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任用罢免官员,尤其是各部的大官,需得经由政事堂商议,过手一堆繁琐的文书。
圣上此举,并不合规矩。
萧尚书原本是吏部侍郎,前任尚书致仕之后,接任尚书不到一年,在朝廷还未站稳脚跟。
圣上还未立储君,对于领着户部差使的二皇子,萧尚书就顾及不上了,一心只管忠君,见大殿形势凝重,当即连忙应了。
王相心下了然,当然不会做声。明相本想着说些什么,看到王相的举动,何相的态度,程子安大战御史台的事迹,只能怏怏闭上了嘴。
程子安反应却不一样,他听到圣上提出了曾尚书是恩荫出仕,心下震动不已。
圣上要罢免曾尚书,提拔他为户部尚书,政事堂的宰相拦不住他,他也无需趁机大动干戈。
如此看来,圣上此举的用意,他是要借机动恩荫出仕!
王相等人告退,程子安被圣上留了下来。
圣上揉着眉心,疲惫地道:“户部这摊子事交给你了,你要费些力气厘清。”
程子安应是,犹豫了下,问道:“圣上,臣斗胆问一句,圣上指出曾尚书乃是恩荫出仕,可是有其他的用意?”
朝廷上下放眼放去,士绅的亲族后代占据了大半,已令圣上日夜难安。
他们这群人手握实权,权势太大,周氏皇族远无法与其抗衡。
圣上睁开眼,眸中凌厉一闪而过,道:“眼下不是提此事的时机,你休得再提。”
无论圣上的用意如何,于百姓,大周上下,甚至程子安的念想都是好事。
程子安忙告罪,借此表明了态度:“臣以为,圣上乃是千古明君,真正为国为民,为了大周的江山做,深谋远虑之举!”
圣上听着程子安的马屁,神色缓和下来,龙心甚慰,温和地道:“先前你所言那些对户部的革新,想法,很是有道理。不过你要细致些,切勿操之过急。”
程子安借机打探道:“圣上,二皇子那边若对合议之事若有不同看法,臣就难做了。”
圣上眉头紧皱,道:“老二那边你无需担心,礼部最近要接待楚王他们,我会将老二调任到礼部去,让他多看着些,不可失了礼。”
头上的巨石被搬掉,程子安差点没大笑出声,同时,他看到了圣上革新的决心,既欣慰又犯愁。
户部的账目他还未看到,究竟差劲到何等地步,才让圣上忧虑至此?
离开承庆殿,程子安去了户部衙门。
以前程子安在工部时,经常到户部衙门,也算是熟门熟路。
六部的衙门屋宇与各州府不同,涉及到大周的脸面,倒是年年修缮,威严又厚重。
程子安走到门口,当值的门吏忙上前查问,他刚要回答,方寅喊道:“程子安!”
门吏急忙退下,方寅大步走了过来,道:“你来户部可是有事?先前我听说你上午一同见了南召使节,现在得闲了?”
程子安心情很是复杂,方寅不知晓自己已成了他上峰之事,不知是消息尚未传出,还是因他在户部不受待见。
友人同窗成了自己的上峰,方寅心中可会感到失落?
程子安斟酌了下,问道:“我来户部看看。顺道等曾尚书。”
方寅道:“曾尚书被圣上传了去,不知何时回来。不若你到我们的值房去坐坐。”
程子安随口应了声好啊,随着方寅一道去了户部左曹的值房。
户部掌管天下财赋,衙门最为庞大,下设左右曹、度支、金部、仓部五司,分由五个侍郎统领,底下设郎中数人。
其中左曹分管钱粮赋税,右槽管土地户帖,度支掌管财赋的账目,核计,金部则是金银矿,铸币等,仓部则是钱粮仓储的管理。
左曹一共有三间值房,每间值房坐四个郎中,比起工部,户部的条件要好许多。
方寅走进了最后一间值房,屋子里只有两人在,他们听到动静抬头看来,靠近窗棂处的一个中年微胖男子不悦道:“方郎中莫非忘了户部规矩,户部乃是管着财赋的重要之地,无论是谁,皆不可随意进入!”
另外一个微瘦些的老鼠须男子帮腔道:“方郎中,度□□边索要的账目,你可有送去?”
