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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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安吃完了一碗饭,再去拿另一碗时,谢知府开了口。
“程县令真是年轻,能吃能睡。这样好啊,这样好!年轻人有干劲活力,方能将富县治理得这般欣欣向荣。”
谢知府满身酒气,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富县地里的庄稼,长得真是茂盛,今年应当是个大丰收年,呵呵,富县的赋税,程县令无需发愁了。”
程子安慢吞吞咽下饭,愁眉苦脸道:“谢知府,这些饭菜,包括这碗白米饭,要不是谢知府付银子请客,下官真吃不下去,不敢吃呐!”
他付银子请客?
他堂堂一个知府,到了富县,是给了程子安的脸!
银子归银子,面子归面子,谢知府心里很是不舒服起来。
程子安说这句话,并无半句虚言。
每次前去村里,见到种地的百姓,程子安就会受一次伤害。
百姓当然不敢伤他,是百姓的穷苦模样,伤了他。
衣不蔽体,并非形容衣衫破旧,打了补丁,或者短了不合身。
而是实实在在没衣衫穿,一家子共一两身衣衫,谁要出门,谁就穿在身上。
至于吃食,说猪食还是抬举,与猪一样,都吃些野草,不同的是,人吃的叫野菜。
易子而食,在饿得受不住时,并不鲜见。
并不是只有春天才青黄不接,一年到头都如此。
程子安亲眼见过,地里埋头干活的老农,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死了之后,也没什么丧事,办不起。有破苇席的,卷吧卷吧埋了。棺椁贵,山上有木头,但是木匠要工钱,要招待人吃饭,招待不起。
活不起,死不起。
程子安胸口翻滚着,他不欲多说,说了也无用,努力压了下去:“下官想要顺道请教一下谢知府,何为丰收?”
谢知府慷慨陈词道:“当是风调雨顺,地里的庄稼仗势良好,即为丰收。”
程子安点头,道:“受教了。下官还敢问谢知府,一亩地收成多少粮食,算是丰收?”
谢知府道:“若是云州府来说,一亩地收成三百五十斤的小麦,已经是大丰年。程县令,我觉着,今年富县的小麦收成,定不会低于这个数啊!”
程子安不理会谢知府故意抬举他,小麦下种晚了些,哪怕下去天公作美,一亩地能收成的小麦,有三百斤就阿弥陀佛了。
“下官不知,谢知府打算收走多少的赋税?”
听到程子安松口提到赋税,谢知府神色一喜,显得很是仁厚道:“百姓实属不易,就先收走一半的赋税,留一半给他们。待到他们松泛些。来年再多加一成,偿还往年的欠税。”
五成的赋税,按照朝廷标准收取,听上去很是仁慈了,至少没加税。
徭役与其他人丁税,不包括在内,粮食的种子,耕牛,农具,粪肥,谢知府统统不提。
程子安道:“留有的粮食,谢知府觉着,够他们吃到何时?”
谢知府眉头蹙起,不悦道:“我也是壮年男子,一天的饭食,顶多一碗米饭罢了。吃饭吃七成饱,对于身子也有好处。暴饮暴食,实则不可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的菜蔬,野味,河里的鱼,多得很,只要勤劳,肯上进努力,哪愁过不好日子!”
程子安望着案桌上几乎没动几口的大鱼大肉,不怒反笑。
谢知府这种人,上断头台也不为过。
实在是没了谈下去的心情,起身告辞:“谢知府早些歇息,下官就不打扰了。”
待到程子安离开之后,温师爷忧心忡忡道:“东翁,瞧着程县令此般做派,他肯定不想交赋税。”
谢知府脸色难看至极,道:“我岂能不知,他弯弯绕绕问这一大堆的问题,不过是想要讲述百姓有多不易罢了。百姓是不容易,真是可笑,百姓什么时候容易过!前朝,大周,哪朝哪代容易过!朝廷不在乎,谁都不在乎,偏生他程子安慈悲为怀,想要强出头!谁容易了,坐在我这个位置上来试试,我辛辛苦苦跑到富县来,已经尽量容忍,低下身段。要是他还不识相,就休怪我与他撕破脸!”
