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养老的内侍宫女,大多都是去了皇家的庙宇,任其自生自灭。
收养了干儿女,在外面置办了宅邸者,出宫之后还有个落脚之处。干儿女能否替其养老送终,财帛动人心,端看运气了。
听程子安话里的意思,能替他们养老,黄内侍听多了底下内侍的奉承,干爹一声声叫着,却控制不住鼻子发酸,哽咽了下。
程子安在承庆殿能畅通无阻,在圣上面前算得上大胆妄为,虽被圣上选做了一把利刀,却并非人人都能走到圣上跟前,被选做利刀。
许侍中与黄内侍他们日夜伴在圣上身边,比后宫最宠幸的嫔妃还要得圣上信任,他们在不经意间,能替他说一言半语,胜过朝臣们的千言万语。
黄内侍眼神朝左右观望过,压低声音道:“圣上近来忧心朝政大事,夜里总是辗转反侧,夜里难以安睡。我们这些伺候的,跟着彻夜不敢阖眼。圣上经常起身坐在床上,一坐就是半宿。后宫的娘娘们,皆懂得规矩,不敢妄议前朝之事,圣上也寻不到一个可心的人能说话。我们这些伺候多年的阉人,圣上倒肯说几句。几个皇子的儿女都大了,如今还未封爵,圣上也愁啊。秦王楚王魏王,都是亲王,世人都当做秦王为首。未曾封太子,在朝臣皇子们心中,又是另一番模样。封了王,可是与太子无缘了?封了秦王,可是以秦王为首?立嫡立长,还有劳什子立贤,这皇家的嫡长,不像是百姓家中那样,皇家不讲就这些,也无法讲究。圣上愁啊,这大周天下,总要交给周氏儿孙,成日操劳,不就是为了儿孙后代。”
四皇子今年也已经十五岁,快要订亲选皇子妃。五皇子六皇子要年幼些,只是垂髫小儿,最小的七皇子尚只有四岁,未曾开蒙读书。
在程子安看来,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不是储君的人选,圣上是聪明人,心底自然一清二楚。
四皇子以及底下几个皇子,程子安不大了解,立储的事情太过敏感,他现在有正事要做,绝不会去碰这一潭深水,故而只静静听着黄内侍絮絮叨叨。
夹道里寒风迎面吹,黄内侍袖着手,躬身躲了下脚,道:“这鬼天气,真是冷得很,夜里圣上又会咳嗽,彻夜不得安生,我们且快些,等下太医正还得去给圣上请平安脉,我得亲自守着煎药,伺候圣上服用。”
圣上身体不好,长命的帝王向来不多。
程子安垂下了眼睑,忙加快了步伐,笑道:“云州府的天气比京城还要寒冷,京城暖和些,我已经习惯了,未曾考虑到黄大叔,黄大叔莫要怪罪。”
黄内侍便借着话,同程子安说起了云州府的闲事。穿过护城河桥,来到六部衙门的官廨附近,程子安听到有人喊他:“程子安?”
程子安转头看去,见方寅从户部衙门疾步而来,他停下脚步,笑着颔首。
方寅走近了,同他与黄内侍分别见礼,道:“先前我听说,你回了京城,还以为他们看错了人,没曾想真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不提前招呼一声。”
程子安道:“我刚进京,先去面了圣。进京之后就能见到,还招呼作甚,你瞧,这不就遇到了。”
方寅说了声倒也是,问道:“你可是回驿馆,等下晚间你可有空?”
曾尚书尚在任上,程子安估计方寅还不知晓他升任户部尚书之事,此事圣上也未曾声张,谨慎地道:“驿馆过年时住着不方便,我寻个宅子住。待我安顿下来,再给你下帖子。”
黄内侍立在一旁,方寅拘谨地道:“你先去忙吧,带你安顿下来,我再来寻你。”
程子安同他道别,走了一段路,黄内侍回头看去,道:“你这同乡方郎中,倒是个好人好官。”
好人好官在朝堂中枢,算不得是夸赞。
程子安说不出的感慨,道:“方寅以前家贫,比起出生在世家大族之人来说,读书增长不了多少世面,算得上先天不足。考中春闱之后,进了翰林院,后来调入户部,户部掌管天下财赋,一堆的钱财账目,估计他会看得头晕眼花,如何能对付一堆七窍玲珑心的同仁们。”
黄内侍道:“这穷苦人家的孩子,在投胎时就落败了。方郎中在户部,想要熬出头,难呐!”
