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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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安继续点名吩咐,购置厚布,旧衫等,一并送往各县。
众人领了差使,各自前去忙碌,程子安则在云州府城镇守,统领指挥,不时前去粮仓检查,看有无错漏,办事不力之处。
车马络绎不绝,从云州府城出发,驶去了各州县。
雪后的太阳高悬,照得天地间一片明晃晃。
雪后比下雪时还要冷,往年街头巷尾总是人迹稀少。
今年却不同,百姓自发走出了家门,将家中多余的衣物,塞进了前去各州府的车马中。
“我们日子好过一些,不至于冷着冻着,有吃喝,给他们拿去吧。”
“是啊,都靠程知府,不然呐,我们好些人都活不下来!”
“八年前那场雪,下得还没今年大,当年死了不少人,我舅舅一家就是在那年没了的,五人呐,一家五人全都被砸死了!”
“有程知府,他们能熬过去喽!”
百姓称赞着程子安,程子安在值房里,看着朝廷圣上的旨意。
半晌后,程子安将信一扬,骂了句:“草!”
作者有话说:

云州府临近的吉州府, 地势狭长,最东边的气候尚可,最为北之地的安县, 气候远比云州府还要严寒。
今年的吉州府早在九月就开始下雪。当时的初雪不大, 地上薄薄覆盖了一层,天气便转晴了。
一直到了上个月, 连着下了好几场雪, 安县雪下得尤其大, 虽然当地的百姓早就习惯了严寒下雪天气,但今年的雪实在太大,整个吉州府乃至安县,都遭受了严重的雪灾。
百姓的房屋垮塌,缺衣少粮, 死伤无数。
吉州府的杨知府,向朝廷上报了雪灾之事,请求朝廷赈济。
百姓为了活命,实在等不了那么久。于是, 除了拖家携口流亡,还有一部分聚集起来, 打家劫舍开始造反。
吉州府离京城的路途, 要比云州府近,若是走急递军情递送,快马加鞭急行军, 来回约莫五六日就到了。
起初杨知府回禀雪灾之事, 走的是向朝廷上折子的路线, 消息送进京城花了十多日的功夫。
还没等到朝廷回应, 百姓就反了。
虽说三五百姓不成气候, 但聚少成多,要是有个聪明头脑的人在后面指挥,衙门的差役靠着威严,能镇住老实的百姓,却镇不住这群为了活命,杀红了眼的百姓。
乱民首先要冲撞的,便是府衙。杨知府被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想下去,顾不得考虑自己的政绩,走了紧急军情的路线,老实向朝廷禀报了此事。
圣上接到吉州府的消息,彻底震怒。
先前收到吉州府请求赈灾的折子,朝臣还在议来议去,成天争吵不休。户部叫穷,政事堂互相推诿,一直没能拿出个章程。
朝廷议事向来如此,一件小事,不吵个十天半个月,难以决定下来。
这次可好,因为他们拖来拖去,拖得吉州府大乱!
吉州府的流民,都是朝着温暖的方向,路途又较近的楚州府而去。云州府寒冷,百姓恐怕走到半路,就被冻死饿死了。
故而程子安平时忙着云州府的一摊子事,不知吉州府的情形。
自己州的百姓过得如何,知府都心知肚明,无一个州府愿意接收流民,楚州府也一样。
蒋知府下令驱赶流民,顺便还参奏了杨知府一本。
圣上一边下令调动离得最近的西路兵前去平叛,一边急令程子安接收流民,拿出钱粮送往吉州府赈灾。
凭什么啊?!
凭什么找他?
楚州府是除了江南之外,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气候适中,大周的另一个鱼米之乡。
朝廷居然不从楚州府调粮食前去吉州府,而要从他云州府调拨!
云州府的雪灾,程子安在下雪第二日,就急递进了京城,朝廷肯定先收到了。
圣上的旨意中,对于云州府的雪灾只字不提,他是相信自己有真龙附身,还是相信自己?
