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嘟嘟囔囔,慢慢沉入睡梦之中。
温宜青却毫无睡意。她心中知道,善善的猜测并没有错。当年她遇到那人时,那人谈吐不凡,出身定然不低,若那人入朝为官,想来已经在朝堂里有一席之地。
菩萨有灵,若他当真做了官,最好也已经被调往外地,不要让她碰见。
只过了几日的功夫,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开始讨论起即将到来的太后寿辰。
多数学生往年便已参加过,这回便数祁晴最为高兴。
她一到学堂,便忍不住与人分享自己的喜讯。见到善善以后,平常再不喜欢,也得意地与她说:“我马上就能进宫了。”
善善背着书袋进门,还未到桌案就被她拦下,配合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善善连忙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祁晴面露得色。
她本来是不能去的,她爹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在朝中也无一官半职,家中虽有爵位,却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参加,往年若有宫宴,便只能看着堂哥哥跟着大伯一起进宫,或者听宣平侯府的表弟表妹说起,没有她的份。
但这回不同了。
昨日她爹回家,高兴地与他们说,他与郑国舅交了朋友。
郑国舅的姐姐在皇宫里做贵妃,他们一家想进宫参加宫宴,也只是郑国舅一句话的事。
但她娘叮嘱过她,叫她不能与别的人说。
祁晴哼了一声,傲慢道:“不告诉你,反正你去不了。”
善善失落。
文嘉和听到一耳朵,扭过头来问:“祁晴,你爹何时找到了差事?”
祁晴恼怒:“反正我能去。”
文嘉和不搭理她,回头对善善道:“善善,你要是想进宫玩,下回我带你去。我将你介绍给皇祖母。”
善善怏怏应下,心说:她才不是想进宫玩。她是想找爹爹呀。
祁文月今日主动踏进那间铺子。
她状似不经意地柜台前浏览过,温宜青的这间铺子卖些胭脂水粉,颜色好质地佳,很得姑娘家的喜欢,来往顾客络绎不绝,带着丫鬟的小姐们成打成打的买,掏起银子来也十分大方。她看了一会儿,数了一回金银数目,不得不承认,看起来一间不起眼的胭脂水粉铺竟然如此挣钱。
铺子里的伙计问了第三回,她才走到柜台前。
温宜青正站在柜台后面翻着账本,见到是她,复又冷淡地低下头。
“青娘,我听闻你从家中搬出来了?”祁文月假意道:“你可知道娘被你气成了什么模样?你何必与爹娘置气?若是待在家里,你也不必抛头露脸,这般辛苦。”
温宜青神色未变。
她合上账本,心平气和地问:“宣平侯夫人特地来此处,可是有什么要事?”
祁文月本要拒绝,心思一转,开口就应了下来。
“还当真是有。”她将鬓边碎发拨到耳后,露出成色剔透的宝石耳坠,笑吟吟道:“马上就是太后寿辰,宣平侯府年年都有受邀,今年亦不例外。你这儿既是卖胭脂水粉,我便来瞧瞧有什么新潮颜色,二来,也是照顾一下你的生意,你带着善姐儿,上无爹娘庇佑,实在辛苦。”
她又道:“青娘,可惜你自小在京外长大,也未曾有机会进宫瞧瞧。伯府与侯府年年都去,我见过数回,那等场面,普通商户一辈子也见不得。”
温宜青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身后高柜取下几盒胭脂,陈列在她面前。
没在她的脸上见到自己想看到的艳羡,祁文月暗暗遗憾。她拢了拢外衫,下巴微微抬起:“倒也不是我想与你说这些,平常与人说习惯了,你应当也不懂得。太后寿辰,还要与其它各府的夫人寒暄往来,虽是热闹,倒也累人的很。”
温宜青又拿出几样。
祁文月轻轻叹出一口气:“算了,便当是看在你的面上,都包起来吧。”
“五十两。”
“五……五十两?!”祁文月忍不住拔高了音。
温宜青总算正眼看她,古怪地道:“宣平侯夫人是要进宫参加宫宴,我便挑了最好的,若是您觉得贵了,当然也有更价廉的。”
“……”
话已经放下,怎么好反悔,就是反悔,更是万万不可在温宜青面前。祁文月僵着脸,从怀里掏出银票。
她身后的丫鬟接了胭脂,她还想说点什么,可温宜青合上账本,唤伙计来接待,自己进了后间。
将她一肚子的话堵了回去。
就算她能挣银子,难不成还能进宫参加宫宴?