想着方寅前来云州府的过往,程子安微微笑起来,道:“端是品性这一块,方寅就胜了九成九的官员,他应当熬出头。”
黄内侍知晓程子安进京的缘由,身边官员来来往往,他未再多言,同程子安一起出宫到了位于玉带巷的宅子。
巷子清幽,宅子位于巷子最深处,到了门前,一个哑巴老仆前来开门,躬身相迎。
黄内侍摆手,老仆便退回了门房,他与程子安两人走了进去,道:“老林也是阉人,以前不哑,一场病伤了嗓子,能发出一些声音,他恐人嫌弃难听,就不再张口了。我见他可怜,将他安排在这里守在宅子。老林忠厚可靠,不过你以后住在这里,定有许多人前来拜访,门房可不能是哑巴,我给他另寻去处。”
既然是黄内侍的人,程子安也没甚见不得人的地方,道:“就让老林留着吧,无妨。”
黄内侍笑道:“你无需勉强,先留着一段时日,不合适就同我说。”
宅子前后共三进,屋子宽敞明亮,收拾得一尘不染,香暖宜人,紫檀双面绣的屏风,绣着的兰草栩栩如生,雅致又名贵。
圣上出宫的歇脚处,果真不同凡响,程子安看得满意不已,笑眯眯道:“以京城的宅子价钱,我的俸禄肯定住不起如此华丽的宅子,待到进宫时,我得再好生谢主隆恩。”
黄内侍笑道:“曾尚书的宅子,那才叫富贵,三进的宅子罢了。”
以前程子安混到王相府上住过一段时日,假山湖泊,院落一重接一重。
宅子的价钱算不得贵,宅子宽敞了,需要大量的仆从人手打理,伺候,这些开支才占大头。
以王相的俸禄,估计也捉襟见肘,但他与京城的好些达官贵人,都住进了华屋。
圣上肯定知晓,但他知晓了,也只能视而不见。
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黄内侍同程子安说了几句话,交待了老林,就急匆匆回了宫。
程子安趁着难得清闲,晃悠悠出了门,穿过巷子,朝着朱雀大街方向走去。
驿馆在朱雀大街西不到两里路,程子安打算逛过去找老张莫柱子他们。
阴天的朱雀大街,街上行人稀少,马车却络绎不绝,在铺子前停下,贵人在仆从的簇拥下,被伙计迎了进去。
程子安望着矗立的天香楼,想起同明九施二他们前来用饭的时光,惆怅刹那,拉紧衣襟离开。
“程哥!”
身后一声大喊,程子安回头,见彭虞惊喜地望着他,猛地拍掌道:“真是你!”
程子安搅得京城动荡,郑相致仕,永安侯归乡之后,明九与他断了往来,彭虞估计被彭京兆拘着,也与他断了联系。
曾经令全京城头疼的纨绔们,呼啦啦就散在了风中。
彭虞身后跟着几个程子安眼生的华服公子,彭京兆仍然在京兆任上,程子安估计他们是彭虞的新跟班,微笑朝他们颔首,对着跑到面前的彭虞见礼,道:“许久不见了。”
彭虞长胖了些的脸上,浮起了难得的愁绪,道:“可不是,许久不见了。你怎地在这里?听说你被贬谪去了穷地方做那小县令,没多久,阿爹就说你升了知府。你从穷地方回了京,是被罢官还是回京城述职?”
看来,这些年彭虞的长进有数,彭京兆的头发,估计已经掉光了。
程子安哈哈笑道:“我进京述职。”
彭虞拍着胸脯,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没被罢官!”他很快挺起了胸脯,将外面的缂丝大氅一掀,露出里面的官府,牛气哄哄道:“瞧!我也升任了礼部礼部司,掌管铺设丧葬赙赠,从五品的郎中!”
程子安拱手,道:“彭郎中厉害,原来调任了礼部,恭喜了。彭郎中此时怎地在这里?”
彭虞眼珠子乱转,含混道:“我来朱雀大街办公差,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晌,彭虞也“就是”不出个所以然,他干脆一甩衣袖,光棍地道:“程哥,你知道我的老底,就不要戳穿了,走,程哥,既然萍水相逢,我们一起去天香楼喝一杯!”
