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欺瞒—— by在酒 完結+番外
在酒  发于:2023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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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老祖宗。”
老夫人?直笑,“嗳唷,瞧你小嘴巴撅得,好了好了,去?吧,去?找你娘。”
目送着施妈妈牵着茹茹走出去?,老祖宗拉过冯俊成的手,“俊成,我晓得你重感情,是?个性情中人?,可这丫头到?底是?我们冯家的后,你可得纠一纠她,别只顾着呵护她们母女感受,忽视了冯家的规矩。”
董夫人?在?旁拿绢子掖掖眼下,“小孩子懂什么,说?的话都是?大人?教?的。你瞧她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见了我就躲呢?”她顿了顿,带着点委屈,“还不是?因为我那日多问?了她几句,叫她心里对?我有怨言了。”
冯俊成听出了董夫人?的言外之意,知道那“她”指的定然不会是?茹茹,无奈摇头,“娘,您别多想,茹茹自小长在?山上,不习惯这府里诸多事物,有时候人?多了怕生是?再?寻常不过的。”
“怕生?”董夫人?说?起这个更难受,“白姨娘那院里有个益叔叔,倒是?总见小丫头往那儿跑。”
老夫人?轻轻咂舌,“你也说?是?因为益哥儿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争风?”
她二人?说?着话,冯俊成却已望向天井那口不大的天。今天天儿是?不错,湛蓝湛蓝,清早还有些凉爽的风,青娥在?外边等也不会晒到?日头,这会儿应当已经等到?了被施妈妈领出去?的茹茹。
“老祖宗,娘,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没和爹讲,他应当尚未走远,我追他去?。”
老夫人?早就见他心不在?焉,点点下巴,他便躬身见礼,就此告退了。
出去?却见青娥正侧坐在?长廊的美人?靠上,和刚从应天府赶来的冯知玉讲话,白姨娘带着益哥儿也在?,冯知玉掏出一条小脚链,是?把红绳上的金锁。
她将链子递给青娥,青娥也不客气,笑着去?接,“多谢二小姐,好精致的见面礼。”
“说?是?见面礼却已经迟了,只当一份心意。”冯知玉余光见冯俊成走来,起身微笑与?他招手。
“二姐姐。”冯俊成惊喜,快走两步,“你这也算赶上了。”
冯知玉瞧着有几分憔悴,笑了笑,“是?啊,起码还是?同一天里。”
茹茹这会儿已经好了,吃着糕在?美人?靠上甩腿。
冯俊成走到?青娥身边去?,低声问?:“她出来后还难受过吗?”
青娥摇摇头,“怎么这么问??她在?里头不听话?”
“你不在?,她害怕。”
二人?轻声细语,惹白姨娘发笑,“好了好了,这就走吧,托茹茹的福,知玉也算告假来的,能小住几日再?走,有什么话也不急着今天说?。”
清晨才?在?祠堂当着众人?闹过一场,下晌茹茹又没事人?一样跑老夫人?院里看戏去?了,明?明?是?去?看戏的,傍晚回来背上却汗得像是?去?唱戏的。青娥塞块巾子在?她脖领子里,正要给她换身清爽衣裳,转脸就见她歪倒在?床上,半张着嘴会周公去?了。
“饭还没吃呢,觉先睡上了。”青娥摇摇头,唤红燕进来摆饭。
进来的却不止有红燕,还有随冯老爷出了趟门?回来的冯俊成,他笑盈盈的,“我听老祖宗房里的人?说?,她下晌吃了一块栗子饼,两个豆沙包子,摔了三个跟头,你瞧她多闹腾,这会儿必然要困。”
他回来后先去?过老夫人?院里,因此对?茹茹下晌闹过的笑话如数家珍。
“她这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本来还想拉着我去?哩。”青娥起身,给他倒茶,“外头热不热?”
