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皇家藏着许多书本,密不外传,底下民间的本事也密不外传,最后上下一起固步自封,造成的结果就是,僵化又落后。
技术绝对不能藏着掖着,工匠手艺,包括农,工,医,数理等等,皆要在学堂里形成一门专业学科,广泛传授。
韩直只说是担心程子安会被官员弹劾,没说民间的木匠不配学习,让他还是感到了一点安慰。
程子安道:“韩管事,你只管一心钻研,其余之事无需考虑。”
韩直双眼立刻放光,道:“得程知府这句话,下官就能放心了。现在天时还早,屋子里能看得清楚,容下官将其他人都叫来,一并琢磨商议。”
程子安微笑道:“韩管事自信安排就是,所需木料,用具,韩管事一一列出,我会悉数给韩管事准备好。”
韩直不再多言,唤了工匠走上前,开始研究起来。
工匠们都是熟手,在程子安眼里复杂的榫卯,各种支杆,与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程子安吩咐莫柱子去驿馆里传话,他则留下来看了一会。
韩直他们一头扎了进去,其他工匠一并到来之后,大家议论得热火朝天,眼里完全没了程子安,他看得心满意足,施施然离去。
就凭着他们这股学习钻研的劲头,就是花楼机最后被毁掉,也值了!
天色渐暗,府学放了学,程子安与匆匆而来的闻山长迎面遇上,他不耐烦对见礼的程子安摆手,问道:“人来了?”
程子安上前接过了他手上的书本,笑道:“来了。”
闻山长松了口气,斜着他道:“来了,你就该放心了。以后少来烦我。”
程子安一本正经道:“那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有麻烦,不顺心之事,还是会来。老师,要是你在我这里受了气,就冲你别的学生发吧,喏,方寅也来了。”
“方寅?”
闻山长要皱眉想一想,才记起他是谁,道:“府学那么多学生,哪能人人都能让我骂!”
程子安哈哈大笑,道:“老头子还真是狂,人家方寅现在是户部郎中,前来催讨云州府欠税,是云州府,我的债主!”
闻山长唔了声,嗤笑一声,道:“怪不得你要让我骂他,这是气不顺了,想要出口气呢。他穷苦人家出身,知道平民百姓的艰难,跑来云州府办差催讨赋税,简直丧了良心,一朝得势,迫不及待迫害起了自己人,做了伥鬼,你理他作甚,直接想法子,打断他的腿!”
程子安听得直翻白眼,道:“老头儿脾气越发暴躁了,人家是朝廷命官,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忒狠了!”
云州府的粮食收成,芋头加上小麦,就是不交粮税,根本不够百姓填饱肚皮。
不仅仅是云州府,全大周的州府皆一样如此。
闻山长对此一清二楚,他负着手走在前,哼了一声,声音软下来,头往后,斜着程子安问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程子安耸耸肩,很是光棍地道:“我还没想到如何应对,反正有一点能保证,肯定不会割肉喂鹰,舍身喂虎的。”
闻山长听得神色复杂,佛主割肉喂鹰,舍身喂虎的事迹,无论是否佛门弟子皆熟悉。
程子安话里的“鹰”与“虎”,当然意有所指。
拿穷人活命的粮食,去供奉喂养一群吃得满脑肠肥的老鹰与猛虎,就是佛主,也不会仁慈到这般的地步。
两人上了骡车,闻山长望着窗外夜幕下的街巷,叹了口气,转开话题问道:“你阿爹何时会回来?”
程子安道:“先前阿爹最后一封信,是说他去了青州府,算着路程,最迟在冬至前,也应当到了。”
闻山长沉默了下,道:“众生皆苦。”
程子安笑道:“老师,只有穷,无权无势,身处最底下的人才苦,我们不算。”
闻山长顿了下,失笑道:“倒是,要说苦,哪轮得到你我。你瞧窗外的那个汉子,从他身上的衣着来看,应当是干苦力为生,他的日子已经很苦了,跟在他身后的妇人,比他还要苦。”
程子安顺眼看去,一个穿着粗麻灰色补丁摞补丁的汉子,肩上扛着跟棍子,棍子上吊着一捆绳索晃晃悠悠,不时不耐烦回头,训斥妇人:“没用的臭婆娘,还不走快些回去做饭,饿死老子了!”