程子安被彭虞的胡乱用词逗得笑个不停,道:“我不吃酒。”
彭虞眼珠子都快飞出了眼眶,大惊道:“程哥,你还不吃酒?酒不吃,亲也不成,难道你身子真有疾?”
程子安无语望天,笑容僵在了脸上。
笑得早了点,彭虞就是个十足的棒槌!
彭虞倏地窜到了程子安身边,侧过身挡住身后窥探来的视线,神神秘秘道:“程哥,我同你说啊,京城以前就在传,你是那个不行,怕吃醉酒露了馅,更不敢成亲了。程哥,我认识专治怪症的郎中,走,我带你去诊治,保管你能重陈雄风!”
程子安忍了忍,骂道:“滚你大爷的!”
彭虞还在自顾自说个不停:“程哥如此俊美的脸,十足可惜了.....咦,程哥恼羞成怒了......”
程子安不想与彭棒槌胡说八道下去,转身就走。
彭虞对跟班们交待了两句,让他们先回去,颠颠跟了上来,揪住了程子安的衣袖,道:“程哥,你别走啊。我们许久都没见了,我好想同你多说一会话。”
程子安抬手挣脱,看到彭虞眼里的失落,脚步微顿。
彭虞低沉地道:“我怀念以前的日子,我们一起玩耍,做事,那时候,真的好快活。程哥,你离开之后,京城没劲得很。没劲得很。”
天真不知愁的纨绔世家子,程子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要去驿馆,待我安顿下来,再叫你来玩。”
彭虞立刻高兴起来,大声应了声,道:“我陪程哥一起去驿馆,程哥住在那里?宅子找到没有?要不,程哥干脆住在我家去吧,我家的宅子宽敞得很,住得下!阿爹也经常夸赞程哥,称程哥是真正的人才,你住进去,阿爹肯定开心得很。”
程子安微笑道:“是吗?彭京兆这样高看我?”
彭虞信誓旦旦地道:“程哥,你知道我向来不会撒谎,阿爹经常说,要是程哥是他亲生儿子就好了,我说阿爹自己比不过程大叔,他生不出来程哥。阿爹气得很,呵呵。”
程子安状若无意问道:“你阿爹这些年,怎地还在做京兆?”
彭虞道:“阿爹说,京兆说是难做,只管忠君就是。阿爹忠君,在京兆的任上做得很是安稳,升官或调任,没甚意思。”
驿馆快到了,程子安道:“你回去吧,到时候我再去拜访彭京兆。”
彭虞也要回衙门去,就停了下来,与他道别,犹豫了下,眼巴巴问道:“程哥,你这次回来,可会再搅得京城大乱啊?”
作者有话说:
不过, 程子安从彭虞的话中, 品出了不一样的况味。
圣上的打算未对外声张,只京城的官员都盯着他, 对他回京之事颇为关注。
程子安去了驿馆, 叫上莫柱子他们回到了宅子, 归置行囊,铺好了床榻。
灶间还缺油盐酱醋,秦婶叫上莫柱子,赶着出去杂货铺购置,顺带买些饭食当做晚饭。
莫柱子提着白切羊肉, 汤饼回来,程子安刚吃了两口,老林进来啊啊比划,有人前来拜访。
程子安意外抬眉, 来者还真是非同凡响,消息与眼线皆一等一的灵通, 连他住在这里都知晓了。
“柱子, 你出去请进来。”
莫柱子应下出去迎接,程子安拿起筷子继续用饭。
没一会,王相随着莫柱子施施然进了屋, 程子安起身见礼, 王相四下打量, 呵呵笑道:“好地方, 宅子闹中取静, 布置得雅致,有品位!”
圣上的宅邸,对王相来说,肯定不是秘密。
无论他是有意,或者无意指出来,程子安无心分辨,顺着他的话,笑着道:“王相,圣上不在,听不见。”
王相一愣,点着他哈哈笑起来,在桌前随意坐下,盯着碟子里的饭食,道:“竟然是张羊儿的白切黄羊肉,难得,程知府竟然能买到,运道着实好!”