温师爷说不出什么心情,他是穷苦人家出生,实在是苦怕了。
谢知府虽说有时候脾气大一些,还算是个好东家,待他也大方,月例与赏赐都丰厚。
温氏近亲族人,靠着他做师爷,都过上了好日子,在老家颇有脸面,成了排得上号的乡绅,就是县里的县令见了,也要客气一二。
温师爷道:“东翁,昨日在下见到地里的小麦,不多日,最早的一批就得收割了。东翁不若就留在富县,亲自下田地去看着。东翁是何等身份,亲自前去催农,这事,要是传出去,又是一桩美谈。”
传出去,如何传出去,当然是经由人的嘴,一传十十传百,让几个读书人写文章捧一捧,官声就出来了。
谢知府抚须,很是谦逊道:“美谈这些,暂且放着不提。富县不比以前,我是要多留几日,四下走访一下,如实体会到民意,方能上达天听。”
温师爷见谢知府将他的建议,换成了自己的说法,脸上堆满了笑,赞道:“还是东翁想得长远,高明,高明,在下着实不如也!”
谢知府晚上吃了酒,如往常那样,起得就迟了些。
洗漱完,谢知府看着伙计提来的吃食,眉头皱成了一团。
平时早上起来,他都要先喝一碗燕窝羹。
罢了罢了,整个富县估计也拿不出一盏燕窝,就暂且委屈一二。
谢知府刚捧起小米粥,温师爷急急跑了进屋,神色惊惶,颤声道:“东翁,程....程县令在楼下,要见东翁。”
“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程子安见我何事,让他上来吧!”
谢知府斜睨了一眼温师爷,端起碗递到了嘴边。
温师爷都快哭了,急声道:“东翁,出大事了!”
谢知府的手一抖,碗差点翻到,气得他没了用的心情,将碗一扔,厉声道:“究竟什么大事,在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耽搁了我用饭!”
温师爷只能硬着头皮道:“朝廷,朝廷来了旨意,程县令,升任云州知府......东翁,东翁,由程.....酌情留用!”
谢知府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失声道:“什么?!为何会这般?!”
朝廷吏部的公函,写得清楚明白,也没人敢冒这个险,仿照吏部公函,任用一州
温师爷也想问一句,为何会这般?
作者有话说:

谢知府面临着被解职的危险, 温师爷同样面临着丢掉差使的危险,两人魂不守舍,一起下楼来到大堂。
程子安如昨日那样, 穿着半旧的布衫, 坐在临窗的座位上,啃着馒头就就小米粥。他看到两人惨白着脸, 朝他们招呼道:“用过饭没有, 过来坐。”
说罢, 他补充了句,掏出几个大钱扔在案桌上,“我请客,喏,再去拿两份早市来。”
伙计接过大钱下去了, 谢知府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坐下,他哪有胃口用饭,接过程子安递来的吏部公函看了许久,直愣愣盯着程子安, 道:“程县令......”
程子安出声打断了他:“程知府。对了,你的字是什么?还有你呢?”
两人分别答道:“字子晦。”, “字明瞻。”
程子安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晦, 哪个瞻,很是敷衍夸赞道:“好字好字,你们年长, 我直呼其名总不合适, 还是称字以示尊重。”
一般来说, 长辈称呼晚辈, 相熟交好的平辈友人之间, 皆直呼其名或者排行。表示尊重时,会称呼字。
要是有了官位,比如尚书宰相等,皆以官职相称。
程子安一说要称呼两人的字,他们彼此面面相觑,更加忐忑起来。
酌情任用,程子安难道是要解了他的官职?
此事毫无征兆,来得太快,谢子晦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身上一会冷,一会热。
伙计上了清粥馒头,谢子晦连看都不看,定定盯着程子安。
程子安指着案桌上的早食,道:“吃吧,全富县,估计约莫能有十余户人家,能吃得起白面馒头,浓稠的小米粥。”
温明瞻望着面前的碗碟,似乎明白了些。
以前家贫穷的时候,杂面馒头,只在逢年过节时能吃上,从来不知饱为何种滋味。
幼时聪慧,温氏族人一起出钱,让他去学堂读书。虽未考中科举,寻到了做师爷的差使,荷包就丰厚起来,族人跟着他鸡犬升天,吃香喝辣。
谢子晦的品级不高,但他是官身。
在大周,有钱,不一定能有多大权势。但有了权势,钱财就不在话下了。
他肩膀塌下来,拿起白面馒头掰开塞进嘴里。馒头带着白面的清甜,他吃在嘴里,干巴巴,如同黄连一样苦。
谢子晦突然神色狰狞,拔高声音道:“不合常理,不合规矩!程.....虽说以前曾官至侍郎,终究只被贬谪了,如何能在段段时日之类,一举升为知府?你可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如何能服众?”