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瘦弱妇人,背上背着一大捆柴禾,手上牵着一个脸脏兮兮,看不出男女的小童,迈着缓慢沉重的步伐,一声不吭紧跟其后。
程子安拽紧了手,不停安慰自己,他是官,还有小童在。
闻山长神色慈悲,侧头看来,温和道:“子安,不公处,何止是民与官,我这辈子肯定是等不到那日了,子安,等这世间,真有了公道的那日,你别忘了,在坟前来告诉我一声。”
程子安闷声道:“不来。老师若想看到,就爱惜自己的身体,活得久一些,自己看。”
闻山长抬手欲打,程子安一动不动,他却没能打下去,眼神怜爱,嘴上却嫌弃地道:“不同你计较!”
程子安疲赖地笑,心中却悲凉一片。
闻山长日渐苍老,连骂他的声音,都没了以前的中气十足。
生老病死,离别,是人生常态。
章尚书今年也六十九岁,已到古稀之年,最多撑上一两年,就算是活着,也该致仕了。
朝堂之中,除了何相勉强支持他,其余官员,哪怕是不反对,就是中立,他就是胜利了。
谁愿意将自己与子孙享受的权势富贵,拱手相让?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是十足的笑话,至少程子安没见到过。
这条路,太孤单,太孤立无援了。
骡车到了闻山长府前,程子安下车相送,他摆摆手,道:“你阿爹不在,回去陪你阿娘用饭吧,我就不留你了。”
晚上程子安还要招待方寅,没强行跟进去混饭吃,与闻山长道了别,回了府衙。
崔素娘回来得晚一些,听到方寅来了云州府,惊讶了下,忙道:“我去让秦婶多添两道菜。”
程子安拉住了她,道:“阿娘歇一歇吧,我已经跟秦婶说过了,多加了一道芋头蒸肉,现在天气还不算冷,饭菜吃不完,放着会馊掉,浪费。”
崔素娘已经习惯了程子安一向节约,嗔怪地道:“好好好,就依你,反正不是外人。”
程子安心道最好方寅不是外人,是外人的话,也太没劲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寅就与随从一起,带着礼上了门,程子安将他迎进后衙,崔素娘在门口相迎,道:“哎哟,快快别多礼,我受不起,受不起。云朵,快去接一接。在云州府能见面,就是高兴之事,还带这些礼来,真是太客气了。”
云朵上前接过了礼包,方寅客套着进了屋,坐着吃茶说话。
崔素娘开口问了几句方寅的父母,听他说一切都好,便道:“好就好,身子最为要紧。”
寒暄了几句,崔素娘唤了秦婶上菜,案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两荤一素,汤是云州府的菌子肉片汤,主食是新麦做的馒头。
程子安不动声色打量着方寅,见他神色如常落座,并无不悦之色,问道:“你可吃酒?”
方寅摇头,道:“我在京城听说过,你从来不吃酒。其实我也不喜吃酒,不过有时候不得不吃。我真是佩服你,你是如何拒绝得了的?”
在筵席上推杯换盏,一起吃得尽兴,关系就亲近了。
除此之外,上峰或者贵人吃酒,底下的人不吃,就是不识相。
程子安笑道:“我一开始就不吃,久而久之,不吃酒的名声传了出去,大家都习惯了,不再劝我。”
方寅羡慕地道:“究其根本缘由,还是你有本事,能拒绝,他们却拿你没法子。”
程子安哈哈笑,面部红心不跳道:“那也是。”
方寅被噎住,崔素娘舀了碗汤放在方寅面前,笑道:“别理他,你们同窗多年,当知晓他的脾性,就喜欢随口打胡乱说。这是云州府特有的红色菌子,恰好这个时节能采,鲜美得很,你尝尝。”
方寅道了些,舀了菌菇汤尝了口,赞道:“真是鲜美,晒干的菌子,远不能比,云州府还真是个好地方,有山有水,菌子果子都不缺,土地肥沃,庄稼也长得好,假以时日,会比明州府还要富裕。”
程子安掰着馒头就汤,很是专心吃饭,没搭理方寅的话。
普通寻常的一餐饭,很快就吃完了,漱口后坐下来吃了半盏茶,崔素娘出去了,留下了他们两人说话。
方寅揉着肚皮,道:“去年你送了几千斤芋头进京,曾尚书看得头都大了,跑去圣上跟前说了,最后圣上让崔尚书将芋头卖了出去。京城的食铺,宫里的御膳房,皇城官员的膳房,都有芋头吃。”
程子安呵呵,道:“经手此事的人,怕是好好赚了一笔吧?”
