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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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遇到不吃酒,也不让灌她酒之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郑煦丰倒是知道程子安不吃酒,咄了声,嫌弃地道:“你都考完春闱了,马上就要出仕做官,如何能不吃酒?”
程子安前世作为纨绔,美酒是标配。只是,这世不同,他不吃酒,是喝酒误事,把酒言欢,也谈不成真正的大事。
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程子安就干脆滴酒不沾。
程子安看着郑煦丰,愁眉苦脸地道:“唉,先别提春闱之事了,我还不知能不能考中呢。在茅厕边坐了好几日,提起春闱,我就想到了茅厕!”
郑煦丰酒盏刚递到嘴边,闻言赶紧放下,嫌弃地直撇嘴,道:“程子安,你这时提甚茅厕,真是......”
说着,他神色一转,挤眉弄眼笑道:“你厉害得很,坐在茅厕边,天天闻着臭气,照样能气定神闲答题。你厉害了,我还被祖父叫去骂了一通,说要我跟着你多学一些。”
程子安不咸不淡地道:“要不,你也去茅厕边坐上四五日,让郑相看到你的厉害。”
郑煦丰怪叫道:“滚,我才不要去!”
程子安笑着道:“这般天大得夸赞的机会,你都错过了,真是可惜!”
郑煦丰白他一眼,骂道:“你当我傻呢。来来来,听说你的骰子厉害得很,我们来比试一把。”
程子安气定神闲道:“好啊!”
郑煦丰仗着艺高人胆大,要与程子安赌。他输了吃酒,程子安输了吃茶。
程子安就不客气了,他没放水,很快郑煦丰就喝得醉醺醺。
从郑煦丰的话里,程子安得了想要的信息,自在悠闲回了家。
接下来,程子安同明九,祁隼他们一起出去游玩,连书房都没进过。
很快,在杏花快谢时,贡院的门终于打开。
放榜了。
放榜这日,程子安头天晚上睡得太晚,蒙着杯被子呼呼大睡。
莫柱子守在门口,对前来的老张道:“张叔,少爷说了,榜单不会飞掉。孙老爷要去看榜,由他顺道看一眼就是。少爷还说,孙老爷没人看得上,他生得俊美,还未订亲,省得被榜下捉婿。”
老张嘴角抽搐,这般大的事情,程子安竟然还睡得着。
不过也是,看与不看,名次都不会变,也不会跑掉。
这个时候,贡院前应当挤得水泄不通,挤进去估计鞋衫都得乱了。
老张只能离开去向程箴回话,天还不亮都赶来的闻山长,手捧着紫砂壶,沉吟半晌后,终于道:“老张,你与长山去瞧。无疾,你与崔娘子准备好散喜的铜钱!”
程箴愣了下,道:“可会太早了?”
闻山长朝程子安的屋子努嘴,呵呵笑道:“心里没底,他能睡得着?”
程箴心道那可不一定,不过,他还是止不住的高兴,前去与崔素娘商议了。
孙仕明与烟邈两人,挤得幞头都飞了,脚已经不知被踩了多少次,终于挤到了贡院前。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贡院的大门打开,两个礼部的官员,在差役的帮助下,将春闱榜单张贴在了大门前。
现场一下变得安静,所有人,都仰着头朝名单看去。
孙仕明与他们一样,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先从下朝上看。
恰好最后一个,就是他的名字。
孙仕明嗷地一声,兴奋得快昏过去,张牙舞爪一跳三丈高,哈哈大笑。
接着,人群中各种声音响起,有大哭,有大笑,还有人真正晕了过去。
孙仕明笑着朝外挤出去,边拱手,边大笑道:“请让一让,让一让。”
“呵呵,同喜同喜。”
“名次?还有殿试呢,早,谈论名次,为时尚早。”
就算是最末又如何,殿试后才会真正定下名次。
说不定,他得了圣上青眼,能得到一甲,也不是没可能之事。
孙士明挺直胸脯,意气风发走了出去,烟邈忙跟在了他身后。
就算不进太学,没闻山长那般的大儒指导,他孙仕明靠着自己的本事,也能高中!
这时,孙仕明仿佛想起了什么,随意问道:“子安可曾榜上有名?”
烟邈怔了怔,道:“回老爷,向上往下看,第一个名字就是子安少爷。”
第一个名字?
