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衡笑了笑,面?朝外,“你这难道就叫好了伤疤忘了疼?睡吧,别?想这些了,我也不是独子,不是非要给他们生个孙子不可。”
杜菱听后放下心来,其?实她没忘记那疼,管他要床头的水饮了一口,阖上眼没一会儿就入睡了。
翌日?清早,提前得知江之衡前来拜访,冯俊成喜出望外,好容易有?机会与他碰面?,有?许多信上说?不完的话?,只等?着面?对面?坐下来讲。
等?二人见了面?,却都有?些沉默,冯俊成从仪门开始迎他,与他往凤来阁走,能感受到江之衡有?话?就在嘴边,只等?着去到个僻静无人的地方,私下再讲。
凤来阁内,青娥正?领着茹茹在院里玩耍,花将军见生人造访,第一个冲上前去扑他脚脖子,打圈的小尾巴出了残影。
“时?谦,你这儿还养起小狗了。”
“是我女儿的小狗。”
“啊…那就是你女儿吧。”江之衡瞧见了朝他好奇张望的茹茹,视线往上,已然留意到了茹茹身后的青娥。
其?实江之衡昨夜就在疑心,四岁的女儿,又是在江宁认回来的,年龄、地点完全跟那沽酒女的一段情对得上,碍于冯俊成当时?被伤得太深,江之衡便默认他只认回了孩子,怎么着都不至于再和那女人旧情复燃。
因此眼前这一幕对江之衡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简直五雷轰顶。江之衡愕然看向?了身侧“长情”的友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娥知道江之衡要来,特意在院里候着,也好省下一句尴尬的开场白,她与他遥遥相望地见一个礼,而后便装聋作哑地拉着茹茹到屋里去了。
江之衡还在惊愕,“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冯俊成想起自己当年被骗的窘态,江之衡可都看在眼里,难免不好开口,与他笑笑,“随我到书?房来吧,你要是好奇,我慢慢和你说?。”
待与他讲明了前因后果,江之衡先是惊讶于这世界之小,而后叹他心软,恨铁不成钢地担心青娥仍旧对他另有?所图。
见冯俊成全然不惧,江之衡只好摇头,“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左右当年受骗的不是我。”
语音刚落,他猛然惊觉了什么,“时?谦,在钱塘的时?候,二姐可曾见过她?”
冯俊成迟疑颔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江之衡两条胳膊都摆到桌上去,脸孔都皱成一团,“你可曾与二姐交过底?”
冯俊成微微蹙眉,“别?的无所谓,都能与她将,就是一百两的事多说?无益,当然还是瞒着家里的好。”
“坏了。”江之衡往椅背上一靠,脸色有?些难看,倏地又直起身来,“二姐姐已经回来了?你也见过她了?”
冯俊成颔首。
“她没说?什么?”
冯俊成越听越困惑,只皱眉瞧着他,不再作答了。
江之衡跌回椅背,思忖片刻,嗫嚅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这不像是她的脾气?啊。”
冯俊成叫他半遮半掩说?急了,问他究竟要说?什么。
江之衡如实交代了先头在钱塘被冯知玉套话?的事,眼见冯俊成眉宇间愁绪浓得散不开,话?到嘴边,正?要说?她借花魁之手害黄瑞祥的事,却倏地噤了声。先头迫切的心情已经平息,既然事情得以解决,还是不要牵扯开了。
冯俊成后虽然惊讶,但冯知玉终究替他保守了这个秘密,因此也只说?了声知道了。
江之衡旁敲侧击道:“我在应天府听闻二姐姐在黄家不好过,你若得空,便开解开解她。也劝劝她,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不如一脚踹了黄瑞祥痛快。”
“怎么突然这么说??可是为着黄瑞祥纳妾的事?”
“我也不知道。”江之衡扯扯嘴角,干笑了笑,他是真不知道了,只好道:“你接下来有?何安排?”
