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听话,那我就立刻把你赶出京城,让你一辈子都不能踏进京来!”
周阿吉怔了一下,点头道:“噢。”
苏祈被扶桑洗墨他们联手架出门来,又急又气又进不了门,便冲着下人们撒火!
扶桑拉他自然是因为她只听苏婼的,别的人,至少苏祈的意见,她是不在意的。而洗墨之所以也拉他,是因为这样的大姑娘实在太可怕了,打从她昨日回府后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刻起,在她面前他就隐隐有种窒息之感,苏祈都已经连番在她手下吃过亏了,还想为着阿吉冲她撒火,那不是纯属找不自在吗?
架着他出来,那是为他好啊!
可他还不领情!
门开后看到苏婼走出来,洗墨也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去:“大姑娘!”
“苏婼!无牵无挂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你找阿吉干什么?她要是天黑前回不去,她婶娘就不能让她进门了!这么冷的天,你难道要让她住屋檐下吗?”
苏婼睥睨着阶下的他,一个字儿都没留给他,直接步上游廊说道:“人带回清芷堂!然后叫人传饭。”
“苏婼!……大姐!”
韩陌整整衣襟,走进了镇国公府的正院,知行堂。
厅中圆桌上摆起了早膳,镇国公与杨夫人已经坐在桌旁唠起了家常,看到韩陌进来,正夹了个春卷准备往镇国公碗里送的杨夫人啪嗒把筷子放下:“你来干什么?不是见了我跑得快吗?”
这边厢伸出碗准备接住春卷的镇国公眼睁睁看着到嘴的点心又跌回了盘子,不由也生气地放下碗箸,说道:“闯这么大的祸,全赖皇上太子袒护你才保着份差事,不算给韩家丢脸,这会儿不赶紧去当你的差,四处瞎溜跶做什么?看惹你娘生气!”
说着跟他使了个眼色。
韩陌却甚没眼力劲地来到桌旁坐下,随后下人把他的早饭也呈上来了。“当差要紧,尽孝也要紧。母亲,我让人蒸了山药丸子,您不是这两日胃肠不适么?您尝尝。”说完他把面前一盘热汽腾腾的丸子递到杨夫人面前。
杨夫人瞅着他:“无事献慇勤。你成天不着家,怎么知道我胃肠不适?”
镇国公咳嗽:“只要有心,总会关注的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杨夫人横眼:“是你说的吧?你俩又打什么鬼主意?”
“怎么能这么说呢?”镇国公连忙道,“他让你生气,我恨他都来不及,早想着逮住他揍一顿给你出气,怎么可能还帮他呢?绝不可能是我!”
杨夫人哼出了明显不相信的一声气。
韩陌夹了个山药丸子往在她碗里:“母亲别错怪父亲了,从小到大您要训我,父亲总是下手最重的一个,怎么可能违逆您的意思呢?我知道那日气坏了母亲,所以特意留了心,让屋里人给打听的。——趁热,您快尝尝。”
杨夫人却索性把牙箸放下了:“不明不白的,我才不吃!”
韩陌手停在半路,片刻后他收回来,无奈道:“哪里叫不明不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不就是听说您跟陆夫人很熟络,想问问您今儿会不会约她喝茶罢了。”
“陆夫人?”杨夫人扭头,“都察院御史陆进的夫人?”
“就是她。”
“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陌看了眼镇国公,清了下嗓子说:“陆夫人不是工部侍郎秦获的妹子么?儿子想去工部拿份三年前水利上的案卷,查得正好这份案卷在秦侍郎手上管着。但是与秦侍郎不熟,而且您也知道我被罗智害得,现在是墙倒众人推,直接寻到工部让人开库房,恐怕工部没人会搭理。所以……”
“所以就找到我了?”
韩陌摸了摸鼻子。
杨夫人哼道:“我就说嘛,你要没事找我,怎么可能还会记得你老娘?我一年到头传医问药的,也没见你跟前冒个影儿,这倒好了,有事求我,就拿几颗破丸子来献慇勤,你倒会打算盘!前日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还有胆子来我跟前晃悠?灵芝,你把掸子拿过来,看我不揍断他的腿!”
灵芝站着不敢动。
韩陌挪着凳子粘过去:“娘!”
杨夫人推也推他不开,便寒着脸,只顾冷哼。
镇国公劝道:“大清早的,跟这小兔崽子置什么气?没得弄坏了心情,不值当。平日逮他都逮不住,眼下既然送上门来了,那便且听听他放什么屁,放得好听,就当消遣。听得不顺耳,咱再把他轰出去不就完了?”
