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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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祯屏住呼吸,听着面前轻声慢语但却重若千斤的话语,一动也不敢动。
“咱们家的情况你很清楚,你我若想将来活得自在,你就必须有出息,绝不能窝囊。但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就是你得与我一条心。你若连我也想瞒着,那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懂吗?”
“儿子,儿子知道!儿子绝不敢欺瞒母亲!”
如果说早前苏祯还心存些侥幸,觉得只要做到“孝顺”,那么自己该干嘛就能干嘛,那么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敢有此念头了。黄氏每一句话,不,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软肋,更加使他冒出了一身冷汗——她所说的这些,何曾不是残酷的现实?!
他腿一软,忍不住又想跪下去,黄氏却睨着他,接着道:“你是不该瞒,因为,不管何时何地,苏家这边你都必须有我在后头撑着。就好比你想另谋出路,你觉得凭你自己,能过得了苏家这一关吗?”
“母亲恕罪!”苏祯再也撑不住,扑通又磕倒在地上,“不瞒母亲,儿子,儿子确实是得了常公子的消息,他说兵部正准备栽培一批年轻武将,他认为我体格健壮,十分合适,便建议我入军营,将来谋个将职,儿子,儿子想着苏家的产业几乎都在天工坊,而天工坊将来又得落在祈哥儿手上,到时我不过是替他做事罢了,便拜托了常公子替我引荐。母亲知道了此事,还请万万勿与父亲言及!”
“你去入营当武将?”黄氏望着他,待他再度点头承认之后,收回目光道:“你读书研习都资质平平,去军营里历练,倒也是条出路。”
苏祯倏然抬头:“母亲……母亲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
苏祯讷然无言。
“你既为我的儿子,那我不管你走哪条路,都只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以便带契我扬眉吐气,不是吗?”
苏祯恍然点头,他只觉这话十分正确,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到底是她的认可来得太过出人意料,还是因为再一次看到了她的用心良苦,说不清楚。又或者都有。总之,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忌惮都开始退散,一种难言的亲近感正在盈满他的胸膛。
他双唇轻翕,断然伏地:“儿子,儿子叩谢母亲的慈爱!”
黄氏叹了口气,双手扶起他:“常公子怎么说?他答应办吗?”
“他答应了,说会尽力帮忙。”
“他父亲是兵部左侍郎,尚书之下就是他了,又那么有威望,此事他既应承,那看来十有八九会成。那你打算好了怎么跟你父亲和大伯说吗?”
苏祯摇头,连忙道:“还请母亲帮帮我!”
黄氏叹气:“这还用说么?我不帮你谁帮你?明后日,我就找机会先跟你大伯母说说,请她去帮忙促成。只要你大伯答应了,你父亲就是拦着,也没用了。”
“多谢母亲!”
苏祯喜形于色,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看到旁边的纸包,他连忙拿起来呈上:“这是儿子捎回来的点心,特意带回来给母亲品尝!”
黄氏接了,忽又道:“常公子为何会这么帮你?他没有提出什么条件?”
苏祯愣了下,立马点头:“有!常公子让我帮他打听个东西。”
“什么东西?”
苏祯看看敞着的门口,走近前压低了声音:“就是上回儿子跟母亲打听过的一个图案。常公子说那个图案只有苏家有,别家没有,但是儿子暗中打听了许久,谁也没有见过它。而他又让我不要弄得人尽皆知,儿子也不好找人问。”
“他只是要个图案?”黄氏目光微闪,“他何时跟你讲的?”
“就是上回见面。”
黄氏重新摇起了纨扇。“那看来你得想办法了。既然他有要求,如果你做不到,那人家自然就没有必要帮你。”
苏祯又急起来:“可苏家事务儿子根本插不上手,又该从何找起?”
“你也知道苏家事务你插不上手,可你知道你是为何插不上手么?”
苏祯怔住。
“因为你不主动。你父亲日日琐事缠身,你若是能主动替他分担些事务,哪怕就是跟在他身边学学,他连儿子都认了,难道还会不让你学吗?只要他让你学,你还怕参与不了苏家事?”
苏祯恍然:“母亲说的是,儿子明日就前往父亲左右,潜心学习掌管庶务!”
黄氏点头,从打开的纸包里拿出一只饼来,吃了一小口:“去吧。”
“儿子告退!”
