日去的,是今岁刚买的药田,只有五十亩,不算大。赵鹊羽打算种几样稀有少见的药材。
药田管事是赵家世仆,忠心且能干。
“七小姐,”管事恭敬地行礼禀报:“奴才照小姐的吩咐,去杏林世家请擅长种药的大夫,前几日确实请到了一位。这位大夫姓万。”
万大夫?
赵鹊羽脚步一顿:“是万太医家的后辈吗?”
管事点头应是。
万太医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的太医。万家原本就是杏林世家,这些年因为万太医的缘故,声名更佳,是京城最闻名的杏林世家。
这个万大夫,是万家旁支的后辈,在家中排行居二。
赵鹊羽来了兴致,令管事将人叫来。
万大夫很快来了,彬彬有礼地拱手:“见过赵七小姐。”
赵鹊羽随意瞥一眼……然后眼睛就有点移不开。
这位万大夫,出人意料的年轻英俊。
年龄约有二十,身量中等,皮肤白皙,目光明亮。一张脸像玉雕出来的一般。
管事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
赵鹊羽这才回过神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万,单名一个里字。”万大夫很是守礼,并未抬头打量赵鹊羽。
嗯,声音也很好听。
赵鹊羽觉得耳朵有些痒痒的,忍住伸手去挠一挠的冲动,继续问:“万家是京城最有名的杏林世家,开了两家医馆,还有三家药铺。你既是万家人,为何肯屈就到我的药田来做事?”
万大夫轻声答道:“万家嫡支一辈,有十几个,旁支的更多。想进医馆药铺,都不是易事。”
赵鹊羽直觉敏锐的很:“应该不止这个原因吧!”
万大夫略一迟疑,迅速抬头看赵鹊羽一眼:“确实还有一个原因。七小姐给的报酬高,是医馆的两倍,药铺的四倍。”
万大夫这一抬头,赵鹊羽发现,她之前觉得他英俊太过肤浅了。
这个万里,在她生平所见的男子中能排进前三。另外两个是三叔赵元明和六姐夫徐靖。
男子爱看美人。其实女子一样爱看俊美少年。
赵鹊羽看了一眼又一眼:“你留下好好种药,以后炮制出高品质的药材。等赚了银子,我给你两成分红。”
管事忍不住瞥一眼自家主子。
几处药田都请了人。之前可没有给分红的规矩。
赵鹊羽对管事异样的目光视若不见,继续道:“不过,你要签三年的合约。这三年里,你不能随意离开药田这里。”
万大夫眼睛弯了一弯,笑了起来:“好。”
万大夫的睫毛又长又浓密,笑起来睫毛微颤,好看极了。
之后的三个月,赵鹊羽时常来药田巡查。
管事向主子禀报:“万大夫做事仔细勤勉,每天有半日时间在药田里。今年这块药田试种的几样药材,现在都出苗了,长势很好。”
赵鹊羽漫不经心的应着,目光早已飘到了站在药田边的万大夫身上。
管事:“……”
管事默默闭了嘴。
在自家七小姐去寻万大夫说话时,管家特意避得远了些。
“你的医术怎么样?”赵鹊羽说完正事,随口问了一句。
万大夫渐渐习惯了赵七姑娘的活泼爽朗,略有些腼腆地应道:“自小就学,还算过得去。”
赵鹊羽又随口问:“你出来做事,家里的妻儿怎么安置?”
万大夫脸孔有些红:“我还没成亲。”
不知怎么地,赵鹊羽忽然有些开心:“是因为缺银子么?”
万大夫红着脸答道:“也不是。我是觉得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应该慎之又慎。如果没遇到合意的,我宁可一个人。”
赵鹊羽顿时有遇到知音之感:“说得对极了。男女成亲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不能听凭媒婆几句话或是父母催促就仓促定下终生。”
赵七姑娘一说起此事,神情格外激动,俏丽的脸孔漾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一双眼眸如星星一样,亮晶晶的闪着光。
万大夫不敢多看,很快垂了眼。
赵鹊羽在药田里消磨大半日,傍晚才回府。
孙氏在闺房里等着她:“鹊羽,你近来怎么总往外跑?”
第473章 番外之鹊羽 (三)
孙氏骤然发问,赵鹊羽有些心虚,目光飘了飘:“三个月前我新买了一块药田,最近在试种新药,总得时常去瞧瞧。免得管事当差不尽心。”
正在药田里巡视的管事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揉揉鼻子咕哝一句:“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骂我。”
知女莫若母。
赵鹊羽自小就不会撒谎,每次心虚的时候都不敢正眼看她。
孙氏细细打量赵鹊羽一眼,却见女儿面颊红润双眸闪闪,气色格外好,颇有些红鸾星动的模样……该不会真的是瞧上药田那个万大夫了吧!
