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鲸—— by休眠火星
休眠火星  发于:2023年12月11日

关灯
护眼

林鲸安安静静地瞧着他片刻,挺直腰背坐起来,是等他开口的意思。
唐斯彧看一眼玻璃窗,目光继而慢慢落到面前的林鲸身上,“我不恨她,即使是我出生以后,她抑郁症加重根本无暇顾及我,经常无意间会把病情展现在我面前,包括她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幕。”
说着,唐斯彧捞开左臂的衣袖,指尖将发圈勾到一旁去,递手腕给林鲸瞧。
明亮灯光之下,他腕面最左端那处有一小截细长的疤痕,皮肉早就长好了,疤痕颜色极淡,得仔细辨看才能看出来那是一道曾经被割开过的伤口。
以近似割腕自杀的方式。
林鲸瞬间愣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唐斯彧却轻描淡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我死过很多次,同时也原谅了她很多次,这些东西总归不是她愿意带给我的,我该恨的人不是她,和你说这些也没打算要劝你什么,仅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说之前可以先牵牵你的手吗?我怕没太多勇气说出来。”
林鲸的心忽而收紧,蛋糕上的蜡烛只剩三分之一了,手刚有要松开膝盖的动作,就被唐斯彧拉住。
“唐......”她欲喊他。
“嘘,别说话,听我讲完,”唐斯彧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他的神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万分,并且认真而诚恳,“我这家庭环境注定了我不会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可在感情方面我认死理儿,特轴,你要是跟我,我这辈子都会对你忠诚不二,绝不看别人半眼,只为你开心只为你高兴,心里眼里只装着你一个,但是我需要的又是同样对我如此的人,林鲸,唐家的少爷从不委曲求全,如果你玩本少爷,再喜欢你,本少爷都不会想要了,你选吧。”
话音落地,唐斯彧就松开了林鲸的手,淡淡地盯着即将燃尽的蜡烛,他眼眸上印着的火光却愈发明亮。
这是他最后的骄傲。
林鲸能感觉得出来。
她第一次看到唐斯彧压迫气势之下的另外一副模样,彻底卸掉了坚硬的盔甲,肆无忌惮地将里面的皮肉露出来,是伤或是流血唐斯彧都不在乎,他向来只关心结果。
这才是原本的他,偏执,冷血,疯狂,狠的同时又无比克制。
一个无时无刻都想捅死亲生父亲,却硬生生待在襄遥忍了好几年的男孩,会是什么低声下气的善类。
她知道他骨子里的傲和别人不一样。
“唐斯彧......”
林鲸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未落,慢慢朝唐斯彧伸了过去。
唐斯彧突然别过脸,白色毛衣下的胸口缩紧着微微起伏,他蓦地站起身,背对林鲸道:“要不明天再说,我现在忽然有点缓不过去,你先等我冷静会儿,不然我怕会忍不住冲你发脾气。”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压着脾气的状态不要太明显。
“要缓多久?”
“不知道,半小时,一小时,等不住你就先睡觉,我的房间在过道最里边。”
林鲸声线降低,“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唐斯彧身形猛地一顿,没接话。
林鲸收回手,看着他高挺的背影出神片刻,缓缓揪紧衣角叫住他:“唐斯彧,要不要再亲一次,把你的委屈抵消掉。”
从不受制于人的唐少爷在她这里受的委屈过多了。
唐斯彧半压下眼皮,眸光变深,静默半会儿,他转身就跪下去,捞起林鲸的腰抱到沙发上,低头一口咬住林鲸的唇吻了起来。
就连发泄,他都在克制着自己。
从浅尝辄止开始,唐斯彧仍在一步步试探,发现林鲸不抗拒之后,他才逐渐恢复本性。
强势如他,吻得又凶又急,完全不像个刚开荤的少年,唐斯彧撒了欢儿似的掐住林鲸细软的腰肢怎么舒服怎么来,反倒是林鲸略显生涩。
林鲸没有闭眼睛,半天才非常艰难地换着气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比我理智,唐斯彧。”
唐斯彧抬开眼皮就对上林鲸雾蒙蒙的眼眶,嗓音尤其低哑:“我没办法,对你必须得这样,不然我不知道我们该怎么走下去。”
一腔的委屈愤怒火气在舌尖缠绕吞咽间,并没有如烟火般四下消散。
唐斯彧提起林鲸抵在沙发背上,发了狠一般,埋头越咬越用力,忽然地,他的一颗眼泪压抑得悄无声息,砸在林鲸发烫的脸颊上。
林鲸愣了一下。
那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去,湿意一路散开,冰冰凉凉,他睫毛上挂着些许水珠。
林鲸不禁在想:她真的伤到他的心了么?
