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皇帝的孩子,也是她的小孙女。
她的孙辈只有太子与嘉和,太子年岁渐长,俗事缠身,嘉和又常住宫外,身边冷冷清清。这孩子若能承欢膝下,她身边能热闹许多。
“好孩子。”太后怜爱地道:“你和你娘这些年过得如何?”
“很好呀。”
“你爹不在身边,可是受过什么委屈?”
“我娘对我可好了。”善善想了想,说:“只是我娘好辛苦,她又要做生意,又要养我,总是有人想欺负她。我总是想,要是我爹还在就好了。”
太后眸光微动:“你娘与你提过你爹的事?”
“没有,我娘从来不提的。”她说:“太后娘娘,您不知道,我进宫来参加您的寿宴,其实还想找我爹爹的。我爹好像就在京城呢。”
提到爹爹,善善就失落得不得了。
虽然宫中的点心美味,可进宫的目的她一点没忘,早就偷偷将今日宴上的所有人都看过。虽然她不知道爹爹的名字,也不知道爹爹的长相,但是她总觉得,只要爹爹出现在眼前,她一眼就能将爹爹认出来。
她的爹爹定是英明神武,威武不凡,所有人中顶顶厉害的那一个。可今日宫宴上的人,要么上了年纪,胡子大把,要么已有家室,剩下的,她看来看去,全都不如贺先生好看。万万不可能是她的爹爹。
“但我没找到。”善善难过地说:“可能菩萨事情多,没听到我的愿望。”
太后默言。她出言慎重,知道一个人死而复活已是离奇,还不知是否有更多内情,此时也不敢在小孩面前果断应下。
她伸手抚摸小姑娘的脑袋,像是要抚平她的伤心难过,“再与哀家说说你娘的事情。”
善善浑身一振,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的。那她可就有许多许多的话能说了!
她的娘亲天下第一好,从记事起,善善就有数不尽的好话能说,东一言,西一句,说得滔滔不绝。太后笑眯眯地在一旁听,也不打断。
过了许久,宫人进来传唤:“太后娘娘,温娘子来寻她的孩子。”
“让她进来。”
善善说得兴致正高,此时一听,更是想念娘亲。她迫不及待地伸长脑袋看向外面,便见温宜青低着头走进来,规规矩矩给太后行了礼。她站起身,面容平静,唯有眼角四周殷红,有哭过的痕迹。
“娘?!”
善善哪顾得了其他什么,立刻从座位上爬下来,飞奔过去扑到娘亲的怀里。
她踮起脚,伸手去摸娘亲的脸。温宜青弯腰将她抱到怀里,一双软乎乎还带着甜香的小手便贴到了她红通通的眼角。
善善摸了摸,眼泪已被提前擦干,她的脸颊干燥。善善忧心忡忡地问:“娘,你是不是哭过了?有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温宜青低声说:“没有人欺负我。”
“娘,皇上就是我之前与你说的好心叔叔呢,他人可好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他一定会帮忙的。”
温宜青忍不住闭上眼,她用力将情绪咽下,强作镇定地道:“……娘不骗你。”
善善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才牵住娘亲的手,高兴地与她介绍:“娘,这是太后娘娘,刚才给我吃了好多好吃的点心。”
温宜青赶紧抓住孩子,厉色道:“善善,不可对太后娘娘无理。”
善善一噤,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她,被娘亲突如其来的凶巴巴吓成了一只小鹌鹑。太后温声解围:“无碍,哀家看这个孩子与哀家有缘。”
她的目光落到温宜青身上,她非是五岁稚童,岂会看不出温宜青的不对劲,那神色不见半分喜悦,只余哀戚,想来与皇帝的谈话也没有一个好结果。
将心中困惑按下不提,见小孩的目光还在桌上点心流连,太后吩咐宫人:“去叫小厨房多装点点心,让这孩子出宫时带上。”
善善眼睛一亮,甜滋滋地说:“太后娘娘,您真是好人!”
太后笑逐颜开。
不管皇帝那边有没有说好,这可是她的小孙女。她笑眯眯地说:“你若还想吃宫中的点心,下回便让嘉和带你进宫来,哀家这里天天都备着。”
“太后娘娘,谢谢您!”
