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寅好不容易取得了举人功名,方大牛原先赁地种, 听老张说, 方家已经得了二十多亩上等良田。
这些田地都免税,方寅要是三年以后考不中,良田就得交税了。
程子安具体也不清楚, 除了田地, 方寅家还收了多少贵重贺礼。等田产多了以后, 方大牛可会在佃租上, 给同村一些方便。
“我最为担心的, 便是时政策令这一块。”方寅转头去看程子安,颇为郁闷地道:“你竟然一点都不当回事?”
春闱的考试题目与秋闱差不多,主要差别在时政策令这一块。
让成日埋头苦读的学生谈论天下大事,文笔上佳的,肯定能谈得精彩绝伦。
关键问题就在,仅仅是文章罢了。
程子安当然不太当回事,程箴已经是举人,他不会去参加春闱,赋税这块,程子安就没压力了。
要不是闻山长威胁会与他断绝师生关系,加上程箴的劝说,程子安连春闱都不会去,哪会这么早就开始犯愁。
闻山长说:“若你考中了,就算去穷乡僻壤当个县令,至少能护着一个县的百姓。”
程子安:“呵呵。”
说得轻巧,穷乡僻壤的县,他终究有调离的一天,等离开了,百姓穷照样穷。
不仅仅是护着,要真正将他们从泥潭中拉出来,如对莫家那样,不脱一层皮才怪。
程箴起初则是很不客气地道:“你考不考得中还难说呢,就当去京城长长见识,探一探自己的深浅。”
程子安对自己的深浅没甚兴趣,激将无用。去京城走走,他倒觉着不错。
程箴道:“你姨母来信说,你姨父纳了一房妾室,要是他中了进士,还不知会如何待你姨母。耀祖夫妻俩在青州府,总归靠你姨父照应着。你阿娘成日念叨,苦了你姨母。要是你考中了进士,他总会收敛着些。”
秋闱放榜才几天啊!
程子安怪叫道:“这么快?难道小妾早就备在门口等着,等到一张榜就接回了家?”
程箴瞥了他一眼,无语道:“纳妾又无需过六礼,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去,摆一桌喜酒就成了礼。孙仕明再次中举,纳个妾还不是轻易而举的事情。”
程子安很不屑,孙仕明太猴急了,他翻个白眼,道:“打断他的腿,阉了他!”
程箴骇笑,道:“阿宁与阿乔还小呢,再说孙仕明没了,阿宁的亲事,阿乔的前程都跟着受损,你姨母心疼儿女,与孙仕明又是多年夫妻,如何能舍得。”
孙宁与孙乔是崔素娘的一对儿女,两姐弟都比程子安要小。
既然是崔婉娘自己的选择,再说家务事太复杂,不能以常理去判断,程子安只能叹息。
程箴道:“你阿娘说没出过远门,这次你去京城春闱,我就顺道陪她一起,前去京城长长见识。”
程子安抠耳朵,不想听。
程箴真是,成天在眼前秀恩爱。
对比起孙仕明,程子安不由得感慨,还是真有品行端方的君子啊!
程箴继续道:“闻山长与林老夫人离开京城了多年,难得与儿孙们见面,这次也想一并去京城。”
程子安呵了声,“还真是热闹!”
程箴语重心长道:“去了京城,有闻山长在,先替我们一家赁个安静的院落,待到了之后,你就能安心读书,出去会文交友。”
程子安明白,闻山长这次回京,主要是给他引入京城的圈子,替他提前开路了。
“阿爹,负担实在太重了啊!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程箴不搭理程子安的哭诉,笑笑道:“你中举的时候,那些送上来的贺礼,你可是收得一点都不手软。钱不好拿,更不好花出去啊!”、
送上门来庆贺他中举的贺礼,程子安来者不拒。他将收到的贵重礼物,托有门道的崔文去悄然变卖了,将清水村另一半的地买到了手。
他与程箴两人免除的赋税,就能全部回馈给村里的百姓。
余下的钱财,程子安托付给了崔武,安排了一番。
崔武找到了神通广大的王半城,由他出面,拿去修葺府城城西穷人聚居之处,几间已倒塌无法住人的大杂院。
修院子的人手,选无家可归的乞儿穷人,他们不但能得一口饭吃。修好的屋子,没去处的男女,皆可入住。
不过,他们只能不要钱住半年,这段时日由他们去找工,找到工之后有了钱,就要搬出去,腾出空地给其他人住。
敢偷奸耍滑,赖着不走,闹事使坏之人,就要看惹不惹得起王半城了。
王半城在上次府城的变动中,发了一笔大财。他聪明狡猾得很,看到崔家安然无恙,对崔武那是毕恭毕敬。
“做善事好啊,我最喜欢做善事了!崔爷放心,别的不敢保证,在府城只要肯吃苦,倒不至于饿死。就说桑榆里,嘴甜一些的,跑腿利索的,得了贵人喜欢,一出手打赏,就足够活上一年半载了。妇人只要有个落脚处,缝补浆洗,帮厨烧火粗使活计,都得要人,做工这块,我包圆了,保管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钱已经花得一干二净,程子安哀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人难做啊!”