方寅见那人当着程子安的面,却半点不给他面子,虽然不悦,到底强忍了,道:“李郎中,账目已经送去,度支司那边的许侍郎称,有几个账目数额不对,既然账目由李郎中所做,得由李郎中前去解释。”
李郎中不满地道:“都同属左曹,账目何须分由谁经手,难道方郎中看不懂,不能解释一二?”
方寅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坚持道:“许侍郎让李郎中去解释。”
处处是江湖,背景不强大的老实人,总是会受到老油条的欺压。
程子安微笑起来,道:“不能!由谁做的账目,就由谁负责。否则,做好了,功劳由你领,做坏了账,却将错误推到了他人头上,实在是太欺负人,太无耻了!”
微胖男子怪叫了声哎哟,李郎中恼了,道:“户部的差使,与闲杂人等何干,你算老几,竟然插手起了户部的差使!”
程子安淡淡道:“我阿娘只生了我一个,你说我算老几?哦,对了,我应当算不上闲杂人等,我不但要插手户部的差使,还领了户部的差使。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户部新任尚书程子安!”
方寅似惊似喜,胖瘦郎中眼珠子都快飞了出去,惊骇不已望着他。
程子安笑容不变。
作者有话说:
“程......程尚书!”
李郎中先喊了出来, 声音犹如从喉咙中挤出,尖利刺耳:“不可能,不合规矩, 曾尚书呢, 曾尚书在忙着与南召合议!”
他越说越认为不可思议,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胖郎中寻求支持:“赵郎中, 曾尚书怎么可能被罢免, 儿戏, 纯属儿戏!”
被唤作赵郎中之人陡然回过了神,他与李郎中进入户部时日不久,都未曾见过程子安。
方寅来自明州府。
明州府程子安,大周最年轻俊美的状元郎。
曾经搅得大周朝堂上下风起云涌的程子安,被贬谪到云州府, 同样在户部,在朝堂赫赫有名。
程子安重回朝堂任户部尚书,一切就说得通了。
赵郎中紧闭了嘴,寒冬腊月的天气, 他的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糟糕糟糕,一见面, 就将顶头上司得罪了个彻底, 得罪了“官见愁”!
李郎中看到赵郎中一张脸冷汗津津,他尚未蠢到无可救药,冲击太大慌乱太过, 一下僵在了那里。
程子安走上前, 坐手负在身后, 右手指轻点李郎中的案桌:“你平时上衙门当值, 从早到晚, 都做了那些差使,说出来我听听看。”
做了那些差使?
李郎中脑子嗡嗡响,茫然盯着程子安。
程子安面无表情重复了遍:“你在户部当值,难道从早到晚都在混日子,白拿俸禄不做事?”
李郎中慌乱地抓起案桌上的账目,双手奉上,结结巴巴道:“下官,下官领着做账目文书的差使,请程尚书过目。”
程子安接过文书随意瞄了两眼,指着一处的账目问道:“这处的数额,出自何处?”
李郎中伸长脖子去看,解释道:“是从河朔州递交的账目所来。”
程子阿继续问道:“去年河朔州的账目是多少?”
李郎中一下僵住了,吭哧着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躬身肃立在窗棂边的赵郎中与李郎中领着相同的差使,他本要置身之外,只与李郎中同属一条线上的蚂蚱,眼见逃不过,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探头瞧去,答道:“回程尚书,去年河朔州的账目是一万六千两银,常平米每石六百文。”
程子安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河朔州地区去年与今年,是丰熟年还是灾荒年?”
赵郎中答道:“皆为丰熟年。”
程子安问:“常平米是陈米还是新白米,去年价钱几何?”
