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黄昏,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归家,铺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三在试香的妇人,祁夫人扫了一眼,才走到柜台前。
伙计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夫人,您想要看点什么?”
祁夫人问:“你们家的温娘子在吗?”
“在的。”
“叫她出来。”
伙计迟疑:“您是……”
祁夫人身后的丫鬟道:“我们夫人是忠勇伯府的夫人,你只管叫了就是。”
伙计不敢得罪,连忙去里间喊人。
不多时,温宜青走了出来。
她见着祁夫人,只轻轻一颔首,一句话也没说。
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道:“温娘子,我有话与你说。”说罢,她暗示地朝里面看去。
温宜青没接她的眼神:“便在这儿说吧。”
“这儿说话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温宜青淡淡道:“左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被人听去也无妨。”
祁夫人深吸一大口气,才将心中的不满咽下。自善善走丢之后,二人发生口角,温宜青就不如从前听话,离开忠勇伯府后,更是连看都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看过四周,铺子里没什么人,连柜台的伙计也识趣的走远,才勉强开口:“你的生意做的挺大,连长公主也攀上了关系,不久前,长公主殿下赴宴,不但用了你家的胭脂水粉,还向旁人推荐。”
温宜青不置可否。
祁夫人看到她身后柜台上摆放的商品,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赞同地道:“你一个妇人家,抛头露脸的做生意像什么话?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未有过这种丢人的事。”
温宜青顿了顿:你说什么?”
祁夫人不满,又重复一遍:“我让你关了这间铺子。”
“关了?!”
“你去外头瞧瞧,正经人家有谁让家中女子抛头露脸的做生意?”
温宜青冷冷地看着她:“此事又与您忠勇伯府有何相关?我本就出身商户,祖上世代皆以经营为生,便是我抛头露脸,丢人现眼,与您祁夫人、您忠勇伯府,可有半点关系?”
“你……!”
“铺子里还有许多事情,您要是没其他想说的,就请回吧。”温宜青冷淡地说。
祁夫人气极,脸色难看的很,她还想发作,又想起自己真正来意,才又勉强将怒火压下。
“倒还有一事。”
温宜青拿起柜台上的账册翻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拿起旁边算盘,算珠拨的噼里啪啦作响。
她这般态度,引得祁夫人更加不满,开口亦是不客气地道:“你回去书信一封,呈到青松学堂,替温善与那个乞丐小子办理退学。”
“哒。”算珠的声音一停。
温宜青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退学?”
“不错。”
“凭什么?”温宜青早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先前她提到自己,便是恼怒也能维持心平气和,此时提到善善,她却忍不得了:“善善能进学堂,是得当今圣上批准,正正经经从大门进的,一直有用功学习,从未犯过错,凭什么让她退学?!”
“你也不瞧瞧,她入学才多少时候,已经惹出多少事情来?!”
说起此事,祁夫人便肝火大盛。
先前走丢的事情且不说了,只说最近的,大理寺的人冲进他们伯府将祁晖抓走,连她的夫君忠勇伯也在早朝时遭了圣上责罚,他们忠勇伯府何曾出过那么大的丑事,往后晋升之路更难!连着祁文月都慌张跑回来质问,唯恐受此牵连。
还有祁晖。他与祁昀是家中这一代唯二的男丁,从来天资聪慧,用功上进,待日后考得功名,便是伯府未来的希望所在,现在倒好,满京城都知道了是他挑拨欺凌同窗,连原本交好的鲁将军之子都不与他往来,老三家的天天在家中闹腾,不得安宁。
这一切,归根到底,全是温善那小丫头与她身边那个异族小子惹出来的祸事!
祁夫人越想,怒火越是旺盛:“她既是商户出身,本就进不得青松学堂,进了学堂却还不安分,连累了多少人?倒不如直接退学,省得日后再惹出什么祸事。”
温宜青扶着柜台,指尖用力到发白,气的整个人都在抖:“我家善善向来听话,你们忠勇伯府再是非不分,也应当知道当初是祁晖指使同窗拦车,大理寺的人亲自抓的他,满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他犯的错,你却要善善退学,你们忠勇伯府也实在欺人太甚!”