“还好,不晒着太阳就不热。”冯俊成想起什么,笑起来与?青娥道:“适才?老祖宗问?我,为何茹茹总管你叫青娥。”
青娥眼睛亮闪闪瞧他,“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替她来问?问?你。”
“那我的答案你可不能说?给她听。”
冯俊成有些错愕,端着杯子侧目,洗耳恭听。
他人?坐着,青娥一条胳膊搭上他肩膀,“说?出来你只怕要觉得我坏,就不喜欢我了。”
青娥眼巴巴将他望着,等他一句宽慰,冯俊成手掌抚过她后颈,落在?她背上。
“不会,你说?。”
“我怀茹茹的时候,哪里就准备好当娘了?”青娥提口气,“我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生下她也是?个念想。等生下来才?发觉我根本不会当娘,夜里她哭着不睡,我也只会哭,后悔生她,后悔没有听琪哥的话。那时想,生下来也不过是?块圆滚滚的肉疙瘩,长得也不像你,只会哭,只会惹我烦心。”
说?到?这儿她抽抽鼻翼,看向他,“其实她最早是?叫我娘的,我承受不住她那么叫我,一天喊我百十来回,就像天大的责任扛在?肩上。我那一天…大约是?因为什么事太累了吧,随口就不让她叫了。后来日子久了,也习惯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隐去?了一大部分她独身带女的难处,但她不说?冯俊成也可以?想像,因此将她抱得紧紧的。
她笑,“不过茹茹有时也换着叫,想来她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叫我青娥,不叫我娘了。”
冯俊成拉她在?腿上坐下,将她左右晃晃,哄小孩似的,“她叫青娥,不就是?在?叫娘吗?何况等她长大些,都不必纠她,自己也会改口。”
青娥低下头叹口气,抬起脸来又是?笑着,将他推了推,“今天也算办了桩大喜事,就非要说?这些惹我难受。你什么时候再?去?浙江,我可不想再?在?江宁待着了。”
“快了,就这几日吧。”
冯俊成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茹茹认了亲,他爹娘只怕要去?试探和柳家的婚事,但他其实有些预感,柳家未必接受得了冯俊成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轻慢”。
虽说?这世上男子没有“贞操”,但也分人?,冯俊成这样的,看在?外人?眼里就该是?个三条腿的哈蟆。
原本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夫婿,忽然隐到?了男人?堆里,大约就要变得面目可憎了。
先头拒过一次婚,这下又认回个四岁女儿,但凡柳老爷对?柳若嵋还有半点怜惜,都不能再?勉力促成这桩婚事。
这就将五年前的事搬到?台面上,任凭看客和柳家指点,道他原来也不过是?个品行不端的伪君子,好就此顺着这几步台阶走下去?,了结这桩婚事。

西风斜阳, 落照余晖。冯俊成回屋换了身轻便常服,去到偏房陪青娥用饭。
茹茹睡得沉,被施妈妈抱去了耳房。红燕从食盒里摆出来的餐食简单, 一碟氽烫过的绿蔬, 一碗炖肉, 一条煎鱼,一道豆腐羹, 引冯俊成蹙眉。
青娥瞧见大鱼大肉, 早都馋了,替红燕摆碗筷,“真好, 别的不说, 在这儿总有肉菜, 先头在钱塘跟着仆役们吃, 去得晚了都只剩肉汤。”
此言一出, 冯俊成噤了声,微笑在她对过落座, 端起碗筷陪她用饭。
青娥先?拿一只小碗, 要给茹茹盛开,冯俊成按住她手, “没事,等茹茹醒了,我叫厨房给她做点热的吃。”