温宜青情绪复杂,几次想说出拒绝的话,可垂眸看孩子兴高采烈的模样,再看看慈眉善目的太后,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她匆匆谢恩,迫不及待地领着孩子离开,善善只来得及与太后娘娘挥挥小手作别,便被娘亲拉了出去。
善善满头雾水。
饶是她平日里心大,也能察觉出娘亲此时心情不好。她几次想开口说话,刚叫了一声“娘”,就被止住了话头。
温宜青牵着她,大步走在冷夜的深宫里,仿佛后面有妖魔鬼怪在追,善善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她回头去看,只有一个宫女提着食盒跟在她们的身后,里面是太后送的点心,香喷喷的味道从食盒缝隙里钻出来。
善善仰头去看娘亲。
黑夜里,只有宫人手中提着的灯笼为他们照明前面的道路。她看不清娘亲的面容,只感觉到娘亲攥着自己的手用力到令她发疼。
去太后宫中一回,热闹的宫宴已经快要散场,二人直接出了宫。
宫门口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出来,善善方还在宴上露过一回脸,如今刚踏出宫门,便得了不少注意力。
祁文月本在与郑夫人在说话,远远看见那母女俩的人影,却见二人还如原先那般,想象中的狼狈与失意一点没有,身后竟还跟着一个提食盒的宫女。
那温善不是方还在宴上得罪了皇上,怎么看上去没受半点惩罚?
祁文月心念一动,与郑夫人说了一声,面上带着笑意凑过来:“青娘……”
温宜青脸色难看:“让开。”
祁文月一愣,继而大怒:“青娘,我也是好意来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温宜青牵着孩子,漠然地看着她。
她心中憋着一团莫大的火,却不能向皇帝——那个世上最尊贵的人发,更不能向她的孩子发泄。她平日从不与人置气,她总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尽力,可并非事事皆能如愿。
“宣平侯夫人。”她的声音平缓:“民妇只不过平民百姓,比不得您身份尊贵,您若当真要与我争闹,这儿人多,正巧,我也有许多话能说给她们听。”
祁文月面色一白,后退一步:“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温宜青冷冷道:“让开。”
祁文月不敢再纠缠,在场皆是达官显贵,唯恐她将自己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她退开一步,眼睁睁看着温宜青上了马车。
罢了罢了。
她和温宜青计较什么?一个得罪了皇上的人,说不定明日就能传出她的坏消息。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和郑夫人多说几句。今日宫宴,独独郑大人被皇上叫去,可见殊荣!
更深夜静。
郑容跪在御书房外,身上的锦衣被冷汗浸湿。他的双脚已无知觉。
大太监轻手轻脚地走出来,“郑大人,皇上请您进去。”
“梁公公。”郑容站起身,双脚顿时传来刺痛,连站也站不稳,但此时他已顾不得,忙道:“梁公公,皇上可有说些什么?”
今夜太后宫宴,普天同庆,他本在与同僚喝酒,却被皇帝传唤过来,连皇上的面也没见到,就先跪在外面,直到如今。
他心中惴惴,半分醉意也被夜风吹散,更将这些时日办的桩桩件件差事都回想一遍,却未曾想出半点不妥。
梁庸叹气:“郑大人,去吧。”
郑容更加不安。
他走进殿中,到皇帝面前再次跪下,行礼请安,半天等不到皇帝声音。
边谌坐在桌案之后。
他屈指轻敲桌面。不过片刻功夫,温家母女进京后的动向已经呈到他的面前。
温宜青突然进京,原先住在忠勇伯府,在孩子出事后第二日搬出来,买了宅院铺子,如今正在做脂粉生意,清白简单,短短几句便可概括。他翻来覆去地看过。
至于江南那边,当年赈灾款贪污案始末,温家这些年的动向,他都已派去人手调查,只是天高路远,一时得不到消息。
“郑容。”
郑容头伏的更低:“臣在。”
皇帝眼眸冰冷,看着跪在底下的得力下属。
他缓缓道来:“当年朕初登帝位,朝堂动乱,内忧外患,那时你亦年少,因你父亲有护驾之功,朕便将你带在身边,十几年来,朕信你用你,视你为异姓手足,自认从未亏待过你。”
郑容忙道:“蒙皇上看重,臣不胜感激。”
“六年前,朕微服私访,只点你一人随行,诸多事宜也交由你去办。”边谌:“当年朕平定动乱回去后,也是你拿着玉佩告诉朕,是余党反扑,一把大火将阿青烧死,尸体已送回温家提前下葬。后来京中传来急报,朕将你留在云城,替朕料理之后事务。”
“……”郑容伏在地上,冷汗直流。
事情已过去多年,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旧事重提。
他咬着牙,应道:“……是。”
他说:“当年微臣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察觉不对时再回去,温姑娘已经葬身火海。温姑娘的父母痛失独女,微臣归京时,也命当地知府多加照拂。”
“是吗?”