孙仕明呆住,先前的趾高气扬,一下就不见了。
第一个名字,那可是会试头名!
程子安那小子,居然考了会试头名!
作者有话说:

莫柱子摇晃着程子安, 声音都喊劈了:“少爷,少爷,快起来, 报喜的来了!”
程子安挥手打开莫柱子, 慢吞吞坐起身,骂道:“别吵, 吵个屁!”
早在遇到郑煦丰时, 程子安就知道, 只要他稳定发挥,无论朝廷取士如何偏颇,他多少都挤上榜单。
毕竟以郑煦丰的脑子,在郑相府里的地位,郑相绝对不可能将科举这种国之大事告诉他。
郑煦丰知晓程子安坐在茅厕边, 肯定是郑相告诉了郑煦丰,想借他的口,传给程子安知晓。
既然告诉了他,就盖棺定论了一件事, 郑相只是要考验他。这件事,就是位高权重者, 与他这个小小读书人之间的玩闹。
如此一来, 郑相不会在他的考试上动手脚。
莫柱子高兴得快疯了,整个人的眼睛眉毛乱飞,尖声道:“少爷, 是头名, 头名。是会元!”
程子安拿着衣衫的手顿住, 与莫柱子一样惊了惊, 飞快将衣衫一扔, 一跃跳下床,大喊道:“柱子,去拿我的锦衫华服来!”
“哈哈哈,会元!老子如何能锦衣夜行!脂粉呢,脂粉也要抹一抹......脂粉就算了,要熏香!熏得香喷喷的!”
程子安哈哈大笑,他一个学渣,竟然也有今日!
要是他今天不闪瞎所有来庆贺人的眼,他就对不起,写秃的那些毛笔,用完的数不清墨锭,手上长出来的厚茧!
莫柱子忙得团团转,见老张与长山都来了,赶紧抓着他们帮忙。
程子安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了他唯一的一套大红锦袍,身上香飘十里,整个人容光泛发,抬起双手转了一圈,问道:“你们说,我今天俊不俊?”
老张等人齐声道:“俊!”
程子安呵呵笑,随即眉头一皱,抬手摸着头上的幞头,喃喃道:“没花,花呢?”
想到院子里海棠花开了,程子安走出去,揪了一朵蘸在了脑袋边。
程箴与闻山长,崔素娘等人,在喜气洋洋招待报喜的差役,前来赶着道喜的百姓与邻居。
程子安昂首扩胸走了出来,看得几人一愣。
孙仕明也高兴,在看到程子安时,那份高兴就立刻打了折扣。
“这可就是新科会元?”
“哎哟,生得真好看啊!”
“还这般年轻!”
“听说还是解元呢!要是再考个状元,就是三元了!”
程子安面带矜持的微笑,笑着朝围观的人拱手,道:“诸位,同喜同喜!”
“真是在下,程子安。程门立雪的程,孔子孟子的子,天下皆安的安。”
随着他的笑谈,一旁的那朵海棠花,颤巍巍摇晃。
程箴:“......”
程子安按照字辈排行,从“子”字。“安”,当年崔素娘生他不容易,加上他生下来瘦弱,便取了安,盼着他能平安长大。
这小子!
程箴旋即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睛就湿润了。
那些日日夜夜的辛苦,总算没被辜负。
热热闹闹的庆贺喧嚣,终于退去。程子安头上的海棠花,枯萎之后,莫柱子又奉命去给他采了一朵来,还新鲜水灵顶在头上。
京城儿郎时兴蘸花,不过闻山长从未见程子安戴过,且他平时都穿得朴素,今日看到他,虽然漂亮归漂亮,如何都看不习惯。
闻山长连着看了程子安好几眼,想到今日是值得大喜庆贺时日,便硬生生忽略了,端起茶碗吃起了茶。
程子安说了太多,笑了太多,一时也累了,瘫倒在椅子里,一口气灌了整碗茶水,方解了渴。
“咦,姨父呢?”程子安转头四望,屋里只有程箴闻山长与他三人在,“我好像听说,他也考中了啊。”
闻山长道:“他考了末名,本是值得高兴之事,只人人都在庆贺你这个会元,都快忘了他。他自觉着没趣,便说出去寻友人吃酒了。”
程子安哦了声,懒洋洋道:“要不是今年南北榜,要压明州府的士子,他连个末名都捞不到。”
闻山长一想也是,笑道:“只你这个会元,就更得来不易了。”
程子安笑嘻嘻道:“策论文章以前也有,只与春闱阅卷又不同。今年科举初改,文章好坏的评判,一时就难以决断。贡院这时才开门,便能窥知一二。”
说起来,他这个会元,包括解元,都有运气在。
要是科举不改,还以诗赋为重,他连举人都考不上!