帘栊下的珠帘哗啦啦响起,而后又归于平静。
黄氏在灯下不慌不忙吃完了半个饼,看着剩下那一半饼中的花馅,挑眉道:“这饼倒是有点意思。”
绮玉苑里的灯花啪啦啦地炸着,扶桑拿来剪刀,将炸开的灯花剪去了一截。
灯影下的苏婼支肘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也像是那炸开的灯花。
“姑娘,”木槿掀帘进来,“祯大爷回房了。”
苏婼直身看了眼她,而后又委顿了回去。
扶桑叹气:“一去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这莫不是坐实了?可二太太是那样神仙般的人儿,奴婢断断不相信她会如此放纵自己,她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木槿说道:“万一不是呢?倘或只是传大爷去说话罢了。”
“即便如你所说,那么聪明的二太太,也不应该不避嫌疑啊。大晚上的传将近成长的养子入房,倘或一次两次,那断无问题,问题是,已经有过很多次了。二太太难道不知道流言飞语的威力吗?她肯定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不停这么做呢?”
木槿反驳:“人家行得正坐得端,何惧流言?”
“不,扶桑说的对。”苏婼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是这样的,二婶此番的举止太矛盾了,她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抬头看着她们。
扶桑最先跟她禀报的时候,虽然骇人,但她仍然是将信将疑的,信是因为扶桑若没有把握,不会把这种话传给她,更不会传得这么郑重,疑则是因为黄氏在她心目中,有着仅次于谢氏的地位,她的性格,她的才情,连向苏缵那种人低头都不肯,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有损声誉之事呢?
可是先前她却是亲眼看到苏祯跟着黄氏的丫鬟去了寄云轩,这么晚了,苏祯还刚回来,如果不是真的有说不清的关系,那她究竟是为何着急找苏祯过去呢?还一去去了这么久。
“你们说,”她垂下眼帘,“苏祯如今跟二婶这么亲近,常贺跟他的勾当,二婶知不知道?”

第283章 芝麻糖
苏婼交了机括图样之后,天工坊就紧锣密鼓地开工造机括了。苏绶肩负重任,亲自督工,一天倒有大半天呆在工坊内。
苏缵也全程跟随,监察用料,审查部件,忙得脚不沾地,精力却又出奇旺盛。
今日苏绶刚检查完一套成品,苏缵后脚就也兴冲冲地来了,手里还拎着好几个纸包。
苏绶忍不住道:“你这欢天喜地的,有什么好事?”
苏缵先是抿嘴笑着不说。后来自己憋不住了,凑近苏绶道:“胡氏有喜了。门口有人卖芝麻糖,我看轧的挺好,就给她买了点儿。”
苏绶望着他:“几时的事?”
“就夏至那日,我不是带她出门走了走?半路她突然呕吐,我便就近找了家医馆,那大夫当时就说怀上了,回来后我又请了熟悉的李大夫来看了看,确实没错。”苏缵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说完又比出两根手指头,“有俩月了。”
苏绶愣片刻后说道:“那是好事,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没听你说?”
“唉,”苏缵叹气,“原先那胎就没落个善终,时隔几年,好不容易又有了,这次我怎么着也得小心些。眼下月份还小,我谁也没告诉,省得又节外生枝。”
六年前胡氏怀过一胎,后来不清不楚就没了,胡氏一口咬定是黄氏下给了她的汤里下药,害她堕胎。但苏绶亲自去看过,汤碗里确实有堕胎的药物,但到底是不是黄氏所为,并没有证据。但苏缵却信了胡氏的话,坚信就是黄氏害了她。
这些年为了调和他们夫妻矛盾,家里人不知做过多少努力,但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反而苏缵还越来越讨厌黄氏。
苏绶甚至想过让苏缵把胡氏给送回去,少在中间挑拨离间,向来随和又听话的苏缵听说送走胡氏,却如同要了他的命一样,反而又去寻黄氏的晦气,这么一来,苏绶也左右都不是了。
堕胎的事事过境迁,他们二房的情况也基本定型,想到胡氏怎么着都是意外堕胎,肯定是有人弄鬼,苏绶也就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缵得个孩子也不容易,多提防些也好。
“回头跟你大嫂通过气,请她替你留点心。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儿,介时便去母留子,让胡氏离开。”
“大哥——”
“行了!”苏绶起身,“黄氏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骄娶回来的正妻,是与你拜过天地祖宗的,你莫非一定要与她生份到老不成?那胡氏不过是个妾,且夙来也没点规矩,你当适可而止!”