程子安足足骂了一盏茶功夫的街,把头发抠得乱糟糟,跟鸡窝一样,最后还是只能含泪下了决定。
先抛开圣上,朝廷官员的争斗,楚州府蒋知府的自扫门前雪,端只看吉州府现今的局势。
首先,遭受到灾害,无家可归死伤者,肯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百姓。
其次,一旦西路兵赶到,平息了民乱,吉州府至少十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兵来如篦,西路兵前去平叛,打仗的粮草,除了朝廷拨付,大多数都是他们自己筹措。
就算朝廷向西路兵提供粮草,打仗能发财,吉州府活着的百姓,会被再刮走一层血肉。
百姓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找生路,楚州府不收,他们最后还是会逃到临近的云州府求生。
要是吉州府的战乱扩大,楚州府休想要安稳,云州府很快会被波及。
程子安别无选择,下令将送往各县的赈灾粮食,先停了下来。
牢狱里犯了轻罪的犯人,再次被提溜出来,选了城西的一块空气,搭建窝棚,准备接收流民。
程子安向全城通告,号召召集五百的成年汉子,帮着送粮到吉州府。
云州府沸腾了。
民怨,支援声皆有,吵得不可开交。
“云州府也遭了灾,都是云州府的乡亲,我们帮一把也就算了,哪顾得上吉州府?”
“既然都是穷人,何须分你我?”
“你说得倒轻巧,吉州府那就是个无底洞,你有多少钱粮拿去送给他们?”
“要是吉州府乱了,打到了云州府,到时候你我也逃不掉!”
府学的学生们,声音最大,反对支持者皆有。
吵得不可开交的百姓,干脆分成了两个阵营,跟在了府学读过书的两派人身后,浩浩荡荡走向了府衙。
程子安自有打算,劝住了闻山长,让他不要拦着:“让他们说话,说话不会死人。”
闻山长也一时没有头绪,急得胡子都掉了大半,道:“子安,说几句话是不会死,可云州府哪来的粮食去赈灾,流民来了,你要如何安置?”
程子安苦着脸,道:“老师,先解决重要之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眼前最重要的事,是让云州府,至少是府城的百姓,众志成城,能与他这个知府站在一起,共渡难关。
程子安打开了府衙大门,请了两派领头的人进了公堂,他立在堂上,眼神扫过底下下意识见礼的众人,道:“诸位无需多礼,我先强调一下,大家分别提问题,我来解答,不许左顾而言他,东拉西扯。因为,吉州府的战乱已起,没那么多功夫争吵!”
反对收留流民,拿粮食赈济吉州府的学生郜全,一拱手,愤怒地道:“敢问程知府,云州府的百姓都吃不饱,为何要收留吉州府的流民,拿出粮食,去支援吉州府?”
程子安不疾不徐答道:“一是云州府的粮食,是属于府衙,朝廷,并不属于诸位。粮仓常平仓的粮食,用作赈济灾民,兵营的粮草,平抑市坊粮价。二是因为,吉州府要是继续乱下去,云州府也逃不过,乱世人不如狗。三是,云州府与吉州府,只是一道线的划分而已,我们都是大周的子民百姓,说得更清楚明白点,我们都是人,都是人,对着他人的生死危难,见死不救者,不配称作人!诸位可再想一想,我身为知府,若先不做人,你们诸位,可能在连续下了几天大雪之后,还能站在这里,有力气同我说话?”
公堂上程子安的话,被不怕冷的百姓们,互相交头接耳,一句句传了出去。
云州府以前根本没有存粮,府衙的粮食,用到何处,他们的确无权管。
要不是程子安真正关心百姓安危,云州府这次的雪灾,不知要死多少人。
说不定,云州府也同吉州府一样,乱了。
穷人先考虑到自己活下来,才有力气管他人,是人之常情。他们现在活了下来,虽不富裕,却也不至于饿死,随手拉扯一把活不下去之人,是在行善积德。
郜全脑子里的那腔热血,到了公堂之上,渐渐冷却了不少。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程子安要抗旨不尊,惹怒了圣上,他们这群来自云州府的学生,说不定会被迁怒,影响到他们的仕途。
支持的另一方,则考虑到了现实的问题:“敢问程知府,先前救济了云州府遭受灾害的百姓,可还有余粮收留流民,赈济吉州府?要是明年云州府的气候不好,粮食欠收,到时候该如何办为好?”
程子安赞赏地看着他,道:“你考虑的这些,才是重要之处。很好,很好。我来了云州这些年,百姓都没缴纳过赋税钱粮,一直在休养生息,云州府粮仓的粮食储备几何,恕我不能悉数透露,毕竟,这是云州府的钱袋,就像诸位偷偷存了多少私房钱,哪能大声告诉给外人知晓呢?”