这时程子安想起,幸亏在考试时,他不辞辛苦,将每个字都尽力写得工整。
呵呵,他这个会元,卷面如何能不整洁,字如何能输?
程箴笑道:“接下来,还要殿试,等到殿试后,春闱才算真正结束了。”
程子安一把将头上的花扯了,小心翼翼抚平身上的锦衫,道:“我得去换一身。这件衣衫得留着。”
闻山长终于舒了口气,道:“哎哟,你总算把那花给我弄下来喽,瞧你,真是跟那纨绔子弟一般!”
程子安想笑,笑得辛酸。
他本来就是纨绔啊,他也只想做个纨绔。
做事好难,做好人更难。
闻山长摆了摆手,道:“快去换下来吧,等你殿试时再穿。”
程子安抚摸着衣衫,道:“殿试时不穿了,殿试时如何能穿?穿上去太俊了,太漂亮。要是圣上看我生得好,把本来属于我的状元,给换成了探花郎,那就亏了。”
闻山长看向程箴,程箴回以抱歉的笑。
程子安道:“留着等我中了状元再穿。这套衣衫的布,是莫花儿织的,她说盼着我一路高中,大富大贵,大红大紫。”
状元与探花郎,只是程子安的玩笑罢了。
程家的家境就那样,他去太学转了一圈,估计京城的权贵都知晓了。
权贵知晓,圣上也会知晓。
他考到了会元,今年是初次科举改革,圣上八成会看他的答卷。
既然圣上知道他来自没门的平民百姓,就只要穿得周正齐全,不失礼就好。
闻山长本来欲教训他切莫自满,见程子安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不禁愣了下。
莫草儿当年招婿,可是闹得沸沸扬扬,他还被程子安诓了去狐假虎威。
程子安还那般小,就已经关心着村民百姓,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的困境,真正慈悲。
闻山长的声音柔和了下来,道:“子安,你去歇一歇,莫要太累了。过几天才殿试,只管轻松前去,就算......”
话在舌尖打了个转,闻山长将拿不到状元的话咽了下去。
以程子安的性格,要是拿不到状元,莫草儿织出来的锦缎,他无法穿出去展示,该会如何的失望。
“天气炎热起来,花越来越多了。你师母平时喜欢花花草草,我到时候给你送几盆来,让你全身上下都蘸满!”
程子安哈哈大笑,道:“好!我到时候全身上下都戴满花,就跟那卖花的货郎架子一样!”
闻山长气得淬他,程子安起身,朝他们拱手,一溜烟回了屋,去换衣衫了。
很快就到了殿试。
自从孙仕明堪堪考中了末名,他的友人就多了起来,宴请不断。
孙仕明这几天都在外面与友人吃酒,一改以前的状态,穿得崭崭新,看上去荣光满面。
看到程子安穿着平时的细布衣衫,孙仕明上下打量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子安,今日可是殿试,你如何能穿得这般简朴?”