这话好像很有道理。
杨夫人点点头,睨着韩陌道:“你的意思是,让我通过陆夫人去求秦侍郎?”
韩陌也不能再去管他爹的措词合不合适了,说道:“儿子的事,哪敢劳动母亲大驾?不过就是想借母亲与陆夫人叙话之便,把秦侍郎也引过来,只要儿子与秦侍郎见了面,剩下的事就交给儿子。”
杨夫人道:“那你不直接去求他?”
韩陌道:“秦家可是有世袭爵位的,秦侍郎身份在那儿摆着,儿子去求,他还真未必肯见我。”
杨夫人哼道:“你倒还有点自知之明。”说完瞅到旁边的丈夫,她又道:“秦侍郎一个男人家,而与陆夫人都是女眷,你怎么不去让你爹引荐?”
“因为这个事,还不宜大张旗鼓。儿子去找秦侍郎要东西,跟父亲去找他要,两者区别可是极大。”
韩陌名声再大,年纪资历官职地位摆在那里,对朝政的影响有限。而镇国公作为皇帝宠臣,又新近来了一出从东林卫调进中军都督府这么个操作,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引起多方解读。韩陌只想看到那份卷宗,验证苏婼的说法,暂且不想大肆张扬。尤其是才经过了罗智的局,他更是得谨慎。
杨夫人对这个回答就满意:“有什么事情这样神神秘秘?”
韩陌道:“跟几十条百姓的性命相关。”
接着他便把南郊河的事说了说,然后道:“现如今有人认为这案子尚有不明之处,但却没有证据,只能上工部翻查卷宗寻找端倪。倘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被当成意外死亡的那几十个人,身负的冤情永远都没法申诉?”
“还有这事?!”
杨夫人神色陡然变了,“这不是瞎糊弄吗?那么大个事故,居然把人祸当成天灾?!”
韩陌趁热打铁:“就是说!如今且不管真假,查了再说。若事实当真属天灾,那也不过损失点时间精力。倘若有内情,那儿子可就是扛着几十个冤死的老百姓了!”
杨夫人猛地拍起桌子,深深吸气:“灵芝!给我向陆夫人下帖子,约她明日在噙芳斋吃茶,我做东。再请她把秦侍郎也给请过来,因为我早就听说秦侍郎才华卓绝,是鉴古的高手,正好我新收到几件古器,一定要请他品鉴一下!”
“是。”
灵芝退去。
韩陌收回目光,麻溜给杨夫人又盛起汤来:“母亲快用饭!”
苏祈是夜被人看住了,长幼有序,在苏家,长姐管教自己的弟弟还是没人会说不对的。何况类似这种事又不是才发生一次两次,自然没有人多事地去禀报正院。
苏婼昨夜曾打发人去麻鸭胡同,进一步核实周阿吉所述的这些消息。早上扶桑进来侍候更衣,就禀报说:“游春儿亲自去麻鸭胡同找周家的邻里打听的,跟她说的没有出入。邻里还说周家那个妇人着实很精明,每日里驱使这个女娃子干活,常常看到她就着咸菜咽馒头,他们自家倒是细米精食的。”
大梁开朝两位皇帝在位厉精图治,铺好了基础,当今圣上又非好大喜功之辈,上位十几年没有发动过一场战争,因此即使是平民百姓,家里少吃少穿的也不多见,像周家这种住在京城,还能做点小买卖的,哪至于还缺口饭菜?
刚洗漱完,正好就见院门外探出个大脑袋。她捋捋袖口:“进来。”
阿吉迟疑了一下,然后迈步进来。苏婼打量她,只见她已经换了身衣裳,没有补丁的。她问:“谁给你换的?”
木槿正好传早饭进来,见状道:“是奴婢让人换的。她那衣裳又臭又破,正好云儿燕儿她们身量与她差不多,奴婢就去找了一身让她换上了。”说完她扭头跟周阿吉道:“那那衣裳也别要了,我搓了两下,都扯碎了,那能顶什么用呀?”
阿吉一阵紧张:“那是我娘给我缝的哩。”
木槿无语。
“让我进去!”
门外传来苏祈的吼叫。
苏婼看了眼,说道:“带她下去吃点东西。”
木槿赶紧把一步三回头的阿吉带走了。苏婼刚拿起碗筷,苏祈就冲了进来:“你到底要把她怎么样?”