程子安听得想笑。
他如何能升?
当然是因为,他们这群人都是废物!
倒不是他们贪婪,或者尸位素餐。这样的官员,在大周比比皆是。
多靠他们的废,云州府这些年来,人口年年下降。
每个县都穷,天旱洪涝灾害,不时报天灾,向朝廷上交几颗可怜的赋税,还不够朝廷的赈济。
程子安不是圣上的亲儿子,圣上当然不会因为他有本事,有功劳,就破例突然提拔他。
圣上能答应,当然是没半点损失不说,还有好处。
程子安向圣上清楚例举了几点,他做了知府之后的好处,以及理由。
一、云州府的人口,每年下降的数量。整个州府他不甚清楚,户部应当可以查。
富县的人口,程子安有真实的数据,每年以近一成的人口在减少,这个数字,实在是骇人听闻。
换句话说,要是不改变,在约莫十余年后,富县就成了荒无人烟之地。
整个云州府皆差不离,顶多撑个三五十年。
二、富县的赋税情况。
富县的壮年人口,能耕种的土地亩数,所得粮食,一颗不剩交上去,最终换算成银两,约莫不到六千两。
整个县的粮食产出,供养不起一个正三品的官员,正三品每年的俸禄,各种钱加起来,差不多在七千多两。
除了粮价朝廷有所控制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粮食产量太低,与人力不足,种子等等,皆有莫大的关系。
这几千两银子的赋税,对圣上来说,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三、谢知府由高武县的县令升任了知府,以前在高武县无所作为,在云州府的知府上,同样会无所作为。
他治理不好云州府,且不提其他加派的赋税,云州属于下州府,云州府的知府是五品,每年朝廷要支付他近两千两的俸禄。
等于拿走了富县全部产出的三分之一。
四、富县如今地里庄稼的长势,后续的治理规划。
买种子耕牛等钱财的来源,程子安前面已经写了折子,老实交待了。
赋税,人口,太平盛世,万里河山。
无论哪一种,都打在了圣上的心上。
稳赚不赔的买卖,圣上没理由不同意。
程子安若是拿不到这个知府的位置,他都要怀疑,圣上其实是南召人,想要灭了大周。
对于谢子晦的质问,程子安看着他,反问道:“你以前在高武县,可有甚作为?”
谢子晦一下楞在了那里。
程子安笑笑,道:“规矩,常理......无论哪一种,都不该由你提出来,着实太可笑了。”
谢子晦神色既难堪,又难看。
程子安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政绩有目共睹。
他在任上并无建树,都能升为知府,何况是程子安?
程子安放下粥碗,取了帕子擦拭嘴,似乎不经意问道:“对了,高武县的县令还空缺着,你可要回去继任?”
谢子晦呆在那里,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转头朝温明瞻。
温明瞻也满脸震惊,他们对程子安步步紧逼,他难道要留着他们,实施报复?
可是,高武县的县令,到底是一县的父母官。程子安要是报复,解职才是最大的报复。
谢子晦缓过神来,感到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了。
县令就县令,官宦生涯起起伏伏,稀松寻常,程子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不定,他谢子晦能如程子安那样,有朝一日再得了运道,加官进爵了呢?
谢子晦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恭敬地道:“多得程知府不计前嫌,下官一定惟程知府马首是瞻!”
程子安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谢县令,高武县欠了多少赋税?”
原来,程子安还是心存报复。
谢子晦谢县令脸色一僵,头皮直发紧,到底舍不得丢掉差使,支支吾吾道:“程知府,高武县穷得很呐,跟以前的富县一样穷。地里的庄稼收成不好,地方穷,县城就那么几间铺子,也收不到几个税银......”