赵郎中怔怔望着程子安,噎在了那里。
各州府将赋税账目递交到左曹,里面包含了各地常平仓粮食的进出状况。
大周各地州府的粮食价钱不一,分为灾荒与丰熟年,每石的价钱有一定的上下浮动。
新粮收上来之后,常平仓的陈粮则会粜出一部分,免得粮食腐坏,供给吃不起新粮的百姓购买便宜些的陈粮。
河朔州府去年的进账为一万六千两,今年不到一万两,每石粮食的价钱,则不到五百文。
首先,河朔州产稻谷与小麦,每亩地的稻谷收成,在丰熟年时约莫在三百八十斤左右。
河朔州两年的稻谷亩产平稳,常平仓粜出粮食的量几乎无变化,常平米的价钱,按理该与去年持平。
谷贱伤农,陈粮价钱降得如此低,对于新粮的价钱,会造成很大的冲击,则是谷丰伤农了。
出现这种情形,常平仓另一重用处就出现了,该平籴,即购进粮食,控制粮价下跌,待荒年时平粜,平抑粮价。
左曹的作用,并非仅仅管着赋税,还有督察之责,即审核审查各州府递交上来的账目。
如此明显的异常,左曹却未核查,坐实了失察之罪。
程子安对此种情形心知肚明,河朔州州府敢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估计是摸清了户部这群官吏,常年尸位素餐。
另一种情形,就是户部的账目有问题,究竟在何处出现了差错,就要从原始的账目查起,从河朔州到仓部,左曹,得一并清查。
李郎中也反应了过来,他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程子安将账目扔回案几上,极轻地“啪嗒”一声,李郎中赵郎中同时被惊得身子下意识后仰。
“重做,且出具详细的文书,究竟何处出了差错。明朝下值之前,向我回禀进度,可有问题?”
李郎中与赵郎中两人面面相觑,慌忙连声应了。
程子安没再多言,转身朝外走去,下了台阶准备离开。
方寅紧跟在程子安身后走出值房,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跟上去,只是不受控制挪动了脚步。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方寅全然不觉,双脚好似踏在云端,脑中乱糟糟的,尚未厘清头绪。
程子安怎地突然就从云州府知府,一跃成了户部尚书?
按照程子安的本事,这一切倒是理所当然,惟有变化太快,看得人晕头转向。
李郎中与赵郎中两人青红交加,震惊的脸在面前浮现,方寅嘴角不断上扬,阵阵畅快。
真是威风啊!
要是他也能这般威风,就没人再敢给他穿小鞋使绊子了。
以前在府学,有程子安护着,现今在户部,程子安又在,方寅眼前陡然明朗,一下从云端踩在了结实的地上,莫名踏实安稳。
以小窥大,程子安慢下脚步,侧首问方寅:“平时他们就如此推诿差使?”
方寅啊了声,回过神苦笑道:“差不离吧。我想着自己年轻,他们为长,我多做一些又何妨,当做事学习了,就没多做计较。”
程子安无语,道:“那你可有想过,要是查出来是左曹账目出了问题,你会被推出去当替死鬼,你也不计较?”
方寅楞在了那里,片刻后垂下了头,道:“我想过,只要我问心无愧,身正不怕影子斜,孰是孰非,自有公道。”
程子安望天,努力平缓了情绪,道:“吴尚书就没教你?”
方寅道:“许氏只是吴尚书夫人的远房亲戚,隔了好几层,吴尚书又在礼部当差,不懂吏部的账目,我同他说这些无用。”
说到这里,方寅飞快瞄了眼程子安,低声道:“其实,我不想沾吴尚书的光,阿爹阿娘是种地出身,许多规矩都不懂,经常惹出笑话。阿爹阿娘在京城住得没意思,同许氏合不来,想要回明州府去,还是明州府乡下过得自在。”
程子安挠了挠头,他不擅长家长里短婆媳关系,便略过了这层不提,耐心教着方寅:“想要独立做事,首先要自己有这份独立自主的能力。在京城,随便扔颗石子就能砸到一个大官,你身为户部郎中,能坚持本心着实不易,可你也不能将自己搭进去。比如吴尚书,虽是你妻子的远房亲戚,你不欲借吴尚书的势,可以改为向他学习为官之道。”
方寅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应得很快:“你说得是,吴尚书能做到礼部尚书,肯定有自己的过人之道,我会好生向他学习......不对啊,你如今是我的顶头上峰,还是户部尚书,我跟你学就行了。”
程子安:“.......”
脑子这时转得倒快了,只自己忙得很,哪有空手把手教他。
程子安想着户部这摊烂账,斜睨了方寅几眼,叹了口气,道:“你将户部觉着不错的同仁,给我一份名录,跟家中交待一声,过年时要准备忙碌,别想着吃喝宴请了。”
方寅头点得飞快,接着不解问道:“过年不歇息,你要作甚?”
程子安没好气道:“查账理账!”
方寅瞪大眼,问道:“都要查?户部的账目,装了好几库房!”
