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被逼考科举—— by映在月光里
映在月光里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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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山长喜欢吃笋, 他上了年岁, 笋不易消化,不宜多吃。
林老夫人不许他吃,管得住他。程子安管不住, 就采取折中的办法。
闻山长的院子饭菜可口, 程子安经常来混吃混喝, 也会不时拿些新鲜吃食来, 安排要做的饭菜。既照顾到闻山长的口味, 又会顾忌到他的身体。
长山早已见怪不怪,笑着接过笋道:“山长在,你进去吧。”
程子安朝长山摆手,优哉游哉来到了闻山长的屋前。
一股淡淡的酒味飘散出来,程子安鼻子翕动,悄然探头进去。
闻山长侧身坐在那里,手上拿着酒壶,失神望着眼前半卷起的窗棂。
清癯的面孔,透露出难以言说的萧瑟。
程子安蓦地感到鼻酸,暗暗吸气之后,笑嘻嘻道:“老师在偷吃酒,我要去告诉师母。”
闻山长转过身来,将酒壶往抽屉里藏,瞪着他道:“我难得高兴吃上一盏,敢去你师母面前说,仔细我让向夫子再多打你几次。”
程子安苦着脸,赶紧闭了嘴。上前坐下,提壶倒了两杯茶,双手奉到闻山长面前,自己端起茶水吃了一口。
闻山长吃了几口茶,笑了起来,温和道:“你看到文士善来了?”
程子安嗯了声,片刻后道:“辛苦老师了。”
与文士善交锋,闻山长此生从未如此畅快淋漓过。
为何而读书?
他质问文士善,以前的他,亦模糊难辨。程子安的安排与举动,蒙着的那层纱退去。
不为功名利禄,为官为宰,而是脚踏实地,实实在在为生民谋福祉。
闻山长斜撇着他,哼了声,“你这是什么话,我先前吃酒,乃是激动难抑,惆怅前半辈子都荒废了。我读了何止千卷书,总算正经做了一件事,一件读书人该做的事。”
接着,闻山长仔细说了文士善前来之事,“他们打得越热闹越好,最好彼此同归于尽。文士善死有余辜,大周能得海晏河清。”
程子安心下稍安,不动声色将诗赋功课摆出来,倒清水磨墨,道:“老师,估计不会如你所愿,元气大伤就很不错了。圣上的打算,是从明州府多拿些赋税,明州府富裕,能拿得出来,拿得多罢了。要真正海晏河清,就得大变革,官身不再享受诸多的优待,世卿世禄。”
闻山长何尝不清楚,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定不会有太大的动作,朝全天下的世家大族动手。
程子安闲闲道:“外戚,皇室,外戚皇室的族人,清客门生,他们才是最大的世家大族,圣上要动其他人,先要从自己人身上下手。不然,没用啊!”
己所不欲偏施于人,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绝大多数上位者都这样。
其实不仅是上位者,寻常人亦如此。
程子安说过一两次这句话,闻山长深以为然。
京城公侯王爵遍地走,加上官身们,将大周的土地财富,分得一干二净。
占九成的平民穷苦百姓,做牛做马,供养着占一成的贵人。
闻山长神色黯淡下来,晦涩地道:“真是可惜了啊。”
程子安将诗赋课,不动声色放到闻山长手边,埋头写自己的大字。
“老师无需失望,其实已经很好了。明州府这一块肥肉,无人不惦记。明州府的这群世家倒下去,其他州府的世家就会蜂拥而上,趁机分食,你方唱罢我登场,那才没意思。”
闻山长皱眉沉思,顺手拿起了毛笔,在程子安递过去的纸上写起了字,问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程子安抿嘴偷笑,飞快收回了视线,道:“走一步看一步,他们都是聪明人,彼此留一线,哪会真正赶尽杀绝。其实,土地分给百姓耕种,一亩地能产三四百斤粮食就是丰收,交掉粮税,所剩无几,照样吃不饱。”
百姓赋税重,赋税徭役一大堆,累死累活,落不到几个大钱。
闻山长唔了声,“那些良田千倾的,若不是官身免税,他们照样也得不了几颗粮食。”
程子安说了声就是啊,“田地暂且不管,关系着百姓肚皮的粮食铺子,穿衣的粗布庄等,要从世家手上分出来,打散,分给小商户。其他的金银珠宝,酒楼茶楼,留在世家手上,他们是从富人手上赚钱,与穷苦百姓没甚干系。命根子留着了,办私塾要年年出钱,富绅世家才能有钱源源不断拿出来。文士善最好能在明州府留任个五六年,五六年过去,穷苦百姓家的孩子读了书,他们也能成些气候了。明州府私塾的名气打了出去,以后的知府到任,他敢砍掉这一部分,读书人会生吃了他,他也担不起这个亏待读书人的名声。”
“好!这样好!”闻山长瞬间松了口气,道:“真正关系到民生的买卖分散出来,不被世家把控在手上,明州府的百姓就会好过不少。”
程子安道:“给百姓土地,还不如直接给他们粮食。明州府的常平仓里,我问过大舅舅,都是些陈粮,新粮早就被换掉了。没关系,马上就要麦收,那些粮满仓的,拿手上的新粮,再将陈粮换出来,做善事布施,平粜给百姓。”
闻山长愣了下,哈哈大笑道:“淘气,平粜得要银子,布施做善事,不要钱哪叫平粜。你这是跟那百姓起事,开仓放粮一样了。不过啊,你这可算不上造反,而是正大光明,有理有据从贵人手上拿粮食!”