后知后觉半晌,林鲸轻轻推着唐斯彧沉甸甸的肩,抓住他掐腰的那只手挪到外衣扣子上,林鲸压着他的手背,剥开了第一颗。
唐斯彧嘴上的动作停住,背脊僵成一条直线,抬起头迟疑似的看着她。
林鲸的手心轻轻颤了一下,声若蚊呐:“唐斯彧,生日快乐。”
有那么一瞬间,唐斯彧感觉自己险些就要被她这举动弄疯掉。
她在哄他。
唐斯彧的心落地,红着眼把脸埋进林鲸的颈窝里,“记住了,这是你选的。”
两个心意相通的人远离外界喧嚣,窝在这处只有他们的私人基地里互相依偎,拥抱,亲吻,治愈着对方残缺的身心。
当阴影逼近,却更见星光。
明天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其实追溯起来,一切的转折点也就在几个月前而已。
事情从最初的疯狂发酵演变到如今找不着丝毫痕迹,谁能始终记得其中的细枝末节,谁又是最先遗忘一切的那个人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却成了横亘在她和陈俨之间一道永远无法抹除的深渊。
那会儿林鲸还是荧幕上光芒万丈的明星,从出道之后就一直是在傅怀渂手底下拍戏,由傅怀渂亲手调教,拍着一系列将来肯定会被提名或者获奖的电影,她不计劳苦地想赢得林言锦的喜欢。
而陈俨也还是个比林鲸大一岁普通但没完全普通的高三生,他能文能武,有着少年时期的意气风发,在林鲸耳边发誓一定会考上b市最好的公安大学,将来要做她的私人保镖,一辈子守护着她。
一切都在按照顺利而美好的剧本进行着,他们之间从没谁想过意外会比未来先行一步。
在陈母为救林鲸牺牲的前月,陈俨有来找过她一次。
是在高考前两天,陈俨一个人千里跋涉偷偷从b市跑出来。
林鲸当时正搁剧组拍摄,在回酒店休息的时候遇到突然出现的陈俨,他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等在酒店大堂里。
在学校,陈俨本身就是个话题,父亲经营着娱乐公司,母亲又是警察,而且外公那一家干的几乎都是与公安有关的工作,可以说是传统意义上权钱两全的世家大户。
在如此优越的身世背景之下,他身上帅气与阳光共存,很难不被过多关注。
包括现在酒店大堂里人来人往,太多人留意到他,就连跟林鲸同组拍戏的那个孙董的千金,一对浓妆眉眼直勾勾黏在他身上挪不开。
可惜上前搭讪失败,知道陈俨是来找林鲸的时候,孙千金气鼓鼓地恨一眼当时刚下车又恰巧看见这一幕的林鲸,就跺脚走了。
身边的工作人员由于经常会看见陈俨,对此并不觉得奇怪,只是提醒林鲸稍微避避嫌别被有心人拍到,大家就四下散去。
林鲸却心存疑虑,站在大堂外边没动。
以往陈俨来剧组探班也会抱花提蛋糕什么的,只要有空,拍摄完成时间也正好撞上,就算不远万里,他都会来庆祝林鲸杀青。
可今天并不是杀青的日子。
那时的陈俨爱笑,喜欢剪寸头,瞧起来特精神清朗,眼神也尤其锐利,像天空中盘旋的老鹰,总能第一时间发现林鲸在哪里,甭管林鲸戴没戴口罩遮脸,他都是第一个认出林鲸的人,并跑向她。
林鲸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又刚跟林言锦在微信上吵了一通,她心情不大好,等陈俨出来,她并没收回身上的低气压,拉低鸭舌帽转身往酒店右侧的小公园里走。
那时候她没想到陈俨大晚上独自跑过来,只是为了给她送花告白。
她太过自我,没有一句是关心陈俨的话,更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难过之中,丝毫不加以掩饰。
“你来干嘛?”林鲸冷冷地质问。
因为林鲸戴着黑色口罩,只看得见一双黑亮的眼睛,一开始陈俨没感觉太出来她不对劲,开心地把花递到她面前,“想送你花了。”
林鲸两只手揣衣兜里,没接,眼神很是冷淡,不怎么想搭理人:“我每天都能收到很多花,不过全被我扔了,没地方放,你就不怕我也扔你的。”
陈俨保持递花的姿势没动,脸上一笑道:“没关系,我乐意给你买,你看着心情也好一点儿。”
林鲸抬眸瞥了瞥他手里火红的玫瑰花,语气有意比刚才还要冷凝几分,“但我不乐意收,你回去吧,我现在没什么兴致招呼你,机票我给你买,就当请你吃饭。”
她是真没多少心情跟陈俨闲唠家常,只想一个人待着,能叫陈俨出来单独说话,已经是她低迷情绪下仅剩的理智了。
说完,林鲸掏出手机。
“林鲸你等等!”