“也好。”青娥坐下握起筷子,喜滋滋先?往嘴里拨几粒米, 她知道冯俊成吃饭不习惯说话, 便只是给他挟菜。
两个人吃这些倒是正好,全都见底。青娥吃个饱胀, 不时拿手揉揉肚子。
吃完了红燕进?来收拾桌子,冯俊成起身往内室去,“我今晚歇在这儿,红燕,到正房替我拿件寝衣过来。”
青娥正托腮揉揉肚子消食,听他这么说,倏地不大好意思,捉裙追他到内寝去,“别了,你回去睡吧。”
“为何赶我?”冯俊成往她软塌上一坐,拉她手抱她在怀里,两扇肩往里拢着,胳膊圈在她肋下,与她左右手交握,盘核桃似的对她两手又捏又揉。
青娥本?就不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被他裹在怀里就舍不得他走?了,但还嘴硬,“你这叫饱暖思淫.欲!凤来阁里多少双眼睛瞧着我,还有你房里那岫云,必然是太太的眼线,你不搭理?我倒罢了,你往我屋里一跑,她准要和太太添油加醋说我的不好。”
“你放心,我娘不是个真能给人使绊子的,她脾气?软,你哄着她说话她就向着你了。”说到这儿,冯俊成想?起什么,笑起来,“她喜欢茹茹,可是茹茹怕她,说茹茹只爱往姨娘院里跑,找益叔叔玩。”
青娥也笑,“那明早请安,我带茹茹在太太院里多留一会儿。你走?了,她身边也没个人,是怪孤单的。”
“有岫云陪着。”
“哼,你真当?人家是女菩萨,不嫁人就是为了陪你娘?”
冯俊成叫她说得窘迫,信手拿起边上绣绷,“你还有这个手艺。”
青娥瞧一眼,将?绣绷子接过去,“这是施妈妈绣的,我请她给茹茹做个小荷包,装点东西,别什么都往衣裳里塞,有回脱下来沉甸甸的,我捏一捏当?是什么,结果是一兜石头。”
冯俊成也搜她身,“我捏一捏这是什么。”
“痒…”
身上的手已然有些不老?实了,回江宁二人还从未真的亲热过,前阵子她行经,私下里亲得嘴皮子发疼,也不能得手。当?下掐过她下巴低头与她亲吻,不再仅仅贪图对方?口中那点柔软和体温,而是向着更酣畅的目的前往。
青娥高抬着头颅,两腮分泌涎水,直往嗓子眼里淌,轻轻呛了两声,冯俊成怕她难受,松开她,给她空档喘气?,她摇摇头,两条胳膊圈上他后颈,“我喜欢的。”
这下换冯俊成红了脸,她总是直接,要么问他喜不喜欢,要么告诉他她很?喜欢,从不吝啬分享即时的感受,总催化?着他理?智下的疯狂。
隔断外陡然传来一点动静,青娥没缓过劲,慢慢攀着他脖颈回首,就瞧见个纤瘦的身影一晃而过,是个女人,不是茹茹。
“谁?”
“是我。”
青娥瞧了冯俊成一眼,那分明是岫云的声音。她来了点小脾气?,左右看都看到了,“进?来呀,不要隔着墙说话。”
岫云蹭步进?屋,她也不知道为何,分明是看一眼就难过的景象,又跟非要和自己作对似的,睁大了眼睛走?进?来。只看到青娥背对她坐在少爷腿上,衣衫完整,这会儿扭身来瞧她。
冯俊成拧眉问:“岫云,你怎么来了?”
岫云吞口唾沫,垂下眼,“红燕上正房要寝衣,我就给拿来了。”
“放着吧。”
等人退出去,青娥哼了声,本?来渐入佳境,就像钓了块肥肉在她嘴边,让人一搅合,肥肉掉在了地上,捡起来吃也不是,不吃又还想?着。
“我生?气?了。”青娥鼻孔出气?,一头撞在他肩上。
下巴叫他抬起来,嘴皮子又重新挨上,“这就给你出气?。”
翌日冯俊成起得早,有事先?出去了。青娥懒洋洋赖一会儿,听外头红燕摆早饭,丁零当?啷的,睡不好索性不睡了。
她起来见一桌子精致饭食,有些错愕。
桌上光是米粥就有黑黄红白四小碗,分别是黑米、小米、红豆、白米这四种。余下鎏金的小碟子装着七八种小菜,还有三只圆咕隆咚的包子,点着红曲,码在盘子里。
往常哪见过这阵仗,青娥笑了笑,“是给少爷准备的?”