末尾几句话很严厉,苏缵不能再反抗,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天工坊。
游春儿在门下等候苏绶,看他出来便牵马迎了上去。
苏绶却在坊门口一个卖芝麻糖的摊儿前停了下来。
这个摊时常摆在这儿,摊主是个老头儿,祖上传下来的轧糖手艺,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那糖看上去呈琥珀色,微透明,面层撒满了白芝麻,熬糖的锅里散发出甜腻的香味,而摊位前也围着许多人,多是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
游春儿见状说:“这摊儿生意好,娃儿们爱光顾。”
苏绶说:“那给礼哥儿买些。”
游春儿道了声“好勒”,顿了下又回头说:“大姑娘也还是孩子,她肯定也爱吃。”
苏绶头也不回地上了马:“给他们姐弟仨儿每个人都称一包。”完了又看他一眼:“还有太太。”
游春儿当下笑道:“小的这就去!”
苏绶驾马上了街头,迎面来的夏风如醇酒般给人以微醺意。
自打入仕为官,他就再也不曾有过被人当面痛批的经历,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他不但屡屡被批,且被批的还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个在他看来温驯得如同一只小猫的苏婼,从田庄回来后就展露出了她的另一面。
她控诉他的无情冷漠,痛斥他的不负责任,直言他不配为一个丈夫。但她所有的指控,却从不是为她自己,她不是在替她自己的生母说话,就是在替她的继母说话。
那天夜里在门下一番话,害他在书房辗转了半夜,或许,她没有说错,就算摒去一切外因,他也不是个职称的丈夫。
但他如今想变得称职,他想改善与徐氏的关系,也想做个正常的父亲。
游春儿买好糖,骑马赶上来的时候苏绶已经进了苏府所在的胡同,进府后苏绶自己接了其中的两包,交代他给苏婼和苏祈送去,而后回正房来。
丫鬟进房通报,黄氏就放了茶站起身:“大哥回来了,我先回去,就请大嫂替我和祯哥儿好好说个情。”
徐氏送她出来:“这事我也吃不准他会怎么想,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把你方才讲的,好好跟他说。”
黄氏再三谢过,走出门槛,迎面就遇上了苏绶。
“大哥。”她垂首行礼。
苏绶应了一声:“来了?”而后退开两步,让她离去。
等进了门,他问道:“她怎么见了我就走?平日可不曾如此。”
“人家本来就说要走了,是你碰巧这个时候回来。”徐氏上前替他更衣。一低头看到他手里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苏绶递给她:“刚在街上看着有卖芝麻糖的,都说做得好,我就给你们买了点儿。”
“给我们的?”徐氏不敢置信地接过去打开,抬头再看他时还是不敢置信。
苏绶看她一眼,含糊地唔了一声。
徐氏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没开的那包拿上,叫来丫鬟:“把这个给大姑娘送去,就说老爷特地买回来给咱们吃的,我一包,她一包。”
苏绶吆喝住:“何须你送?我买了四包,你们都有,他们姐弟的我早让游春儿送过去了!”
“你连婼姐儿的都买了?”
徐氏着实是没有想到。
“这话说的,”苏绶瞥着她,揭了茶盅盖子:“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能想着他们?”
“当然能!”徐氏脱口而出,然后坐到了他身旁,看他敞着的领口下脖颈有薄汗,便拿来纨扇给他扇起风来,“你今日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这话说的,没好事就不能买零嘴儿?”
苏绶语气闲适。徐氏的反应令他感到很愉快,纵然他承认自己不称职,可每次看到徐氏处处这么维护苏婼姐弟,他心里有再多的郁气都会平顺下来。何况她的欢欣,也证明了自己做的都是有意义的。
而他的随和闲适,也让徐氏感到了极少有的安心,看着他手上翻动着的机括图样,她开始没话找话:“今儿老二可去天工坊了?这一大家子的事务也够多的,改明儿要不让祯哥儿也替他分担些吧?好歹也认了祖宗了,总归也要好好栽培着,如此老二也轻松些。”
苏绶没抬头:“老二年轻力壮,这点事他要是都干不下来,那苏家还怎么撑下去?祯哥儿年幼,是该读书研习的时候,你少替他三心二意的。”
徐氏道:“可我听宋先生和祈哥儿说,祯哥儿读书研习都没什么天赋,在这上头花的力气再多,也是事倍功半,难道就不能给他找条别的出路么?”