程箴笑而不语。
拉起了这么大的阵仗,等于筵席摆好,客人都已经到来,程子安这个主人家,只能出席了。
对于方寅的打算,程子安不会强加干涉。
且方寅说得对,要是地方得了只会纸上谈兵的父母官,与祸害也差不离了。
程子安沉默了下,问道:“方寅,你为何而读书?”
这是方寅第三次听到程子安发问,他愣了下,想了想道:“我不否认,我想出人头地。我恨辛寄年,恨骑在如我这等穷人头上欺侮的权贵!等我做了官,他们就不能再随意欺我!”
程子安理解,道:“那你可会报复回去?”
方寅神色迷茫了,半晌后,他摇摇头,坦白地道:“我现在一时也说不清楚。这个世道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们就能世卿世禄,什么都不用做,靠着好的投胎,就能高高在上,享受着权势荣华富贵!我哪里比他们差了,哪里差了?!”
渐渐地,方寅情绪激动起来。
中举之后,他的人生,可谓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邻里之间看到他毕恭毕敬,前去“书斋”,以前他去抄邸报时,进来买书的有钱不屑目光,变成了讨好,赶着上前与他道贺,寒暄。
一举成名天下闻。
方寅起初诚惶诚恐,后来就渐渐习惯了。
如今,他敢大大方方说出来,恨辛寄年,恨权贵。
深埋在心里的话说出口,方寅长长舒了口气,感到轻松无比。
“程子安,我知道,你以前帮了我很多。”方寅突然道。
程子安挑眉,笑笑道:“你还放在心上啊?”
方寅道:“我都清楚记得呢。那次辛寄年要朝我衣领里扔臭虫,你喊夫子来了,我才躲了过去。其实夫子没来,是你故意喊了出来,好吓走辛寄年。”
“还有看龙舟那次,辛寄年来欺负阿爹,你故意要买阿爹的草编蛐蛐,抬高价钱,让阿爹赚了一笔,辛寄年没能得逞。”
方寅犹豫了下,道:“你帮我那般多,我开始总是躲着你,因为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你是程家少爷,我多靠你阿爹才进了府学读书,阿爹经常在家里说,要记得程举人的恩情。你再帮我,你们父子的大恩,我铭记在心,却深感惶恐,怕无以为报。”
后来,程箴受了伤,方寅主动与程子安接近,估计是他那时候以为,他们差不多一样了。
方寅晦涩地道:“后来,我以为你家中遭了难,我能还你一二。倒是我异想天开了,方家与程家相差太远,我如何能还得起,反倒继续受你们父子照佛。考秋闱时,崔家伯父伯母忙里忙外,做好饭菜吃食,安排好舒服的住处。阿爹回来说,程家与崔家都是好人。”
面对着恩人,有些人会感激,有些人会感到压力,无颜面对。
莫柱子一家与方寅,便是如此。
莫花儿送了一块她织出来的锦缎来道贺,盼着他穿上以后,能有锦绣前程。
莫草儿与招上门的女婿,送了他们小夫妻养的鸡,刚刚生出来的几个鸡蛋。
村民们都上门道贺,送石榴梨,各种果子,新鲜菜蔬。
程箴则拿出钱,在村西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来,让村民们热热闹闹看了几场好戏。
程子安笑道:“你平时还经常去“书斋”,其他读书人见你去了,也经常去光顾,三表哥成天高兴得很,说是托你的福,他赚了不少钱呢!”
方寅笑道:“我再有本事,也比不上你这个解元啊!明州府都在夸赞,称你为程明州,想着要将家中的小娘子许配给你呢!”