红燕却?道:“少爷吃过了,这些都是姑娘一个人的。”
“我一个人?”青娥拿手指点着自己,“今天过什么节日?怎么突然吃得这么好。”
红燕顿了顿没答话,青娥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暄软甜蜜,昨晚那餐饭和这些精致小点一比,简直就是粗茶淡饭。
思及此,青娥有些明白过来,昨晚吃的还是那些粗陋的,怎么今早就吃得精细了?
她看向红燕,“是少爷替我要的?”
红燕垂下眼去,嗫嚅起来,“姑娘,先?头我不敢说,厨房克扣咱们伙食,说姑娘是闾巷里的小民,没见过世面,不用精巧地伺候。”
她不敢说,怕姑娘要她到厨房去对峙,红燕胆子小,见青娥吃着觉得挺好,索性就不提了。
青娥听罢心上呼呼直漏风,连忙咬一口热包子填上,不在乎地笑,“说得倒是不错。”
耳房里茹茹也起了,闻着香气?按捺不住,只穿着小兜兜就往外赶。
“小小姐,小小姐。”施妈妈手上拿衣服在后头追。
青娥摆摆手,“没事,冻不着。”她抱了茹茹在腿上,高兴地拿起箸儿,“想?吃哪个?我们挨个尝尝。”
吃完领茹茹到董夫人院里请安,特意打算多留一阵。
去之前也先?问了茹茹为何见董夫人总怕,茹茹的答案叫她啼笑皆非,原是她没见过脸这么白,指甲这么长的人。
青娥领着茹茹往董夫人院里走?,沿路鸟语花香,她一面走?,一面开解茹茹。
“你当?养一副好指甲容易?那玉簪粉也可贵了,不是想?攃就能攃的,而且太太待你不好么?每回你去请安,都要赏给你些小玩意儿。”
茹茹抠抠手,“我现在不那么怕她了。”
青娥见她还撅着小嘴巴,便问:“真的不怕了?”
茹茹皱着眉头看向她,“青娥,她好像认错了人,总是叫我小乖乖。”
青娥听得直笑,摸摸女儿在冯府吃圆了的脸蛋,“那你等会儿自己告诉太太,你是小茹茹,不是小乖乖。但你进?门要先?叫奶奶,这样她才高兴,她一高兴,还要赏你呢。”
茹茹点点头,一马当?先?进?了董夫人院里。
小孩子一旦解开心结,接纳起人来是最快的。何况董夫人的确如冯俊成所?说,是个有些别扭的软心肠。
青娥瞧得出,董夫人待她已给足了体面,只是宅门里的规矩吃人,董夫人既为正室,便不得不成为那吃人规矩的化?身。
不过多坐了一刻钟,茹茹已经敢坐在董夫人怀里,挨得近近的,偷偷瞧她脸上攃的粉。
“奶奶,小乖乖是谁?”
董夫人一怔,在茹茹鼻尖上点点,“是你呀。”
茹茹看了青娥一眼,借来点勇气?,“可我叫茹茹,不叫乖乖。”
董夫人笑起来,“是我叫习惯了,你爹小时候我就这么叫他,我看到你,就还想?这么叫你。”
这下真相?大白,茹茹虽然云里雾里,但边上一言不发剥白果吃的青娥却?收获颇丰,心道原来是这么个缘故,改明儿她定要这么叫他一声试试。
“青娥。”
青娥搁下白果壳,“嗳,太太。”
董夫人掸掸孩子膝头浮灰,将?话头往她身上引,“我听说昨夜爷们睡在你屋里?”