众人听到程子安的调侃,纷纷会意而笑,剑拔弩张的气氛,淡去了不少。
程子安:“我再次保证,只要诸位齐心协力,保全我们的家,云州府的粮食价钱,不会产生太大波动。我再多透露一二,云州府的小麦不多,但芋头,吃到开春没什么问题。云州府种植的乃是芋头与小麦两个品种,无论是天旱,还是洪涝灾害,总有一样能收成,所以无需太过担心。只要我在的一日,就能护着你们一二!”
芋头喜欢雨水,小麦比芋头能耐干旱,除非是天天下大雨,或者天天出太阳,任何一种粮食有收成,程子安替他们考虑,减免赋税,他们就能活下去。
程子安声情并茂,朗声道:“我见诸位,让诸位畅所欲言,解答诸位心中的疑问与担忧,并非因为我害怕,而是我把诸位当做云州府的一份子。我们好不容易起来的日子,绝不允许被有心人趁机作乱!你们守着云州府,保证云州府的安稳,我带着人,前去吉州府驰援。诸位,云州府,就交给你们了!”
太阳高悬,照着冰雪泛出晶莹的光芒,大家被冷得脸通红,程子安的话,却令他们感觉不到冷。
以前云州府,远比吉州府还要穷困。
如今的云州府,织造城的重重屋宇,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州府的百姓,只要有手有脚,踏实肯干,建造织造城需要人手,他们都多多少少赚了些工钱。
花楼机织造出来的精美缂丝,就是他们以后的锦绣明天!
若不是程子安,云州府哪有今日,他们竟然能帮助吉州府了。
那份与有荣焉的激动,未来日子有盼头的舒坦,实在是太令人激动了!
如程子安所言,他见百姓,的确是为了安抚民心,不能让云州府乱。
流民的品性如何,程子安不敢保证,需要百姓监督,以后好接纳安置。
程子安忍痛掏出了他辛辛苦苦留存下来,对付荒年积攒的粮食,召集了五百人手护送,浩浩荡荡奔赴了吉州府。
作者有话说:

雪后的路很不好走, 云州府的官道尚好,到了吉州府的境内,程子安的骡车牛车队伍, 被陷在了断掉的官道上, 行走困难。
望着京城的方向,程子安很想破口大骂。
圣上高坐龙椅之上, 一辈子都未曾真正深入过民间, 说是爱民如子, 就纯属笑话。
但圣上不蠢,从无帝王会是真正的蠢蛋,端看其选择,人性如何。
对于底下的朝臣官员是何种德性,圣上心里一清二楚。
以楚州府蒋知府的反应, 让他赈灾,不知会赈出个什么名堂。就算事后清算,造成的后果也无法挽回。
首要之处,是让吉州府局势平稳下来, 这个人选,非程子安莫属。
圣上既然清楚, 为何不变动, 改革?
史书上的记载比比皆是,任何的变动与改革,流血牺牲不可避免, 成功者少。
离吉州府的府城, 还有约莫五百里。往西二十里, 则是已经被乱民占据的昌县县城。
太阳已经挂到了天际正中, 路两旁是被雪覆盖的河流, 山峦,破旧垮塌的茅草屋,荒无人烟。
众人在忙着修断掉的车辕,齐力推出陷在雪中的板车。
板车上,用厚草与灰裹着的芋头,麻袋装着的小麦。
前面突然一阵吵嚷声,程子安抬头望去,庆川赶紧跑上前去打探,没一会,庆川气喘吁吁跑了回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其他,脸色比先前更要苍白了,垂头道:“少爷,前面雪中有两具尸首,一老一小,估计是祖孙俩,被饿死冻死在了路上。”
程子安抬头望着远处的天际,片刻之后,低声道:“埋在那片树林里去吧。先寻个空处歇息,用午饭。”
树林里雪少,土好挖一些。
庆川难过地应是,当年他跟着老张秦婶逃荒,一路上见到了无数这样的景象。
走着走着,人就倒了下去,没了命。
其余一同逃荒之人,麻木着脸上前去翻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丢下他们的尸首,任其曝尸荒野。
大家都只想活着,他们已没有多余的善心,力气,下一个,说不定就轮到了他们自己。
几个汉子用麻袋裹起祖孙俩,抬到了树林里,挥起铁锹挖土。
避风处被扫去雪的空地上,堆起了石头,从树林中捡来柴禾,燃烧起了火堆,放进芋头烧,煮水烤杂面炊饼。
程子安坐在火堆边,就煮沸的水,啃着烤热的杂面炊饼。莫柱子叉着一只烤熟的芋头来,他摇摇头,道:“我吃饱了,给他们吧。”
芋头比杂面炊饼好吃,烤熟之后细腻软滑香喷喷,大家都很喜欢。
汉子们几乎日夜不停赶路,粮□□贵,程子安出的力气少,能省一口是一口。
莫柱子将芋头递给了从树林里出来的庆川,道:“庆川,你快洗洗手,正热乎呢。”
庆川去抓了雪,搓干净了手上的泥,接过莫柱子递来的芋头,撕掉皮咬了两口,眼泪哗哗往外掉。
莫柱子看得一愣,忙道:“庆川,你慢些,烫到了吧?”