程子安没空听他叫苦,开口打断了他,温言道:“谢县令,高武县的情形,我就不多问了,深信谢县令能还上高武县的赋税。时辰不早,我还要去地里一趟,你也跟我去,在旁边看着学一学。等到忙完之后,我们一并出发前去府城办交接。”
谢子晦暂且松了口气,忙起身道:“是,下官这就随着程知府前去,跟着程知府好生学习。”
程子安指着案桌上一动未动的粥与馒头,问道:“不吃了?”
谢子晦脑子转得飞快,道:“下官饿一顿无事,不敢耽误程知府的功夫。”
程子安哦声,对着伙计道:“送回后衙去。”
伙计似乎司空见惯,上前收起碗碟,往外走去。
谢子晦看得不解,程子安倒是好心对他道:“吃食没动过,还干干净净。现在天气炎热,拿回去放在凉水里,午间吃也不会坏掉。”
谢子晦说不出什么心情,干巴巴地道:“没曾想,程知府竟这般简朴,着实令下官佩服啊!”
程子安也惆怅得很,他前世有钱,这世程家也不算穷。
反倒是当了官之后,日子越过越抠搜。虽不至于吃别人的剩饭剩菜,但没动过的饭食,他肯定不会就这般丢掉。
见过太多穷人深重的苦难,糟蹋一粒米,程子安都认为会遭天打雷劈。
两人跟着程子安,坐着骡车约莫行驶了半个时辰,来到了种着芋头的河滩边。
程子安与迎上来的老翁打招呼,随意交谈:“方老丈,如何了?”
方老丈苍老的面孔上,一片喜悦,道:“程县令,老汉亲自盯着,只有一两片芋叶发黄。老汉种了这么多年地,敢拍着胸脯保证,这一两片芋叶发黄,就像是那树叶一样,偶然黄几片而已,树还好生生的呢!”
谢子晦想出言训斥,程子安现在可不是县令,而是知府了,见他无动于衷,便闭上了嘴。
至于程子安与方老丈的谈话,他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看向温师爷,他同样如此。
程子安与方老丈说了几句,便让他去忙了,指着这一片芋头地道:“这些都是芋头,我们在摸索如何栽种,如何能扩大种植。”
谢子晦恍然大悟,温师爷明白过来,旋即道:“程知府,在下听说芋头不好种,很是吃肥,吃水,要是种不好,没了收成不说,地都会废掉。”
大周的粮食亩产就那么多,现在一时提不上去,也没有土豆玉米等高产作物,只能在芋头上打主意了。
粮食始终是重中之重,连后世的国家发展到那般高的水平,都有粮食种植土地红线,要保证粮食的产量。
程子安叹了口气,道:“是啊,所以要不断摸索。至于能不能成,现在还不敢断定。走吧,我们再边走边看,用过午饭之后,就回府城去。”
日头顶在头上照,谢子晦穿着绸衫,出了汗,贴在身上难受至极。早上他又米粒未进,回到了福客来,随便要了几分饭菜,埋头猛吃。
吃完之后,谢县令总算活了过来,让温师爷去收拾,准备跟着程子安前去府城。
吴掌柜这时拿着账本前来,脸上浮起笑,道:“这是账目,请谢县令过目。”
虽然成了县令,听到吴掌柜喊出来,还是有些不大舒服。他接过账本看了下,一下叫了出来:“一百五十两?!竟然这般贵?”
吴掌柜道:“价目都在后面,谢县令要是不服,不若我们一同前去县衙,找程知府评评理。”
听到程子安,谢子晦只能忍气吞声,等到温师爷下来后,前去会了帐。
伙计等到他们走出门,担忧地道:“老大,你敲诈他这般大一笔,要是他告诉了程知府,老大,会不会被程知府修理啊?”
吴掌柜啜着牙花子,嘿嘿笑道:“不算多,多的,咱也不能全部占了,该拿出去的,一定要舍得,方能长久,程知府可是成天为了钱焦头烂额。”
程子安熟悉的骡车,由老张驾驶着,经过了铺子。
伙计艳羡地道:“程知府真是厉害啊,一下就由县令变成了知府。老大你瞧,谢县令的马车,比程知府的骡车,豪华百倍,我怎地觉着眼熟呢,总觉着不对劲,谢县令肯定会倒大霉!”
吴掌柜一脸看热闹的表情:“肯定会有人倒大霉喽,以前的郜县令,可没能带着他的万贯家财,走出富县城门!”