“出路?”苏绶听到这儿方侧转头看过来,“读书和研习锁艺不是出路?读了书能明理,研习了锁艺能传承制锁技艺,便是没那天姿,总也会有他发挥力量之处,怎么能说这不是出路?他连送到手边的活儿都学不会,干不成,还能指望他能干好别的?”
“话不是这么说,”徐氏好言道,“我是瞧着祯哥儿那样的体格,瞧着不像个文人,倒像个武将,我听说,兵部不是每年都会筛选一批官宦子弟入营,栽培成为青年将领吗?他那样的身板,倒还不如让他去试呢。”
“他跟你说要去从军?”苏绶望着她,随后明白了,“是老二家的说的?”
徐氏没法否认,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想为自己挣点依靠罢了。老二跟胡氏这么多年了还分不开,她除了眼着祯哥儿能有点出息,还能有什么盼头?依我说,去从军也好,鸡篮也不能搁一个篮子里装着,读书不成,那从军万一就成了呢?”
先前黄氏来求她,她本也觉得这事够戗,因为苏绶心里明镜似的,家里每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但彼此都有女人,黄氏这般糟踏给了苏缵,她帮不了也得帮帮啊。
她也是看着苏绶今儿心情还不错,方才就说了,哪知道他还是这么不好说话。
苏绶听她这么推心置腹一番话,倒是也冷静下来,胡氏怀上了,她们都还不知道。在胡氏没怀之前,苏缵就已经无法无天了。以后要是生了,那黄氏的处境不是更惨?这莫名使他想到了谢氏,他虽不是个婆妈之人,但内心里却不希望再有媳妇在苏家承受这样的遭遇。
所以先前他跟苏缵撂了去母留子的狠话,起码到时候黄氏不必再承受胡氏侍子而骄的刺激,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苏缵有没有那么听话不好话,而且,若胡氏生的是个女儿,那她是不能走的,苏缵这么年轻,无论如何总得先留下个香火。可即便是女儿,苏缵必然也很看重,黄氏日子同样不好过。
这么一来,她的依靠还真就只剩下个苏祯,哪怕苏祯也就只有那样的姿质。
他沉一口气,说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自己确实也有这个意思。”
苏绶坐了回去,半日道:“我想想。”
徐氏闻言起身:“你慢慢想,我去给你熬点清热汤!”
苏婼无缘无故得到了来自苏绶买来的一包糖,着实意外。因为正在修改机括细节图样,本要推到一旁,扶桑又不停转述着游春儿说的关于苏绶如何特意买糖的这段,想想也正好要交图,便就前往正院去顺道道个谢。
才进正房就遇上徐氏出来,说了两句,徐氏就给她指路说苏绶在房中,又道:“交了图就赶紧出来,别惹他。”
苏婼纳闷:“怎么了?”
徐氏便叹着气,把才才事一五一十说了。
苏婼听完表情逐渐凝固:“二婶想求父亲答应苏祯从军?”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苏婼凝眉:“那二婶可曾说苏祯为何突然想去从军?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以从军?”
徐氏愣了:“这个她倒没说。”
苏婼点点头,静默未语。
常蔚是当初参倒薛容的人,他凭薛容一案一举成名,而苏绶却在不为人知处私下吊唁薛容,他心底怎么看待常蔚这个人?
而苏祯要去从军,是走常贺的路子,苏绶若是答应了,事后才知道真相,他又会如何?
苏绶对常家的态度,关系到他对薛容一案内心里确切的态度。
说实话苏婼很好奇苏绶得知真相后最终的反应。但她却无法什么也不做的往下等,因为这件事中尤为重要的一点,是常贺还以此为由支使苏祯替他办事。
如果苏祯不把主意打到苏绶头上,她还能静观其变,静待苏绶主动露出对常家的态度。可眼下苏祯想拖苏绶下水,已经事关整个苏家,她又如何还能憋着呢?