她果然知道。青娥点点头,没做声。
“这本?没有什么不该的,只是我以为你有分寸。”董夫人说到这顿了顿,整理?茹茹的衣领,“毕竟前几日都分房睡着,我当?还当?你心思玲珑。既然你只是歪打正着,那我就与你直言,你不该叫他进?你房里,这节骨眼他还没娶亲,要是你再揣上一个,还是个男孩子,你叫那没过门的主母还怎么自处?”
青娥受益匪浅,“太太说的是,往后不会再犯了。”
董夫人笑起来,从腕子上撸下只嵌宝的金镯子,先?递给茹茹,“茹茹,去把这镯子拿给你娘。”
青娥便也甜滋滋笑,“多谢太太。”
冯家认回重孙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柳家自然也知晓了这桩新闻,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钱塘冯家的事,转念一想?不对,立马再派人去打听。
不打听还罢了,一打听真叫人心颤,冯俊成在外头竟然有个四岁的女儿?
四岁,可不是刚怀上四个月。
本?以为他拒婚是因为在顺天府不安分,相?中了别家,哪知道他就从来没有安分过!
柳若嵋人都惊了,她起初不信,当?那是道听途说,是有人要污蔑他。
可柳老?爷一只茶盏拍在桌上,“孩子都认祖归宗了,你要不信,大可以到冯府去瞧瞧!”
柳若嵋怔愣愣没回过神。
柳老?爷怒火中烧,人在房里打转,气?得脑门都红了,“若嵋,你记着此刻的屈辱,往后嫁进?他家,定然不能让那孩子生?母过门!”他想?了想?,“不行,我这就去说,那小女子决不能进?冯家门!”
“爹?”
柳若嵋坐在塌上,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只觉身子都有些摇晃。
柳若嵋的哥哥在旁附和,“冯家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那冯俊成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先?是拒婚,又弄出个孩子来,我们家这样的他看不上,就他这品行,顺天府里的京官儿也未必瞧得上!”
“管他是个什么样的品行,他而今身在吏部?,到江宁来可不就是要横着走?了?”
父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是怒火中烧,可听那言语里的意思,也并非是要放弃冯俊成这身在吏部?的“佳婿”。
柳若嵋哪还有空为冯俊成有个女儿感到难以置信,更叫她惊愕的不就摆在眼前么?
她在旁不住摇头,“爹,哥哥,我不嫁……我说过我宁愿到庙里做个姑子,我也不嫁了……”
“做个姑子?”她兄长回头瞧她,“哪有这么好的事,你是我柳家女儿,不能出将?入相?为门楣争光,怎么还不能嫁个人为柳家联一门姻亲?妹妹,娘亲当?年真是太宠你了,叫你现在都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
“慈乌尚知反哺衔食,你怎么好不知感恩?”
柳若嵋怔然跌坐回去,她兄长大约是觉得话说重了,做到她身边去,“妹妹,你不是喜欢他的么?不过一个小孩子,你要生?就是嫡子,和那来历不明的野孩子有什么好比?”
“嫡子……”柳若嵋惨惨一笑,“我也是嫡母生?的,倒像个野孩子。”
话音甫落,柳若嵋跑出厅外,一路奔回房中,两手发抖翻动着用来装她针头线脑的竹篮,抄起里边的剪子,捋过后颈的长发,扬手便是一刀。
柳老?爷追进?门内,瞧见那一缕乌发落地,大惊失色,“把剪子放下!”