“我只是回来少住,想着后天回浙江再走一趟,与各地属官碰个面?,之后就带她母女回顺天府了。”
“到顺天府之后呢?”
“彻查钱塘秦氏,还她一个清白。”
江之衡愕然,“钱塘秦家怎么了?”
冯俊成颔首,“秦家茶税造假,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利益牵扯,我派人收集了些可疑证据回去后就将证据上呈,再请都察院彻查钱塘一众地方官员。到时?欺负过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冯俊成说?这些话?时?,形容轻淡,手上还在为江之衡看茶,就是这般云淡风轻地,再度说?出了叫江之衡头疼的豪言壮语。
“你这安排听起来可有?些骇人。”
“还好吧。”冯俊成抬眼与他笑,“我也好以此为聘,娶她过门。届时?请你务必来顺天府吃酒,至于江宁,几年之内我只怕是回不来了。”
“你要娶她?”
“这是自然。”
江之衡拧眉摇了摇头,“你还记得上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是在什么时?候?是五年前你走在秦淮,说?你喜欢她。我当年就劝过你,今天也一样还是要劝你。你非娶她不可?”
冯俊成只是将茶杯递给他。
“时?谦,不要拿你的前程做赌注。”
江之衡身在国子监,又是安护侯的孙子,也算一只脚踏进朝廷,深知冯俊成要彻查秦氏一族还有?钱塘,会遇到怎样的阻碍和报复。
冯俊成却道:“不用劝我,这也是我南下巡抚的职责所在,两件事能并成一件解决,分明再好不过。”
他这回答江之衡可以料想,本来也不奢望能劝住他,只笑一笑,“我可劝过你了。”
冯俊成也笑,“好意心领,请柬定有?你一份。”
待送走江之衡,冯俊成在院里望了会儿疏散的云,听屋里静悄悄的,就想去看看她们在做什么,踱进偏屋,只见青娥靠在床帏里,雪白的胳膊也像一片轻薄的云,环绕着熟睡的茹茹。
她刚将孩子哄睡,手里打着小团扇,脖颈侧着,歪歪斜斜倚靠软枕,眼睫轻颤,将闭未闭,正?打着瞌睡。
冯俊成对上前来唱喏的红燕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缓步朝架子床走过去,即便走得够轻够缓,也还是赶走了青娥的瞌睡。
见她半幽怨半朦胧地望向?自己,冯俊成忍不住发笑,俯身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轻声道:“你睡。时?候差不多了,我去向?爹娘辞行,明日?一起吃过饭,我们就动身。”
青娥轻柔“嗯”了一声,算作应答,闭上眼去够他的唇,却只轻轻碰了碰,害怕惊动茹茹,也害怕惊动那些暗处蛰伏的不安。
她呢喃,“少爷,这是你第二次带我离开…”
万宁山上,天高气?清晴空万里。
柳家人前两日?因闹事被寺里和尚挡在山门外,这日?学乖了,派人去应天府请来柳若嵋的舅妈,让她进去劝人下山。
听是舅妈来了,柳若嵋便松口请人进门,她一身素缟,穿得比孝期还清淡,她舅妈多少心疼,在旁替她将冯俊成一顿臭骂。
柳若嵋却不爱听,轻声道:“舅妈,这里是佛门清净地,怎可以对佛祖出言不逊……”
“我这就是骂给佛祖听呢,要是善恶终有?报,他冯家就该付出代价!我听说?他那李氏早就接进府里去了,还想等?着先娶了你再纳她为妾呢!好大的脸哇,真叫长见识了。”
“李氏?”
“对呀,那孩子的娘姓李。”
柳若嵋木然搁下手上念珠,“她可是叫…李青娥?”
“嗳!对,就是叫李青娥,嘶,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像是听你舅舅说?起过。”
“……舅舅专程到钱塘办过她的案子。”
“是她呀?”她舅妈皱起眉毛,“他们就是因为这桩案子眉来眼去勾搭上的?可那孩子四岁,总不能不是冯家的吧?”