郑容:“臣不敢欺瞒陛下。”
桌案上一切事物皆被帝王震怒拂下,他大步跨下台阶,一把抓起郑容衣襟,迫使他惶恐抬起头。帝王冷峻的眉目因暴怒染上赤红:“郑容,朕是信你,才将一切都交由你,也从未怀疑你的话。你告诉朕,若阿青已经死了,今日朕为何会在宫宴上见到她?!”
“什么?!”郑容大惊。
当年他与那个温家小姐说好,温家小姐分明是心灰意冷,言明再也不会纠缠皇上,主动配合假死。云城天高地远,皇上又因悲痛不忍故地重游,温宜青是如何混进宫宴中来,还被皇上看见?!
但事已至此,已无法遮掩。
他脑子里飞快转过,殷切地道:“那位温姑娘只不过是一介平民商户,陛下却意欲立她为后。她身份低微,如何匹及?”
边谌松开手,缓缓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陛下,微臣一心为陛下打算,绝无二心。”郑容跪在他的脚边,头磕在冰凉的石砖上,闭上眼,咬牙道:“仅是如此。”
当然不止如此。
他们郑家有从龙之功,自皇帝登基以来,便一直得皇帝重用与信任。他的姐姐更是后宫中唯一的女人,掌管中宫事务,说一不二,最是风光不过。
哪怕他心知郑贵妃有名无实,也不以为意。他乃天子近臣,最是明了帝王心意。
先帝荒淫无道,宠妾灭妻,连当今太后都险些丧于宫斗之中,诸位皇子更是为帝位争得死去活来,皇帝因而厌恶后宫。只是少年皇帝初登帝位,政权不稳,群臣屡上奏折,请纳后宫,他们郑家便主动送了家中女儿入宫,一为皇帝分忧,二为巩固权势。
这些年来,一直未出差错。不论是太子登基,还是郑贵妃诞下皇子,待皇帝老去,他们郑家的风光依旧能延续百年。
偏偏向来冷心冷情、他的姐姐在后宫十余年也未打动的帝王,独独在江南小城为一民间女子动了真情,还要接她回京,立她为后。
一面是侍奉的君主,一面是家族的未来,他也曾左右为难。
本以为瞒得天衣无缝,这些年来处处遮掩,那位温姑娘也一直好好待在云城,未有动静。这么多年,本以为此事早该过去,连他自己都忘了那个温姓姑娘的面容。
怎么偏偏……偏偏她竟进了宫?!