方寅顿了下,坦白道:“户部怕芋头会烂掉,以一斤五文钱全部变卖了。接到这批芋头乃是二皇子母妃的表妹夫,他又转了好几手卖出,最后价钱,卖到了快与肉一样贵。”
芋头因为可以当做菜,也可以当做填饱肚皮的食物,芋头的行情价,与上等的白米差不多。京城的平均米价,应当在一斤八文上下浮动。
为何户部敢以五文钱的价钱将芋头卖出去?
权贵没什么不敢之事,因为律法允许他们贪赃枉法,因为他们是权贵!
程子安随口笑问道:“方寅,你说,云州府的税粮,究竟该不该交?”
作者有话说:
方寅从府衙回到驿馆后, 他并未歇息,心里装着事,着实歇不安稳。
恰逢驿卒提了热水进屋, 方寅问了句他是何处人士, 得知他祖祖辈辈都在云州府,便同他略微聊了几句。
驿馆住的都是官员, 大多眼高于顶, 只把他们当做伺候人的仆从, 从不拿正眼瞧他们。
方寅是出自京城户部的官员,言语态度还算温和,驿卒受宠若惊,很是健谈。
“以前驿馆破旧得很,云州府府城没官员会来, 就算来人也会住在城中最好的客栈。驿馆年久失修,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到处都破破烂烂, 程知府上任之后,得到了修葺, 现在屋子里能住人了。”
驿馆本隶属于朝廷兵部, 各地的驿馆保证了朝廷消息的通达,在打仗时传递军情,在平时送信, 供官员住宿。
一般来说, 驿馆的房屋修补, 所需的钱, 由兵部负责。
户部连各路兵的粮草都经常拖欠, 照理说,驿馆应当是更要不到钱才是。
事实上并非如此,户部拖欠谁,都不敢拖欠驿馆的钱。
因为大周各地的来往消息,都要靠驿卒传递,要是他们不干,京城就成了睁眼瞎。
官员们出门,驿馆无法歇宿,他们的家书,友人们的书信往来,就要面临中断的可能。
大周不打仗的太平时日,各路兵在官员眼里,远没能切实影响到他们方方面面的驿馆来得重要。
驿馆的钱如数拨付,那么云州府的驿馆,为何会年久失修?
方寅已出仕几年,未曾天真到,连里面的这点猫腻都看不明白。
钱肯定是被贪腐了。
方寅说不出什么心情,随口道:“驿馆重新投用,云州府客栈的买卖就该清淡了。”
驿卒笑道:“方郎中有所不知,云州府有外地来的客商,他们有钱,客栈食铺的买卖都好着呢。”
方寅愣了下,高兴地道:“那云州府的百姓,日子真好过了。”
驿卒笑呵呵道:“客栈酒楼食铺,寻常的百姓可没那开的本事,有钱人赚钱罢了,与平民百姓何干呐!”
有钱人赚更多的钱,平民百姓的日子照旧。
大买卖背后的真正东家。都是达官贵人。他们铺子赚再多的钱,只能收到可怜的几个赋税。
该不该交税粮?
这税粮,总不会是由官绅交,大周律写得清楚明白,非但他们不用交,他们的子孙后代还会享受祖上当官带来的好处,同样有免税的权利。
至于大周的土地亩数,向来是一笔糊涂账。
官绅们有的是办法,比如一百亩的免税额度,他们能将五百亩的田地,硬生生写成一百亩。
方寅自从考中举人之后,家里有了田地,就发现了里面的各种手段。
程子安的问题是,该不该在穷苦不堪的底层百姓身上,再用利刃在他们身上刮下仅存的那丝血肉?
方寅脸色比哭看上去还要难看,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云州府该缴纳赋税钱粮。
交得出,且该缴纳的,是他们这群享受了种种好处的官绅!
这是唯一能解决朝廷国库空虚的办法,也是百姓该有的公平公道!