柳若嵋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殊不知蓦地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叫她掉下泪来,“五年前她就在冯家巷口沽酒,原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被蒙在鼓里……”
“谁?”她舅妈听到这里,人都有?些呆愣,“她?你说?李氏?这,这也欺人太甚了!”
柳若嵋抽噎了一阵,强逼着自镇静下来,“舅妈,谢谢你今日?来看我,这事便这么过去吧,谁也别?再提了。他是该拒婚,我也不想嫁他。”
她舅妈却不服气?,“你这丫头,怎么主意变得这么快,冯家又不是不看重你,你何必跑到这山上的庙里来,你以为你这就清净了?你这只是给了别?人清净!”
柳若嵋擦干眼泪摇摇头,重新拾起那串念珠,杂乱地拨动着,“舅妈还不明白吗?我之所以躲到这山上来,根本不是因为任何一个外人……”
“不是因为外人?”
她舅妈叹口气?,也晓得在徐夫人过世后,她在家里的处境,“好了好了,我见你囫囵个的在这儿也就放心了,可以回应天府和你舅舅交差了,他可放心不下你,要不是临时?有?事被绊住了脚,他本想和我一起来。话?又说?回来,若嵋,你要是想,就搬到应天府来,莫说?婚事,往后你的事,都有?舅舅给你做主。”
柳若嵋不想下山,只道谢,“谢谢舅妈,还请替我问舅舅安康。”
她起身拉开一条门缝,门外矗立着个身着缁衣的僧人,背对房门而立。
“小师父,我们讲完话?了,有?劳你为我舅妈带路。”
那缁衣僧人转过身来,是个白净文气?的小和尚,法名空慧,话?不多,平日?给柳若嵋送送饭挑挑水,这会儿与她行了个佛门礼,领了她舅妈离开。
柳老爷见柳若嵋没跟着出来,心里气?急,又要闯进去,却被空慧扬手拦下。
她舅妈叹口气?,“她想在这儿住几天就让她住吧,过段日?子我再来一趟,接她到应天府去待一阵子,也叫她舅舅帮着相看人家,你放心,定然不会找比冯家那个差的。”
这么一听倒也不赖。柳老爷假做思虑,答应下来,送了她舅妈下山。
回到徐府已然入夜,徐同还在书?房点灯熬油,她便敲门进去,将今日?山上之事都说?给了她舅舅听。
徐同起初还只是冷嗤几声,对柳家那几个厚此薄彼的无甚好脸色,听到最后,说?起冯俊成接回家的那个女子。
徐同陡然搁下毛笔,“你说?她是那个钱塘李氏女?”
“是啊,就是她。你说?巧不巧,那女子早前就在冯家门口开酒铺,那时?候便和冯俊成有?了孩子,今年都四岁了!得亏那案子后来是你去监审的,否则冯俊成就要落个徇私枉法的罪责了。”她想想不对,“真叫歪打正?着!你当时?不答应去帮秦家就好了!就该叫他获罪!”
“嗳,老爷,怎么冯俊成他爹会想到请你去钱塘办那案子?难不成冯家早就盘算着要让冯俊成对那案子避嫌?”
徐同目光沉沉,半晌没有?回应。
“老爷,你说?句话?呀!”