边谌目光冷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臣子。
御书房里落针可闻,连郑容刻意压抑的粗重喘|息声都显得尤为清楚。尽管他勉强维持镇定,可额前已遍布冷汗。
晌久,皇帝讽刺一笑。
“朕记得,当年你刚到朕身边,连只鸟都不敢杀。”
边谌转身走回高座之上,脚步声沉闷,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他的心上。郑容浑身颤抖,冷汗直流,连跪都跪不稳。
“这些年,你的胆子当真大了不少。”
第二日不用上学堂,日上三竿,被丫鬟喊了好几声,善善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昨日进宫参加一趟宫宴,回家的晚,早过了她平日里睡觉的时间,在马车上便倒头睡了过去,后来的事情便什么也不清楚。
她伸出手,撒着娇叫丫鬟抱她起床,穿了衣服,梳了头发,才乐哒哒地跑去找娘亲一起用早膳。
今日家中的厨子也大显神通。用海参干贝煨了一锅鲜粥,佐以蒸得软糯的凤爪,水晶剔透的虾饺,春卷金黄,乳鸽咸鲜,小菜若干。善善吃得头也不抬。
一大早,奶娘便在念叨:“……听说昨夜郑大人受了鞭刑,被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被送出宫的时候,家中人都快认不出来了。”
温宜青冷淡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也不是奴婢打听,外头都传遍了。”京城乃天子脚下,一有风吹草动,黎民百姓都有耳闻,更何况他们附近住的也有达官显贵,消息最是灵通。奶娘絮絮叨叨:“都说这郑家是贵妃母族,多风光显赫,就是忠勇伯府也比不过的,前几日还称一声国舅爷呢,这一眨眼的功夫,便是狗都不敢往郑家门前过。”
“……”
“对了,听说郑大人还被调职去往越州。”奶娘说得倒吸凉气:“那越州多荒凉,寻常人都不愿意去,与流放有何差别?”
“小姐,您说郑大人这是犯了何事?竟惹得皇上如此生气?”
温宜青眼皮也不抬一下,往小女儿碗中夹了一个虾饺:“反正与我无关,管他作甚?”
奶娘唏嘘一阵,倒也不再提。
一顿早膳还没用完,守门的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主子,外头来了人,送来一车东西!”
善善从饭碗里抬起头,下意识地问:“又是沈叔叔吗?”
“非是沈公子,倒……倒像是从宫中来的人……”
善善转过头,与娘亲面面相觑。
温宅门口,一名宫人牵着一辆马车等着,车上装了满车东西,绫罗绸缎,古玩珍品,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一座等人高的西洋钟。
一见善善出来,他便笑眯眯地道:“温家小姐,咱家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来给小姐送东西的!”
“给我的?”
善善睁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宫人,以及他身后的满车礼物。她忍不住扬高声音,又雀跃地重复了一遍:“太后娘娘给我的?!”
宫人应道:“便是太后娘娘指名道姓, 是要给温家的温善小姐。”
这京城里还有几个温家?还有几个温善?
自然是说她了!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往马车上看去,马车上的礼物堆得有小山高,她一眼就瞧出来了,里头有许多珍宝斋的事物, 她还闻到香味, 宫中御厨做的香喷喷的点心!
但她还没立刻接受, 而是仰起头看向娘亲, 征求她的意见, “娘?我能收吗?”
温宜青唇角紧抿,动作下意识地将她护到身后,谨慎地问道:“公公,太后娘娘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只说是给温善小姐的见面礼,让她玩得开心,旁的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温娘子,烦请派几个人手, 将东西搬进去。”
温宜青不死心地又问:“除此之外, 一句也没有?”
“莫说一句,半个字都无。”
奶娘在一旁小声道:“小姐?您这是担心什么?太后娘娘赐礼, 这是多大的幸事啊!”
温宜青心中自然清楚。
太后赐礼,万万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整个温家只有她一人知道内情。太后缘何会对她的善善另眼相看,自然是因为知晓了善善的出身, 知道她是当今圣上的孩子罢了。
但那人分明已经应承过她,往后再也不打扰她与善善的生活, 岂能出尔反尔?!
她牵着女儿,看着家中的下人将满车的东西搬进去,身边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只要她一撒手便会高兴的满院跑。
果然,待宫人驾着空荡荡的马车离开,小姑娘便高高兴兴地凑上前去。她带着石头一起去翻,将那些锦盒一样一样打开,太后的礼物都送到了她的心坎里,多数都是孩童喜爱的玩具,时不时便从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娘!”善善抱着一个锦盒跑过来,献宝似地捧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说:“你看,太后娘娘送了我一只小狗!”