当然不会全查,以前的烂账,要查起来,得到地老天荒去。
程子安道:“只查近几年,以前的就烂掉吧。”
方寅松了口气,长揖到底,道:“我还没恭喜你升官,再此给你道贺了。”
程子安难得笑了起来,方寅不嫉妒,不别扭,总算户部这摊浑浊中难得的一股清新之气。
方寅犹豫了下,问道:“你可会处置李郎中与找郎中他们?”
程子安没回答,反问道:“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方寅凝神思索起来,道:“处处都有捧高踩低,翰林院到户部都一样。像是如赵郎中与李郎中这般的官员比比皆是。有些人面上看似和善,背地里却一肚子坏水,比起来,他们两人算得上好了。我认为,不若这次就算了,以后再犯,再做惩治。”
程子安抬起手,朝四周一指,问道:“方寅,你身在何处?”
方寅呐呐答道:“户部衙门。”
程子安道:“既然你知道这是户部衙门,户部衙门掌管着天下财赋,一个账目出错,可能影响到朝廷的策令决断,给天下百姓带来严重的损失与负担。户部的官员捧高踩低,仗势欺人在其次,首先,必须账目清楚,做好自己本职的差使!他们两人连账目都做不好,德行还一塌糊涂,这种官员留着就是祸害!我没当即处置他们,并非是我发了善心,因为这是皇城,是朝廷中枢的官衙,该按律处置!你记得了,以后收起你的私念,要是你犯了错,我同样不会轻饶!”
方寅赶紧垂下头认错,连声保证道:“我定会好生当差,绝不出错,让你为难。”
程子安肯定要清理户部,同时,他也要方寅能自立,不能借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粗心大意。
方寅回了值房当差,此时户部全部知晓了尚书换人,李郎中与找郎中被训斥的消息,争先恐后来到值房一探究竟。
身为程子安的同窗,方寅被各种眼神打量,里里外外试探盘问,实在是不堪其扰,随意收拾了下,找个借口离开了户部。
离下衙还有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寅向来自律,在夹道里来回走动,不禁开动脑子思索。。
要是换作程子安,他面对着此种情形,会如何应对,他可会被烦得做不了事,抱头鼠窜?
当年程箴考举人出事,程子安在府学被项伯明挖苦嘲讽的情形,在眼前清楚闪过。
程子安能从容应对,他绝不会退缩!
方寅鼓起了勇气,转头大步朝着户部衙门而去。
户部衙门此时暗流涌动,见到方寅回转来,左曹姜侍郎亲自前来,客气地将他请了进值房。
平时方寅极少见到姜侍郎的笑,至少他不对着自己笑,如今看到他笑容可亲的脸,提壶给自己斟了香茶,方寅心情很是复杂。
一切都靠程子安的势,痛快是痛快,但不牢靠,终归不是全部属于自己。
要是他能变得强大,与程子安比肩同行,那该是何等的成就!
姜侍郎和蔼地道:“听说程尚书来了,你与程尚书是同窗,怎地不早说一声,我们这些下属没能出门迎接,实在是失礼啊!”
方寅道:“姜侍郎,我也是刚知晓此事,着实对不住了。”
姜侍郎忙摆手,道:“无妨无妨,我就是说一声罢了。对了,程尚书前来,可有差使交待?”
方寅差点就将程子安交待他提交名录的事情说了出去,话到嘴边,他赶紧咽了下去,拼命转动着脑子,缓缓答道:“下官只是小小的郎中,程尚书要交待姜侍郎差使,应当会叫姜侍郎前去。”
姜侍郎脸上的笑僵了下,道:“李郎中与找郎中被发现了错处,你与他们都同属左曹,说出去,终究是左曹出了错,你如何能袖手旁观?”
方寅顿觉着全身发凉,果真如程子安所言那样,姜侍郎想要将他一并算进去,账目虽不由他经手,错处却要他一起承担。
“下官并未经手李郎中赵郎中手上的账目,并非下官的差使,对于数目一概不清楚,下官恐参与进去,只会适得其反。”
姜侍郎见以前软面团般的方寅变得强硬起来,暗自懊恼不已,现在却不敢拿他如何,不痛不痒说了几句,便让他离开了。
冬日天黑得早,方寅走出姜侍郎的值房,天空昏昏暗暗,户部廊檐下的灯笼,在风中轻晃,庭院里廊檐下的光线影影绰绰。
值房的屋子大多都空了,方寅在廊檐下站了会,不理会身后窥探的视线,如程子安那样挺直脊背,大步离去。
另一边,程子安离开户部,前去了吏部。
吏部官员客气又不乏热情,萧尚书早就交待过,程子安一到,吏部侍郎亲自迎接,将已经办好的各种文书递到了他手上。
程子安拿着文书离开,虽说户部糟糕,脚步依旧控制不住变得轻盈,
升官了,户部尚书,正三品,俸禄达到了七千二百两!