程子安道:“没办法,只能做到这样了。”
闻山长道:“好,我再见一见文士善,再给他些清名。”
旋即,闻山长垮下脸,不乐意了,骂道:“文士善可不是好东西,心狠手辣,白白给他送了清官名。”
程子安气定神闲道:“老师放心,他一旦离开明州府,肯定就危险了。所以,他会拼劲全力留在明州,这样一来,双方牵制得越久,对明州府的百姓来说,就越有好处。”
闻山长沉思了下,神色凝重道:“子安,辛老太爷是老狐狸,你将医书给了辛寄年,他肯定想到了你身上。我是官身,他们会有所顾忌,你与你阿爹阿娘,定要小心啊!”
程子安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做这件事之前,他已经预计过将会面临的危险,与程箴崔素娘先商议过。
程箴想都未想,便一口同意了:“生死何惧!”
崔素娘看得比程箴还要开:“我这辈子也没甚遗憾,你们父子只管去做大事,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在在一起,就行了。”
这也是程子安不愿意出仕的理由之一,要真正做好清官,就要有抬着棺椁去做事,随时赴死的打算。
程子安还不想死,何况,事情也并没那么糟。
“老师放心,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就是聪明人想得多,总要面面俱到。哪有面面俱到的事情,有五成胜算,就值得干了。他们想得多,就是我们的生机。”
辛寄年生了病......
算了,不去辛府探病,再等等。
只要沉得住气,他就赢了。
闻山长松了口气,道:“你还是要小心些,他们最近无暇顾及到你,我就怕他们会在科举仕途上动手脚。”
程子安伸手将闻山长面前的诗赋功课取回来,哈哈笑道:“随便动,我反正也考不上。不过,他们敢操纵科举,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明州府这些年世家大族考中了不少士子,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全都跑不掉!”
僧多粥少,朝廷等着派官的士子,觊觎肥差的官员,肯定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时机。
哪怕他们没舞弊,也百口莫辩,难以洗清了。
闻山长笑个不停,道:“好好好,我是多余担心了,惹到你,哪有好果子吃......”
话音一顿,闻山长看向程子安正在誊录的纸张,顿时脸一沉,将纸一把抽回去,扬起手作势欲揍他。
“好你个小子,居然让老子替你写功课!”
程子安笑道:“老师,我都记下来了,你拿回去也没用。师不勤,师之过。多谢多谢!”
闻山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骂道:“你个混小子,少乱改三字经!等下我就去告诉向夫子,让他揍你!”
程子安冲闻山长疲赖地笑:“老师舍不得。”他举起手掌打量,自言自语道:“瞧我这细皮嫩肉的,打在我手,痛在老师心呐!”