无论如何,她得先把这个信息让苏绶知道。
想到这儿她状若无事同徐氏道:“太太有事就去忙吧,我进去交了图就走。”
徐氏点点头,看着她进内,便转了身。
苏婼掀了帘子,看苏绶紧皱眉头在想心思,走上前把图样放了,又谢了苏绶的糖。然后道:“听太太说,祯哥儿想从军?”
苏绶略顿片刻,望着她道:“你怎么看?”
以往他可绝对不会做这种考验,苏婼也顾不得他今日屡发异常,说了下去:“女儿也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祯哥儿在外结交,看来还是得了不少人缘,这不,昨儿他才从常家作客回来,今儿就有想法从军了。”

苏绶闻言,倏然间目光就定在她脸上。“他去常家做客?”
“是啊,”苏婼不慌不忙回答,“苏祯与常侍郎的长子常贺交情不错,时常聚首,父亲不知道?昨日祈哥儿也跟着去了,听他说,常公子对祯哥儿还十分礼遇呢。”
苏绶像是被什么给定住了,半天连个手指头也没有动一下。
苏婼站了片刻见他没有下文,便就躬身退出来了。
她前脚刚至院门外,身后就传来苏绶的声音:“传祈哥儿过来!”
站在拐角的枣树后,眼看着家丁远去,她才走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往绮玉苑而去。
看苏绶的反应,看来她猜的没错,常蔚参倒了薛容,从某个角度说,常家害得薛家家破人亡,满门人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常家就是罪魁祸首,苏绶既然凭吊薛容,那他必然会对常家不满。反过来说,苏绶对常家的态度,也说明了他对薛容是真的怀念。
苏绶一个如此谨慎之人,竟然会背地里凭吊一个“逆臣”,薛容到底有什么值得苏绶这样铭记的呢?
回到绮玉苑,苏祈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门下走来走去了。一见到她来他就迎了上去:“您怎么才回来?我都急死了!”
苏婼淡定如常:“你急什么?”
“父亲传我过去问话,听说要问我昨日去常家的事,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该怎么回答?”
“当然是如实回答。”苏婼接了阿吉递来的扇子,“难道你还想骗父亲吗?那回头你可吃罪不起。”
苏祈愣住:“我偷听那段也照实说?”
“当然。”
苏婼目光平静,完全不像是敷衍的样子,苏祈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深深一点头:“好!我听你的。”
说完掉头飞奔了。
扶桑问:“姑娘这是使的什么计呢?”
苏婼扬唇:“大概是,釜底抽薪计吧。”
在她心目中黄氏一直是个很通透的人,苏祯这点小心思应该是瞒不过黄氏,所以她很疑惑黄氏为何会被苏祯撺掇动,替他出面来求得苏绶的允准。但眼下这种情况,苏祯想瞒天过海绝对是不可能了,无论他是不是个行武的人材,遇到常家,在苏绶这里他都绝不会走得顺畅。
昨夜黄氏一番提点,苏祯牢记在了心中,下晌做完功课就使唤侍棋去寄云轩打听进展,得知黄氏已去过徐氏房里,心里便塌实了。傍晚苏缵回来,又主动迎上去问候,只是他不知苏缵急于去胡氏处送芝麻饼,被敷衍几句就没了再往下献慇勤的机会。
怏怏站了会儿,刚准备回房,忽然苏绶跟前的长随吴综却又来了,说是苏绶传苏缵去问话。
吴综是苏绶的心腹,苏缵一想,便以为苏绶定然是被徐氏所说服,要找苏缵去确定自己从军之事了。心下大快,飞快回到房里,打发侍棋去打听动静,而后捧著书本假做用功,心思就如同那热锅里头飞蹦的黄豆,再也没有一刻能停得下来。
只要苏绶开了这个口子,苏缵也答应,那他从军这事就成功一半了。即使常贺那边有事要他办,他也定会勉力办成。实在办不成,那没了这茬还有下一茬,他认识那么多官家子弟,还能没个机会么?总归他能凭本事给自己谋条出路便成了!
苏缵到了苏绶书房,只见苏祈也在,还以为他闯了祸,忙问:“怎么了?”