“你说什么?!”
温宜青恨声说:“不退!要想退学,让祁晖自己退去!你若是敢动善善半分,我就告到大理寺,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忠勇伯府是什么腌臜地方!”
祁夫人大怒:“温宜青!”
温宜青岂会怕她?那双与祁家人如出一辙的杏眸里满是怒火,无畏地看着她。
祁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啊。”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先前只是看在往日情分,纵是你胡作非为,我也且忍下你,不与你计较罢了。”祁夫人拂开丫鬟想要搀扶的手,冷冰冰地道:“你年纪轻,尚且不懂事,还当这儿是云城那个小地方,这儿可是京城,我要做什么,可不是非要等你应了才能动手。”
铺子里的客人早就已经在他们争吵起来时跑光,连伙计也惊恐地躲得远远的。
温宜青挺直了腰背,连头也没有低下。
她从来就不欠祁家什么,活的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可这家人,总要她低着头,低声下气,叫人作践。
既已分的干干净净,她何必再连累自己的善善也受委屈。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出声:“前不久,当今圣上才刚下过令,严惩仗势欺人当街行凶的世家权贵,方抓了一大批人进大理寺教训,听说祁家二公子就在其中,不会忠勇伯府的人还要明知故犯吧?”
祁夫人脸色微变。
她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铺子里。
“你是谁?”
男人道:“小的只是一介下仆,只是路过,听了一耳朵,有些看不过眼罢了。”
祁夫人面色冰冷:“你是谁家的下人,竟然在外面胡言,也不怕给你家主子惹来祸端?”
“我这可不是胡言,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男人朝着皇宫方向拱手:“忠勇伯夫人该不会连皇上的话都敢违逆吧?”
祁夫人岂敢应下。
正犹豫之间,她看见男人微微侧身,在温宜青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怀间令牌的一角。祁夫人看清,当即变了脸色。
她扶着丫鬟,勉强维持镇定,哪里还顾得上温宜青,匆匆忙忙应了一声,便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铺子。
看着祁夫人远远地走了,温宜青才看向来人。
那人相貌普通,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见不着的模样,她忙说:“多谢解围,不知阁下姓名,改日我一定备礼道谢。”
男人笑道:“温娘子不必谢我,是那忠勇伯府实在太仗势欺人,换做谁都看不过眼,当今圣上已下过令,忠勇伯府已犯过错,此时还在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没有我,那位夫人也不敢刁难。温娘子若是真要谢,便谢我家主子吧。”
温宜青愣了一下:“你家主子是……”
“温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刚搬家不久,就是您的新邻居。”他道:“我家主子搬家匆忙,还得了您府上热心人的相助,早就记着要报答。”
温宜青愣住。
她倒是知道这个新邻居,只是从来没有过往来,也未曾见过面。只是偶尔从奶娘口中听说,只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对了,我就是听主子的吩咐,来买东西的。”男人道:“听说您铺子里的脂粉整个京城最好,劳烦温娘子替着挑一些,我家主子要送家中母亲的。”
温宜青定下心,没有多想,替他挑了一些庄重典雅的颜色,放在锦盒里包好。
在男人要掏银子时,她推拒道:“便当做我的谢礼。”
男人坚持:“温娘子可别这样说,若是知道你没收银子,回去之后主子可要教训我的。”
温宜青才只能收下。
最后一名客人离开,眼看着天色渐黑,她记挂着家中的小姑娘,匆匆关了铺子,赶回家中。
家里,善善早就回家了。
她趴在软榻上,手里玩着一个九连环,旁边还放着一盒香喷喷的点心,时不时拿起来吃一口。九连环设计精巧,她解得正入迷,小脚翘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连娘亲回来了也没发现。
温宜青喊了一声:“善善。”
善善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翻身一骨碌坐了起来,却没坐稳,灵巧的动作被圆滚滚的小肚子抵挡,又摇摇晃晃仰倒了回去。
“哎呀!”