程子安不情不愿让莫柱子下去再拿干净的碗筷上来,道:“灶房还未开火,随意买了些饭食回来,买得不多,分王相吃一些,勉强垫一垫肚皮。”
王相笑呵呵道:“吃你一口羊肉汤饼,你不乐意了?你可在我府上吃了那么久,我都没跟你算账呢。”
程子安接过莫柱子递来的碗筷,亲自摆在王相面前,道:“还你还你,两清了啊。”
王相抬头看向他,夹了一半羊肉到自己碗里,道:“这可清不了,至少得再来几顿。”
程子安笑道:“王相既然称张羊儿铺子里的黄羊肉难得,我的运道再好,也不会次次都买得到。再说,我的俸禄,也吃不起。除非王相自己买了带上门,我能跟着沾些光。”
王相笑眯眯道:“能住进这般好的宅子,买不起就是笑话了。对了,你还未取字?”
程子安哦了声,道:“程子安,字子安。”
王相顿了下,笑道:“孟浩然,字浩然,倒也简单好记。”
程子安道:“我的诗一塌糊涂,不敢与孟浩然比,就图个好记。”
王相夹了羊肉慢悠悠吃,看上去颇为享受,不断夸赞道:“这黄羊的确难得,京城好啊,想吃什么饭食都能吃得到,子安此次进京之后,可要多吃一些。”
程子安说是,“吃个满脑肠肥。”
王相脸上的笑僵了下,低头看自己,道:“我也不胖啊。”
程子安笑道:“不敢意有所指,就是意有所指,也不敢指王相。”
王相哦了声,好奇问道:“那子安是在指谁?”
程子安道:“谁是就指谁,欢迎他们对号入座。”
王相没再笑,神色肃然了几分,道:“你不怕?”
程子安道:“怕甚?”
王相神色很是复杂,半晌后叹了口气,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程子安知道王相是来打探,半真半假与他打着太极。饭后,两人坐着吃茶,王相尝了口茶水,道:“你的茶叶不好,我明天让人给你送些来。”
程子安不客气笑纳了,王相放下茶盏,望着小炉里红彤彤的火苗,道:“我看过了云州府的工匠书,隔行如隔山,我看不太懂。不过,这本书在京城很是轰动,书商们扼腕不已,本来可以大赚一笔的买卖,偏生被你就那么散了出去,实在是可惜啊。”
“可惜吗?”
程子安眉头微皱,道:“我以为,靠着工匠书赚钱,可耻又可恨。”
王相紧盯着他,道:“你让章尚书,在工部的变革,也是因为此?”
工部录用工匠之事,是程子安决心变革的一环,技术与生产力的发展,才能真正拯救发展大周。
程子安并不回避,如实答道:“是。仓禀实而知礼节,吃不饱饭,其他一切都无用。”
王相唔了声,突然道:“南召使节进京,此事你应当知晓了吧?”
程子安颔首,道:“进宫面圣时,听圣上说了一二。”
王相道:“此事你如何看待?”
程子安反问道:“王相以为如何呢?”
王相这时倒挺直接,道:“我未曾考量清楚,难以评判是好是坏,朝堂上已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想听听你的想法。”
程子安便顺手提起了茶壶,往杯盏里倒水。杯盏小,水很快溢了出来。
王相盯着杯盏,见水溢到几案上,程子安还未停,神色微楞。
程子安放下了茶壶,不紧不慢地道:“大周的实际状况,就如这个杯盏。水多了,就会满出来,结果会如何,王相以为呢?”
王相若有所思,片刻后抬起头,问道:“那换个大的杯盏呢?”