也是出自珍宝斋,尾巴就是发条,转一圈便能自己跑起来的小狗。善善先前也有一只,只是还没有玩腻就抵给沈云归换了首饰。她熟练地转动小狗身上的发条,圆头圆脑的小狗便迈开四腿,在平坦的路上走了起来。
善善恨不得和小狗一起转圈圈:“太后娘娘可真厉害,她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的玩具箱先前空了,还没来得及填补,这会儿太后的礼物一来,立刻填得满当当。
对了对了,还有太后娘娘送给她的点心。
昨天她在回家路上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吃,加上今日新送来的,满满两大盒的点心。她大方地分给石头一半。
温宜青还坐着出神,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她抬眼,就见小女儿站在面前,脸颊上笑脸甜甜,示意她伸出手,一块香甜的酥皮点心落到了手心里。
“娘,我都尝过了,这个最好吃。”善善回头看了一眼,见石头也在吃点心,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用气声说:“就只有两块,我都没分给石头哥哥,特地给你留的。”
她莞尔。
她随手放下点心,把小女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善善,咱们不要这些。”
“为什么?”善善不解:“娘,你不是说可以收吗?”
温宜青轻轻戳了小姑娘光滑柔嫩的小脸,惹得善善哎呀一声,连忙举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吃味道:“娘平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太后娘娘给你玩具,娘平时没有给你买过?你就那么高兴?”
善善连忙说:“娘亲送给我的,我也可喜欢,可高兴了!”
“你就那么喜欢太后娘娘?”
善善一时也说不上来。
反正她第一眼见到太后娘娘,就觉得亲切极了,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叔叔一样。
她记事起,身边只有娘亲,长辈也都去世,虽然宅子里下人不少,但也冷冷清清的。后来到了忠勇伯府,她也是高兴过一阵子,可伯府里有讨人厌的三舅娘,还有会欺负娘亲的外祖母,除了大舅娘与大表哥、三表姐,也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虽然她是个心大的小姑娘,但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也能察觉出来。就像三舅娘总是笑眯眯的,可善善就是不喜欢她。太后娘娘慈祥随和,还会动作轻轻地摸她脑袋,让善善很想蹭蹭她。
善善为难地绞着手指头,“可是,可是你上回还说,如果我再见到好心叔叔,要我好好谢谢他呢。太后娘娘是皇上叔叔的娘亲,昨晚我们出宫的时候,她还说,让我经常去找她玩呢。”
温宜青垂下眼,轻声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我不知道,救你的好心人是皇上。”
“不可以吗?”
善善还记得,昨天宫宴上,她见到了穿着龙袍的皇帝,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旧威武不凡,可还是那么平易近人。他还邀请自己去参加梦寐以求的宫宴,善善心中更感激他。
“当然不可以。”温宜青声音轻轻的,虽抱着女儿,目光却没有落点,像是在自言自语,“若是他太喜欢你,就会把你留在宫里。”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天天去找皇上玩了?”
“你知道什么人会待在宫里吗?”温宜青狠心说:“你这样的小孩,进去是要做小宫女的。”
善善呆住。
所有的期待与喜悦全都凝固在圆圆的小脸上。
“你知道小宫女要做什么吗?”温宜青吓唬她,“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每天给宫中的贵人端茶送水,没有人陪你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又打又骂。还要一辈子都见不到娘,你也玩不到你的小狗了。”
善善慌张地看着她,试图辩解:“皇上……皇上他是个好人……”
“昨日你去参加宫宴,是不是见到许多宫女?”
善善已经心神大乱,一听这话,她赶紧扑进娘亲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娘亲,生怕自己会被抓走。
“我要和娘在一起。”她的眼泪忍不住,刷地流了下来,哇哇大哭着说:“娘,我不要做小宫女,要是我被抓走了,你一定要把我救出来。”
“娘做不到。”
“为什么?!”
温宜青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硬着心肠说:“娘没有皇上厉害,要是你被他抓走,娘就救不回你了。”
“那……那……”
“你记住了,下回见到他,就要跑得远远的,也不要与他说话,知道吗?”