温宜青莞尔,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她看着女儿手中的玩具有些陌生,不是自己给她买的,问:“善善,这是哪来的。”
善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是隔壁叔叔给我的。”
“隔壁叔叔?”
“我今天回家时碰到的,他可好了,给玩具玩,还给我点心吃。”善善有点心虚地说:“娘,我要还回去吗?”
温宜青顿了顿。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点心和玩具,善善才玩到一半,这会儿还有些舍不得。她想了想,道:“不用,你留着吧。”
隔壁的新邻居今日还帮过她,她自得备上谢礼送上门,那时顺便道谢就好。
“不用还回去吗?”善善才解到一半,还有些舍不得,此时高兴地凑过去,在娘亲的脸上啵啵亲了两口:“娘,你真好!”
温宜青被逗得忍不住笑。
好的哪是她。
倒是隔壁的新邻居,看着像是个好人。
祁夫人前脚刚进门, 后脚三夫人便听说了,忙不迭过来寻人。
“娘,怎么样?你与青娘说过了吗?”三夫人迫不及待地问:“她答应了没有?”
祁夫人脸色难看, 没有应声,三夫人从她的脸色之中看出些许不对,顿时急了。
这段时日,她吃睡不宁,气得嘴上也生了两个燎泡。
她的祁晖是伯府这一代唯二的男丁, 她夫君不中用, 三房唯一的希望全在她的晖哥儿身上, 她的晖哥儿年纪这么轻, 往后有大好前途, 如今却无端背了一身骂名,更被大房的祁昀比下。以后科举做官,功业仕途,事事都要被这件事情连累。
温宜青害了她的孩子,那小丫头倒过得舒舒坦坦,半点代价也不尝,这叫她如何忍得了!
三夫人着急道:“温善那个小丫头把晖哥儿害成这样, 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要不是她, 晖哥儿也不会被抓进大理寺,老爷也不会丢那么大的脸。娘, 青娘这样害我们,您怎么能偏心青娘?”
“岂是我偏心她?”祁夫人没好气地道:“是她运气正好,碰巧有陈家的人在, 伯府方在皇上面前出过错,皇上还下了令, 要严惩仗势欺人的权贵世家,我岂敢多说什么,叫人抓住把柄。”
“陈家?!”
三夫人大为震惊:“陈家为何要护着青娘?!”
“那人说是路过。”
祁夫人也不敢多试探。
虽只有一角,她也认出那块令牌一角,是陈家家徽。京城里,如今风头最盛的便是刚上任侍卫统领不久的陈玄,坐在侍卫统领位置谁的皆是皇上心腹,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陈家。不论是真是假,小心些总没错。
可此事也不能这样算了。
忠勇伯府世代勋爵,显赫之家,岂能让一个商妇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们的脸面往地上踩?
祁夫人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
“老三家的。”
她朝三夫人招手,三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附耳过来。
祁夫人轻声叮嘱:“你这样……”
从皇上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知道他不会把自己带走当小宫女,善善便彻底安心了。
每天放课后,石头去文将军那习武,温宜青还在铺子里,在二人回家前的短暂时间里,善善就偷偷去隔壁找皇上叔叔玩。
皇上博学多识,无所不知,会教她做功课,不论她提出什么问题都能解答,还能文善武,善善亲眼看他弯弓射箭,轻易射中远方靶子的红心,甚至还带善善骑过一圈大马,让善善坐在前头,她抓着马绳,感觉自己威风极了!
皇上还会给她很多玩具,给她好吃点心。边谌还为她在隔壁宅子也准备了一间屋子,原本是空空荡荡的,善善像只勤勤恳恳的小蚂蚁,一点一点把里面填满,还有些不好让娘亲知道的东西,她全藏在那里,偶尔还会多出她没见过的东西,是边谌送给她的惊喜。
善善可喜欢皇上叔叔了!