陈俨忽然间有些慌了神,从最初见到她的欣喜骤变成气恼和不解,陈俨一把抓住她的手机,心底的怨气直接爆发了出来。
“你怎么又开始对我这样,从小到大每次你一突然冷落我,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你也从来不会想着要跟我说过半句心里话,每一次你不高兴了我只能猜,猜不到也得拼命猜,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舔狗吗?”
林鲸一愣,茫然地看着他,“不是,我之前也经常给你买机票啊,你自己心情不好别到我这里来上纲上线......”
陈俨原本就是有备而来的,他也不管林鲸的状态好还是不好了,索性打断她的话,把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全吐露了出来——
“对不起我刚有点激动上头,没有想跟你闹脾气,今天来找你是因为要考试,我突然有点害怕考不上那个学校,我不想当不了你的保镖。”
“或许你没什么感觉,可是自从遇到你之后,你越来越耀眼,我也越来越胆怯,太多时候觉得你离我太过遥远,可你又真真切切地站在我身边。”
“虽然我妈总琢磨着认你作干女儿,但是我一直没把你当成妹妹,在我心里,你独特得太久了,久到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表达出来,好让你明白。”
“林鲸,陈俨喜欢你。”
“可能有点唐突,你也不用着急回应我什么,我可以等的,多久都行,我愿意等。”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一直护着你。”
......
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最后以陈俨说着说着就莫名紧张无措慌乱从而逃跑告终。
那晚林鲸没有回复,抱着陈俨离开前硬塞给她的花回了酒店。
残缺的家庭环境造就了林鲸渴望被爱的心理,虽然她对陈俨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可仔细想来,陈俨和她朝昔相伴,对她确实很好,什么都会为她着想,她希望的平淡和安稳,陈俨似乎都能做到。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那件事,她或许会认真为自己考虑一次......
但,命运弄人。
从前有多少喜欢,现在就有多恨。
一个满眼炙热带着阳光和清风的少年,一夕之间竟变成如今阴郁凶狠、颓败万分的模样。
陈俨是用心憎恶着她的吧。
否则不会闯进医院发疯一般想要了她的命。
当初出事之后,林鲸在医院浑浑噩噩度过了三个月,像是与过去隔了大半个世纪,让长期靠药物与心理疏导来维持精神状态的她感觉遥远又恍惚。
她摇摇欲坠地站在前后都是死路的独木桥上,无数次幻想着这一些都是假的,那晚她没有跟林言锦吵架赌气跑出门,陈母在和同事安全地开车进行巡逻的工作,她和陈俨还跟以前一样......
包括在襄遥的这段时日里,林鲸也时不时会陷入这种自我意识沉溺的病态里去,不愿走出来,好像这样她就能够减轻一些痛苦与自责。
林鲸知道陈俨终有一天会找到她,但没想到会是在唐斯彧的面前。
她的童年里,除了林言锦无时无刻的冷漠与忽视,其余的几乎都是陈俨的身影,还有陈母待她的那张温和笑容,这些全都深深烙印在了她的心上。
而今却成了一块一碰就疼的伤疤。
所有记忆里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地皆悉数带着陈旧悲怆的滤镜变成电影画面,一幕一帧地从她眼前慢慢浮过去,刺激着她的身心,让她不得善终。
现在陈俨有多痛苦,她便有多痛苦。
无论怎样,她都是对不起陈俨的那个人。
林鲸一整夜都没怎么休息好,醒醒睡睡,迷迷糊糊,一直在做梦又好像不在,她脑海里百转千回,梦里梦外看见的全是过往种种。
记忆像长了无数悠长的触手,裹挟着她的四肢百骸,封闭着她的五识神经,不让她窥见任何希冀。
彻底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窗外天光却才略露痕迹,广袤无际的晨幕之下,充斥着浓厚的昏暗与沉郁。
林鲸靠着床头坐在黑暗里,第一次主动拨通了林言锦的号码。
等林言锦久违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淡淡响起,林鲸强忍着哭意,慢慢闭上了眼睛:“妈,救救我。”
林言锦不觉诧异,没问她发生了什么,也并不关心她在襄遥怎么样,甚至毫无情绪波动,觉得她又在无病呻吟。
“前几个月没让医生去襄遥,是因为你阿公说你状态挺好,我就没放在心上,”林言锦用着一贯如常的冷漠语气,“林鲸,你别给我再搞出什么麻烦,为了你,我耗费的精力已经够多了,你爸投资在你身上的好几个项目也全部被压着上不了,你让我们安静一段时间行吗?”