作者有话说:

崔素娘留在富县, 程子安与程箴两人并谢县令温师爷一起,紧赶慢赶,在翌日午后赶到了府城。
府城前的茶铺还支着, 里面冷锅冷灶, 空荡荡不见人影。
程子安挑眉,这茶铺还收拾得挺快。
进城门时, 城门卒躲在阴凉处, 远远拱手见礼。
程子安悠闲靠在车前, 待骡车过去之后,他回头望去,远远望着他们的几人,惊慌失措别开头,装作忙碌躲开了。
买路钱贵得很, 无孔不入,石头都要榨出油来。
谢县令已经许久没这般赶过路了,到府衙前,他从车里下来, 望着曾经自己的底盘,累加上难受, 眼前一黑, 差点一头跌进府衙的大门。
程子安走在前面,听到后面的风声,下意识朝旁边一闪。
谢县令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趴在那里, 身上是不软了, 却很想恸哭一场。
温师爷疾步上前, 搀扶起了面色苍白的谢县令, 程箴走上前,关心地道:“可有摔着?”
府衙里的同仁们已经闻风走了过来,谢县令看着曾经的下属们,脸上挂不住,却又不能失了风度,竭尽全力打起精神,道:“无妨无妨,让程知府程老爷见笑了。”
云州府衙已经接到了吏部的公函,麻通判领着胥吏们,齐齐上前见礼。
程子安颔首回礼,道:“外面热,大家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带我空下来,再与各位一叙。”
众人称是退下,程子安以前来过一次,径直前去了知府值房。
屋内摆设依旧,谢县令离开后,一样未动。
程子安四下打量,屋内摆件不多,每样都拿得出手,不是雅就是贵。
尤其是案几上摆着的砚台,色泽温润,摸上去凉意浸浸。
程子安收回手,心道这方砚台,闻老头应当很是喜欢。
莫柱子送了茶水进屋,程子安看着碧绿,细嫩均匀的茶叶,顶级明前茶。
莫柱子肯定拿不出这样好的茶叶,肯定是有人献殷勤,将自己吃的茶给了他。
程子安倒不生气,反倒很是高兴。
谁说云州府穷了?
云州府绝对不穷!
就是九成九的钱,掌握在不到半成的人手里而已。
除了钱,还有粮食呢!
程子安心情愉悦,招呼谢县令道:“先前摔了一跤,吓着了吧,先吃口茶定定神。”
谢县令倒没摔得太疼,真是如程子安所言那样吓了一大跳,悲愤莫名,是须得一杯清茶安神。
端起茶盏吃了半盏,谢县令放下茶盏,对温师爷道:“你去与夫人说一声,让她们收拾后衙,赶紧搬出去,好给程知府腾出屋子,他们晚上好居住。”
程子安与程箴也一起吃着茶,闻言道:“不急不急,都这个时辰了,搬家哪来得及,我与阿爹,就在府城寻间客栈住一宿就是。”
谢县令连忙道了谢,微微松了口气。他的家当多,在天黑之前,肯定来不及全搬掉。
就是搬得完,急匆匆之间,贵重之物恐有折损,丢失,他也不放心。
程箴望着茶盏里的茶叶,惊喜地道:“是明州府的春茶!”
程子安朝他眨了下眼,笑道:“是啊,明州府来的茶叶,贵得很,阿爹得好好品尝。”
程箴失笑,低头吃起了茶。
一盏茶后,程子安道:“谢县令,去将账册等,拿来交接吧。”
谢县令放下茶盏,指着案几右边的抽屉,道:“府衙的章在里面。”
程子安拉开抽屉,拿出了云州府的印章,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公印还挺清晰,看来这些年来,基本上没用。
谢县令对温师爷道:“你去将管着赋税户帖的他们都叫过来。”
程子安摆手,道:“先不要交接这些,先交公使钱的账。”
谢县令见程子安开口就提钱,心凉了半截。
上任云州知府之后,他拿到了一笔公使钱,共计两千八百两银。
当然,这笔钱他照着往常的规矩,揣到了自己的荷包里,一半当做公中的用度,一半当做了自己的私房。
至于账目,哪里来的账目?