柳若嵋将?那剪子抵上喉咙,目光直勾勾瞧着架子上绣了大半的嫁衣,“爹,不要逼我了,我已经没有脸见人了。”
她起先?成全冯俊成,答应取消婚事的时候,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了回到十三四岁。可她终于发现,她此前一直活在梦里。现在,才是醒了。
有的人看起来就该在寂静安稳中消亡,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发出自己的声音,才会被视作爆发。
柳若嵋前脚离家出走?,后脚整个江宁便都在传她因为冯俊成出家当?姑子去了。
冯老?爷气?得在书房关起门来训斥冯俊成,可他翻来覆去不过那么几句话,毕竟孩子也是他同意认回来的,只是没想?到柳若嵋的反应会这么大。
毕竟看在他眼里,只要父母说定了亲事,为人子女是不能违抗的。这下两边都闹得不可开交,这婚事再撮合反而沦为江宁笑柄,越发丢面子。
那厢青娥听闻冯俊成在老?爷书房挨训,不知外边发生?,便带着茹茹到白姨娘院里找益哥儿玩,刚巧冯知玉专程去看了柳若嵋一趟,刚刚到家。
青娥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干吞了口唾沫,难以想?像那娇滴滴连说话都不会大声的柳家小姐,会或直接或间接的因为自己,做出这样的决定。
她踟蹰着看了眼院里玩耍的小孩子,轻声问晚归的冯知玉:“二小姐,你这是刚从山上下来?柳小姐真的削发为尼了?”
冯知玉摇摇头,将?手上团扇递给丫鬟,“没有把头发绞完,那么好的头发,她舍不得。昨天她气?急了上山,人家却?是个和尚庙,不能收她,但她还是住在那禅房里修行,不肯下山。”
青娥松一口气?,仍有些心慌,“柳小姐怎么会这么想?不开…二小姐,你可有什么法子劝她下山?”
“昨天我到山上,她是连我也不肯见的。”
青娥心里难过,她不晓得柳家门内也有一本?烂账,因此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也不晓得,难道错的是冯俊成?错在他拒了婚?那要是他不拒婚呢?他一样还是错。
若说拒婚的时机不对,可人人身在此山中,山里云遮雾绕,谁又能一眼望断路尽头的景象。
冯知玉见青娥神色动容,为她倒上茶水,轻轻提醒,“这事你不掺和的好,俊成要是一心拒婚,他也该对这事不听不看不问,既没有议亲也没有定亲,何必拖泥带水。”
青娥道:“可是先?头在钱塘,我还骗了她,她其实早就见过茹茹了。”
冯知玉却?只是道:“但要再有一次,你还是会骗她。”
青娥扯动唇角,似有所?感,“对,有时骗一个人未必是想?图谋什么,也许只是为了自保。”
益哥儿跑过来抱住了冯知玉,“姐姐姐姐,茹茹不把她捡到的树枝分我一根。”
冯知玉轻快拍他屁股一下,“你自己捡不到?”
益哥儿少见地撒起娇,“益儿捡不到那么直的。”
茹茹见状也来抱住青娥,“我不给益叔叔,是我捡到的。”
青娥捋捋茹茹汗湿的脑门,“你捡到的就是你的,那你愿意帮益叔叔一起再捡一根么?”
茹茹觉得有点麻烦,也不是非要这树枝不可,她想?了想?,递出手上树枝,“那我还是分一根给益叔叔吧。”
两个小孩飞快地重归于好,青娥看着两个孩子玩闹,扭脸发觉冯知玉正若有所?思将?她端详,于是报以她微微一笑。

应天府里消息还未传过来, 只各家都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1”的警觉。
江之衡因着撞破冯知玉的计谋,再也没能好好阖眼。他发觉自己大约对冯知玉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回顾年少时?为数不多的相处, 也都是她站在高处, 或妙语连珠或咄咄逼人地和他辩论。
但他真正知道自己喜欢冯知玉, 已经是她出嫁那天,她大他三岁, 那时?他家里连亲事都没想过给他议。有的错过, 根本都不配谈遗憾。
那天冯知玉笑得很开心,回去后听母亲说?,“知玉那丫头能嫁黄家小二爷, 也是亏得黄家和冯家关系近有?私交, 才能高攀, 她那婆母郑夫人将来定然要对她不满。”
江之衡那时?都还没变嗓, 问他娘为何?