庆川不答话,混着流下来的泪,几口将芋头吃了下去。
莫柱子张嘴呆呆望着他,一时看得莫名其妙。
程子安低头拨动着火堆,火大了些,罐子里的水再滋滋响。他倒了一碗热水,再给了庆川一只杂面炊饼,道:“快吃,吃完要赶路,快些到昌县。”
庆川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多谢少爷。”接过水与炊饼,囫囵吃了下去。
莫柱子惊讶地瞪大了眼,道:“少爷,昌县被乱民占了去,那里危险。”
程子安道:“西路兵应当到了,或者早已到了,危险不到那里去。”
赈济赈济,赈济的粮食该送到遭受了灾害的百姓手中,活着的百姓手中。
程子安起身,朗声道:“我们往西,去昌县。诸位放心,那边有西路兵,不会有危险。”
汉子们听到有兵,当即二话不说,互相招呼着收拾,灭火,赶着车往西而去。
走了约莫五六里地,程子安发现情形大变。
道路泥泞不堪,雪被车辙马蹄踩得稀烂,混着泥与雪的脏污里,偶有凝固变成褐色的一滩滩血迹。
走在前面的汉子们也发现了不对劲,差人前来向程子安回禀请示。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继续前行,找个避风宽敞处扎营。”
继续走了半个时辰,道旁出现了一间土地庙,庙的半间墙壁屋瓦齐整,只窗棂与门都不见了踪影。
屋子正中央,土地公土地婆婆倒在缺了半边,露出泥塑的身子,慈眉善目望着远方。
地上一滩滩褐色干枯的血,角落里,乱七八糟堆着僵直,衣衫破烂的尸身。
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汉子们有人被吓得脸色惨白往后退,有人在角落里干呕起来,有人惊恐不安后退,道:“杀人了,杀人了!”
程子安拼命按耐住胸口的翻滚,大声道:“西路兵已到了,大家别怕!”
“是啊,肯定是西路兵到了,杀了乱民!”
“什么乱民,都是些要饿死 ,想要求个生机的穷人罢了。”
“要是乱起来,你我都与他们一样了。”
汉子们嘀嘀咕咕,继续上了路,路两边都是些村子,草屋倒了大半,偶尔能看到一个人影飞快闪过,躲进了破屋里。
程子安眼神冰凉,神色一片麻木。
地上那些尸身与血,朝上挥出,僵硬的手臂,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程子安见多了苦难,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的血腥场景。
这次西路兵平乱如此迅速,立了大功。
快到县城时,前面一群人惊恐万状,乱跑乱奔而来,后面的马蹄阵阵,吆喝着喊道:“尔等反贼,再敢跑,休怪刀箭无眼!”
程子安来不及反应,一个箭步跳下车,跑到最前面的骡车边,跳上车辕,用尽全力嘶喊道:“朝廷有旨,住手,都住手!”
奔逃的人看到前面堵着一长串的车,以为是援兵到来,有人慌不择路,往道旁的斜坡滚去,噗通掉进了结冰的沟渠中。
也有人听清了程子安的话,喘息着望着他,眼底皆是不安害怕。
程子安歇了口气,继续高喊:“我是云州知府程子安,领了圣旨前来赈济灾民!”
双方都缓缓停了下来,兵丁中跑来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狐疑地打量着程子安,拱了拱手道:“在下是苏将军麾下的副将,姓于。苏将军领了朝廷旨意前来平叛,不知阁下自称是领了圣旨的程知府,有何证明?”