程子安笑着道:“无妨。圣上是何等人,何等心胸气度。且圣上所看,是人的学识。”
孙仕明脸颊抽搐了下,顿时不悦了,心道真是年幼无知。
圣上喜好风雅,美物。看到穷酸样的程子安,肯定会心生不喜。
罢了,他已经提点过,到时候从会元掉到了三甲,就莫要怪他了。
想到程子安掉下来,他能进入前一甲,二甲,孙仕明止不住的开心。
殿试检查就简单了,都是准新科进士,核对了下名录之后,就进了平时用来大筵朝臣,接待使节的朝元殿。
程子安平时只隔着护城河,遥遥远望过皇城一眼。这是他第一次进皇宫,并不好奇东张西望,随着礼部官员的引领,同所有的考生一样,规规矩矩跟在身后,几乎安静无声走了进去。
朝元殿宽敞高大,庄严肃穆。泛着青光的地面,更添了几分威严。
郑相依旧是主考官,身着朝服立在那里,朗声宣布了考试的规矩。
所有的考生,照着考试名字落座。
程子安便坐在了最前面,御座的底下,不用再坐在茅厕边。
主要是,朝元殿里也不会设茅厕。中途要方便,便随着禁军班值,去到殿旁耳房隔出来的恭房。
在中午时,皇宫也会提供饭食,无需他们自带。
案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考卷发放下来,如先前的规定一样,上面是五道时政题。
殿试同样是一整天,夜幕降临时便收卷。
程子安照着老规矩,先看了一遍题目,无非依旧是赋税等民生经济问题,其中有一道,是河道河工。
时政对他来说比较简单,程子安便胸有成竹,开始磨墨,琢磨着要走稳妥路线,还是要写比较有争议的文章。
决定下来,程子安便开始磨墨,抚平皇宫特有的纸,开始提笔作答。
大殿里响起了沙沙的写字声,加上微不可查的骚动。
程子安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余光处,郑相弯腰拱手。
圣上来了。
程子安没抬头,依旧低头奋笔疾书,每个字,力求写得工工整整。
过了没一阵,程子安闻到阵阵的香气,有人立在身边,深青的缂丝上,龙爪张扬。
一只戴着绿油油扳指的手,伸了过来,点了点他的案桌,好奇夹杂着威严的低沉嗓音道:“咦,你且等等,先给我瞧瞧。”
程子安装作这时方发现有人,忙抬头看去,接着很快就垂下头,要起身见礼。
圣上取走答卷,顺便打量了他一眼。愣了下,再看了他一眼,手方随意摆了下:“无需多礼。坐吧。”
程子安垂首肃立,躬身作揖见了礼,方规规矩矩坐下。
圣上看了半晌,未置可否,将答卷还给他,就离开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程子安稳了稳神,提笔继续作答。
到天暗时,考试结束。
交卷后,程子安随着大流走出去,这时,郑相与一个内侍上前,道:“圣上有召,程子安,你且随着黄内侍前去面圣。”
程子安应是,考了一天,脑子有点乱,不断来回叫嚣。
圣上先前咦了。
他咦什么咦?
会点了他做状元吗?
还是会一个不喜,干脆把他罚到三甲去?
作者有话说:

圣上就在朝元殿的偏殿, 黄内侍将程子安领到门口,便停下了:“程贡士请。”
程子安客气施礼道谢之后,走了进殿。
偏殿比大殿要狭窄些, 青石地面光洁可鉴, 一股极淡,清雅的淡香缭绕, 素净的屏风隔开了四周, 角落放着一只圆肚纯白瓷瓶, 里面插着几只柳枝。内侍肃立在一旁,安静得几乎呼吸可闻。
雅致,果然雅致。
圣上身形高大,五官生得倒好,兴许是带兵打过仗, 加上帝王威严,就算面色柔和,极力让自己看上去斯文,依然不怒自威。
程子安上前恭敬作揖见礼, 圣上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手上拿着一叠纸张, 上下打量着他, 半晌后道:“坐吧。”
程子安俯首,恭敬地应诺,前去下首的椅子里端坐。
圣上目光在他身上再次掠过, 唔了声, 道:“你来自明州府, 跟着闻青云读书, 明州府的文风很浓厚啊。”
帝王多疑, 上位者皆多疑。
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此次取士,明摆着要偏向北榜。
圣上特意点出明州府,究竟所为何意?
程子安绞尽脑汁琢磨,最后选择谨慎地道:“学生以为,明州府靠近海,借海贸兴盛,田地肥沃,气候适宜等诸多原因,百姓稍微过得好一些,能读上书,方累积了今日的文风。学生能生在明州府,乃是学生的福气。”
圣上掀起眼皮,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问道:“听说你出身乡野,能有这般的见识,可见明州府是人才济济。”
程子安道:“大周皆为圣上的天下,明州府的人才,皆为圣上的人才。圣上能得天下士子归心,乃是圣上的天恩浩荡啊!”