意料之中的说教。
林鲸习惯了,回道:“傅怀渂不是我爸。”
“你亲爸早就死......算了,”林言锦深呼一口气,“不想跟你吵,过几天我会叫个医生过去,挂了。”
“你永远不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这句话林言锦总是听不到。
......
之后,林鲸再没睡着,等晨光照亮了大半边天,房间内视线清明,林鲸下床,穿着唐斯彧的长袖T恤走出去。
昨晚唐斯彧在客厅睡的觉,这会儿一层绒被严严实实盖在身上,人还躺在沙发上没醒。
林鲸走到矮几旁,没叫醒他,动作很轻地往沙发下面的地毯躺。
她想就这样静悄悄地躺一会儿。
可在她出门的那一秒,整个晚上都是浅眠状态的唐斯彧已经察觉,她屁股刚碰到地毯,唐斯彧的手就从绒被里伸了出来,勾住她的腰往上捞,带着她上了沙发。
林鲸的头被唐斯彧按在绒被里,上半张脸贴着他露出来的肩颈,热到发烫的体温随即汹涌,将林鲸的双颊染了个通红。
他没穿衣服。
“起那么早,是我的床不够软吗,小明星?”唐斯彧侧着身体,隔着绒被搂林鲸在怀里。
他睡醒时的声音清凉沙哑,有些啃耳朵。
林鲸整个人软软地摇了下脑袋。
“要去哪儿?”唐斯彧轻声问。
“回古城,”林鲸回答,“今天是元旦,得陪阿公。”
“也是你的生日。”
“我不过。”
“有东西要给你看,晚上吃了饭后给我发个消息,”唐斯彧抱紧她,“生日不想过就不过,但本少爷的小明星也要有爱和惊喜。”
林鲸呆滞半晌,往他怀里边挪了挪,声音糯糯地嗯了一声。
窗外冬阳熹微,几缕阳光一前一后跑进客厅里来,缠绕着窗帘起舞。
唐斯彧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林鲸,谢谢你昨晚陪我。”

赶在午饭前,唐斯彧把林鲸送回古城。
这会儿林潭不知道在客厅忙活什么,门庭大拉拉敞着,冷空气肆意钻进屋里,空调算是成了摆设。
回来的时候,唐斯彧拿了件棉大衣给林鲸穿上,黑白相间的款式,林鲸裹得严严实实地进门,咋眼一瞧,像只胖嘟嘟的小企鹅,只露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来小仙女也很好奇这个世界。
看见林鲸回来,林潭放下手中的活计,扶扶老花镜抬头道了句:“回来了丫头,斯彧那小子送你来的?”