早就有媒婆上门,程箴以程子安要一心准备春闱,全部推辞了。
程子安虚岁才十五,他压根没想过亲事。
至于程明州,呵呵!
能以一地州府相称,比起以前程箴的名号还要响亮!
程子安很喜欢这个称号,但他眼下绝对担不起。
这后面,肯定是有人故意给他拉仇恨,将他捧上天,再把他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程子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是闻山长的弟子,这次学政为官清廉公正,文士善在从中没能动得了手脚。
狠狠摔一次程子安,文士善被闻山长逼到绝路,总算能出一口恶气。
作为幕后指挥的程子安,被文士善针对,倒也不算冤枉。
想到文士善,程子安沉吟了下,问道:“方寅,你认为,如何才是一个好官?”
方寅考虑了下,道:“清正廉洁,一心为民,治得一方安宁,才称得上好官。”
程子安放下手上的石榴,慢慢坐直了身,脸上的笑容淡了去。
“不,这些远远不够。”
方寅怔住,程子安一向温和,从未见到他如此凌厉过。
清正廉洁等如方寅所言,这是朝廷对官员的基本要求,离好官的标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尤其是眼下的大周,官与民身份不对等,犯事有官身护身。
要做一个好官,面对的考验太大,难于登天。
程子安神色凛然,铿锵有力道:“要做一个好官,你要比菩萨还要慈悲,全无私心,随时做好为百姓献祭,赴死的准备!”
程子安盯着方寅,问:“方寅,你可还要做官?你要做什么样的官?”
作者有话说:
下过了两场雨, 天气一下转凉了,在需要穿夹衫的时候,在辛寄年哭兮兮的送别中, 程子安一行启程前去了京城。
庆川留下看家, 这次老张与秦婶、云朵、莫柱子都一并去了京城。
老张与莫柱子分别驾车,程子安随着老张坐在车辕前, 悠闲打量着一路的景色。
程家还是没买马, 驴子力气小, 没办法赶远路,程箴就买了两匹便宜的青壮骡子,共两架骡车出行。
骡子也不便宜,比起马来,还是要省不少钱。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草木转黄,沿途村郭人家,看上去一片安宁的景象。
路边不时有人推着独轮车经过,独轮车上堆着粗麻袋。推车的人弓着瘦削的脊背, 握住车把苍老粗粝的手,青筋膨胀, 似乎下一瞬就要炸裂开。
到了一段平缓的斜坡, 独轮车往后滑了几步,推车之人双腿打颤,连连后退。
程子安留下来句别管我, 撑着车辕飞快跳下车, 奔上前, 帮着撑住了麻袋。
推车之人松了口气, 麻袋挡住了视线, 他只能连连道谢。
有了程子安帮忙,车推起来轻松了些。上了斜坡之后,推车之人放下车,擦拭着脸上的汗,看向拍着手的程子安,不禁瞠目结舌,赶紧道:“多谢贵人郎君!”
程子安笑着朝他摆摆手,道:“大叔快去吧,等下衙门的人要用午饭,你就得等很久了。”
推车人哎哎,连忙点头,推着车继续走了。
程子安望着渐渐远去,几乎快折断的背影,他回转头,追上了老张的骡车。
正是缴纳秋粮的时节,麻袋里装着是粮食。
丰收了,百姓的米缸里,还是空荡荡。
方寅决定再等等,没报名春闱。他也没回答程子安,要做什么样的官。
程子安也不会苛责,要求他做什么样的官。
他想让方寅清楚的是,休要自我感动,以为自己做了多少。
就算按照他“清正廉洁,一心为民,治得一方安宁”的说法来做,他的得,对比起他为百姓做的那点事,微不足道。
做好一个官,难。
首先,官员要忠于朝廷。
落在穷苦百姓身上的徭役赋税,当官的要如何做?
从一群面黄肌瘦的人身上去抽血,供养官员贵人们。
程子安面无表情,望着天际的太阳。
太阳都不公平,烈日下,穷人要出门找营生讨口粮。贵人在凉意浸浸的屋子里,苦夏。
闻山长放下了车帘,叹了口气。
林老夫人嗔怪地道:“又怎地了?是你说要去京城,这一路上,就见你不断叹气,要是你不想去,还没到码头呢,还来得及掉头回去。”
闻山长嘟囔道:“你看你,我又没叹这些,我是叹民生多艰难。”
林老夫人顿了下,与他那样叹气,道:“你又不是今日方知晓,如何这时提了起来?”