上次程子安手掌被打得红肿,他硬是称拿不动笔,好些天都没写字。
闻山长气归气,心疼确实要多一些,闻言不由得横着他,又气又无奈。
程子安这个厚脸皮,他诗赋课实在是差了些,根本没想过能考取功名。
许多有本事的人,偏生与科举无缘,闻山长见得多了,并不担忧程子安以后的出路。
闻山长相信,程子安只要选中一个行当,定能做出一番花样来。
程子安留在明州府,以他的本事,能护着这里一二,比当官为民也差不到哪里去。
闻山长笑骂了几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程子安带上他帮着完成的诗赋功课,跑回去上课交差了。
明州府的街上,骑着马,身穿盔甲的兵丁,日夜奔走。
百姓们人心惶惶,生怕惹祸上身,躲在家中不敢出门。
所幸兵丁只管查铺子,冲去富绅贵人的府上,清点家财,抓人进大牢。
好几户以前气派,平民百姓只敢远观的朱门大户,轰然倒下。
百姓们一边看热闹,一边静观其变。待摸出了门道,终于敢渐渐敢走出门,摆摊开铺子,勉强过回了寻常日子。
有那机灵的发现,好些小粮食铺子,粗布庄等,换了东家。
铺子里售卖的粮食,布匹等,因着新东家与其他铺子争抢客人,价钱比起以前要公道,伙计招呼客人,远没以前趾高气扬。
百姓就更放心了,于他们来说得了好处,更加兴高采烈凑热闹看戏。
辛寄年一直没来上学,随即李文叙没再出现,最后是章麒。
西边市坊的商户们,趁机上衙门告状。赵知府不在,去向他们乱摊派,索要好处的章金才,便被在气头上的文士善,先拉出来做了替死鬼。
章金才被抄家,打入大牢。好几个钱粮吏受了牵连,一并被拿下了。
府衙胥吏人人自危,崔文因生病没参与其中,躲过了这次危机。
青杏终于转黄,向阳处的杏熟得更早。程子安吃到了一两颗,其余的,全部被勤快贪嘴的雀鸟吃掉了。
程子安拿雀鸟没办法,只能骂骂咧咧。
街头已经有卖杏的,十个大钱就能买一捧,崔素娘不许他多吃,只勉强尝了个滋味。
府城的热闹,与清水村五官,村民如常过着自己的日子。
趁着麦收前的闲暇,村民陆陆续续,将积善堂筑起了地基。
程子安放学后,没事就会来转一圈,跟在莫柱子身后,在河边寻野果子吃。
有种莫柱子叫地石榴的果子,这个时节陆续成熟了,吃起来清甜无比。村里的孩童们早就眼馋着,跟程子安期盼杏成熟一样盯得极紧。
熟了一颗,早早被摘掉了。孩童们与程子安关系好,见他喜欢吃,找到后便会送来给他,换走他的零嘴蜜饯。
这天下午,太阳一半坠入了天际,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孩童们围着程子安,一起吃地石榴,蜜饯,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脑袋剃光,只在脑门上留着冲天辫的孩童,挤进来脆生生道:“程哥哥,那边有人找你。”
程子安抬眼看去,辛寄年与从前一样,跟个炮仗一样朝他冲了过来,热情无比大叫道:“程哥!”
在辛寄年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仆妇,护着一个花白头发的华服老太太。
程子安微笑着朝辛寄年摆手,心道终于来了。
他赢定了!
作者有话说:

辛寄年跑到程子安面前, 盯着他手上的地石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不由分说拿了一颗塞到嘴里,他愣了下,连声夸赞甜。吞下一半, 方才记起正事, 拉着程子安到老妇人面前,道:“太婆, 这就是程哥。程哥, 这是我太婆。”
程子安上前见礼, 老妇人虚虚伸出手搀扶,上下打量着他,赞道:“生得真是俊朗。小郎经常在我面前,程哥长程哥短,心想与我家的傻小郎这般要好, 我还没能亲眼见过,真是可惜了。这次小郎生了病,在府里关了一些时日,他早就关得不耐烦, 吵着要见程哥,我便带他出来走一走, 顺便见见你。我娘家姓伍, 你若不介意,就随着小郎叫我太婆就是。”
伍老夫人面上带着和善的笑,说气话来客气又藏着机锋。
辛寄年认程子安为大哥, 他生病时, 程子安却没上门去探病。