圣上愣了下,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缓缓道:“我看过了你的秋闱考卷,文章定是你亲笔所写,半点都做不得假。”
秋闱的文章,程子安极尽可能拍马屁,唱颂歌。
圣上能从兄弟们中杀出重围,登上大典,肯定是聪明之人,岂能看不出程子安的马屁。
不过,听他的语气,好似并不生气与反感。
伸手不打笑脸人,好话人人爱听。
程子安淡定了几分,至少马屁,没拍在马腿上。
“圣上明鉴,学生乃是肺腑之言,句句属实。”
圣上笑了起来,道:“得了得了,我又没说你在撒谎。毕竟你引经据典,废话连篇写了一堆,都点了你为解元,我也懒得计较了。”
程子安垂下头,缩着脖子装老实。
圣上扬了扬手上的考卷,道:“你既然有真才实学,为何要写秋闱那般的文章?”
这句话就问得着实可笑了。
要是程子安不那般写,他如何能拿到解元?
读书人天天讲究气节,最后还是“货与帝王家”,“暮登天子堂”。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孝顺忠君,从不离口。
程子安斟酌了下,半真半假道:“学生以前读书成绩不好,加之阿爹不幸受伤,绝了仕途之路,得了不少人的白眼与嘲笑。学生就头悬梁,针刺骨,呕心沥血苦读书,想要替阿爹争一口气。为了考上举人,考个好成绩,学生挖空心思,用尽全力与真心,照着考题,写了这篇文章。圣上所言的真才实学,学生不甚明白,圣上具体是指学生的哪一方面?”
圣上从未遇到过程子安这般的人,他形容尚年幼,穿得虽然寒酸,但五官却生得俊俏,一双眼睛清澈得很,看上去赤城,又不失聪颖。
听到程子安的问题,圣上不禁笑道:“哪一方面,莫非你还有许多厉害之处?”
程子安垂下眼眸,似害羞,又不客气地道:“学生自认为很厉害,惟恐圣上不这般以为,学生就不敢班门弄斧了。”
圣上哼了声,声音不高不低道:“狡猾!”
程子安马上道:“算学,书法,玩骰子,样样厉害。”
圣上被逗笑了,道:“玩骰子也算?”
程子安一脸理所当然,道:“学生以为也算,玩骰子涉及到算学,沉着稳重,临危不乱,对对手的预判等等,里面的学问很深。”
骰子多在赌坊,不过纨绔们平时聚在一起吃酒也玩耍。圣上以前也玩过,仔细一想,程子安虽然话中不乏自我吹嘘,不过,还真是如此。
除了识数之外,就是对人心的把握,端看谁有气势,好比兵不厌诈一样。
圣上看了看程子安,点着考卷上的文章,道:“这般的策论文章,以前从未见过。你就不怕,此次殿试名落孙山?”
程子安呆愣愣望着圣上,道:“圣上可要判学生名落孙山?”
瞧他这是什么眼神,真是没出息!
也是,一个来自明州府的乡野小子,成天在京城挖空脑袋到处钻营,跟在纨绔身后玩耍,能有多大的胆识。
圣上多了几分耐心,道:“你还年轻,这次不中,下一年再考就是。”
程子安脸一下垮了下来,怏怏道:“学生不考了。”
圣上吃了一惊,问道:“为何?”
程子安道:“读书太辛苦,学生家贫,不忍为阿爹阿娘添加麻烦,那就是不孝。学生打算待回到明州,就寻个糊口的营生,赚银子供养爹娘。”
圣上呵呵,道:“你阿爹是举人。”
程子安道:“学生阿爹是举人,在村里有近百亩的田地。每亩地在丰年时,能收约莫三百五十斤粮食。去掉佃租,村民数着颗粒吃,加了豆子,菜蔬进去煮。在入冬后,依然所剩无几。春天青黄不接,基本靠野菜充饥。都是乡里乡亲,阿爹心善,收佃租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得让他们活下去,没了人手种地,我们一家子,也种不了那么多地,可惜大好的田地,都得荒废了。家中除了佃租,也没什么别的收入,学生饭量大,吃得多,读书花了这么多钱,总要报效阿爹阿娘,方不负他们的生养之恩。”
圣上定定盯着程子安,神色一片冰冷。
明州府富裕,乡下百姓亦如此,何况其他穷困的州府。
官员能免除赋税,举人的功名,亦能免除一部分。
程子安家免除的一部分,要回馈给佃户,村里的百姓们。
他们活不下去,没人种地。
他们活不下去,大周的赋税,谁来提供?