“您怎么知道?”林鲸惊讶地走进客厅,顺手把门拉上。
“刚门口有个人影很像他,一直盯着你看,等你进屋了才走,我还以为是哪个混小子跟踪你呢。”
林鲸手一顿,回头往大门口看过去,没人。
唐斯彧应该早走了吧,刚才进门前他说唐清跃找他有点事。
客厅里的光线变暗了一些,林潭眯起眼睛,勾勾手掌制止林鲸,“先进来,门等会儿再关,我正给你的伞描字呢,门关了光线暗,看不太清楚。”
“开灯不就能看清楚了。”
林鲸摁了下墙上的开关,把客厅的主灯打开,一边把棉大衣脱了放在沙发上,一边走过去餐桌那边。
林潭手里头是一把崭新的蓝色油纸伞,她探头探脑地瞄了眼,伞柄上面有个鲸字,已经写完了,就差用金箔把字的周围描亮一些,这样好看。
老人家眼神不比从前,白天在室内开灯亮得慌,戴着老花镜容易晃眼,不开又看不见,只能开门借外边的自然光线了。
林潭便托词借故道:“哪有在大白天里开灯的,邻居见了不得笑话。”
“我们家邻居就唐爷爷一个,您平常和他互相笑话的还少么?”林鲸盯着那个字随口揶揄一句,站在旁边有些无奈,“阿公,您忘了上次医生怎么说的,您这手不能受凉,否则会有再次复发的风险,到时候再去做理疗怕是要受点疼,如果病情严重的话,您可是要做手术的,治疗期加上恢复期,明年您还做不做伞了。”
“膏药都按时贴着的,无妨无妨,最后几笔,马上画完,”林潭一笑,叫林鲸坐,既然都开灯了,他也就继续提笔在伞柄上把没描完的鲸字完善一下,“你和你妈一模一样,唠叨起来跟那百灵鸟似的,说个不停。”
林言锦对林潭唠叨,对傅怀渂唠叨,更是对傅承骞唠叨,独独排除掉她,好像跟她多说一句话都能吵起来。
林鲸蹲下来,把头靠在林潭的膝盖上,“阿公。”
林潭笔尖一顿,腾出手来拍了拍林鲸的脑袋,温和道:“怎么了丫头,有事要跟阿公说吗?”
“这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林鲸轻声道,“有个阿公真好。”
“不是阿公好,”林潭再拍一拍她,脸上笑意渐深,褶皱堆出了层层叠叠的观感,“是鲸丫头本身就好,才会看什么就是什么,阿公这辈子愧对的人太多,像你妈妈,无论阿公怎么想补偿她,她至今都不肯接受啊。”
林鲸微微一怔,抬起头看着林潭,“补偿......会有用么?”
林潭语重心长道:“不一定有用,这个世界上容易产生恨意的事情有太多太多,但真心和坦诚永远没有错,无力阻止就做到问心无愧即可,人一直停在同一件事上不怎么好,那是在慢慢消耗你,无论如何,每个人都得要往前挪几步的,不能因为害怕面对结果,而选择去逃避那些重要的东西。”
林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现在您对我妈问心无愧了吗?”
林潭叹息,皱起眉头缓缓地说道:“没有,当初终究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原谅不了自己,又何谈要小锦原谅我呢?”
林家的人,都执拗。
......
晚上吃了顿平淡的元旦家宴,林鲸抱着伞回房间。
林潭做的油纸伞很精美,用料也非常舍得,不计成本,因而一把伞的重量要比市面上普通的重一些,买伞的不是慕名就是奔着具有收藏价值来的,基本舍不得拿去外边淋雨,毕竟做工和价格摆在那儿。
林鲸也没打算拿来日常使用,她撑开伞面,眼中一点点涌上惊喜意味,还有一种说不清并且陌生的亲切感。
简简单单的蓝天白云大海连成一片,整体看上去是随意生动的一幅水墨画,但仔细观摩,其中的颜色深浅用度太有讲究。
林潭的画工比她老练太多,这段时间也教会了她太多太多事。
淡幽幽的墨香钻进鼻子里,林鲸心头突然一紧,转瞬之间,几颗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相继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她好像不是很想离开这里了。
九点过几分的时候,林鲸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就给唐斯彧发消息。
唐斯彧还在唐宅,和唐清跃下了一晚上的围棋,唐清跃老悔棋,他听见手机一响,手往棋盘上胡乱搅了通,起身就拿上外套和鸭舌帽要走。
“您耍赖找隔壁林爷爷去,我走了,有事儿。”
唐清跃看着被他破坏的棋盘,没有恼怒,倒是高兴,“跟小鲸出去吗?”
“明知故问。”唐斯彧慵懒地挑一下眉。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三天两头往家里跑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唐清跃笑了笑,捏起手边杯盏呷了口又问道,“成了没?”