傻小郎辛寄年, 真是十足的傻子, 一腔情愿被利用了。
程子安问心无愧, 只当听不懂。依着伍老夫人所言,叫了声太婆,手朝程家的方向指去,道:“我家就在那边,太婆若走累了,一同去坐着歇歇吧。”
伍老夫人顺着程子安的指点看去,道:“我是贸然前来,就不去打扰了,等我备了帖子再上门正式拜访。时辰不早,就在这里坐着歇息一阵就是。”
程子安也就没劝,伍老夫人选了筑地基的干净石头,仆妇上前铺好帕子,她坐了下去。
辛寄年没吃过地石榴,贪图个新奇,将程子安手上的地石榴,不客气全部拿了去,吃得很是欢快。
伍老夫人看得好笑,嗔怪地道:“瞧这小郎嘴里吃个不停,怎能尽吃白食。老黄,你去将小郎的零嘴分给他们。”
黄氏应是,打开手里的包裹,拿出了蜜饯与精美点心。
程子安道了谢,上前道:“我来分吧。”
黄氏便递给了程子安,“劳烦程少爷了。”
程子安客套了句,唤来莫柱子,道:“你去那边分。”
莫柱子喜滋滋地接过去,大声唤道:“都随我来,老规矩。”
孩童们看到莫柱子手上的吃食,呼啦啦跟着他跑了过去,乖巧排起了队。
辛寄年见什么都新奇,蹬蹬瞪跑了过去,排在了队伍后面。
伍老夫人使了个眼色给仆妇,她们便离开了,不远不近守着。
伍老夫人收回视线,看向程子安,感慨地道:“子安小小年纪,御下竟然这般厉害,就是我这个老婆子,活了一把年纪,都自愧不如。”
程子安笑道:“太婆,他们不是我的下属,而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同伴。村里长大的孩童,平时吃不饱饭,见到零嘴吃食,比过年还要高兴,肯定都会听话了。”
伍老夫人说倒是我想左了,“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平时能吃饱饭都难,哪有什么零嘴吃食。不过,这富人之家,钱也不是白来的。以前我娘家有几条海船,出海做买卖,旁人看上去,伍氏日进斗金,传闻地上走的道,铺的都是金子。唉,他们哪知晓赚钱之难,那大海茫茫,遇到风暴翻了船,人货沉入海底,血本无归。”
程子安不动声色听着,附和着道:“是难啊,都是拿命在赚钱。”
伍老夫人道:“子安估计也听过,伍氏有钱归有钱,就是子孙艰难,到了我这一辈,家中只有我们两姐妹。家中没个有出息的男丁撑着,家财如何能保得住。后来我与姐姐,将家分了,嫁了人。不怕子安笑话,辛氏如今的富贵,多靠我的嫁妆。我自认在做买卖上还算有些本事,这钱生钱,辛氏方有了今日。做买卖的人,一个大钱的利,都是利,家财就是这般积累了来。”
说到这里,伍老夫人瞬间变得凌厉,双目寒光四射,冷冷地看着程子安道:“要是有人敢争,那是就要与我为敌,休怪我不客气了!”
程子安笑容不变,赞道:“伍老夫人真是厉害,巾帼不让须眉,我深为佩服。我曾听说过,海船出海,船上的管事,能分到一息的利,其余人平安归来,一人能拿到二十两银子。若是人没了,每人赔偿五十两。在牙行买个壮年劳力,顶多也十余两银子出头。平民百姓家中,一年能赚到二十两银,日子就好过了。如何算,这出海都是个划算的行当,反正人命不值钱,葬身海底也有一笔赔偿。没关系的人,休想跟着海船出海。”
伍老夫人捉摸不透程子安话里的意思,便按兵不动,只唔了声,“出海的行情便是如此。”
程子安道:“恕我冒昧,不知太婆以前家中的海船上,一条船上有多少人?”
伍老夫人想了下,告诉他也无妨,便说道:“看路途的远近,船只大小。一条船,从三百人到千余人,皆有。”
程子安道:“就取个中下数,按照三四百人算吧。我听说太婆家中的海船,曾经出过一次事,出海时船触礁,一整船人都没了。太婆,清水村共有一千余人,差不多是一夕之间,村子被夷平了大半。清水村穷,连碎银都少见,有些人一辈子都见不到金子,也想象不出何为金子铺道。但他们应该能想象得出,几百人死了,血能将村子里道铺满!”
伍老夫人怔楞住,程子安就差没直言,她伍氏的钱财,全部是用人命鲜血换来!
程子安:“听说伍氏以前也是官身,太婆乃是官家娘子,出海赚到的钱财,几乎不用交税。太婆嫁进了辛氏,家中的铺子田产,就更无须交税了。太婆要做买卖,一个大钱的利,比起契税来,真真算不得利了,太婆说可是?”