“你把她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苏婼端起粥碗,“注意你说话的口气。”
苏祈下意识地收敛了点,但是还是不能忍地走到她面前:“你不要动她!”
“我动她还得通知你?”
“你知不知道她为了救我差点送了命!”
苏祈原本清悦的嗓音,在极力克制下而显得有些嘶哑。
苏婼轻哂:“就为了她给你偷了点柴胡?”
“那你知道她在取柴胡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吗?她走错路,被后院的旺财发现了,从她小腿上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那个伤她养了两个月才好!她比我还小,就是因为与我认识,就不惜冒这么大风险去替我偷药,眼下她却被我的亲姐姐给扣押了,你说这关不关我的事?!”
苏婼看着面前脸憋得通红的少年,皱起了眉头,两世以来对他的印象,他就是个胸无大志的扶不起的阿斗,为人处世方面没有任何可圈之处。但是当下他却为了个孤儿而几次三番冲着她大呼小叫。
她把碗放下:“你是认真的?”
“难道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苏祈咬着牙,“自从母亲走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这样不计回报地掏心掏肺,就连洗墨他们对我再忠心,我知道也都是建立在主仆的义字上,我于她而言可没有什么约束,但她却肯为我冒险盗药,我知道你把母亲的死算在我头上,但是你有怨气冲着我来,不要伤及无辜……”
听到末尾这句话时苏婼双眼蓦地闪出了锐光,人也腾地站了起来!
话没说完的苏祈看到这阵仗,不由自主地退后两步,方才那副撂狠话的气势也立刻矮下几分……
“你还敢提母亲?”
苏婼走到他面前。
苏祈再度后退,但也顶不住她已经逼到了跟前!
眼前的苏婼浑身上下都游动着刺骨的寒意,面容肖似母亲的她,此时竟是从未有过的可怕……
第36章 你卖了身不就有钱了?
跟苏婼做了十一年的姐弟,从小苏祈就被她数落不规矩,不听话,前面九年他从来没当回事,哪怕就是母亲过世后的这几年,他虽然不怎么回嘴,但也不曾怵过她。
可这次她回来,竟然不像从前那样逮着他训斥了,也不再管他书读得如何,技艺学得怎样,好像就当没他这个弟弟似的,又或者他这个弟弟将来变成什么样的人,跟她也丝毫不相干似的,除了关乎她会制锁解锁的秘密,此外她一概不关心,他也就认定了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但此刻,她竟然为了他一句话而露出了这样要杀人的目光……
不是他夸张,是她的拳头真的已经攥到骨节变成了青白色!
“姑娘!秦公子让人送了信来。”
正在苏祈揪心的当口,扶桑快步走进来禀道。
屋里一室的僵凝似被石子划破的湖面,苏祈紧盯着的那双拳头,此时渐渐松开。
扶桑把信呈上的瞬间,苏祈才得以缓了缓气。
回来后的苏婼,根本就没有真正动过怒,但她一连串的手段足以让人心头发寒。
“我要的东西呢?”
苏婼问。
“来的人没提,只说秦公子一大早去了趟工部后,回来就让他传话。”
苏婼把信折了,蹙着眉想心思。
片刻后看着尚在面前的苏祈,她脸色又寒下:“滚出去!”
苏祈胆寒,却仍是道:“我偏不滚!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但是,你就算把阿吉赶出京城,我也一定会想找办法找到她的!”
苏婼看了眼扶桑,扶桑便立刻拉上苏祈:“二爷快听话吧!”
门下的丫鬟也走进来,经过这几日的实操,几个人竟然熟门熟路地就把他给架了出去!
这一路自不必说洒满了苏祈的叫嚷,但谁又在乎呢?
苏婼喝了两口茶,甚至还看了看她昨日才涂上的蔻丹。
片刻后她把手放下,说道:“让木槿把人带回来。”
木槿就带着人在隔壁,回来时周阿吉的脸上还沾着糕饼屑子。
“坐下。”
苏婼指着旁边的凳子。
周阿吉坐下了。
苏婼望着她空荡荡的裤脚,弯下腰,撸起这裤腿看去,只见她左腿外侧果然有道三寸来长的紫色长疤。以苏婼前世流离失所途中受过的诸多伤来判断,这伤痕不会超过几个月。
周阿吉下意识地往后缩脚。
苏婼直起腰,靠进椅靠,看向她道:“你喜欢呆在周家吗?”