方寅心若明镜,哪怕就是圣上,都不敢轻易提出来,让官绅一并纳赋税。
“我先回去了。”
方寅嘴张了张,最终颓然起身,道:“过几日我就启程回京。”
程子安起身相送,笑着拍了怕他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遇到事情,躲不过就迎头而上,怕个逑!”
方寅要比程子安矮半个头,程子安并没用力,他还是被拍得往前趔趄了几步,不禁回转身望着他,瞪着他道:“我知道了,你别动手动脚!”
程子安朝他抬眉挤眼,哈哈笑道:“方郎中,你这身子虚得很啊,看来你真是在值房坐久了,要多出去走走。”
方寅懊恼道:“走走走,走到何处去。我现在愁得很,回京城要如何交差!”
程子安白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慢慢想,好生想!”
方寅哼了声,“我就不该领这个差使,不该见你!”说罢,转身气冲冲大步离去。
程子安看着他的背影笑个不停,转身回了后衙。
崔素娘立在屋檐下,看着他回来,问道:“方寅怎地走了?”
程子安轻快地道:“生气了,回了驿馆。”
崔素娘气道:“你又欺负他了?”
程子安手搭在崔素娘肩膀上,推着她进屋,一本正经道:“阿娘,什么叫又?我何时欺负他过?阿娘,你别多想,让他自己去气,去想。唉,我这个人虽然聪明,有本事,但我也不能天天给他想主意啊。”
方寅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总会有比如升任为侍郎,或者到地方为官的那一日,到时必须要靠他自己拿主意。
崔素娘笑着骂他了两句,道:“早些去歇息吧,织造学堂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我要早些前去,多看着些。”
程子安道:“阿娘,明朝我与你一道去,我也要去看看,花楼机的进度如何了。”
崔素娘不由得关心起来,道:“子安,要是这台花楼机拆了装不回去,草儿说过,提花缂丝再也做不出来,签出去的布料,可是一尺都交不出来,而且学生们只能学到普通的织布方法,提花这些才是真本事,织造学堂就剩下了个名头。”
程子安何尝不知,但不尝试,云州府的织造学堂,很快就会垮掉。
除此之外,各县的蒙童班笔墨纸砚,府衙也后继无力,承担不起了。
程子安望着繁星流转的天际,给自己猛打狗血:绝不能放弃,绝不能妥协,一定要坚信,黑暗之后就是光明!
狗血起不了多长的用,早上睁开眼,程子安生无可恋躺了好一阵才起身,洗漱用过早饭之后,面上不显,暗自却怀着壮烈的心情,同崔素娘一道前去了府学。
天刚微微亮,府学大门前的童子,靠在门边打着哈欠,鸟儿叽叽喳喳叫着,秋日的薄雾缭绕,安宁又清幽。
童子见到程子安他们下车,醒过神,飞快地遥遥见礼。
程子安想到了以前在明州府府学上学时,守门的几个童子,见到他与辛寄年几人,总是会头疼别开头,心情不由得放松了些,微微笑起来。
到了织造学堂前,远远就听到了里面哐当声,崔素娘哎哟一声,道:“他们是早起来了,还是昨夜熬了个通宵没歇息?”
程子安亦感到惊讶,道:“先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摆放花楼机的厅堂,到了门前,母子俩都一起停下了脚步,惊讶莫名。
角落的灯笼,想是已经燃烧了一整夜,只剩下几盏还泛发着微弱的光芒。
窗棂被高高支撑起来,借着晨曦的光,屋内的工匠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人拿着纸笔,耳朵支起,听着手拿各种部件同伴的说话,飞快记录着什么。
而曾经高耸到屋顶的花楼机,早已不见,变成了地上一堆堆,整齐堆放的支杆。
韩直的常袍掖在腰上,蹲在门左侧大声叮嘱道:“切记,一定要按照顺序,做好记号,不能弄乱,弄混了!”
工匠回道:“头儿放心,弄乱套就装不回去,我们都懂!”
韩直呼出口气,撑着腿站起身,余光瞄见门口的程子安,立刻神色一震,拱手见礼:“程知府来了。”
程子安叉手回礼,介绍道:“这是我阿娘,阿娘在织造学堂教人识字。阿娘,这是京城将作监来的韩管事。”
韩直忙见礼,崔素娘还礼,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韩管事,你们将花楼机全拆了?”