善善含着眼泪,用力点下头,深深记在小脑袋瓜里。
她的心里可没有什么好心叔叔了,只怕自己会被皇上看上,被他抓进宫里做小宫女。她什么也不会,连学堂里的功课都做不出全对,肯定也连小宫女也做不好,要是做错了事,还要被又打又骂,她可怕疼了。
娘亲那么疼善善,都没有打过她,也没让她饿过肚子,更舍不得让她干活,善善更不想与娘亲分开。
她被狠狠吓唬过一通,夜里还做了一回被抓进宫中做小宫女的梦。梦里头,连好心的皇帝叔叔都变成了会把她抓去做汤的妖魔鬼怪,她在梦里哇哇大哭,娘亲来救她,还被一起抓进了锅里。
第二日,她起来上学堂,整个人都恹恹的。
垂头丧气,连头上精致的珠花好像也跟着蔫了。
温宜青看着有些心疼,但也知道她忘性大,唯恐她转头会将这件事情忘到脑后,下回见到那人又巴巴凑上去。临出门前,又拉着她叮嘱一番,善善听得直点头。
路上,石头安慰她:“要是你被抓了,那我让他们把我一起抓走。我会干活,我帮你干。”
善善忧愁极了:“石头哥哥,你是男孩子,做不了小宫女啊。”
石头想了想,默默闭上了嘴巴。
到学堂门口。
石头先从马车上下去,然后伸手把她抱下来。家中的马车刚走,便有一辆外表华贵,整队侍卫护送的马车停到了学堂门口。
整个青松学堂,便只有一个人有这样待遇。
太子方下马车,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小姑娘。他笑着喊了一声:“善善。”
却见小姑娘在下一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露出甜甜笑脸,也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竟是转身就跑,背着自己的书袋,迈开小短腿,头也不回地往学堂里冲。
从来都懒洋洋、慢悠悠,火烧眉毛了也不见着急的小姑娘,头一回跑得那么快。
太子顿时愣在原地。
等太子回过神, 学堂门口早就已经没了小姑娘的人影。
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追在后面,也很快跑了进去。
他愣了愣神,下意识回头看身边, 只有护送他出宫上学的护卫,个个高大健壮,目光锐利。难道是这些侍卫把善善吓到了?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抬脚往里走,只见那小姑娘跑得飞快,肉眼所及之处已不见人影。眼见着晨间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 他只能暂且遗憾地将心中的念头压下, 走往自己班级所在的教舍。
但他心中藏了事, 上课也不如平日里专心。
“殿下?”祁昀坐在他身边位置, 一眼就能看得出他的不对, 趁夫子转过身,便压低声音问:“殿下今日魂不守舍,难道是在为郑家的事情烦忧?”
太子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年纪虽不大,但十五也不不算小,不说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教导,祁昀也很快就要考功名入仕,自然也对朝政关注颇多。这两日, 京中发生最大的事情便是郑家了。
太后寿宴之后, 原本在京中风头正盛的郑家忽然倒台,郑容被发配越州, 郑贵妃连降位分,宫务也交由太后身边的女官,与入冷宫并无分别。料想不出几日, 便会悄无声息地在皇宫消失。
短短一日,京中风云变幻, 原先与郑家交好的人家恨不得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生怕会被牵连。除此之外,最得人注意的便是太子。
今日太子来到学堂,引来不少自以为隐蔽的目光。
太子幼年失母,母族早已落败,郑贵妃于太子有教养之恩,待日后太子登基,郑家也是太子一大助力。皇上忽然处置郑家,无疑是断太子臂膀。
虽面上不显,但众人心中已脑补出诸多隐秘。
太子却比他们想的轻松许多。
寿宴之后,他亦是震惊。但皇帝已经将一切与他细细掰扯清楚。
郑容身为人臣,却阳奉阴违,愧于帝王信任,实乃大忌,便是此次饶过他,往后也不可再信。而他与郑贵妃的感情也并不深厚,太后许是早有顾虑,在他年幼时便接到身边亲自教养,郑家失势,他虽是唏嘘,却也并无太多感触。
皇上还告诉他,善善是他的妹妹。
善善的娘亲,便是美人图上的人。
只是碍于从前旧事,如今还不能相认。他与善善同在学堂上学,皇上叫他私下多多照顾善善。
太子早就对小姑娘抱有好感,如今得知她当真是自己的妹妹,更是一口应下。
哪知今日碰见,小姑娘见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太子看一眼夫子,贺先生正在另一学生座前解惑答疑。他也朝祁昀靠去,压低声音问:“你妹妹喜欢什么?”
“什么?”祁昀一时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