闻山长将先前见到程子安推车的事说了,“你总是问我,为何待他不同,比亲生儿子还要亲。我吃穿用度,皆是民所供,我于读了那么多书,于民来说,这些年半点用处都无。倒是收了这个学生,才对得起吃的那些饭,穿的那些衣。师债,由学生偿么。”
林老夫人愣了愣,道:“你就那般看好子安?要是他考不中,你到时可别发疯啊!”
闻山长义正言辞道:“明州解元都考不中,那就是舞弊了!”
林老夫人噗呲笑起来,道:“你少胡罄!以前我可没少听你抱怨生气,说子安不喜读书,成日躲懒。这次他能考到解元,足足惊呆了一众人,可是什么话都有。”
闻山长哼了一声,“文章张榜出来之后,那些说闲话酸话的,可还有了?”
林老夫人点头,“这倒也是。”她看了闻山长一眼,将他笑骂程子安这次的文章写得狡猾,不要脸的话收了回去。
平平无奇的题目,硬是被他在四平八稳中,写出了一丝新意。尤其是对圣上的功绩,马屁拍得震天响,还让人无话可说。
别说学政,就是政事堂的相爷们,都不敢给个差。
朝廷策令,乃是政事堂拟定,与圣上商议之后施行。
否定程子安的文章,就是否定了他们的过往政绩。
闻山长道:“科举初改,全大周的考生,都一并从诗赋,改为着重学习策论文章,好比是都从蒙童班,重新开始。子安这次是走了大运,加之他的聪慧,呵呵,休说不中,他若得不到头筹,就是舞弊!”
林老夫人笑个不停,“好了好了,前面就是码头,我们要登船了。你少说几句,免得子安又要跑开,不与你说话了。”
闻山长哼了声,马车停下,车帘掀开,程子安的脸出现在门口,笑着见礼道:“老师,师母。”
林老夫人仔细打量着程子安,哎哟一声:“你瞧你,又晒黑了些,快去阴凉处躲着。我们身子骨好着呢,没事没事。”
程子安还是站在那里,将闻山长与林老夫人搀扶下车。程箴与崔素娘也走了过来,与随从仆妇们一并簇拥着他们上了官船。
三层的官船,便于官员拖家带口赴任,牲畜车马都能一同随行。
程子安到了船舱,刚歇息一阵,闻山长就叫长山来把他唤了过去,开始写时政策令的文章。
在船上无处可躲,船一路到青州,程子安从早到晚就是答题,写文章,回到了秋闱前的苦逼读书生涯。
孙仕明带着随从行囊在码头等着,船靠了岸,崔素娘来到甲板上,朝人群中不断张望,失望地道:“我怎地没见着你姨母呢?”
青州码头离青州府不到小半个时辰的车程,先前在信中,崔素娘明明说让崔婉娘也到码头来,她们姐妹就可以见上一面了。
程子安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看到崔耀祖也来了,忙对崔素娘道:“阿娘你先别急,我等下问问大表哥。”
孙仕明上了船,与程箴他们团团见礼。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袅娜柔美的娇娘子,跟着福身见礼。
崔素娘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径直问道:“婉娘呢?”