她做不了小宫女,自然也不怕太子了,太子过来找她时,她也不再躲着,还会主动与太子说话。
太子喜不自胜。
他虽不知先前善善为何躲着自己,但如今妹妹肯亲近自己,就说明这段时日的努力也没白费。
他已从皇帝那将善善的喜好打听清楚,如今送出去的点心总算有人肯收,于是每日宫中送来的膳食里多出了一样点心。有时是酥酪,有时是糕饼,亦或者是咸食点心,日日不重样,样样都合善善胃口。
吃得善善肚皮滚圆,回来又与边谌叽里咕噜说了许多太子的好话。
皇上一家可真是好人呀!
这日下午,又是一节骑射课。
善善懒洋洋地跟着武夫子活动手脚,午休才刚结束不久,太阳依旧猛烈,没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热汗。善善擦掉脑门上的汗,开始想念今日太子给她的冰碗。
冰碗用半碗碎冰铺底,上面放了鲜果甜瓜,吃到碗底,碎冰吸满了瓜果的汁液,清甜沁口,最近气候越来越热,一碗冰凉消暑,最合适不过。
等夫子一说结束,善善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文嘉和到了树荫遮蔽处躲太阳,两人坐在树荫下,一起看石头练习箭术。
他跟着文将军练了一段时间,进步神速。
天上阳光热辣,汗水从他的额前流下,淌过眉宇间,顺着脸庞的轮廓滴落,没一会儿,背后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石头连脚都没有挪一下,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从箭袋里抽出利箭,一支一支射出,不远处的箭靶上已经扎满了利箭。
善善光是看着,都要觉得辛苦。
“我爹说他很努力。”文嘉和:“他进步也很快,我爹说他天赋出众,以后会比他还厉害。”
善善美滋滋地说:“石头哥哥以后也要当大将军的。”
文嘉和又说:“不过我觉得,我爹才是最厉害的,就算是大将军,他也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善善嗯嗯点头。
也许是刚活动过,她歇了一会儿,没多久,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
近日天气越来越热,只差要将人都烤化,所有人的食欲也受了影响,善善也不例外。每日家中送过来的午膳,原先她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如今还要剩下一半。
但娘亲另外给她准备了点心,叫她肚子饿的时候填肚子。
这会儿,善善摸摸自己的肚子,立刻想起了放在书袋里的那些点心。
她支棱着坐起来:“嘉和,你要不要吃点心?”
文嘉和摇头。
“那我自己去了。”
善善与她说了一声,趁夫子没注意,偷偷溜出了骑射课场地。教舍里空空荡荡,她从书袋里拿出点心,又飞快地跑了回去。一会儿的工夫,夫子也没有发现她偷偷跑出去的事情。
她与其他小朋友分享了点心,等到石头练习完,剩下的点心也全落到了他的肚子里。
骑射课后,是柳夫子的课。
蝉鸣阵阵,白日的燥热也渐渐消退,柳夫子念书的声音平板无趣,像是催眠一般,半数小朋友的脑袋都已经趴到了桌案上,善善也不例外。直到学堂里的放课钟声响起,她的脑袋重重磕在桌案上,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柳夫子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放学,便率先走了出去。
霎时间,方才还死气沉沉的教室立刻热闹了起来,小孩儿们连忙收拾书袋,呼朋唤友一起走出去。
石头飞快收拾好自己的,站到了她旁边。
文嘉和也道:“善善,快点!”
他们约好了,今天要一块儿去逛街的。
善善揉揉额前的红印,她应了一声,连忙把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放进书袋里。她一样一样清点着。课本带了,玩具带了,钱袋也在里面,一样也不缺。善善刚准备合上书袋,就在里面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东西。
她好奇地拿了出来,发现是一块玉佩,通体碧绿,质地通透。
旁边忽然有人慌张地喊:“我的玉佩呢?我祖母给我的玉佩,谁看到了?”