苏祈眼神示意他问苏绶。
苏绶道:“祯哥儿的事你知道多少?”
苏缵纳闷:“他不是成天读书研习?还能有什么事?”
苏绶鼻子里呼出一声冷哼,然后便指着苏祈:“把苏祯在外之事全跟你二叔重复一遍!”
苏祈便把早前苏祯与荣家起冲突之事,以及昨日之事他与常贺的交往,全数禀报了一遍。
苏缵气得指尖发冷:“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也不问过我,就在外头四处找人给自己打算?”说完他就掉头要往外走。
“站住!”苏绶唤住他,“你慌什么?”
苏缵指着外头就要怒斥:“他都要造反了!”
苏绶却不着急,慢吞吞坐下来,而后双目看向他道:“如果没有常家撺掇这一茬,你会不会答应放他去从军?”
苏缵又愣住。遂道:“大哥意思是?”
“如果没有常家这茬,不是不可以让他去试试。即使如今常贺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在,苏家自然不能明知是坑还往下跳,但你我也不必这么急着翻脸。”
“那该当如何?”
“你还是先应着他吧。余下的我自有分寸。”
苏缵满腹的迷惑,但苏绶已经在摆手让他走,还交代他:“方才祈哥儿讲的这些,不要外露。”
他也只能听了。
待苏缵走后,苏祈走向苏绶:“父亲方才为何不让儿子把常贺交代苏祯办事那段说出来?”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苏绶换上严肃脸,“你去常家,是你姐姐安排的?”
苏祈点头:“是我姐让我去的。她还让我仔细观察常家呢。”
“她为何让你观察常家?”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事实证明,听她的没错,可不就让我逮着了苏祯与常贺的勾当。”
“那她,知不知道常贺要祯哥儿打听的是什么物事?”
“她不知道吧?她怎么会知道?常贺说得含含糊糊的,我也没听明白。”
苏绶听闻若有所思,随后也摆了摆手:“你也退下吧。”
苏祈听话地走了。
屋里一派安静,苏绶坐了会儿,然后打开暗格,又取出了那枚色泽暗沉的物件儿在手里摩挲。
暮色渐深,尚未点灯的屋子就像是包裹在一团巨大的阴云里,只有那枚金属制就的物件,在廊下挂起的灯笼光下泛出一点微弱的亮光。
“老爷,”吴综掌了两盏灯进来,“该用饭了。太太为您熬了汤,正传好了饭在房里等您呢。”
突来的光亮驱散了黑暗,阴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屋亮的瞬间,苏绶已经把那物件儿掩埋在手心里。
“知道了。”

第286章 他可真是个老狐狸
国子监下晌有翰林院学士前来讲课,监生们无不珍惜这等机会。日暮时常贺与孙延走出国子监,不想回府被催婚的孙延还想邀请他去太平观赏荷,偏巧这时候小厮逢砚送来了一封信,常贺看过后说道:“家舅来信,我得回去呈给家母过目,今儿就不去了,改日再约。”
孙延留他不住,只好与宋泯他们去,正好韩阡和左煜也来了,大伙便一起。
常贺回了府,问常蔚何在?
家丁指路书房,常贺便寻了过去。
常蔚在屋里负手踱步,看神情心里正有事。常贺说:“父亲还在为中军都督府防卫署之事困扰?”
常蔚叹气:“苏家工匠已经进驻防卫署,据说这两日已经把原有的机括全给拆除了,这就等于兵部所掌的锁钥已经成了废铁,今日镇国公还把兵部派去的人给拦截在了外面,这就等于防卫署已经收入了中军营囊中。介时一旦有个万一,这就连反制的余力也没有了。”
“那,还有没有办法可想?尚书大人怎么说?”
“娄尚书在养病,昨日我上娄府去拜见过,他说一句话倒要咳半天,倒不知这病是真是假。他也六十多了,长子已经接班入了翰林院,左右离致仕不远了。这个时候,谁都看得出来镇国公是有皇上撑腰的,他不会出来揽这手麻烦。”
常贺眉间有忧虑:“如此,压力就全到父亲头上来了。旁人可以见风使舵趋吉避凶,咱们却不能。”
“谁说不是呢?”常蔚缓缓叹气,目光随之而锐利,“这也是当上这兵部左侍郎的坏处啊,权力就是把双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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