程子安双手一摊,道:“换不了,至少眼下换不了。又得回到先前我的说法,先吃饱饭,再提起他。银矿解决不了大周国库的空虚。以前没有金银铜钱的时候,大家以物换物,以布帛等当做钱币交换,钱币只是一种交换替代之物,不用金银铜,可以用纸,甚至是刻了数额的木块。大周所缺的,并非是银子,而是大周的开支与收益不匹配,开支过大,收益不够。收益不够,要从农工商等方面想办法,促进起发展,能从发展中收到的赋税,才是大周能真正支出的银子,而非从银矿中挖出来的银子。我并不清楚南召给的银矿有多大,但无论大小,挖出来的银子,都是造成物价上涨,钱币不值钱的罪魁祸首。长期以往,大周的商贸,会轰然崩溃,倒塌。并非只是商一方面,其余比如农等方面,全都无法幸免。”
王相震惊不已,问道:“难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子安肃然道:“也不说全无用处,增加的银子,可以用来刺激百姓购买物品,但是,这一点的前提,是大周的发展到了一定地步。比如说是百姓能吃饱饭,手上握有余钱,对大周的现状,以及今后的发展有信心。大周的商贸,真正繁荣。大周现在的实际情形是,粮食产量低,九成都是贫苦百姓,还在半饥荒的阶段。百姓能购买的,只是油盐酱醋粗布衣衫等基本生活所需。手握金银钱币的,都是贵人富绅、只占据大周一成的人口在玩。但是这一成人口手上的钱,会将九成穷人所需油盐酱醋粗布衣衫,涨到他们买不起的价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相直起身,朝着程子安拱手,道:“听子安一席话,我如今方豁然开朗。户部曾尚书成日头疼银子,听到南召能拿出银矿,喜不自胜。二皇子领着户部的差使,他也极力支持,以为能解决眼下大周缺钱的窘境。幸好子安回来得早,南召的使团刚到,事情还有挽回,拒了与南召的合议。”
程子安狡黠一笑,道:“商贸往来并不全是坏事,端看南召的诚意了。”
王相神色又严肃了下来,道:“南召国的情形也不大好过,我估计要是协商不成,双方撕破了脸,南召会出兵。”
大周肯定经不起战乱之苦,南召要是到了那个地步,也同样经受不起。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南召国的皇帝年岁已高,早年立了太子,太子已做了二十年的储君。楚王是继皇后嫡出幼子,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嫡子对嫡子,楚王这次亲自出使大周,有意思得很。”
王相愣了楞,想笑却很勉强。
大周的情形何尝不是如此,虽未立太子,几个皇子之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几乎是摆在台面上在厮杀。
二皇子极力主张合议,大皇子与三皇子不管对错,只一心让二皇子达不成目的。
“唉!”
王相重重叹了口气,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上了年纪,得早些回去歇着。你也早些歇息吧......明朝楚王会进宫,圣上可有旨意,让你也进宫?”
程子安道:“圣上吩咐我这几日都进宫。”
王相微怔,道:“那就好,那就好。歇着吧,别送了。”
程子安还是将王相送出了大门,等他上了马车离去后,方转身回屋。
莫柱子送了热水进屋,程子安洗漱完,躺在炕上思索。
王相此次到来,一是试探程子安进京的目的,二是真为南召合议之事担忧。
二皇子的极力怂恿,大皇子与三皇子定会联手反对。
两人对一人,胜算挺大。
但是,他们之间的争斗,会让南召看到大周内部的混乱,说不定会趁机做些什么。
攘外先安内,曾尚书不足为惧,必须将二皇子稳住。
程子安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着办法。
在治理河道时,二皇子就将程子安打成了大皇子派系之人。后来彻查常平仓,户部震荡,二皇子汤侧妃的娘家兄弟汤侍郎,被牵连其中罢了官,二皇子应当恨死了程子安。
要是接管户部,二皇子领着户部差使,就是飘在程子安头顶的乌云,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发癫,瓢泼大雨倾斜而下,将他冲到沟渠里去。
于公于私,程子安都要尽快摆平他。
二皇子是皇子,是圣上如假包换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帝王除外。
但是,帝王杀皇子之事鲜有发生,顶多会申斥,禁足,削爵。
朱元璋的儿子们坏事做尽,鲁王朱檀残暴,坏事做尽,朱元璋看似愤怒,砍了其王妃的头,对鲁王处以髡刑,亦就是剃去头发。身后的谥号也称其为“荒”。
后世的鲁王墓发掘了出来,里面的陪葬异常丰厚,完全不输其他的亲王墓。
可见,朱元璋的种种愤怒,只是做给世人看,为了平息民怨罢了。
程子安一时想不到办法,时辰不早,连日赶路辛苦,倦意袭来,他挡不住就先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程子安不用莫柱子叫,他在日常起身时分睁开了眼。
窗棂外还漆黑一片,只有廊檐下的灯笼,透进微弱的光。
程子安在塌上躺了片刻,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是莫柱子提了热水进净房,他伸了个懒腰,弹坐起身,捞起衣服套好,去净房洗漱了。
饭后上了骡车朝着皇城驶去,街巷安静,只有送柴禾吃食菜蔬,收夜香的车辆经过。
到了皇城前,车马多了起来。今朝没大朝会,进衙门当值的官员们,陆续下车,朝着六部官廨走去。
程子安在内皇城下车,穿过护城河进宫。这是,身后响起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阵风从身边卷了过去。
清早的京城冬日,寒意浸人,程子安下意识侧头避开,那道风在身前停住。
“咦,这不就是程知府?”