祁文月心中自得。
她的爹是忠勇伯,她的夫君是宣平侯,温宜青便是站在那卖一辈子的胭脂水粉,也万万不可能挣得进宫的殊荣。天子圣颜,岂是一个商妇能见?
皇宫,御书房里。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太子坐在一旁桌案,正在对今日皇帝布置的额外课业苦思冥想。
宫人送来一份名帖,由小太监转交到了御前大太监的手里。
“皇上。”梁庸呈上一份名帖,“这是贵妃娘娘那儿送来的,是太后寿宴的名单,请您过目。”
皇帝颔首接过。
太后身体不好,这些年,后宫事宜皆由郑贵妃打理,料理的向来不错。这回太后寿辰宴请的皆是朝臣命妇,名单列得整整齐齐。
他一目十行阅过,到忠勇伯府那排时,目光顿了顿。
“忠勇伯府……”
梁庸:“皇上,忠勇伯府可有什么不妥?”
皇帝摇头。他想得倒不是祁家那些人,而是住在忠勇伯府的那个小姑娘。模样可爱,天真纯善,偶然见了几回,也不知怎么的,后来却想起数次。
上回他在路上捡到人,小姑娘还问他,以后能不能找他玩。他也鬼使神差地应下。
可那小孩既不知他身份,又不知他姓名,平日里也进不了宫,更偶遇不得,之后就没了音讯。
思及此,皇帝忽然道:“把温善的名字加上。”
梁庸惊讶:“温、温善?!”
坐在旁边的太子也抬头看了过来:“父皇,是善善吗?”
名单上还有贺兰舟的名字,自己的宠臣至今还没将心上人追到手。皇帝手指轻点白纸墨字,道:“对,温善。”
再说,他还欠了那个小姑娘一份上学堂的贺礼。既是答应过要陪人玩,也没有失言的道理。
不知道那小姑娘收到请帖,进宫见到他后,会不会被吓到。
预想到未来画面,仿佛是看见了那张稚嫩小脸上露出的惊讶,皇帝冷峻的眉目露出一点温和笑意,他道:“就这么办。”
太后寿宴的请帖是由宫里的太监亲自送上门。
请帖上门时, 善善还在学堂里上课,陈奶娘见到太监,急匆匆地将铺子里的温宜青叫了回来。
一路上, 温宜青都当作是玩笑,等到亲眼见到那份请帖,她下意识咬了一下舌尖,痛楚传来,才发觉自己不是做梦。
“公公, 这份请帖是不是送错了?”她不敢置信地问:“太后寿宴, 怎么会邀请我家孩子?”
公公笑道:“温娘子, 这份请帖上还写了名字, 您瞧是不是?”
她迟疑地打开一看, 果然有方方正正的字体写了善善的名字。
“京城可有同名同姓的人?”
“温娘子,您就别说笑了,这个怎么会认错。”太监道:“还有几份请帖要送,咱家就不多留了。”
陈奶娘忙送人出门,往太监手中塞了一份孝敬。
待太监的马车离去,她才脚步匆匆地进去,温宜青还拿着请帖呆呆地站着。
“小姐?”奶娘喜不自胜:“这可是太后的寿宴, 您这是能进宫去了啊!”
“可太后寿宴, 怎么会给善善发请帖?”
“善姐儿在学堂里认得那么多人,还与长公主殿下的女儿做了朋友, 善姐儿天天念叨着,或许就是她想办法得来的。”奶娘说:“您瞧,上面就是善姐儿的名字, 那可是太后寿宴,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会弄错?”
温宜青迟疑。
自家小姑娘的脑袋瓜里最近在想什么,她自然了解。无非就是进到宫宴里去找爹,只是没有门路,因为这个,善善天天在她耳朵边叹气,让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
但她的女儿有这般神通广大?!
再说,要是那人当真在宫宴之中,万一遇到了……
“奶娘,你说这宫宴……能不去吗?”