文士善肃清明州府,打散世家大族,从他们手上,多收取了许多赋税。
全大周不止一个明州府,并非仅有世家大族此般,还有成千上万的官身。
圣上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你且退下吧。”
程子安起身施礼,恭敬退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宫门早已关闭。
黄内侍将程子安送出了宫,在宫门口,老张驾着骡车等候,程箴背着手,在一旁来回踱步。
程子安扬起笑脸,朝着程箴奔去,笑着喊道:“阿爹!”
程箴循声看来,脸上的担忧立刻退去,笑着道:“出来了?走吧,早些回去,你阿娘还在等着呢。”
程子安说好,上了骡车,问道:“阿爹怎地来了,莫非是不放心我?”
程箴道:“你姨父回来了,你阿娘听说你被圣上留下,你阿娘不放心,一定要让我来等着。”
程子安因着程箴的欲言又止,道:“阿爹,面圣是好事啊,阿爹担心什么?圣上看我文章写得好,又是解元又是会元,大周海晏河清,还有我这样的读书人,圣上高兴还来不及呢,对吧,阿爹?”
程箴被程子安逗笑了,总算松了口气,道:“就你贫嘴。闻山长等了一会,见你被圣上留下,就回去了。说是直接等着放榜,让你阿娘再备好铜钱散喜。”
程子安嘿嘿笑,心中却泪流成河。
其实,对中与不中,他心中亦没底。
在说那些话时,其实他是在戳圣上的脊梁骨,打他的脸。
大周海晏河清,连富裕之地的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这是哪门子的海晏河清。
程子安还藏了自己的心思。
只要官身免税,无论是南榜北榜,官员出自何地,他们同样都要享受免税的优待。
无论朝堂上哪个派系,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一个派系斗下去了,另一个派系再上来。
手腕权衡,帝王心计。
最终呢?
玩的是自己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程子安说得很明白,没了百姓,统治谁呢?
不过,程子安真不后悔。
他若是不说,他会看不起自己。
这就是他的底线。
且他没有说谎,真考不中,他再也不考了。
因为当今的圣上,不值得他将自己“货”出去。
锐意改革不易,哪怕圣上不敢一步到位,能有这份心思,程子安就认为,算得上明君了。
海外有更广阔的世界,程子安真打算出海,海盗就算了,去寻一处适合居住的岛屿,当个岛主也不错。
殿试放榜很快,隔了一日,就是放榜之日。
榜单照样张贴在贡院之外,这天天气晴好,已经到了仲春。
春日正好眠,昨日程子安同明九他们去瓦子里听完小唱,去看了几场斗鸡。出来时,夜市已经散去,早市即将开始。
他们一群纨绔少年郎,蹲在早出的摊子上,呼噜噜吃了几碗春笋馄饨之后,才各自打道回府。
程子安照样蒙着头在睡大觉,这次闻山长与程箴都熟门熟路了,并未前去叫他,甚至连老张他们都没派去。
孙仕明早早起来,由烟邈伺候着,前去了贡院前看榜。
贡院前这次的考生少了许多,不过天气热起来,闲汉看热闹,等着前去新科进士家道喜,顺手赚喜钱的人多了起来,竟然比上次还拥挤几分。
孙仕明在烟邈的伺候下,挤得浑身是汗,终于来到了前面。
没一阵,差役与礼部官员来了,将榜单张贴在了墙上。
孙仕明习惯了,从下面朝上看去。
一个个名字看过去,他都没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心中既忐忑,又窃喜。
说不定,他这次能真能进二甲,甚至一甲!
毕竟,上次他都能榜上有名。
且历来的殿试,基本上不黜落贡士,只是一甲二甲三甲排等罢了。
孙仕明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珠都快不能动了,朝上面仔细看去。
不是他。
不是他。
到了最上面一个名字,依然不是他。
孙仕明整个人定在了那里,周围的喧嚣声,哭或者笑,他完全听不见。
耳朵嗡嗡,脑子里同样嗡嗡。
烟邈看完榜单,小心翼翼看向一旁的孙仕明,霎时头皮便紧了,惊慌失措地喊道:“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到处都吵吵闹闹,欢喜与悲伤,春闱放榜时,经常如此,无人在意孙仕明的异样。
孙仕明转动着僵硬了眼珠,茫然看向烟邈,跟疯了般,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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