谢县令后背又被汗濡湿了,知道这笔钱必须交出来,脑子灵机一动,道:“这笔钱领了之后,还没来得及做账。银子下官可以如数交给程知府,由程知府去安排。”
程子安痛快地道:“行,你将户部领取这笔钱的文书,与银子一并交出来就行。阿爹,劳烦你清点一下。”
程箴道:“谢县令,这笔钱要如何交割?”
谢县令吭哧着,道:“程知府,这笔钱一直放着未动,下官恐前衙库房不稳妥,后衙天天有人在,就放在了后衙书房里,请程知府稍等,待下官回到后衙去取。”
程子安爽快地道:“行,阿爹,你就坐着等一等。”
谢县令叫上温师爷,一并朝后衙走去,没多时,两人回来了。
温师爷将抱着的红木匣子交给了程箴,道:“银子太多太重,为了好保管,谢县令就换成了金子。程老爷请点一点。”
程箴打开匣子,里面整齐放着一锭五十两的金饼子,与几锭雪花银。他仔细清点之后,道:“无误。”
程子安也不过问,为何银子变成了金子,毕竟,金子可比银子要值价。
连同从户部领到的文书一并收好,程子安道:“谢县令,你去将管着钱粮的胥吏叫来,将各县所欠的赋税带来。”
谢县令心里莫名不安,现在他也来不及多想,起身走出门去。
温师爷跟了上前,两人走到转角处,回头朝值房望了眼,低声道:“东翁,程知府可是要收缴历年的欠税了?”
谢县令抹了把额头的汗,顺便抹了一手的油,他烦躁不已,取了帕子胡乱擦拭,道:“收缴,如何收缴,他从富县县令上来,难道还不清楚各县究竟有没有粮食,有没有钱缴纳!”
温师爷脑子挺乱,似乎有什么闪过,一时闪得太快,他没能抓住。
云州府的胥吏与其他州府一样,在当地都是胥吏世家。
几个钱粮吏见谢县令前来,眼神十分复杂,带着几分客套虚伪的笑容,与他打了招呼。
谢县令努力装作镇定,道:“李钱粮,你取了云州府各县所欠的钱粮账目,随我去见程知府。”
李钱粮吃了一惊,道:“程知府要收缴欠税了?”
谢县令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道:“我如何能清楚,不过程知府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上,肯定要向朝廷缴纳赋税。”
云州府的赋税可不好收,李钱粮并非在意人的死活,就是他们得一次次跑,累死累活,也挣不到油水。
李钱粮看了屋内的同伴们一眼,叹了一口气,“这倒也是。谢县令稍等,我取了就来。”
云州府积年所欠的钱粮账目,谢县令以前是知府时,经常要去看,已经翻得半旧了。
李钱粮嫌弃烦,就随手丢在了抽屉里。他打开抽屉找出来,随着谢县令去了值房。
程子安接过账目翻看,一张张翻下去,问道:“高武县的呢,总账呢?”
钱粮账目除了细账,还有总账,各县一份,一张汇总。
云州府共计十一个县,现在账目共只有十张。
这种账目不算重要,再加上看了也白看,压根收不回来,李钱粮就不当一回事,从温师爷手上接过后,看都未看就塞进了抽屉里。
听到程子安一问,李钱粮神色一变,转头看向温师爷,道:“温师爷,你以前经常来借账目看,还回来的时候,竟然不还完整,偏生少了高武县的,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的谢知府,看到高武县所欠的赋税,总觉得刺眼。有次实在忍不住,谢县令将高武县与总账目取出来,撕碎扔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温师爷当时在场,知晓是怎么回事。但谁叫李钱粮当时不清点,离手概不负责。
“李钱粮这句话就问得奇怪了,赋税账目由你保管,我当时是借了账目查看,时候都全部还给了你。高武县的账目去了何处,我如何能知晓?”
李钱粮急了,他虽是胥吏,却是府衙的胥吏,可不怕一个县的县令,冷声道:“温师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谢县令在升任知府前,乃是高武县的县令。账目由你取去,交由当时的谢知府查看。当时谢知府是一府的知府,我身为胥吏,就算知晓了账目缺失,也不敢过问。内里究竟,你我心知肚明!”
谢县令脸比锅底还黑,暗自咬牙将李钱粮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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