紧接着,又是一道声音响起:“温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善善吓了一跳,教室里,所有小朋友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我的玉佩!”丢了玉佩的小朋友跑过来,拿过善善手中的玉佩,他翻来覆去确认一番,笃定地说:“没错,就是我的。”
祁晴问:“温善,乔明轩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善善愣住。
她坐在位置上,呆呆地与所有人的目光对上,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呀……”
祁晴又说:“不会是你偷了乔明轩的玉佩吧?”
文嘉和立刻道:“祁晴,你不要胡说!”
祁晴哼了一声:“要不是她偷的,乔明轩的玉佩怎么会跑到她的书袋里?总不可能是乔明轩自己放进去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
同班的小朋友都知道乔明轩有多宝贝他的玉佩,那是他已故祖母留给他的遗物,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是因为骑射课换了衣裳,怕磕磕碰碰,他才特意摘下,不可能拿这个与人开玩笑。
“我看见了。”忽然,一道声音弱弱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是班上一个不起眼的同学。被所有人注视着,他紧张地咕咚吞咽一下,才接着说:“骑射课的时候,温善偷偷跑出去了。”
祁晴:“说不定她就是那会儿偷的!”
文嘉和马上说:“她那是回去拿点心。善善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这有谁知道。”祁晴大胆地说:“她是一个人跑出去的,你也没亲眼看到。夫子不久前还教过我们,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这件事情,他们也知道。他们还一起坐在树荫下,分享了善善拿回来的点心。
他们与温善平时关系都好,也不想相信这件事。乔明轩的玉佩贴身不离,只有那会儿摘下,平时教室里都是人,只有那会儿才空着,玉佩还就从温善的书袋里找到了。
小朋友们的脑袋瓜理不清这些头绪,有人喊道:“去喊夫子!”
很快有人跑了出去。
石头上前一步,挡在善善面前,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
善善脑袋嗡嗡的响,她紧紧攥着书袋的肩带,张口想要为自己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玉佩会跑到她的书袋里。
善善慌张地看向众人,不少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
善善哪遇到过这种事呢。
她只能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
娘亲从小就教过她的,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她一直听娘亲的话,从来不做坏事的。
善善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我才不会偷东西!”
祁晴在一旁道:“我们学堂从来没出过小偷,像你这样的坏学生,等夫子来了,一定会把你赶出学堂的!”
赶出学堂!
像一道惊雷劈在善善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都劈懵了!
善善知道, 为了能让她上青松学堂,娘亲费了许多劲。
她又是求大舅舅,又是请贺先生, 找了许多门路,才将她送进学堂里。因为青松学堂是天底下最好的学堂,这儿的先生也是天底下最博学多是的先生。
善善自己也喜欢上学堂。虽然柳夫子用柳枝条打巴掌很疼,骑射课的锻炼辛苦,每天还有做不完的功课, 可她喜欢学堂里的同窗, 小朋友们亲切又热情, 还都愿意与她玩。她每天起床上课都十分勤快, 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懒蛋了。
善善一点也不想被赶出学堂, 她不想让娘亲失望,也不想让其他小朋友们讨厌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的眼泪就哗哗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等柳夫子匆匆赶过来时,教室里乱哄哄地闹成一团。小朋友们分成了三派,一派站在善善那边,另一派站在乔明轩的身后, 还有一小半左右看看, 不知该往哪边站。两个事主都已经哭过一回,眼眶通红, 圆圆的脸蛋上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痕。
一见柳夫子来,祁晴便立刻道:“夫子,温善她偷了乔明轩的东西!”
“我没有。”有人相信自己, 善善胆子也大了很多,她握紧拳头, 大声地反驳她:“我没有偷东西!”
“东西就是从你的书袋里找出来的,怎么不是你偷的?”祁晴转过头对夫子说:“夫子,你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情,还乔明轩一个公道。我们学堂还从来没有出过小偷呢,要是她把我们的宝贝都偷走了怎么办?”
善善着急:“你、你不要乱说,我才不是小偷……”
柳夫子的目光严厉地看过来:“怎么回事?”