韩直答道:“是,昨晚我们花了一整晚的功夫,将花楼机完好无缺拆了下来。不过两位放心,既然我们能拆,就能再装回去。要是一切顺利,两位明早再来,就能看到花楼机重新立在这里了。”
程子安怀着无法掩饰的激动心情,一个箭步奔到工匠身边,他们要起身见礼,被他阻止了:“别动别动,你们忙,只管忙,我就看看,就看看......”
说到最后,程子安的声音控制不住朝上瓢。
花楼机被拆开,分门别类被堆放在一起,工匠们在拆下来的部件上,按照顺序做好了标记。
按照这个设想与构思,装回去时,只要按照顺序即可完成。
韩直整晚没睡,眼眶都凹陷了进去,他却半点都不感到疲惫,兴奋地给程子安介绍着:“程知府,下官清点了一下,统计有一千余的部件。花楼机制作起来,并不算是太过复杂,我们多拆装几次,就能动手开始做了。”
将作监代表了大周最高的工匠技术水平,可以说天底下最有本事的工匠都聚集在此。
他们当然觉得简单,但是在民间来说,一个学徒跟在师傅身边学艺,尽心尽力侍奉且不提,不学个十余年,基本没有亲自动手的机会。
除了亲传弟子或者自己的儿孙,师傅还会留着看家本领,不会教出来。
所以民间的花楼机,为何会这般难做,少见,除了花楼机做太多,要考虑到成本与收益的关系外,技术密不外传,学艺难,才是根本缘由所在。
程子安高兴得很,脑子转得飞快,道:“韩管事,你们昨晚熬了一晚,一定要注意歇息,不能累坏了身子。”
韩直双手乱挥舞,道:“不累不累,我们都不累!”
能亲手摸到支杆,门楼,衢盘等,哪还会累!
除了云州府,就是在将作监,他们都没这么好动手学习的机会!
程子安哈哈笑道:“韩管事,这样吧,你们分成两班,一班前去歇息,另一班留下来,彼此换班。或者,都一起去歇息,一起再来继续做事。身子要紧,身子要紧呐!”
韩直听到程子安说了两个法子,下意识开始了选择。
若是分班歇息当值,就会错过另一班做的那一部分,无论是他,还是其他工匠都不愿意。
韩直当机立断选择了一起歇息,道:“晚上终究是不方便,看不清楚,还是白日做事好,免得弄坏弄错了,耽误了功夫。”
程子安想都不想道:“好,全依韩管事的想法办。”
程子安说完,再朝着莫柱子喊道:“柱子,去给韩管事他们买吃食,去陈家食铺,他们铺子里的羊肉汤,羊肉包子做得最好,白切羊肉也买几斤,今朝,我出钱请客,你们敞开吃!”
工匠们累了一整晚,此时早已饿了,能吃到向来昂贵的各式羊肉,都开心笑起来,朝着程子安道谢。
莫柱子赶紧去买吃食,程子安同韩直说了几句,赶回了府衙。
跟着韩直他们学习的木匠,要赶紧到位。
除了制作花楼机,他还要开始编撰详尽的制作步骤,技艺之书。
打破各种技艺垄断,技术到民 ,惠及于民,才是大周进步的关键!
作者有话说:
云州府的手工匠人好找, 只是本事参差不齐。匠人的手艺都是父子,师徒相传,太年轻尚在学艺阶段, 很想来织造学堂, 在这之前却还是有顾虑,先要听取师父的意见。
至于师父, 除了是亲生父子, 九成都会拦着。
一是为了怕被徒弟学到本事, 翅膀硬就飞走了。二是就算要交给徒弟,也要掌控在师父手中,他们拥有主动与决定权,父子之间亦如此。
无他,皆因为权威。
控制, 驯服,臣服,无论何种阶层,总有生处最底层的那一个。
就好比是程子安在路上看到身背重物, 牵着孩童,被丈夫责骂着回去做饭的妇人。
到了最后, 约莫有十余个工匠, 怀着好奇的心情,到了织造学堂。
到这时,离程子安发布告示, 已经过去了足足六日。
六日中, 韩直他们已经成功拆装了两次花楼机, 装回去之后, 莫草儿她们来试过, 一切与以前使用起来无异。
摸清楚里面的窍门之后,韩直他们开始正式动手,制作起了花楼机。
程子安硬生生将到喉咙口的老血吞了回去,更加坚定了要打破各种所谓独门秘籍的决心。
写后世说明书那般,各种农工等用书!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织造城那边也在紧急赶工期,要在下大雪,地被冻住之前,将已经上了房梁的屋顶瓦片盖好,装好窗棂。
屋子能避风,天气冷得时候,便可以在屋内做木工等后续活计,在来年春上时,能正式投入使用。
程子安早起去织造城逛了一圈,想回去府衙,想到成日苦着脸,如热锅上蚂蚁的方寅,他让莫柱子赶着骡车转了个向,再回到了府学织造学堂。屋里忙得热火朝天,韩直等将作监的工匠们,三三两两互相搭着手忙活,后进去的十余个工匠则聚在一起,无所事事看着他们干活。
程子安看了一会,再次强忍住想要吐血的心情,进屋来到韩直身边。
韩直正捧着册子,与工匠核计尺寸,见程子安走过来,忙笑着见礼:“程知府来了。”
程子安颔首还礼,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韩直道:“程知府放心,都顺着呢。”
程子安问道:“约莫多久能做好一台?”