徐同一言不发,翻动书?桌杂物,扯出一封信纸,是几个月前冯老爷寄来,请他去钱塘替秦孝麟翻案的信。
“不,他请我去钱塘,应当不是为了他儿子。”他执笔皱起眉,“你先出去,我给秦家写一封信。”
第53章
冯家上下也都知道冯俊成此行只算得上忙里偷闲, 抽空回?家省亲,若非为茹茹认祖归宗,他只怕根本不愿在江宁耽误多日行程。
这晚为冯俊成在花厅摆了践行?酒, 冯老?爷板着脸, 训也训过, 还在为和柳家闹僵的亲事与他甩脸。但也叮嘱他回?顺天?府后?行?事不要鲁莽,说他现在说话办事越来越不顾后?果, 早晚要因此栽个跟头, 届时他就知道利害了。
到?底是独子,不听从安排也是他嫡亲的儿子,总是盼着他好, 盼他能有所建树, 这次因婚事一闹, 冯老?爷也算作罢, 他要是在顺天府能有自己的造化, 那就随他去吧。
老?夫人和蔼带笑,“依我看, 俊成明日动身前还是也到柳家辞个行?, 人家见不见你是人家的事,咱们礼数还得周到?。”
冯俊成颔首, 柳若嵋人在庙里,要他去柳家辞行?,无?非是给柳老?爷个拿他出气,挣回?面子的机会。
这餐饭青娥不能上桌, 茹茹哭闹, 吃了几口?也让施妈妈抱走去寻她。
桌上出奇安静,待吃个八分饱, 丫鬟端着水盆和巾子上来,主人家净了手?,才?又齐刷刷退下去,再奉茶水上桌。
董夫人咬一口?脆梅,满口?甜丝丝的水果香气,十分鲜爽,她想着茹茹,“这个小茹茹定喜欢吃,只是今日太晚了,蜜饯子坏她牙齿,明日等她来我屋里请安,我再拿给她尝。”
白姨娘在旁以帕障面,轻笑道:“我吃的这颗还带着点酸,只怕要看到?小家伙皱着小脸吐舌头了。”
董夫人偏身?揭开装脆梅的瓷罐,里头果真大小各异,有的成熟些,有的还泛着青绿,婆子在旁道:“太太,这是去岁咱们自家梅子树上结的果,封在灌里拿糖浸的。”
老?太太听到?这儿,也笑了,“咱们自家的果?那我也尝尝。”
见桌上和乐融融,冯俊成却不得不打破这气氛,“娘,老?祖宗,我想着明日便带青娥母女一起离开,到?时从浙江走,中途就不回?来了。”
“为何如此?”
“图个方?便。”
老?夫人拿小签儿插起梅子,却没递入口?中,转而皱起眉,心知他无?非是不放心将青娥留在家中,独自到?浙江去,不禁有些生气,“俊成,这么?做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领青娥进门,我和你娘可曾说过你什么??又可曾苛待过她母女两个?你娘打心眼里喜欢茹茹,这才?多少天?,你就打算这么?把她带走了?”
董夫人应和,“就是说,我满心以为你是自己到?浙江去,茹茹是留在这儿的。”
冯俊成一下也不知该怎么?说服她们,毕竟孩子一旦带去顺天?府,下次和奶奶祖奶奶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冯知玉始终默不作声,这会儿笑了笑,与众人解围,“叫茹茹上来问问她的意思不就好了?小孩子要是舍不得太太老?祖宗,就叫她多住一阵子嘛。”
董夫人得了救星,“就是,怎么?不问问茹茹的意思,我还和她说好了,要给她做新衣裳,那料子才?刚送去,裁缝都没来得及给茹茹量体?呢。”
这下连冯老?爷都有话讲,“俊成,你这事办得不对。你到?浙江是为公事,带着她们母女做什么??”