奶娘“哎哟”一声:“我的小姐啊,宫里能送来请帖,那时记住了善姐儿,特地给她的恩典,若是不去,宫中的贵人们如何得罪的起?”
温宜青当然知道这个道理。
奶娘可不知她心中担忧,喜出望外地道:“距离太后寿辰可不远了,这寿礼得先备好。小姐,还有您哪!善姐儿那么小一个孩子,定要您陪着,满京城的贵人都在这场宫宴上,这可是个大好机会,您也得好好打扮,若能结交一二,往后在京城里行事也方便。”
“你看着准备。”
奶娘连声应下。
黄昏,善善从学堂归家。
她背着书袋,乐陶陶地跑进来,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先找娘亲。娘亲没找到,却是一眼看到了放在桌上的那份请帖。
善善没有多想。在云城时也常有请帖送上门,不乏有相熟的人家邀请她一起赴宴。她放下书袋,拿起来打开看。
她识得字,更认得得自己的名字。慢吞吞一眼看下来,然后睁大眼睛,又回头再看一遍。
太后寿宴……
温善……
进宫……
善善的眼睛慢腾腾地亮了。
她拿着请帖扭头跑出去。
“娘!”
“娘——”
“娘————”
温宜青正在书房里,听到熟悉的叫唤,顿时叹了一口气。
果然,没多久,自家小姑娘推门而入,她跑得太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好险及时稳住了身体。善善眼睛亮晶晶的,抱着请帖直扑进她的怀里。
“娘!”善善快乐疯了,“你怎么做到的?你真的弄来了?娘,我也能进宫了吗?我能找到爹爹了吗?”
温宜青皱起眉头:“你还问我,难道不是你弄来的?”
“不是我呀。”善善捧着请帖,像看一个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上面带着墨香的自己名字,美滋滋地说:“娘,你最厉害了。”
“……”
她又转身跑出去:“我去和石头哥哥说!”
善善不但和石头说了,在家中遇到每一个人都说了一遍,只恨不得把请帖贴在脸上,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才好。
傍晚,沈云归的马车停到门口。
他今日仍是一身锦衣华服,风流招摇,提着一盒点心,亲自来送珍宝斋上月的分红。瞧着天色不早,顺理成章地接受善善的邀请,留下来一起用了个晚膳。
善善自然没忘了与他分享这个好消息,“沈叔叔,我和我娘马上就要进宫参加太后寿宴了。”
“真的?”沈云归惊诧,转头问:“你怎么弄来的?”
温宜青低声说:“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
“今日一早,宫里的太监便将请帖送上门,我也以为他是送错了人,但上面的确是写了善善的姓名。”
沈云归便道:“拿来,给我瞧瞧。”
奶娘忙去把请帖拿来。
请帖落入他手中,他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笃定道:“是真的。你看这纸,上好的粉蜡笺,描金勾银,是御用之物,一般人也做不了假。”
“可是……”
“你怕什么?”他的桃花眼看过来,似笑非笑地道:“该不会,这张请帖是一位贺姓的前科状元替你弄来的?”
温宜青皱起眉:“莫要胡说,与他无关。”
“既是与他无关,那你更要去。”沈云归道:“这等场合,忠勇伯府的人必然是在,还有那位宣平侯夫人,你在京中总共就认识那么几人,他们可不会那么好心。京中无人敢假冒这个,你既是收到,就大大方方的去,气死他们。”
“我已与他们撇清关系,何必与他们置气。”
沈云归顿了顿,桃花眼眨了眨,面上笑意更甚,“不如我陪你壮胆……”
温宜青加重音:“沈云归!”
他闭上嘴,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眼角余光瞥见善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自己,便夹了一筷子过去,挡住小姑娘的看热闹。
然后暗暗咬牙:“拒绝我就挺利索。”
温宜青:“……”
晚膳后,他没有多停留,不等主人来催,自己利索地走了。
温宜青轻轻揪着小女儿的耳朵,耳提面命地道:“不可以再将这事告诉任何人,知不知道?”
“为什么呀?”