孙仕明忙道:“阿乔着了凉,婉娘不放心,便留在家中照看。出发时,婉娘还很舍不得呢,很想来见姐姐一面。实在是遗憾得很,待回城时,姐姐不如去青州住上几天,到时就能好生聚聚了。”
崔素娘虽说仍然不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到底没再多说。
程子安在一旁打量着孙仕明,国字脸,浓眉,生得倒端正,说话举动之间,客气而有礼。
“大表哥,姨母怎么回事,你可知晓?”程子安将崔耀祖拉到一边,问道。
崔耀祖看了眼同闻山长寒暄的孙仕明,道:“小姑父纳妾之后,小姑姑就病了一场。天气变凉,阿乔早上起来时,便有些神色恹恹,流鼻水。婆婆姚氏责怪她平时疏于照看,又是请郎中,又是熬药,硬要小姑姑留下来,还要阿宁陪着。喏,你瞧,那就是小姑父纳的妾室娄氏,她粗通笔墨,说是带着她前往,正好在身边伺候。”
闻山长写了信给儿子闻绪,让他赁了宅子。
孙仕明前去京城,程箴肯定要邀请他一同住进来。他自己也就算了,加上娄氏一起,崔素娘得气呕血。
程子安见崔素娘理都不理低眉顺眼立在一旁的娄氏,携着林老夫人回了船舱,眉头紧皱。
崔耀祖成亲之后,比起以前成熟长进了不少,苦着脸道:“子安,我觉着吧,小姑父这件事,做得不厚道。可小姑父为人还不错,待我也好,铺子多劳他关照,我作为晚辈,怎能管到长辈的身边人,着实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了。”
纳妾与带小妾随行,与孙仕明的为人并无关系。
男人纳妾稀疏寻常,外出做官时,正妻留在老家侍奉公婆,抚育儿女,带着小妾去赴任,司空见惯。
孙仕明带小妾伺候,妾于他来说,好比是下人,他从头到尾,连提都没提一句。
崔素娘也就不好多问,毕竟当面与一个妾室计较,着实落了下乘。
程子安没再多说,马上就要开船了,便问了几句崔耀祖铺子的买卖,项三娘子身子可好。
崔耀祖答一切都好,蜜饯干果做得可口,童叟无欺,买卖还过得去。
项三娘子离开了明州府,一扫以前的郁气,整个人风风火火。
崔耀祖笑道:“娘子好似比以前长高了一截,可威风了!”
项三娘子那是挺直了脊背。自己的家,自己的铺子,能独当一面发号施令,当然会高大威风。
程子安笑道:“毛氏与项伯明就那样,要死不活的。有大舅舅大舅母看着,你无需担心。”
崔耀祖笑着说是,他将手上挎着的包裹递过来,道:“这是娘子特意做的,里面有橘皮,晕船时闻一闻能舒服些。娘子说,你是她的恩人,她一辈子都记得。”
程子安愣住,接过包裹,斜了崔耀祖一眼。
也是,崔耀祖能在项三娘子面前藏住话,就不会对她要死要活了。
程子安抬头四望,艄公已经在准备收甲板。孙仕明在躬身听着闻山长说话,娄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除了她之外,孙仕明还带着一个随从,一个中年婆子。
想到崔素娘的心情,程子安管不了那么多,当机立断,低声在崔耀祖耳边飞快说了起来。
崔耀祖听后,想都不想走过去,拉着婆子急着说道:“孙婶子,还有些东西忘在了马车中,你叫上娄姨娘,一同去拿一下。”
孙婆子见崔耀祖催得急,便前去与娄氏说了。
娄氏记得走的时候,行囊包裹她都带上了。不过,她怕丢了孙仕明要紧的东西,走一趟也无妨,还是依言跟着孙婆子走了过来。
崔耀祖说了句走吧,便大步踏着踏板,走在前面下了船。
娄氏与孙婆子跟在身后,一同走了下去。
程子安立刻来到艄公身边,低声下令:“收甲板,开船!”
艄公为了赶路,早就等不及了,得令之后招呼人,两三下收了甲板。
那边,孙仕明还在继续与闻山长他们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的情形。
崔耀祖领着孙婆子与娄氏,走到了马车边。孙婆子上了车寻找,娄氏站在车边等候,被崔耀祖挡住了视线。
船缓缓离了码头,船工拉上了船帆。
闻山长斜了眼程子安,转身回了船舱。程箴看着走过来的程子安,似笑非笑。
程子安神色镇定自若,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孙仕明见到程子安过来,上下打量这个他,赞道:“好,好!子安有出息了,明州解元啊!”
程子安淡定自如道:“姨夫也厉害,能再次中举,此次春闱,定能蟾宫摘桂。”
吉祥的话人人都爱听,孙仕明脸上禁不住浮起了笑。这时,他方看到面前茫茫的河水,不由得怔了下。
“咦,开船了。”转过身,他正准备叫娄氏去船舱,四处寻找,却不见娄氏的身影。
孙仕明喃喃道:“咦,娄氏呢?那可是娄氏?是娄氏!停船,返回岸边,还有人没上船!”
进京考试的士子,官府一般会派兵丁解送。若自行进京者,官府就不管了。
闻山长能使用官船,只孙仕明靠着举人身份,无论如何都调不动。像上次进京时,他与程箴都是搭民船。
在岸上,娄氏与孙婆子跳着脚,朝远去的官船双手乱摇:“我们还没上船,落下人了,快回来,回来!”