他娘说?:“三岁看大, 七岁看老。长到七八岁才接回来的小姐叫什么小姐,空有?个小姐壳子, 谁知道装的是个什么里子。”
江之衡似懂非懂, 没有?深究,毕竟往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与二姐姐往来。
焉知黄瑞祥婚后依旧寻花问柳, 冯知玉脾气?上来与他理论,他便与冯知玉动手。
几次之后,二姐姐就时?常回到江宁。他那时?都厌烦自己,好像盼着二姐姐过不好似的。也是从那时?起, 冯知玉的脸上就再也没有?多少开心的神色。
他从她婚后的日?子里窥见她数年间的变化, 从来没想过将她占为己有?,他仰望她, 盼她过得好些,既然她不爱黄瑞祥,又厌烦他在外惹事,那他索性?做些牺牲,去和黄瑞祥打成一片,打点花娘多灌他酒,叫他回不去家,省得惹她烦心。
这一次,江之衡无意得知她要加害黄瑞祥,即便他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却还是万分动摇。
香雪道他多虑,说?他死脑筋,黄瑞祥这样的人私下里自己还偷偷用药,自己都不惜命,早晚废在女人床上,那方面?不行又好面?子,受折磨的不还是她们这些姑娘?让他得这病,那叫替天行道!
江之衡却冷哼,“你还等?着事成后余下的报酬,你说?的话?我能听么?”
香雪脸一红,闭上嘴。
他想了想道:“那金子你留着,我给你赎身,你走吧。害人的事不可为。”
香雪听后,一番衡量觉得也好,省得提心吊胆,还白得块金子。她怕夜长梦多,央着江之衡当即和妈妈提赎身,捧着身契,乐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日?就收拾包袱离开了应天府。
这事便也算了了。
可惜江之衡有?心救黄瑞祥一次,他自己也未必争气?,那染病的姑娘拿了他钱,又放不下冯知玉开出的报酬,因此还留在群芳馆内洗扫,之后必要引出一番祸端。
但那也是后话?,眼下江之衡急着到江宁去,见见归家的冯俊成,好让他这个做弟弟的劝她迷途知返。
杜菱随他一道回乡省亲,半天的路程,走了整日?,沿路这个稀奇,那个有?趣,闻着香气?就想下车去买,江之衡对杜菱从来像个哥哥,因此她说?什么是什么,一番磨蹭,天黑了才到江宁。
安定侯府里,他娘见了儿媳十分热络,“菱儿瞧着富态些了,是不是有?好事近了?”
杜菱不知所措地笑了笑,赶了一天的路,江之衡只得疲惫道了声娘。
他娘咂舌,“你可抓点紧吧,俊成凭空冒出个四岁女儿,这你都不告诉我,难不成也是怕我借他的事来催你?
困意刹那间被一扫而光,江之衡怔然抬首,睁大了眼睛。
“你还不知道?哎唷,俊成可真会藏,你不是说?明日?去冯府拜访?你自己看看去,好可爱的小姑娘。”他娘说?着压低嗓子,眼梢笑盈盈朝杜菱瞟,“去沾沾运道,抓点紧,我还等?着抱你和菱儿的孙子。”
“快了快了,小二爷二奶奶从来和睦,太太要抱孙子还不容易?”
那厢里婆子奉承着太太,江之衡脚步虚浮,领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杜菱回屋,他给她倒上夜里要喝的水,放在手边,而后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入睡。
二人都躺得板板正?正?,仿佛中间有?条楚河汉界。
杜菱翻来覆去一阵,掣掣他袖子,“洪文,你娘说?的好事,是怀孩子吗?”
江之衡还在想冯俊成那四岁的孩子是打哪来的,心不在焉,“嗯”的应了一声。
她又掣掣他袖子,稍带歉意道:“你娘好像很喜欢小孩子,要不你再试试?这次我忍着,一定不推开你。”
两年前洞房那晚,他被她一脚踹到地上,后腰硌在脚踏的尖上,养了三个月。这事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杜菱很感激他没把?这事说?给她的教?养嬷嬷听,不然定要挨骂,说?她愚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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