大周的正四品到三品,品级虽只差一等,俸禄却从两千二百两不到,达到了七千二百两,足足翻了近四倍。
地方州府的官员,最高品级只有四品。故此,所有的官员都盼着能回到中枢,拼命朝上爬,位极人臣除了掌握大权,正俸添支职钱公使钱恩赏,待遇优厚得令普通寻常百姓,想都不敢去想。
且不提乡下种地的百姓,拿京城的雇工工钱来计算,京城的雇工,平均日薪在一百文左右,一个月下来三两银,一年就是三十六两。
正三品官员仅仅从俸禄收入,京城的平民百姓需要做工两百年。
书中自有黄金屋,圣人诚不欺我。
如今手头松了,明州府那边的善堂日子就能好过些。程子安琢磨着,崔耀光在云州府,让他与宁知府一起商议,建两间善堂,收留孤寡妇孺弱小。
程子安边走边琢磨,经过护城河桥,来到了内城门宫门口,听到身后彭虞在大喊:“程哥,程哥!”
程子安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彭虞跑得飞快上前,他嫌弃地撇嘴,道:“你不冷?”
彭虞得意地掀大氅,道:“狐狸里,不冷。程哥,听说你当户部尚书了,哎哟,那可是尚书,比阿爹品级都要高,厉害,太厉害了!”
程子安笑呵呵,矜持地道:“是挺厉害的。”
彭虞呃了声,哈哈笑道:“程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谦虚!好啊,不谦虚好,我升官时,可是敲锣打鼓宴了好几天的宾客,程哥与我真是同道中人。程哥,你要宴请几天宾客,我去给你打下手!”
程子安白了他一眼,转身朝外走去,道:“没空,没钱!”
彭虞叫嚷道:“没钱,程哥你少说笑,我可得劝劝程哥了,你小气的毛病,该改一改了!”
程子安不想同彭虞说废话,大步出了宫门,来到莫柱子的骡车边,对彭虞道:“时辰不早了,回见。”
彭虞左右都看骡子不顺眼,道:“程哥,我送你一匹马吧。这骡子,配不上程哥!”
程子安笑骂了句,转身欲上车,彭虞去扭住了他,眼珠子咕噜噜乱转,道:“程哥,你别走啊,你不宴宾客,我宴请你好了,阿爹说了,要交好程哥。”
彭虞脑子粗,力气也大,程子安被他缠住不放,便上了他的马车,一道前去了桑家园子。
“这里是京城新起来的园子,里面的娘子美得很,酒水好得很,景致也好,顶顶的雅,顶顶的贵!”
彭虞眉飞色舞说个不停,程子安听出了重点,桑家园子非寻常人能入。
到了桑家园子前,彭虞也没能进入,被门口的伙计恭恭敬敬挡住了:“彭爷,着实对不住,今日园子被贵客包了下来,彭爷请改日再来,掌柜交代了,定会亲自给彭爷赔罪。”
彭虞呵地一声,眼一瞪就要发怒。
能包下园子,连彭京兆的浪荡子彭虞的面子都不给,京城一个手指头都数不到。
楚王说不定在里面,程子安还挺想会会他,慢慢收回手,由着彭虞叫嚣:“谁,是谁?我可是先留了定银,谁如此嚣张抢了我定下的院子?”