唐斯彧淡然耸肩,“您孙儿长得帅又有钱,哪有追不到的心上人。”
唐家的男人不是从文从政就是从军,虽然这两位隔了一代,从某些角度看过去,脸部轮廓也还是有丁点儿相似的,再者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唐斯彧的一些为人处世多少掺着唐清跃的影子。
当然自大除外。
唐清跃无语半天,提醒他道:“老林年轻的时候妻子就病逝了,女儿也不亲他,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思想可没你爷爷我这么开阔,能看得出来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心思,自己机灵点儿,别还没成就遭到家长干预,他女儿言锦可不好应付。”
说到这儿,唐清跃捏着茶盖刮了刮杯子边缘,才接着道:“小鲸原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唐斯彧神情微微停滞一瞬,随后吊儿郎当地挑起唇,“林鲸不受束缚,我也是,走了,您元旦快乐。”
穿上外套,唐斯彧脚步轻快,给林鲸回了条消息,就往门口小跑而去。
【我们私奔吧。】
林宅这厢,林鲸也刚做好出门前的保暖工作,看到唐斯彧的微信消息,她耳根子一热,跟林潭说了声,眨眼间,林潭扭头想问点什么,人就不见了。
门口,两人同时出现。
林鲸换了身比较休闲的衣服,她身材高,深驼色大衣打齐小腿肚,一般来说像这种长度的衣服都会很显腿粗,但她的没有,穿得再多,黑牛仔裤包裹着的小腿线条依然细瘦紧致。
鞋子带点儿跟,她大概能打齐到唐斯彧脖子那里。
林鲸把大门拉关住,朝唐斯彧走过去。
唐斯彧也走了来,在林鲸面前停住,目光炙热柔和,她脖子上裹了两圈白色围巾,托着她干净立体的脸庞,看起来奶嘟嘟的,唐斯彧没忍住两只手都伸上来捏了捏。
“我那件衣服呢?”
“放家里了,准备洗洗再还给你,”林鲸问,“你要穿吗?”
唐斯彧一笑,拉拉林鲸的围巾,眼神顺道垂下去,落到她短到腰肢那处的毛衫上。
冬天还没结束就露腰,真当自己在襄遥也是小明星啊。
他现在才不稀罕看,反正昨晚看过也碰过了。
唐斯彧极少会露出痞里痞气的表情,给她把外套上面的三颗纽扣都扣起来,“不穿,你留着吧,只是觉得我的小明星太好看,可不能被别人瞧了去。”
他似乎一直觉得她好看,当着她的面说过好几次。
林鲸随便唐斯彧扣,一字一顿地耐心纠正道:“我才不是小,明,星呢。”
“那你是谁?”唐斯彧笑问。
又是刚认识就在医院闹起来的那个场景,只不过想法不一样了。
而且林鲸早就对唐斯彧喊的这三个字没了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听他喊,林鲸心里都是随便这位大少爷吧。
林鲸抿嘴浅浅一笑,突然很想抱唐斯彧,念头一起,她立马实行,钻进唐斯彧怀里回答说:“是唐斯彧的。”
唐斯彧表情有些受宠若惊,或者说从昨晚开始,林鲸在他面前的样子就很不一样,很奇怪但又不能奇怪。
因为他们现在是在一起的关系。
唐斯彧摸摸她的脑袋又沉声问:“唐斯彧的什么?”
“林鲸会永远是唐斯彧的。”她凑到唐斯彧耳边小声说。
唐斯彧弯着嘴角笑起来。
话音刚落,林宅的门口忽然有松动的声响,紧接着林潭的声音从里边传了出来:“鲸丫头,你的包没.......”
像受了莫大的惊吓般,林鲸腾地一下扭头,本能地欲推开唐斯彧,唐斯彧反应迅猛,马上抓住她的手赶紧往最近的一条巷子里跑。
两人宛若为命狂奔的逃兵,冬风都在给他们让路,吹得林宅屋檐下的两只大红灯笼哐哐作响,掩盖了他们逃跑的动静。
林潭提着林鲸的包包拉开门,大门口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林潭四处瞅了一圈,喃喃念着“这丫头脚程挺快”,又折返回屋。

一路奔到古城后门,两人才停下来。
空气着实太冰凉,冻得林鲸鼻子有点发红,刚才还跑得太快,这会儿差些喘不过来气,但手很热,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轻松过。
她太喜欢这种恣睢肆意的状态了。
林鲸想着想着,仰脸看着唐斯彧就咧嘴笑起来。
唐斯彧戴鸭舌帽的时候,喜欢稍微往下压低一点儿,本来他鼻梁就高,现在瞧着更有线条感,眸光清晰深邃。
原来真的有人连戴帽子都掩藏不住他的好看,林鲸又思绪乱飞地想着。
“傻子。”唐斯彧刮一刮她通红的鼻头,把围巾提上去一些,遮住她的下半张脸。
“我们要去哪里?”林鲸问道。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