小朋友们围在旁边,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乔明轩的宝贝玉佩丢了,却在温善的书袋里发现,骑射课的时候,又只有温善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无论怎么看,事情都像是善善做的。
几岁大的孩童们聚在一起,比一群鸭子还吵闹,柳夫子扬声道:“都别说了。”
喊了几声,小孩们才纷纷闭上嘴巴,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柳夫子。
“温善,乔明轩,你们跟我到学监那去。”柳夫子说:“放学了,其他人都回家去。”
“夫子,温善是小偷吗?”有人问。
柳夫子摆手赶人:“去去去,都回家去。”
话虽如此,当善善走出门时,身后还跟了一群的小尾巴。回家哪里有这件事情重要呢?
一群小萝卜头排着长,浩浩荡荡穿过学堂,很快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此时恰好放课时分,许多学生正准备离开学堂,正好撞上了这一幕,有人打听一句,小孩儿没有设防,一口气便将此时说了。
眨眼间,学堂里出了个小偷的事情便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等善善跟着柳夫子到学监那,她刚挤进去,便听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赶过来,回头去看,贺兰舟,太子,祁昀,鲁达等人全来了!
“善善!”
太子比所有人都快,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好友与先生的关切目光。小姑娘已经哭过一回,此时眼眶红通通的,软软的脸颊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被眼泪泡过一回,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本已经准备回宫,却在出学堂时听人提到善善的名字,来的路上也已经听说了来龙去脉。他自然相信善善不可能会做此事,此时看到小姑娘这幅模样,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太子殿下。”善善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快要掉下来。她已经听了一路议论,心里的委屈多得快要溢出来,此时哽咽着说:“我没偷东西,我娘教过我的,我不会做小偷的,我,我没拿乔明轩的玉佩。”
太子点头:“孤信你。”
他的妹妹,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他看向学监:“此事可查清楚了?”
学监满头大汗。
不说玉佩价值不菲,青松学堂里的学生个个出身不凡,两边他一个也得罪不得。乔明轩是国公府嫡子,身份尊贵,另一个温善虽只是普通商户出身,如今却连太子都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撑腰。
学监斟酌再三,谨慎开口:“这玉佩当真是在温善书袋里找到,她又的确趁人不注意回到过教舍,是有极大可能……”
学监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文嘉和飞快打断:“善善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她。”
“谁会陷害她?”祁晴立刻说:“她敢做,还不敢承认吗?”
乔明轩也是个稚童,此时紧紧抓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玉佩,问:“温善为什么要偷我的玉佩?”
善善小声辩驳:“我没偷。”
祁晴:“也许她就爱偷东西呢!以前我们丢的东西,说不定也是她丢了。”
在场的小朋友们互相看一眼。他们经常丢三落四,丢过的东西不知几何,以前丢了就丢了,如今被祁晴一提,一股脑想起来好多来。
“我也丢过东西,我爹给我买的玩具,没玩多久就不见了!”
“还有我,上回我好不容易写好的功课,和书袋一起丢了,还被夫子罚了呢!”
“我也丢过一支发簪!”
“……”
善善小声地反驳,却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辩解,她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什么也做不了。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过,可其他人的话却像是锋利的刀子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心口难受的不得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石头伸出手,牢牢捂住了她的耳朵,带着茧子伤疤的大手温热,隔绝了一切声音。善善仰头想去看他,就见他又转了个圈,把她整个人藏在了背后。
她委屈地瘪瘪嘴巴,靠过去,眼泪浸湿了石头身前的衣裳。
祁晴还在得意洋洋:“说不定都是她偷的。”
祁昀厉声道:“祁晴,住口!”
“我说的就是。”祁晴哼了一声,“我娘说过,有的人从小地方来,就算是看起来有钱,可时间一长,他们的毛病就藏不住,迟早会让人知道的。”
太子冷冷朝她一瞥,祁晴注意到他的视线,浑身一颤,脸色苍白,总算不敢再开口。
“此事事关一个学生的清白,不能如此妄下定论。”贺兰舟道:“不论谁都能出入教舍,栽赃陷害也并非没有可能,张学监,还是再仔细调查清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