周阿吉迟疑不答。
木槿催促:“姑娘问你话呢。”
她挠了挠头,然后抬起了她的大脑袋,:“这怎么说呢?……我其实不太喜欢,咸菜篓子太重了,每次我背去集市卖,半路都要歇好几次。周家的小弟弟也太能哭了,长得又胖,给他换尿布抱开他我都很吃力。还有,尿布不能用皂角洗,一定要用清水搓,真的要搓很久很久才能洗到没味道。
“可是全赖周三叔收留,我才有饭吃有地方睡,要是说不喜欢周家,又太没有良心了。”
苏婼端起鸡丝粥:“那你给他们点钱,不就不用纠结了吗?”
“关键是我没有钱。”
“把你自己卖身给我,不就有钱了?”
“啊?”
周阿吉愣住了。
苏婼正色:“二爷为了你逃学,闯祸,你难道就白白受着这一切么?我们家是不许子弟在外跟不清不楚的人往来的。此番你是祸根,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卖身给我,把这钱交给周家,买断所有关系。二是我连同你和周家一起,全部赶出京城去。你选吧。”
她这话说得不带一点情绪,周阿吉慌得站都站不直了,无措地看向木槿。
木槿也迟疑地看向苏婼。虽然苏祈之前为了这小孩儿又是逃学又是激怒苏婼,让人对她没有好印象,但是她一直以为苏婼只是唬唬苏祈罢了,没想到她来真的,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是什么好路啊!
这丫头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卖身为奴,以后这辈子就只能当下人了。要连她和周家一起赶出京城,那周家夫妇必然会迁怒她,还能容她有饭吃有衣穿?
但她不敢质疑苏婼的决定,便看向周阿吉说:“没听见姑娘说的吗?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敢大晚上的私自进苏家来呢,这是你不对,快选吧。”
周阿吉支吾半日,直到苏婼把那碗粥喝完,才说道:“一定要选吗?”
“当然。”
“可是我没害二爷什么呀。”
“你不是害他逃学了吗?他是苏家的嫡长子,用功读书,勤习技艺,将来接掌祖业才是他的正事,你若是个益友,就该好生劝他用功,促使他往好的方向走,结果他却这样不思进取,为了你荒废学业,你是不是有过?是不是害了他?”
周阿吉听完,听了一声,然后揪着一双细软的弯眉耷下了脑袋。
苏婼喝着茶,继续道:“所以,要么,你就卖身给我,变成我换的奴才,听我使唤。要么,你就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坐在杌子的周阿吉,愣成了一座圆萝卜雕像。
木槿别开目光。卖身和被驱逐,这两条路可真是都不好选啊。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周阿吉的声音又响起来:“那,那我选卖身吧。”
苏婼撩眼:“想好了?”
周阿吉垂着头:“我反正是没家了,在哪里还不都一样?但我不能害周三叔一家背井离乡啊。”
木槿深吸气。
苏婼拿帕子印了印唇,然后自炕桌下拿出两张纸,又取出一盒印油,指着其中折起的一张道:“那你就在卖身契上按个手印吧。另外这是五十两银票,买你的价钱。
“你出去打听打听,牙行里上像你这样的年岁的,又瘦不啦几的丫头,可最多最多只能出三十两银子。
“呆会儿我会让扶桑带你回去取物,你须当跟周家夫妇说明白,从此往后,你与他们再无瓜葛。——扶桑,记得让罗家夫妇立下文书。”
旁边叠衣裳的扶桑便领下了这个奇怪的差事。
苏婼虽说这几个月以来性子变得有棱有角,但她从来也没有故意欺负人,然而眼下这会儿的她坐在那儿可真像个势利又刻薄的东家主子啊,拿捏人的由头一套一套的,这是无师自通吗?
第37章 苏家这些有本事的老爷们儿!
等木槿把人带下去,扶桑走过来:“怎么忽然要买她?家里采买丫头,可是要禀太太的呀。”
苏婼看着手上盖了手指印的那张“卖身契”,说道:“谁说我要买?我不是收留她吗?”
扶桑:“……”
这“卖身契”上竟然是苏婼昨日胡乱画下的一张绣花样子,根本就没有一个字眼儿。刚才递过去让她摁手印的时候,纸是折起来的,那个傻傻的小丫头,大概脑子已经给苏婼给忽悠没了,居然看都没看就按下了手印。
扶桑愣道:“姑娘这是何故?”