如此派人去叫了青娥带着茹茹上来,茹茹一手?攥着半个窝窝,一手?牵着青娥,眼圈还红红的,可见刚刚被青娥哄好。
董夫人朝她招招手?,“小茹茹,快来,奶奶有话问你。”
“奶奶。”茹茹走过去,碍着董夫人贴一贴,董夫人霎时心都化了,揽着她,说什么?都不肯和她分别,“我不管了,谁都别想从我身?边带走茹茹。即便要带她走,也没有明天?那么?快的。要么?,你也把我带去浙江。”
青娥茫茫然举目看向?冯俊成,见他焦头烂额,还有功夫暗暗发笑,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多留几天?就多留几天?,他去浙江走一圈充其量要个七天?,那要是她不跟着,只怕五日他就能回?来。
于是她勾勾耳后?发引来他目光,不看他,只扇扇眼睫,轻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就这么?答应下来,再说下去,弄个不好又要生出矛盾。都要分别了,就不要生事了。
其实冯俊成也只得答应,“那好,多跑一趟就多跑一趟,我一人去浙江,回?来接了她们再走。”
这下皆大欢喜,冯俊成却觉得对青娥不起,先头说好早些带她离开江宁,这下却要放她独自留在冯家。散了席,二人往凤来阁走回?去,他在袖子底下牵着她手?。
“这事是我不好,我本打算快刀斩乱麻,叫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哪成想茹茹在冯家那么?受宠,一个二个都舍不得她。
青娥却不甚在意,“这有什么?的,你娘我应付得来,我瞧你家里也就你爹难打交道,但他也不稀得管我,你要担心我,早点回?来不就好了?”
“就怕事情耽搁。”
今夜月圆,照亮青石板路上湿泞的水渍,每走过一块,像踏上面镜子,冯俊成偶尔替青娥拨一下裙角,以防蹭到?泥水。茹茹犯困已经被施妈妈抱回?去,这会儿二人身?后?只跟着王斑和红燕。
“什么?事耽搁得了你?”青娥转过身?面朝他走,笑吟吟的,半点不担忧,“只要你也想我,不就什么?难事都能迎刃而解了,你‘嗖嗖嗖’几下忙完该忙的,回?来接了我,不就好了?”
“我‘嗖嗖嗖’几下?”
她唇畔那点小巧的梨涡瞧着比脆梅酸甜,叫冯俊成两腮生津,不由?朝她快走两步。
她见状故意要跑,往后?退得急了些,叫石板绊到?脚后?跟,没站稳,被掣进冯俊成的怀里。
她顺势攀上他后?背肩胛,不肯撒手?了,安稳地挨着他胸膛,“我不怕,你放心去,我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你眼下抱着我,我便觉得这就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话音轻轻的,像伴着晚风盛着月色而来的一寸星光,照亮了冯俊成心上每一个角落,“少爷,我离不开你了,这可怎么?办?”
冯俊成将她打横抱起,掌心有点发汗,却更烫了。
“刚巧我也不准备再放你跑走。”
“哼。”青娥两脚踢一踢,眼睛亮晶晶望着他,“我就知道你那纸契约憋着坏呢,等五个月一到?,我还不清你的情,你预备怎么?处置我呀?”
冯俊成拿眼觑她,“你不是信誓旦旦说能还清么?怎么?这就又还不清了?”
“你可真记仇!你就说怎么?处置我么!”
冯俊成走到?门前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一记,提膝将门顶开,轻车熟路去往内室。进了屋,没有月光反而更黑,青娥也越加肆无?忌惮,哼哼唧唧环着他颈子,挺身?在他颈窝又亲又啃,尝到?一点汗津津的咸。
二人眼睛都还未习惯屋子里的黑,因此听觉和触觉都格外敏锐,她晓得他怕痒,拿舌头不够,还要拿尖牙刮蹭,听他吸气吐纳,心里格外快意。
冯俊成偏头去躲,近乎用的是气声,“出过汗。”
“你身?上什么?味道我没有尝过?”说罢,捧过他脸,眼睛盯住他,舌尖勾过唇角,咂咂嘴,哪有半点知羞的样?子。
那点舌尖在夜色下泛着晶莹光泽,像颗可口?的甜果,待人采撷,却转瞬被吞入她自己口?中。
她才?不怕明早上董夫人的敲打,青娥触到?他肋下跳动的脉搏,对他恳求,“我要这个。”
冯俊成自诩意志坚定,在她面前早就溃不成军,沉沉问她,“怎么?给你?”