伍氏的官身从何而来,伍老夫人自己清楚,不免神色微变。
既然她嫁进了辛氏,辛氏的官身正大光明,她便挺直了身子,道:“朝廷律法规定如此,辛氏照着本分做买卖,我自认为行得正,坐得直!”
“太婆说得即是。”程子安笑道,“有官身在,差不多是几家独大做买卖,还赚不到银子的话,那就得改个行当了。”
伍老夫人神色微变,冷厉地道:“改行当,也得辛氏心甘情愿。这天下,难道没律法了?”
程子安笑而不语。
伍老夫人瞪着他,怒道:“难道我说错了?”
程子安叹了口气,道:“太婆,这天下有律法,官身不在律法之内,律法都是对着平民百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呐!”
对世家动手的,乃是给了他们无上权力的圣上。
除非他们真要造反,否则,文士善既然来了一趟,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脱层皮。
文士善在查假官身,程子安话里有话,要是从伍氏的官身查起,她的嫁妆保不住,辛氏的官身,也就护不住眼下的家财。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伍老夫人喃喃念着,先前的气势不在,神色灰败了几分。
程子安站起身,“太婆是聪明人,无需我多言。不管太婆因何而前来,终是我的长辈,我带太婆四下看看。太婆你瞧,我们村要建积善堂,已经打好地基了。”
伍老夫人撑着起身,望着眼前的地基,她提不起精神,干巴巴应了句,道:“可是祠堂?”
程子安摇头,“算是祠堂,也不算是祠堂。”
伍老夫人听程子安讲完积善堂的来历与以后打算,感到颇不是滋味,道:“程家高义。”
程子安道:“不敢不敢。阿娘不大去庙里烧香拜佛,也很少捐香火银,阿娘说,将那些银子拿出来去换了粮食,粗布给穷人,他们会替她求菩萨保佑,一人一句,比起她独自求菩萨,要划算多了。我就想,若有人拿一千两银子出来,求菩萨保佑。要是另外有人拿一万两银子出来,将出一千两银之人这份保佑,求到他的头上去。福气跟银子权势一样,就那么点,不够分啊,菩萨就该为难了。”
伍老夫人听得怔怔,天下的财产,莫非如此。你分多了,我就得分少一些。
世家富裕,穷了国库,迟早会出事。
圣上这个菩萨,他要坐稳宝座,杀几个人,抄几个家,灭几个族,算得了什么大事。
程子安道:“太婆,一人念佛求保佑,菩萨说不定忙碌着,一时没听到,不若广结善缘,处处施恩。太婆你看,村里的孩童们,蜜饯吃得多欢快啊,他们都在围着小郎叫大哥,可喜欢他了。”
辛寄年叉着腰,很是神气,指挥着孩童们与他一起玩耍。
平时在府里,下人听话归听话,却端没有眼前的孩童们,待辛寄年的那份真诚。
伍老夫人陷入了沉思中。
程子安年少聪慧,先前提到伍氏的官身,不乏威胁。
文士善来势汹汹,已经抓了好几户人家。李氏太过富裕,族人当官的少,铺子查封了大半。
要保住辛氏,只能退一步。损失些钱财,图谋东山再起。
放眼辛氏,遍寻不着能撑起家门的人。伍老夫人也不敢保证,以后辛氏落魄了,还会有她这样的人,带着金山银山嫁进来。
夕阳坠入了天际,余下丝丝缕缕的残阳,留下了一道亮光。
伍老夫人满身萧索,苍老的眼神,定定望着程子安。少年的眉目清朗如朝露,如颗小青松般挺直。
他的背后,是“积善堂”大门地基。程家如今不显,伍老夫人却好似看到了,程氏的满门兴旺。
程子安笑着道:“家族家族,何为家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这时,辛寄年玩够了,大嚷着奔了过来,喊道:“程哥,你怎地不过来玩耍,与太婆说什么呢?”