程子安问道:“苏成奉将军当年在明州府的厢军中,去跟他一提,他就清楚了!”
苏成奉的确是从明州府的厢兵中,调到了西路兵。于副将愣了下,低头与身边的同伴说了两句,同伴赶紧调转马头往回跑,想来是去传消息了。
于副将脸上的神色一变,恭敬地道:“敢问程知府的圣旨何在?”
程子安哪有什么圣旨,他神色坦然道:“圣旨我自会与苏将军道明,至于他们,敢问于副将打算如何处置?”
立在那里,脸色惨白的人群,簌簌发抖着,连忙慌不择路朝车马后躲避。
于副将拧起眉,道:“他们都是反贼,按律当杀无赦!”
程子安哦了声,道:“反正他们都只有两条腿,跑也跑不掉,不如等到苏将军来了再说吧。”
于副将迟疑了下,道:“对不住,军令不可违,他们若是逃走,就是在下的失责。”
程子安毫不犹豫道:“于副将,所有的责,我会担!”
于副将拉住缰绳,悻悻哼了声,厉声道:“既然程知府替你们作保,我就先放你们一马。若有胆趁机逃走者,看你们跑得快,还是我们的箭快!”
兵丁们扬起了手中的刀箭,摆出了杀无赦的阵仗。
程子安站在最前的骡车上,迎着兵丁们手上闪着寒光的刀箭,神色淡定从容。
很快,从城门驶出几匹马,苏成奉骑在最前面,程子安拉开了大氅,抬起下巴任由苏成奉打量,拱手见礼。
苏成奉是武将,同文官向来无往来,更与程子安素昧蒙面。
程箴与程子安父子在明州府赫赫有名,无人不知。程子安在大周官员中的名气,比在明州府还要响亮,人称“官见愁”。
苏成奉听到程子安到来,懊恼归懊恼,来不及细想,赶紧跑了出来,见到程子安大氅里面的官服,再看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心道果真是大周第一俊美状元郎,只愿没惹到他这个“官见愁”才是。
苏成奉跳下马,两人寒暄了几句后,问道:“程知府,吉州府的情形,你应当知晓,我就不多赘述了。昌县现在乱得很,你看这些乱民,还未平定,程知府为何到了这里?”
程子安朝身后的车一指,道:“我领了旨意,前来赈济。苏将军,借过几步说话。”
苏成奉早看到了望不到尽头的车马,更是一头雾水,听到程子安这般说,便与他走到了一边的僻静之处去。
太阳已经西斜,眼下的情形,也不是细说之处,程子安直接了当道:“苏将军,县城内的情形如何了?除了昌县,何处还有乱民?”
苏成奉稍加思索,文官惹不起,程子安更加惹不起,不敢隐瞒,坦白道:“乱贼冲进县城,打家劫舍,杀了成县令等官吏,富户被洗劫一空,粮食衣衫都被他们瓜分殆尽。所幸西路兵领了一千兵马,来得及时,激战了一场,几个贼首已经被诛杀,局势大致已经平稳。其他还有临近的盛县,平康县有响应,只没昌县的声势浩大,不成气候。”
一千粮草军饷齐备的兵马,打面黄肌瘦,拿着破镰刀锄头的一群流民,要是平定不下来的话,大周真要改朝换代了。
程子安想起那些尸首,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苏将军,先将这些人带回县城去,传消息让杨知府前来昌县,收拾残局。”
苏成奉唔了声,道:“我们只管平乱,后续的事情,是要交给杨知府。不过,我有件事不明白,程知府既然领了旨意前来赈灾,为何不去府城,而来了昌县?”
程子安呵呵笑道:“府城既然安稳,何须赈济。”
苏成奉道也是,“时辰不早,我们且先进城。”
程子安拱手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苏将军差人,将十里外那间土地庙里的尸首掩埋了。都是些可怜的穷人,何苦呢?”
苏成奉的脸色变了变,终是喊来于副将,照着程子安的话传令下去:“将反贼的尸首都全部掩埋了!”
于副将领命,道:“将军,这些反贼......”
苏成奉瞄了眼程子安,懊恼地道:“先赶回县城,留待杨知府处置!”
于副将便叫了同伴一道上前,大声道:“都给我出来!”
“听好了,我们将军心慈,饶你们一死!”