苏婼静默片刻,神色不惊道:“秦烨信上说,苏家这次给户部交付的这批锁,户部郎中左旸有些不满意,方才沈阁老把父亲请去了文华殿。
“苏家眼下这状况,我可没闲工夫管别的。祈哥儿这里少不了要时时敲打,既然他很紧张这丫头,那把人留在眼皮底下,对我来说拿捏起来不是更顺手吗?”
她本来不认识这小姑娘,是因为前不久撞见苏祈逃学才顺藤摸瓜发现这么个人。她也不耐烦管这些事,但是前世苏祈变得越发顽劣,到后来,甚至因为犯事而险些被苏绶剥夺了传家的资格!
从眼下他疯颠的程度来看,他犯事只怕跟这小姑娘有些关系,所以与其放任他们在外头瞎胡闹,倒不如管束在身边,省得到时候一个嫡长子连传家的资格都没了,白白给谢氏丢人!
扶桑望着低头喝起茶来的她,忽然抿唇,露出了会心一笑。
苏婼这番话有理有据,让人差点就信了。她嘴上不留情面,内心当真是如此冷血吗?
扶桑可不信。
这阿吉在周家日子过成那样,周家夫妇拿她当免费的下人,还连口饱饭都不给吃,一看就不甘心让她吃闲饭,也不是诚心收养。等将来长大了,还不定怎么处置她呢!可是看小丫头那榆木脑瓜,倘是劝她走,她八成是不肯走的。
无论怎么看,如今的苏婼要管束苏祈都是不用费什么力的。她也不缺这个丫鬟使唤,真要阻断苏祈的念想,直接把周阿吉送走就行了,至于苏祈恨不恨她,她反正也不在乎。
苏婼哄骗阿吉签下这“卖身契”,是不是因为同情不好说,但到了苏家,至少她自此衣食无忧,还能学到规矩。
以卖身钱为名买断跟周家的关系,还可让她脱离周家牵扯,免得将来周家拿这份收养的“恩情”来勒索要挟。
已经想得这么周到,她这还是苏祈口中冷无情,薄情寡义的苏婼吗?
虽然此后阿吉名义上是成了苏婼的下人,可是像她这样飘萍似的人生,本就没有什么底气纠结尊严吧?更别说,苏婼压根就没有让她卖身,她实际上还是良藉呢!
她家姑娘啊,就是嘴硬。
扶桑安心地前去办差。
这里刚走出门槛,却听得隔墙一阵阵地传来高亢的说话声。
刚刚歪在榻上,把秦烨着人送来的信拿在手上端看的苏婼也抬了头:“怎么回事?”
扶桑走出门去,片刻后快步回来:“是二太太一大早回府了!容娘让人去禀二爷,结果二爷在胡姨娘屋里。
“胡姨娘又不曾知会二爷,却是自己去正房见二太太,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些有的没的,二太太数落了她几句,可巧二爷就过去了,撞个正着,这就怪上二太太不能容人了。
“这会儿,可不就在屋里闹上了,把才回来的二太太气哭了,太太和三太太也过去了!”
苏婼闻言,冷笑着把手里的信合上:“苏家这些老爷们,可真是有本事啊!从上到下,一个个地惯会欺负明媒正娶的媳妇儿!”……
此时坐在文华殿内的苏绶,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喷嚏。
上首的沈阁老看过来,他颌了颌首无声致歉,正好右首的刑部郎中曹钧不动声色递了给他一块干净帕子,他便接来擦了一把,然后继续听着户部郎中左旸的陈词。
“此番这批即将用于库房的锁一共五十把,皆出自苏家天工坊。但是这批锁的簧片构造已经沿用了至少五十年,而苏家锁已经流通了这么久,这显然已经存在隐患。
“两年前我就曾向苏大人进言,期望能够在锁的基础上做出改良,但苏家此番交的这批锁,依然如故,我想请问苏大人,莫非是对自家的锁太有自信了么?”
苏绶把帕子放下,直视左旸:“左大人其心可嘉,但在苏某人看来,这不过是杞人忧天。不说别的,就凭家祖在大理寺天牢之中的那套已用了数十年的机括锁器,我不认为苏家在锁道上的造诣还有可质疑之处。”
“是啊左大人,苏家的锁器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前日小阎,啊不,韩捕头那个打不开的铜箱,不还是苏大人年方十一的长子给解开的么?这要是还对自家锁器没有信心,那要怎样才有信心?”