没多时,门内走出一个华服仆从,上前打量着程子安,见礼道:“在下乃是楚王的随从,程尚书里面请。”
程尚书。
楚王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程子安颔首回应,带着傻愣愣的彭虞一道进了园子。
作者有话说:
如彭虞所言那般, 桑家园子里面假山流水,古朴深幽,凛冬时节, 庭院里的花木, 依旧郁郁葱葱,屋子里, 甚至还有茶花在盛放。
程子安估计这些茶花, 都是养在暖房中, 摆在最贵的院子中招待贵客。
贵客楚王坐在紫檀木的榻上,双手搭着膝盖交错,上身前倾,饶有兴致看着进来的程子安与彭虞。
程子安拱手见礼,彭虞跟着他抬手, 楚王只颔首,道:“两位无需多礼,请过来坐。”
楚王虽是南召的王,来到大周毕竟是客人, 彭虞见到他如此傲慢,心中就不大乐意了。他藏不住心事, 七情六欲向来上脸, 如此一来,脸上不免就带了几分不悦,重重坐在了程子安的左手边。
程子安在承庆殿见过了楚王的举止, 客气道谢之后, 随意坐了下来。
楚王道:“请两位进来, 一是给程尚书道贺, 二是给彭郎中赔个不是, 占用了你先定下的院子,让你无法给程尚书庆贺。”
彭虞要缓一缓,才听明白楚王比较绕的话,道:“楚王有钱,能包下园子,我就包不起。不过,我不明白的是,南召这般有钱,干脆将银矿送给大周就是了,还要劳什子粮食啊!”
程子安面上不显,暗中却快笑破了肚皮。
乱拳打死老师傅,楚王无论是故意显得无礼,怀着何种居心请他进来,都难以招架彭虞非同寻常的出招。
楚王脸色古怪了下,很是难以置信看了眼彭虞。
南召也有纨绔子弟,京城中的纨绔荒唐事情层出不穷,但还是比不过口无遮拦,无所顾忌的彭虞。
彭虞来了劲,追问道:“楚王有钱,南召就有钱,我们的几个皇子,都没这么大手笔,能包下桑家园子。南召这么有钱,与大周又交好,我说句公道话啊,这粮食就不该收,南召的海船,来大周做买卖,就该多交税!”
楚王终是绷不住了,待仆从伙计送了酒水吃食摆好,挥手让他们退下,亲自举杯道:“既然是恭贺程尚书,就不提其他,先吃酒,吃酒。”
程子安将酒盏换成了茶盏,道:“对不住,我向来不吃酒。就以茶代酒,多谢楚王的招待。”
楚王举在空中的酒杯一顿,目光沉沉打量着程子安,终是未说什么,扬首吃完了杯中酒。
彭虞陪着楚王吃了一杯,提壶倒着酒,道:“光吃酒冷清得很。”
楚王笑道:“程尚书不吃酒,应当也爱清净,就不让美人儿进屋打扰了。彭郎中若是喜欢,不若到旁边的院子里,唤几个美人儿进屋伺候。”
彭虞瞄了眼程子安,呵呵道:“我陪着程哥,哪能自己前去享受,把他抛下了。”
程子安笑着道:“无妨,你去吧。”
彭虞立刻站了起身,朝着楚王拱手,道:“多谢楚王,楚王真是大方。”
楚王微不可查松了口气,程子安将一切都瞧在眼中,见他笑着摆了摆手,目送彭虞走出屋,很是意味深长地道:“彭郎中真是有趣,程尚书能与他成为友人,也有趣得很。”
程子安道:“大周天下有趣之人不知凡几。”
楚王以为程子安要自谦,接下来听他道:“我算得上数一数二吧。”
楚王一愣,蓦地大笑起来,道:“程尚书的确是有趣。”
程子安微笑道:“不仅有趣,还聪慧帅气,曾经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郎,三元及第。”
楚王大笑不止,程子安盯着他,道:“楚王到大周时日短,我也方才进京,先前刚新任户部尚书,跟着彭虞来到桑家园子蹭吃蹭喝。楚王还有哪些地方不了解,我都可以亲自告诉楚王。”
楚王笑僵在了脸上,逐渐退却。
程子安话里的意思很是明显,楚王到处打听,到处安插眼线,先一步包下桑家园子与他相遇,不如将所有事情,都摆在台面上,正大光明来谈。
楚王缓缓坐直了身,脸上在笑,声音却沉了些,道:“程尚书果真如传闻那样,聪慧得很。”
程子安一摆手,道:“不聪慧,也不能在此时担任户部尚书之位。楚王也是聪明人,跟聪明人说话的好处,楚王先前也见到了。”
楚王默了片刻,想到彭虞,坦诚地道:“与聪明人说话,是要畅快些。”
程子安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楚王想要的是南召与大周共同得到好处,还是想要其他,不若先考虑清楚。”
大周的户部一团混乱,不知是户部,其他各部也好不了多少。
本来程子安不会这般直接,拖后腿的猪同伴太多,他耗费不起,不若直接与楚王谈来得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