“少爷想想办法。”青娥勾着他脖颈往后?倒,双双跌进了掸得蓬松的被褥。
后?夜里青娥没有饮酒却有些醉了,眼下泛着红,昏昏沉沉扭脸撞进个“铜墙铁壁”,蹭乱了额前发,冯俊成还没睡,支着胳膊侧躺,借月拨开她汗湿的碎发,轻轻点点她鼻尖,又点点她的梨涡。
轻笑了笑,挨着她躺下。
翌日早,他动身?浙江,睡梦里的青娥被窸窣穿衣的动静吵醒,坐起身?掀帘急着找他,见他穿戴整洁站在锦屏下洗漱,红燕递过巾子,见青娥拉开床帏,避开眼去。
青娥朝他伸手?,笑着与他威胁,“五天?,就五天?,你去五天?不回?来,我可就不等你了。”
冯俊成走过去握着她手?,十指自然交握,答应她尽快。
茹茹被施妈妈叫醒,从耳房里跑出来,要闯青娥床帐,被冯俊成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对着肉乎乎的小脸蛋香了又香,香得茹茹缩脖子直笑。
“我也香香大老?爷。”茹茹小手?捧着冯俊成的脸,撅起嘴巴亲一亲,冯俊成紧闭着一只眼,拿脸凑过去,都像是用尽力气似的。
“好了,我去老?祖宗和爹娘院里请个安这就走了。”
“等等,送你到?门口?。”青娥床头床尾地翻出衣裳,急着下床送他。
二人在凤来阁垂花门内交接了怀里热乎乎刚睡醒的小姑娘,捂着她的眼睛吻别。
这一走头两日倒没什么?,茹茹白日里和益哥儿在老?祖宗院里玩耍,青娥在董夫人处问了安就上冯知玉那儿坐坐。
也说不上为何,就是觉得冯知玉亲切,分明二人做到?一处也不大说话,只是喝喝茶,跟婆子学学针黹。非要说个原因,大约是冯知玉看她的眼神最?真,没有虚情假意的客套,也没有掩饰嫌恶的假笑。
这日青娥给茹茹做一件小兜兜,冯知玉也动手?试着做一件。
“二小姐这件是做给益哥儿的?好像小了点。”
“是做给隆哥儿的。”冯知玉抖抖那块料,“虽说都是庶子,可益儿算得上要什么?有什么?,隆哥儿却因他娘体?弱,一并受黄瑞祥冷落,我待他好,他娘亲才?能安心,将养好身?体?。”
青娥笑了笑,信口?道:“做当家人可真累,要帮丈夫纳妾,还要照顾他的妾室和庶子。”
这话换旁人说,多半要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可青娥一来晓得冯知玉看不上黄瑞祥,二来也清楚自己做不成当家人,因此说的十分坦荡。
冯知玉也笑,“所以有时候还是要自私些,给自己减轻负累,你看我总往江宁跑,不就是为了喘口?气。”
“这便叫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到?这儿,青娥想起来,“柳小姐还在山上不肯下来?”
“她过去三年里在柳家受的委屈,不是搬出去几天?就能消解的。”
青娥叹口?气,“不是真做了尼姑就好。”
“她不会的。”冯知玉微歪过头,点了点,“你脖子那儿怎么?了?”