“老实些,滚回县城去,听后处置!”
随着太阳西下,外面已经滴水成冰,到处雪茫茫,天下之大,早已没了他们的去处。
在兵丁的驱赶吆喝下,躲藏逃走无门的他们,哆哆嗦嗦被赶牛马一样,赶进了县城,挨挨挤挤塞进了牢狱里。
昌县县城比以前的富县城墙低矮一些,多了两条大些的街巷。临街的铺子,大多都不见了门窗,屋子里一片混乱,不时能见到干涸的血迹,残缺的尸身。
尚完好的铺子,则大门紧闭,
街头巷尾都是兵丁,不时抬出已经僵直的尸身扔在板车上。
苏成奉暂时住在了县衙里,程子安裹紧了大氅,麻木着脸随他走了进去,亲兵奉上了热茶。
程子安握着茶盏,茶香袅袅,他鼻尖,始终萦绕的,还是那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苏成奉眼神一转,很是热情地道:“我先前正准备要问杨知府筹措兵粮,程知府,你带了这些粮食来,真是及时啊,省了功夫不说,西路兵也能尽快开拨,前往盛县,平康县平叛。”
程子安放下茶盏,盯着苏成奉,径直道:“苏将军,圣上有旨,我只管赈济,并不管兵粮之事。”
太平年间不打仗,武将的军功难得,无人拉扯提拔,很难升官。
军功靠着杀敌人头算,冒领军功,夸大军情,指民为盗,边关永远有军情,打不完的仗,便是其缘由所在。
这次昌县平叛,苏将军估计,多少能升一升。
苏成奉自认为,他所杀都是反贼,并未乱指民为匪,还给了他脸面,饶了那些逃窜的反贼一命。
可是,程子安竟然连一点面子都不给,拉来那么多粮食,居然舍不得拿出来一丁点!
苏成奉的脸色沉了下来,哼了声,阴阳怪气道:“不知程知府,何时将粮食交给杨知府?我好向其讨要。”
程子安见苏成奉生气,他依旧气定神闲,道:“苏将军,杨知府不是灾民,赈灾的粮食,只交与灾民之手。”
苏成奉再也沉不住气,一拍案几,怒道:“程知府既然处处为难我,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程子安平静地道:“苏将军在昌县,应当拿了不少的粮草。不过,我不知道的是,苏将军还要如何不客气?是继续去平康县,盛县抢夺粮食,还是将这两个县的百姓,屠杀殆尽?”
兵丁进了昌县,平叛时,顺手将所有的粮食,值钱的宝贝全部收进了囊中。
苏成奉被程子安点出来,神色阴狠,道:“程知府是文官,居然管起了武将的事,程知府莫非是想要掌兵?”
程子安微笑道:“苏将军,你暗指我要造反,就直接写折子到圣上面前去告状,我心怀坦荡,不怕这些。圣上,何相他们也会觉着是无稽之谈,是诬告。何相以前掌兵部时,与我打过交道,他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圣上更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苏将军可要猜猜看,为何圣上这次,会派我前来赈灾,而非是楚州府的蒋知府?”
苏成奉一愣,狐疑不定望着程子安,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
是有传闻何相与程子安交好,当年何相是受了程子安的帮助,得以进了政事堂。
程子安被朝臣参奏,被贬谪为县令,却很快得到了提拔,升为了知府。
当时朝堂上下震动不安,圣上将其贬谪,不过是为了暂时安抚朝臣官员罢了。
圣上既然深信程子安,让他前来赈济,定是为了防止官员从中贪腐。
苏成奉虽是武将,这些年早将官场中的那些门道,摸得一清二楚,虽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面子上到底挂不住,阴沉着脸道:“程知府不惧,我也自认行得正坐得直,更加不惧!”
程子安点头,道:“我相信苏将军不惧,惧怕的话,如何杀人?”
苏成奉听程子安口口声声称他杀人,怒意再次上涌,道:“程知府休得含血喷人,我是奉命平叛,是杀反贼!”
圣上下令西路兵平叛,而非招安,意思不言而喻,要杀一儆百,镇住欲造反的百姓。
程子安只是气不过,意难平,他无力阻拦,只能尽力减少伤亡,给那些可怜的人一条活路。
“唉,苏将军,我不想与你争辩,坐下来说话吧。”
苏成奉见程子安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悻悻哼了声,重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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