善善还有好多人没说。她还想明日到了学堂以后,再跟所有同学都说一遍这个好消息。
那些担忧阴谋诡计的话,说给她听也听不懂,温宜青只道:“还有许多人进不了宫宴,省的叫他们伤心。”
善善便立刻懂了。
前些日子,她见其他同学都能进宫,偏偏自己去不了,别提多难过了,尤其是听祁晴炫耀,她羡慕极了,多希望那人是自己。她赶紧牢牢把娘亲的话记下,体贴地一句也不再说,就是第二日去学堂,再见到文嘉和,她也憋得牢牢的。实在憋不住,就回家后嘀嘀咕咕说给娘亲听。
善善一点也不失落了,如今每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笑眯眯的,高兴的连每日的点心都要多吃两块。
好像只要进了宫,她就能找到爹爹啦!
过了几日,又是黄昏,她和石头一起从学堂放学回家。
马车驶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
还不等善善问,便有一个人撩起车帘,动作利索地钻进了她的马车里。
“沈叔叔?!”
沈云归抱着一个锦盒,胡乱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笑眯眯地说:“善善,我这儿有个好东西,你想不想看?”
“什么东西?”
沈云谷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头面,宝石剔透,光彩夺目。善善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虽然她还是个小孩儿,但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能分得出好坏。她天天看娘亲梳妆打扮,娘亲的梳妆台上有许多漂亮首饰,那些善善都见过,好像哪一样都不及眼前这套漂亮。
“你瞧,你娘马上就要进宫参加宫宴了。”沈云归哄着她:“你娘那么漂亮,要是好好打扮,戴上这套首饰,是不是就是最漂亮的人了?”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顺着他的话连连点头。
沈云归翘起唇角,心中得意。不枉费他这几日辛苦,特地与如意坊的老板喝了好几回酒,将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可是我娘说了,不能要你的东西。”善善失落。
沈云归哼了一声,“谁说我要送你?”
“你身上有钱吗?”
善善忙不迭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掏了出来,眼巴巴地递给他。
沈云归从她的小金鱼钱袋里掏出一文铜板,正要把钱袋还过去,又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她一眼,将钱袋里的所有银子都倒了出来。
“还不够。”他说:“你回去告诉你娘,你帮她看中了一套首饰,让她给你银子来买。”
善善连忙说:“沈叔叔,那你等等我。”
沈云归不置可否。
他带着锦盒在附近茶楼等,见小姑娘催着马车火急火燎地回家,喝了两盏茶,马车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善善急得满头大汗,眼巴巴地说:“沈叔叔,我娘不在,我把我的所有银子都拿过来了,你看够吗?”
最近娘亲对她十分大方,给她买了许多东西,连零花钱也给的很多。她天天上学堂,没有需要花钱的,攒下了不少。她本来是想趁下回学堂放假,带石头去吃好吃点心的,但眼下哪里有娘亲的首饰重要呢?
那件首饰那么贵重,善善怕银子不够,连自己的玩具小狗都带过来了,还有许多样珍宝斋的东西,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都是值钱的玩意儿。
沈云归也没点数目,尽数没收,才把首饰交给了她。
“沈叔叔,你真好。”善善感激地说。
沈云归耳提面命:“你就说是从如意坊里买的,不要提我,知道吗?”
“记住啦!”
善善喜滋滋地抱着首饰回了家。
等娘亲夜里归家,她便立刻献宝似的把礼物交过去。
这一套头面璀璨夺目,华贵耀眼,温宜青见了亦是喜欢的不得了,爱不释手地捧在手里。
“善善,你从哪里得来的?”
善善记得沈云归的叮嘱,便说:“我从如意坊买的。”
锦盒上还有如意坊的标识,温宜青并未怀疑,又问:“你哪来的银子?”
“你平时给我的,我一文钱也没有用,还把我的小狗都抵押给他了。我求了好久,他才肯卖给我呢。”善善像只小狗一样拱着她,软绵绵的小奶音在她怀里撒着娇:“娘,你戴上吧,一定好看极了。”
温宜青哑然,等看到她空荡荡的玩具箱子,心头更是柔软的不得了,哪里有不同意的。
好不容易等到太后寿辰那日。
她戴上女儿给自己买的首饰,穿上新作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描绘妆容。
善善今日也穿了新衣裳,新珠花,被奶娘按着好好打扮了一番。她美滋滋地晃着小脚,想到自己白日才与文嘉和道别,她听娘亲的话,一句话也没透露过,晚上要是见到嘉和,一定会让自己的朋友吓一跳!