“左大人实属多虑。”
在座人都替苏绶说起话来。
上首的沈阁老听完,望着下方道:“洪泉也是为国着想,即便是多了些顾虑,那也无甚坏处。兹事体大,终究谨慎些好。不过这批锁已经制成,弃之而换新,又未免劳民伤财,苏家的锁器至今还没出过差鏎,技艺还是可信的。洪泉你先把锁拿去换上,日后衙门再换锁器,请延良再多费些心力便是。”
延良是苏绶的表字。苏绶拱手称是:“晚辈领命。”
左旸看看四面,凝着眉头想再出声,沈阁老却已经盖上茶盅站起来,便也没能再有机会再往下说。
人散时,曹钧与苏绶同行走出甬道,说道:“这左旸是怎么回事?特地让沈阁老召集咱们来说这些!即便是他才升户部郎中,想干出一番成绩,在户部群吏之中露脸,那也不是这样搞法!”
苏绶摇头笑笑,抬眼看到前方来车,便停步拱手:“贵府来接曹兄的到了,天寒地冻之中,不宜长叙,改日有空,曹兄到鄙舍来吃茶。”
“一定一定!”
苏绶目送他登车,随后笑容随着车辘轱声渐渐敛去,神情变得深沉。
第38章 别哭,不值当
二房在东跨院的荣禧堂,苏婼到达时,庭前雪已经扫干净了,挂着尺来长冰挂的屋檐下方,下人们正来来往往地在院子里走动,但一个个屏声静气,大气也不敢出。
而正房之中正传来急促的言语声,还没等苏婼听明白,就听得啪嗒一声响动,帘子被打得飞起,苏缵黑着脸从内走了出来。
他右手还拖着个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此女偎在他身旁,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老二你站住!”
刚落下的帘子再度扬开,是徐氏追了出来,她也是怒容满面:“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总该懂得尊卑有别。她胡氏不过是个侍妾,你素日行事有所偏颇便罢了,如何在这当口还堂而皇之地扫你妻子的脸面?你这是要让人告你个宠妾灭妻之罪吗?还要不要规矩了?!”
“我不要规矩?”苏缵蓦地在廊下停步,随后转身,“大嫂倒好怪罪我,却不问问她也配吗?我与她成亲这十一年里,她不曾替我苏家诞下一儿半女就算了,反倒还把胡氏肚里的孩儿给弄掉了!那可是我苏缵的骨肉,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下得去手!
“大嫂若是要理论,那请先替我理论理论这个,凭她这份嫉妒之心,是不是已经犯了七出之条?!”
徐氏被他一怼也愣住了。
苏婼于无人得见之处翻了个白眼,转脸看向了院中。
这笔烂账是在徐氏嫁进来之前很久发生过的事,她自然无法去替他理论,苏缵读的一肚子书,看来是尽施展在这上头了呢!
“二老爷回的一番好话,倒让人无可回驳了!”
这时候帘子动了,又走出来两个人,走在前方的是个容貌气韵皆出尘的三旬左右妇人,她满面含霜说道:“既是你早已认定的事实,又还理论什么?这锅要扣在我头上,那便扣好了。我有没有害过苏家的子孙,你二老爷看不见,在天的老祖宗们可都看得见了!
“我若真犯下这样的罪过,倒请他们只管来降罪惩罚我!我黄于秋若是躲藏半分,便算我输!二老爷你若是有证据,那我也只求你痛快拿出来,立刻当着苏家上下写下休书,我黄氏自当与你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二嫂你说什么浑话呢?”
后方年轻丰润的少妇,着急地扯着黄氏的胳膊,这是府里的三太太常氏:“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清楚,咱们大哥可是大理寺专管查案的呢,真有什么事,还拖得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证据?你快回屋去吧!”
黄氏听完眼泪一滚,当下就沾湿了衣襟。但她仍倔强地不肯回去,与庑廊那头的苏缵对恃而立,说道:“二老爷要是没证据,那可就莫怪我不容人了,谁心里有鬼,我料她心里清楚。只请她不要哪天落到我的手上,那我可不管有谁给她撑腰,我绝计是饶不了她!”
苏缵身后的胡氏蓦地抖了下。
徐氏皱眉看了眼她,转身冲马上又要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苏缵:“老二你走吧。当着孩子在,少做些让人耻笑的事来了。我自知管不了你,回头容你大哥回来再说。——婼姐儿,来,送你二婶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