孙仕明哪指挥不动官船,船帆猎猎飘扬,一路沿着运河,顺风顺水朝京城方向驶去。
作者有话说:
“无疾兄, 你瞧这!唉,这如何是好啊!”
孙仕明手掌手心乱拍,不停转圈叹气, 满脑门的烦恼与焦急。
从船舱里, 再奔到走廊上,拉开窗棂, 探出腰身用力扭头, 往码头方向张望。
河上风大, 孙仕明的幞头,被吹落下来,他哎哟叫唤,慌忙拿手去接。
幞头掉进了河里,在波浪里浮沉。
幸亏孙仕明的头发起了油, 很是服帖贴在头皮上,便没那么乱糟糟。
“烟邈,你个狗东西,真是没眼力见, 还不去给我拿顶新幞头来!”
随从烟邈在忙着整理行囊,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通, 抬头看去, 赶紧从行囊中找了新幞头出来。
孙仕明比烟邈高,他是绝不肯低头,烟邈便使劲垫着脚尖, 将幞头往孙仕明头上戴。
程子安袖手看热闹, 他一言难尽看向旁边的程箴, 给了他个同情的眼色。
程箴真是端方君子, 上次与孙仕明一同进京, 这一路称得上是卧薪尝胆了。
烟邈费劲了力气,伺候孙仕明戴好了幞头。他终于肯自己伸手理了理,疾步冲到程箴面前,拱手施礼。
“无疾兄,娄氏与使唤的婆子还没上来,船就开走了。唉,无疾兄,待去了京城,我身边没人伺候,如何能安心下来温习功课。无疾兄,拜托拜托,劳烦你去闻山长跟前说一声,让船调转头回去,让她们上船?”
程箴神色很是复杂,程子安笑着道:“阿爹,你帮帮姨父吧。走,姨父,我们一起去找师母。老师严厉,师母慈爱得很,她好说话。”
孙仕明立刻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子安真是懂事,有劳子安了。无疾兄,此次我还在替你烦恼,唯恐你再次走这条路,想起受伤之事,会引得你难过。有了子安在,无疾兄此生也就无憾了。”
程子安无语望天。
孙仕明的言语极为真诚,他是千真万确替程箴担心,但他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比如某人受了伤,伤已经完全愈合,看上去与寻常无异。
但孙仕明这种人,他会不断抚摸着伤处,表达关心:“万幸万幸,伤口好了啊!”
等于是将伤处再次揭开,想忘,想好,统统没门!
程箴本想说些什么,听了孙仕明的话,只唔了声,施施然带着他去了林老夫人的船舱。
林老夫人正在屋内与崔素娘说笑,见程子安敲门,探头进来,露出了一个笑脸:“师母,阿娘,你们忙不忙?”
林老夫人脸上堆满了笑,招手道:“不忙,我与你阿娘在说闲话,快进来坐。”
程子安进屋见礼,道:“师母,姨父想见见你,有些事情要劳烦你老人家,不知师母可要见见他?”
林老夫人眉毛一挑,朝一旁的崔素娘挤了挤眼,笑呵呵道:“你让他进来就是。”
程子安便出去传了话,孙仕明赶紧进屋见礼。
林老夫人笑着请他坐下,船舱内狭窄,崔素娘说了几句话,便与程箴一同走出屋,在走廊上立着看沿岸的景色,张着耳朵听屋内的说话。
程子安是无论如何都要看好戏,他巍然不动坐着,听孙仕明结结巴巴说了来意。
林老夫人听得眉毛都快飞了出去,她好笑问道:“孙举人,你这次进京是去作甚的?”
孙仕明愣了下,他忙道:“老夫人,我这次进京,当是为了考春闱。老夫人可是以为,带了妾室随行,会不吉利?老夫人放心,男人外出,身边带着婢女通房妾室随行,乃是常事,并无如老夫人担心的这些忌讳。”
林老夫人听得来气了,冷笑了声,“孙举人,既然你来寻我,我也就托大与你多说几句。婢女通房妾室,她们没甚不吉利之处,倒是你才不吉利!”
孙仕明被林老夫人不客气的一席话,说得有些懵了,脸色涨红起来,吭哧着道:“老夫人何出此言?”
林老夫人道:“我看呐,你也休要考科举了。人说“人情练达即文章”,你这人情练达,写出来的文章可是狗屁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