还有文嘉和与她形容过的宫宴,御膳房的山珍海味,数不尽的美味膳食,善善一边想一边咽口水。
当然了,还有她的爹爹!出门前,她偷偷与石头道:“石头哥哥,要是我找到了爹爹,回来就带你去吃食味楼的烧鸭!吃两只!”
石头用力点头应下。
她牵着娘亲的手,一起坐上马车。
天上繁星如斗,各府的马车陆陆续续出发,灯火蜿蜿蜒蜒,如流水潺潺,川流不息,齐聚在宫城门口。
善善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仰起头看向近在眼前的巍峨皇城。
雕梁画栋的宫殿庄严静默地矗立,灯火辉煌,将它照得明亮如白昼。
里面衣香鬓影,锣鼓喧天。
太后寿宴,热闹正要开场。
马车只到宫门口, 再往里走只能步行。
各府的马车整齐停在宫城之外,穿戴华贵的各府贵人陆续下车,遇到相熟的, 提前就在皇宫门口寒暄起来。
善善跟着娘亲一起走下马车,她们是生面孔,一露脸便吸引来不少目光。
善善紧张地牵着娘亲的手,在无数好奇探究的目光中穿行而过。即使她是个乐观心大的小姑娘,但也知道皇宫是何等地方, 宫门近在眼前, 她大气也不敢出, 紧紧贴着娘亲。
“善善?”
善善循声回过头, 便见文嘉和站在不远处的马车上, 一脸惊喜:“真的是你?”
善善咧嘴笑开:“嘉和姐姐!”
“善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文嘉和连忙跳下马车,长公主在她后面从马车里走出,抬头便见女儿跑出去好远。
“我也收到了请帖。”善善憋了许多日,如今总算能说了,她献宝似地将请帖拿给文嘉和看,圆圆小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你瞧, 上面是我的名字!”
文嘉和果然吃惊, 继而欢喜地道:“太好了,善善, 等会儿你就与我坐在一起,我带你玩。”
“嘉和。”长公主徐徐走来。
文嘉和转头,高兴地说:“娘, 今日善善也来参加皇祖母的寿宴了。”
长公主低头看向眼前的小孩,小姑娘被精心打扮过, 今夜更是娇嫩可爱,与文嘉和站在一处,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像一对年画里的娃娃。她温和地冲善善微微一笑,才看向温宜青。
温宜青忙要行礼,被她先一步拦下。
“温娘子,我知道你。嘉和在家中天天念叨你的女儿。”
长公主细细打量眼前人。她早已听说,温善的娘亲开铺子做生意,从前只想过她是一个普通商妇,却不想她的相貌如此出色。肌肤胜雪,齿白唇红,眉似远山黛,杏眸若秋水明星,云瀑般乌发挽起,宝石头面华美精雅。不像平民商妇,气度更甚世家贵女。
长公主顿了顿。
奇了怪了。怎么她见这对母子,都觉得万分眼熟。
她面上不显,主动递出话头:“你这口脂颜色倒是鲜艳。”
温宜青心念一动。
她做的就是胭脂水粉的生意,知道长公主是有意提起,应道:“是民妇自己家的东西。”
两家人边走边说,善善牵着好朋友的手,将请帖交给宫门口的侍卫,紧张地步入宫门。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伯府已经尊贵,可与皇宫万万不能相比。守在皇宫门口的侍卫手中长枪闪着凛凛寒光,个个不苟言笑,神情肃穆。她的脚踩在方石砖上,心头一阵一阵的跳。
文嘉和在一旁安抚她:“善善,你别怕,皇祖母很慈祥的,贵妃娘娘也是好人,太子哥哥也识得你,其他人你都在学堂里见过。”
周遭一起进宫的还有其他人,善善往四周一看,果然见到了面熟的同窗。
同班的小孩也注意到她,远远地与她挥手,又被爹娘飞快地按了回去。反倒让善善安下了心。
宫人打着灯笼在前方引路,穿过一道道宫门,才见一栋富丽堂皇的宫殿。有侍卫带刀在门口把守,宫人们端着托盘忙碌地进进出出,里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今日宫宴,祁文月早早到场。
她今日盛装打扮,身边围着三两官妇,有说有笑。她的夫君宣平侯位高权重,近两年愈发受重用,连着她在官妇之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颇得奉承。江老夫人在不远处,与相熟的老夫人说话。
旁边忽然有人提了一句:“长公主殿下来了。”
祁文月忙朝殿外看去。
长公主殿下是皇上的亲妹妹,嫁的是当朝大将军,尊荣非常。她亦有结交之心。
只见长公主殿下文将军一同踏入殿中,他们身边跟着独女,文嘉和踏进殿门,手中还牵着另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祁文月起身的动作一顿,下一瞬,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有一貌美妇人紧随其后,温婉柔美,落落大方,进门便将殿中数人的目光吸引去。别人认不得,她怎么会认不出?!