孙氏有些头疼。
赵鹊羽出门走动,少不得要带丫鬟和护卫。去了哪里见了谁自然有人向她禀报。那个年轻俊美的万大夫被聘来种药的事,她早就知道了。
赵鹊羽跑药田跑的实在太勤了,三天两头地去,一去就是大半日,像魂被勾走了一般。她心中生疑,今天是特意到赵鹊羽的闺房来等着。
这还没细问哪!赵鹊羽就露了端倪。
母女之间说话,不必要拐弯抹角。
孙氏瞥女儿一眼,直截了当地说道:“从今儿个起,那处药田你就别去了。”
“那个万大夫,也算大族名门子弟,不好好钻研医术,偏跑去药田种药。保不齐存了什么心。你离他远一点,免得瓜田李下传出闲话来。”
赵鹊羽不知是被说中了心思还是气恼,俏脸绯红:“娘!你这么说太小瞧我,也小瞧万大夫了。”
“我是雇主,他拿我的银子替我做事。我们两个清清白白的,只有那些心思龌蹉的人才会胡乱嚼舌。”
孙氏被气乐了:“是是是,我就是赵七姑娘口中那个心思龌龊的人。我就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我看,这个万大夫颇有些可疑,以后你不准去见他。”
赵鹊羽气得,霍然站起身来:“你不是整日催着我成亲么?现在怎么又反过来,连我见个男子也不准了。”
孙氏板起脸孔:“成亲得三媒六聘,找个正经人家的好儿郎。不是私相授受,万一被人蒙了骗了,哭都来不及。”
赵鹊羽心火蹭蹭,俏脸也绷了起来:“娘不是嫌弃私相授受,是瞧不上万大夫的门第和出身才对。要是换一个高门勋贵子弟,娘现在怕是乐呵呵地等着人家来提亲了。”
孙氏也恼了:“没错,你娘就是个势利眼。门第低没有功名的,别想娶走我闺女。”
母女两个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孙氏被气得不轻,直接给门房下令,不准赵鹊羽出门。
门房管事唯唯诺诺地应了。一转脸,自家七姑娘就带着丫鬟护卫过来了。
门房管事苦着脸想拦,被赵鹊羽一瞪眼,就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开了门。
赵鹊羽和亲娘怄气。孙氏不让她去药田,她偏偏就去。
不但去,还叫了万大夫过来,大大方方地站在一处说话。
万大夫哪里不好了?
相貌好,脾气好,为人不卑不亢,和她三观相和。
脸生得那么好看。
眼睛那么好看。
赵鹊羽看着看着,心里的怒气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万大夫细心敏锐,早察觉出不对劲了。赵鹊羽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喜怒爱憎都摆在脸上。今日来的时候分明怒气冲冲,那双水灵灵的大眼像燃着两团火焰似的。
是谁惹她生气了?
万大夫心里琢磨着,轻声道:“七姑娘今日心情不佳,可是我在这里做事不妥当?”
赵鹊羽飞快地摇头:“不怪你。”
不怪他,也就是还是和他有关了。
万大夫默然片刻,忽然低声道:“七姑娘,对不起,我不该来。”
赵鹊羽一怔,清亮的大眼浮起茫然和疑惑:“我让管事请你来,你拿银子为我做事,又没碍着谁。怎么就不该来了?”
万大夫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定定心神,后退两步,深深作揖。
赵鹊羽又被惊住了,脱口而出道:“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
万大夫俊美的脸孔满是愧疚,低声说道:“对不起,我骗了七姑娘。我姓万,却不是万里。万里是我旁支的堂兄,我叫万元,是万家嫡支子弟。”
“闻名京城的万太医,是我嫡亲的祖父。我自小学医,在医术一道上算是有些天分。明年太医院选考,我会代表万家去参加考试。十之八九会进太医院当差。”
轰隆隆!
晴天一声霹雳,不过如此。
赵鹊羽震惊过度,竟然忘了生气:“那你为何要冒名顶替万里,来我的药田当差?”
万大夫俊脸闪过一丝窘迫,叹口气道:“不瞒七姑娘,我自小立志学医,根本无心成家。我娘一直逼我成亲,我不胜其扰。索性就搬了出来。我娘一怒之下,将我的私房银子都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