韩直思索着估计了下,谨慎地道:“约莫一个月就能做好全部的部件,加上装置调整,差不多一个半月吧。”
程子安先是夸赞了一句,接着话锋一转,叹了口气,道:“云州府的气候比京城要寒冷,做花楼机的屋子要防火,炭盆不好点。再过十天半个月,估计就会到滴水成冰的天气了。到那时候,工期恐要还得缓一缓。这第一台花楼机,韩管事与诸位都付出了辛苦与心血,绝不可能出岔子。”
不过才九月中旬,云州府的早晚天气,已经快与京城的深冬一样冷。
韩直情不自禁打了个抖,附和道:“是啊,天气太冷,手被冻住不听使唤,想要做好也不行了。”
程子安道:“这日子,就要往后再推一推,算两个月吧。做好一台,差不多就到年关了。诸位中的家人大多都在京城,要回京城团年,这一去一回,再到云州府,至少就得要明年中旬了。”
韩直在云州府的这些时日,已经隐约听过,云州府已经将布料承销了出去,银子都收到了手。
云州府的织造城已经快修建好,一两台花楼机可不够。韩直与亲近的工匠们私底下议论过此事,花楼机能替云州府赚大钱呐!
只这些钱,他们一个大子都拿不到。
倒不是程子安待他们不好,所有的工匠们都从驿馆迁了出来,住进了舒适干净的宅子里,雇了厨娘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粗使仆从替他们洗刷洒扫。
程子安待人温和敦厚,尊重他们,所有的工匠对他都一致夸赞,绝对没话说。
只是想到云州府收了那么多的银子,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疙瘩。
程子安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道:“不满韩管事,花楼机,织造城,都是圣上出的本钱。”
韩直听到背后的大东家是圣上,心道怪不得圣上会答应,将他们派到了云州府。
既然是圣上的买卖,给韩直与工匠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有二话,想要从中捞点好处了。
程子安目光不动声色从韩直脸上扫过,道:“要是不能准时完工,着实不好向圣上交待。韩管事,不若这样如何,让徐石头张黑子他们也来帮着搭把手?”
徐石头张黑子便是在一旁干看的云州府匠人,闻言,韩直下意识朝他们看去,迎着他们直愣愣的视线,嫌弃地皱起了眉头:“程知府也看到了,我们这边忙得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他们就那么杵着,跟那木桩子没甚两样,下官怕他们做坏了木料,帮了倒忙!”
韩直他们是京城将作监的匠人,从皇城来的官吏,天然高云州府工匠一等。
没得到韩直他们的允许,云州府的工匠决不敢自作主张动手。
就算有程子安发话,韩直他们还是会抱团,一起排挤云州府的工匠。
程子安暗自稳了稳情绪,道;“我去同他们说一说,让他们机灵点,帮着刨木头,拉线总行,多得些打下手的,你们也能松泛一些。”
既然程子安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韩直不管情不情愿,都得应了。
徐石头张黑子等人跟着程子安走出屋,来到僻静处,躬身肃立等着他发话。
程子安一眼扫去,看到他们塌肩耷脑,既可怜,又恨铁不成钢,耐着性子道:“你们来了制造学堂,这些天可有学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