温宜青怎么会在此处?!
祁文月用力攥紧了手中帕子。
旁边一位夫人看出她的异样:“江夫人?”
祁文月定下心神,又坐了回去,勉强露出笑脸,继续与其他命妇寒暄。
但她已无方才的气定神闲,反而方寸大乱,慌乱无措,眼神不住地往那边瞟。
温宜青一个平民商妇,这可是皇宫,是太后寿宴,她如何能进到这儿来!?
她走在长公主身边,难不成是与长公主攀上了关系?
祁文月迟疑地看向另一边,不远处,忠勇伯府的众人也已到场,同样是注意到了刚进来的几人,个个俱是面色惊愕。
“青娘怎么会来这儿?!”祁夫人骇然道:“她怎么还与长公主殿下走在一处?”
大夫人同是惊奇。自温宜青搬出伯府之后,她偶有留意,知道她开了一间铺子维生,见她没有难处,也就没有多问,不远不近维系着往来。
伯府其他人更无心去管,骤然在宫宴上得见,谁都意想不到。祁夫人心神不定,频频看向那处。她有心去问,可碍于长公主在旁边,也不敢表露自己与温宜青的关系。
从宫门走过来这一路,长公主有意结交,二人有说有笑,关系亲近不少。
文嘉和牵着善善的手,还记着自己要做好朋友靠山的话,进来便让宫人调换了位置。善善在殿中本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长公主点头,她的位置便调到了前排。
一时,殿中看过来的目光变得更多。
善善浑然不觉,高高兴兴地在文嘉和旁边坐下。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过殿中众人,看见了许多同窗,还看到了忠勇伯府的熟人。
她“咦”了一声,说:“我看见了大表哥。祁晴怎么没来?”
文嘉和道:“她本来就来不了。”
但祁晴前几日在学堂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善善没有在意,又听文嘉和一一给她介绍。她听在耳朵里,便是这国公,那国公,这大人,那大人,听得她脑袋晕乎乎的,记住了这个又忘了那个。文嘉和见状,便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她。
这可是宫中御厨做的点心,善善早就在惦记,此时一尝,果然是香甜可口,美味动人。
她含糊地说:“我好像在哪里吃过。”
“许是在我家吃的。”
“我没看见太子殿下。”
“他要和皇上一起来呢。”
温宜青也跟着落座。
不像自己家心大的小姑娘,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但她并未怯场,大大方方任其他人打量。
坐在旁边的也是一位贵气的妇人,长公主为她介绍:“这位是郑夫人。”
温宜青便知道她是谁了。
要参加宫宴,她早已打听过京城的情况,京城只有一个郑家地位超然,便是郑贵妃的母族。当今圣上后宫空荡,四妃九嫔皆未册立,唯有在刚登基时立了一个贵妃。郑贵妃比帝王年长几岁,虽未登后位,可十几年来独得圣宠,连郑贵妃的弟弟也得了一个国舅的名号,可见殊荣。
郑夫人冲她颔首,她也点头打了一声招呼。
宾客们陆陆续续到来,不多时,殿中便坐满了人。
众人坐在一起交头接耳,直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殿中众人连忙起身。
善善慢了一拍,被娘亲拉起来,慌慌张张地跟着众人一起跪下。
她的脑袋磕在地上,只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在耳边响起。她藏在鞋子里的脚趾头不安分的乱动,悄悄睁开眼睛,到了一片明黄色的衣角从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