青娥伸手?去捂,想起靠近锁骨的地方?有枚红印子,都过去两天?了,又在三伏天?里,因此今日她穿了对襟开衫,宽松轻薄,动作时前襟难免滑动。
“小虫子蛰的吧。”
冯知玉却笑,“也不知道小虫子现在飞到?哪儿了。”
青娥一愣,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冯俊成,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
“二小姐……”
此时白姨娘从屋外进来,掸掸裙裾,益哥儿追着进来,数着手?里从茹茹那儿换来的石头子。
青娥搁下手?上针线,与白姨娘见礼,又问茹茹怎么?没有一起跟来。
白姨娘道:“我去的时候还问了,没看到?茹茹,原是今日裁缝上门,太太派人去老?祖宗那儿将她给要去了,正量身?长裁新衣裳呢,有逢秋和施妈妈陪着,你放心。”
“那我就不去打搅了,午饭的时候再去接她吧。”
白姨娘点点头,“今天?府上好像来了客人,老?爷一直在书房会客,你绕着走,别惊动东厢房,老?爷谈起事来不喜欢有人打扰,要是心情不好没得还要迁怒你。”
青娥笑笑应下,低头又做起手?工活。
见时候差不多,她咬断彩线和冯知玉告辞,白姨娘带着益哥儿在里间,像是午睡了,她就没有进去,迳直带上红燕去接茹茹,
老?爷夫人的院子最?大,平日请早安都要过两扇垂花门。第一扇门内是个庭院,草木山石,意境深远,也是会客议事的地方?,靠近东厢,则是冯老?爷的书房。
青娥记着白姨娘的提醒,提裙绕过东厢,穿游廊一迳往内走,路上红燕叫穿出来的枝条打到?额头,惹得二人轻笑,连忙噤声,鬼鬼祟祟往里走。
青娥回?首笑问她:“东张西望什么?呢?”
红燕缩缩脖子,“我瞧见老?爷书房里走出来个人,还以为是来赶我们的。”
“哪有人?”
“让树遮住了,瞧,这就又走出来了。”
青娥手?扶廊柱,跟着望过去,就见有个丫鬟领着位器宇轩昂的公子哥从游廊那头亮了相,一袭赭红色圆领袍,手?持折扇也举目看过来。
他像是知道她人在这里,瞧见她并不惊讶,反而有种猫儿见了耗子的手?到?擒来。那双风流无?铸的丹凤眼,浮现些微令人胆寒的阴狠。
青娥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僵硬地迈开腿,假做什么?也没有看见,飞快往董夫人屋里去接茹茹。
秦孝麟回?进冯老?爷书房内,他二叔秦培仪正坐在冯老?爷桌前打官腔,秦孝麟在旁有些心急,不时改换坐姿。
秦培仪侧目向?他,“怎么?了这是?我和冯老?爷的正事还未说完,你那些不上台面的秘闻有什么?好急着讲的?”
冯老?爷对秦家二爷今日造访十分不耐,只想将人快些送走,可眼下他这慢条斯理的架势,俨然不怀好意有备而来。还有这秦孝麟,竟然还敢踏进他冯府大门,冯俊成先头办过他的案,又牵扯进了同一个女人,冯老?爷早就觉察对方?来者不善。
他听秦二爷如此说,便晓得他们今日造访,只怕别的不为,为的就是这桩“不上台面的秘闻”,乜目让他们有话直说。
秦二爷笑了笑,“说起来和令郎有关,令郎查过孝麟的案子,因此孝麟对我说起时,我还不信,以为他故意编故事抹黑令郎。”
冯老?爷拧眉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秦孝麟将话茬接过去,毕恭毕敬一拱手?,“冯老?爷,看来您还不知道,令郎领回?家来的这个李青娥,原来入的是个什么?行?当。”
第54章
日前徐同送了一封信到钱塘, 本以为案子结束,他便不会再和秦家有任何交集,不想冯俊成将他外甥女?害得那么?苦, 这叫徐同如何咽下这口气。
他将李青娥身在冯府, 乃至那四岁小儿认祖归宗的?事, 一气书写下来,秦家展信拍案, 这?就叫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冯俊成在查茶税, 秦家何止有所?察觉,银两都往衙门豪掷了许多,却多效果甚微。放往年, 他们大约就要?给冯俊成送上白银千两破财消灾, 但此次有这?另一桩案子铺垫, 秦家自以为清楚了?冯俊成的?为人, 便不可能送他钱财自投罗网, 再得个?贿赂巡抚的?罪名。
秦孝麟对冯俊成和李青娥恨得咬牙切齿,她那奸夫赵琪扎了?他一刀, 那一刀伤的?是他大腿根, 刀刃却也划破了另一处更为脆弱的?所?在,那处难养护, 大夫分明说长?好了?便不影响其他,可?经两次崩裂和感染,已然成了永久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