程子安听着阴阳怪气的声音,心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早知道,他就想天下太平,繁荣富裕安定了。
程子安叉手见礼,道:“二皇子。”
二皇子拿眼角斜乜着他,问道:“你进宫作甚?”
程子安不卑不亢答道:“圣上召我进宫。”
二皇子神色变幻了下,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赶快些,别让阿爹等着了。”
程子安应是,上前两步,与二皇子并排而行,问道:“二皇子,听说南召的时节进了宫,二皇子可也是要去见使节?”
二皇子让开了两步,不悦地道:“我进宫所为何事,为何要告诉你?”
程子安笑容不变,道:“我就是没话找话,想与二皇子攀谈几句。”
二皇子从未见过如此直白的回答,不由得呆了呆,冷着脸转开头,道:“你该去找老大攀谈才是,找我作甚?你就不怕老大看到了,会生气你背主?”
真是比彭虞说话还要直接,不过,彭虞是脑子直,二皇子是身份尊贵,无需与他客气。
程子安也不在意,依旧言笑晏晏道:“我只忠于圣上,忠于大周。”
二皇子眼睛微眯,上下打量着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程子安任由其打量,唤住他道:“二皇子,我有几句话想要与你说。”
二皇子脚步微顿,回头不耐烦地道:“什么话,快些说,等下迟了!”
程子安上前一步,低声说了几句。
二皇子神色复杂,一甩衣袖,懊恼地道:“难道你拿我当傻子看?!”
作者有话说:
其实, 以二皇子接受南召合议的举动,他差不多等同于傻子,损人又不利己。
二皇子肯定不是想要出卖大周, 他一颗滚烫的心, 都是为了那张龙椅。
但是接受了合议,他得到的将是满目疮痍的江山, 说不定屁股都尚未坐热, 龙椅就被掀翻了。
二皇子怒气冲冲离开, 脚上缀着宝珠的朝靴,随着他的大步左右乱甩,大氅掀起波涛,紫貂里皮毛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该死的程子安!”
“竟然称南召故意使诈,想要骗我上当!”
“有人故意不提, 等着我被参奏!有人,有谁敢那般大胆妄为.......”
“老大,老三!!!”
二皇子咬牙切齿,牙关咬得太紧, 右边脸颊都几近扭曲,青筋快要爆开。
程子安望着二皇子急匆匆的背影, 施施然跟在了后面。
南召楚王就要进宫, 程子安只能先拦着二皇子当面犯蠢,先提点他一二。
聪明人多疑,自诩聪明人更加疑神疑鬼。
二皇子亦如此, 他在圣上见楚王时, 能胡思乱想, 胜过他发表乱七八糟的看法。
承庆殿布置了一通, 前殿前铺上了地毡, 宫人小黄门穿戴一新,在寒风中等着楚王一行到来。
圣上要待楚王到来后,才会出现,以示尊贵与大周风范。
程子安去了承庆殿后殿,圣上平时召见朝臣之处,王相明相大皇子曾尚书已经到来,先他到了一步的二皇子坐在大皇子对面的椅子里,三皇子何相章尚书等几部尚书与程子安前后脚进了大殿。
大家看到程子安进屋,各种眼神一起朝他看来。程子安面带微笑团团见礼,按照品级坐在了末座。
圣上很快走了出来,屋子里瞬间安静,起身齐齐请安。
“都坐吧。”圣上摆了摆手,眼神在程子安身上掠过,问礼部吴尚书:“南召的楚王何时到来?”
吴尚书忙回道:“文鸿胪寺卿先前差人来回禀,楚王一行已到了皇城,随后便到。”
圣上唔了声,道:“大周与南召之间,边境偶有冲突,大体上还算太平。这些年来,双方各有使节来往,只今年与以前不同,南召差了楚王亲自到来,诸卿当谨言慎行,免得失了大周的国威。”
殿内众人一起应是,很快,黄内侍进屋前来回禀,楚王已快到承庆殿前。
吴尚书与三个皇子先一步前去迎接,圣上待过了片刻,率着一众朝臣以及程子安前去了前殿。
一番繁琐的仪式寒暄之后,总算坐了下来。程子安照样坐在了末座,正好不动声色观察着大殿内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