辛寄年傻归傻,傻人有傻福,他既然缠着与程子安交好,伍老夫人不求程子安能与之交心,能提点善待他一二,辛氏就能再在明州府撑上几十年。
伍老夫人抬眼望向天际的那线光,再转头看向辛寄年,脸上不由得浮起了慈爱的笑,整个人松弛了不少:“是啊,子安说得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明州府彻底变了样。
假官身被查出来,变成了平头百姓,家产被罚没充公。
其余的行当依旧,除了粮食布匹蔬果等行当,不再受行首等辖制,全部被打散,由着买卖的双方,照着行情自行买卖。
世家大族借着节庆等布施粮食,百姓高高兴兴排队领粮。
全州府陆续兴建私塾,穷苦人家的孩子,如到府学读书一样,束脩笔墨纸砚全免。
文士善被百姓夸赞,世家大族内敛低调,几乎悄无声息。
年后开春,程子安接连二三吃了喜酒,先是项三娘子与崔耀祖成亲,接着是莫草儿招上门女婿。
崔耀祖成亲时,辛寄年缠着他一并要去,带了个匣子,里面装着黄橙橙的石榴样金锞子。
“程哥,这是太婆给我的,太婆说她身子不便,就不来了。我既然去吃喜酒,哪能空着手上门,那多不好意思,让我带上贺礼。程哥的舅舅就是我的舅舅,哪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婆真是,弄得我们都生份了!”
伍老夫人真是周到,崔家小门小户,她来的话,崔家招待她,就得手忙脚乱。
给金锞子贺礼,看上去好似傲慢了,其实是费了一翻心思。
金锞子乃是新打,石榴多子,吉祥喜气又实在。
金子不好拿,辛寄年这个小胖子,蠢得不加掩饰,蠢气冒上来,程子安直想绕着走,免得被他的蠢气给熏蠢了。
何况,闻山长处处防着他,不再给他写诗赋的功课。
程子安将主意打到了程箴身上,差点挨了一顿打。
被向夫子已经打过了三次,程子安很受伤。
这天,天气阴沉沉,寒风呼啸,眼看就要下雪。
程子安已经好几日没去闻山长院子了,主要是上次考试他拿了个鸭蛋,被打之后,手掌心肿还没消,能正大光明偷懒不写大字。
闻山长屋子不喜点炭盆,冷得很,程子安就更不愿意去了。
下一堂课又是诗赋课,课间歇息时,程子安趴在课桌上,生无可恋。
辛寄年蹦来,正要喊他出去玩耍,看到门外站着长山,便戳他的腰:“程哥,闻山长找你。”
程子安将脑袋转了个向,看向门外的长山,百般不情愿站起身,跟着去了闻山长的院子。
长山见程子安耷拉着脑袋,对他最近挨打的事情知晓一二,笑着道:“山长找你,是好事。”
程子安懒洋洋道:“还有好事?难道老师改了主意,要替我写功课了?”
长山神秘兮兮,推着他进门,道:“你进去就知道了,我保管不骗你。”
程子安将信将疑进了屋,闻山长坐在案桌后,开门见山道:“呵呵,程子安,你的好运道来了。”
程子安眨眼,莫名其妙道:“什么好运道,可是天上掉金子,让我去捡吗?老师,莫要装神弄鬼。”
闻山长也不动怒,喜道:“你的功名有望了!呵呵,朝廷会很快改科举,以策论文章为重取士。”
科举改来改去,历年来改动不少,朝廷这次变动,并不算大事。
程子安听到这个消息,并无多大感触,策论文章要写得好,写到主考官的心里去,也难。
两相比较起来,对于诗赋考试全然无望,程子安认为策论文章还算友好些。
既然如此,程子安道:“那我就勉强考一考。”
闻山长笑眯眯道:“离秋闱还有一年辰光。”
秋闱在翌年秋季,八九月份左右举行,眼下已是十一月,真正算起来,一年不到。
以前读书时得过且过,胡乱应付的功课一大堆。
程子安脸立刻垮了,惨嚎道:“苦啊!”
作者有话说:

除非绝世天才, 想要考出好成绩,惟有勤学苦读。
且现在的科举,以文为主, 各种经史子集必须通读, 天才不读书也不行。
策论文章考的是对实事把握,以及是否投了主考官的意。有些主考官喜欢华丽骈文, 有些主考官喜欢朴素的文风。
主考官的喜好, 为重中之重。
明州府的考官学政, 朝廷还未确定,照着规矩是几个州府互相调任,到任时才会知晓。
有门道的,肯定提前会得知,悄悄走关系送礼。
想要绝对公平, 那是妄想。只要主考官做得不那么明显,引起士子骚动闹事就万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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