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喜—— by青铜穗 完結
青铜穗  发于:2023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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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婼收敛神色:“他当了十几年冷漠无情的丈夫,也许已经习以为常了。”
徐氏道:“这话怎么说?”
“他原先对我母亲很冷淡,对您他还会忍让,但对我母亲,他从来没有给过好的脸色。”
徐氏怔然:“这又是为何?”
苏婼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父母之间的事情,不该由我来说,您想知道,就直接问父亲吧。终归还是那句话,您和我母亲不一样,您和父亲是要走一辈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您去试一试走近他,说不定会有好的结果。”
苏绶与谢氏夫妻之间的秘密已经揭开,苏婼不想偏激地做出一些评定,不管怎么说苏绶与徐氏间是没有仇恨的,他们有条件相互扶持到老。
作为前世受过徐氏之恩的她,也希望苏绶能够成为他的良人,是徐师这辈子能够有个安稳的后半生。
徐氏听完她的话后长久未语。末了才像是回应她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日过后就迎来了夏至日,按惯例家家户户都要有一场夏祭。苏家在徐氏三妯娌的张罗下热闹了一场。
苏婼以为韩陌立刻会对常蔚有所动作,不料等了几日也没有动静,是日上晌收到韩陌传过来的信笺,方得知他奉皇帝旨意暗中搜罗常蔚罪证,暂时不会大草惊蛇。便知自己也暂不宜轻举妄动,正好他也等着苏绶把谢家那边的事情查清楚,又还要伺机打探苏绶与薛容之间的纠葛,于是便暂把精力放到了防卫署这边。
图纸交到了天工坊,坊里的工匠都是有足够经验的老匠人,照图制作不成问题,但依然难免有写细节需要切磋。
苏绶不主张就此公布苏婼鬼手的身份,于是父女商量后便决定让苏祈担任这个连接传话之人。
苏祈得知苏绶已经知道了鬼手,对苏婼更加恭敬。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活似恨不得直接把他给供起来。
苏婼正好把他当牛马使,而且使得心安理得。夏至过后的第三日,她就打发他去寻秦烨。

第274章 一定不只是人情世故
自上回在客栈里与苏绶摊牌分别之后,秦烨就没露过面,早前韩陌交待他盯着陈家,如今陈家兄弟被收押,其老子陈胤也早被召了回京听候审讯,这下别说秦获不会同意女儿嫁去陈家,就是秦垚那个恨不能直接把妹妹放秤上卖的,都不能去逼迫秦蓉了,如此秦烨自然是无事可干。
但因为苏婼在苏绶面前表明了身份,她目前也没有对外卖锁的打算,苏祈就好奇:“我去寻秦烨做什么?”
苏婼道:“我记得常家有好几位公子,你去问他,跟兵部左侍郎常家熟不熟。”
苏祈还不知道常家这层:“关常家什么事?”
“熟的话,你就让他来找我。不熟的话,他不是狐朋狗友多么,就让他想办法跟常家接触接触。”
“你要接触常家?”
苏婼没了耐性:“你这么做嘴做甚?交代给你,你照办便是了。”
“不是我多嘴,我就是想说,你要接触常家,那找苏祯不就行了么?”
“祯哥儿?”
“对啊,”苏祈一击巴掌,“你忘了,那阵子苏祯老在外头结交应酬,跟常侍郎的长子常贺,还有礼部侍郎孙黎孙老大人家的二公子孙延,都常有来往。”
他这一提醒,苏婼立刻想起来之前苏祯确实常在外结交官家子弟给自己备后路,是自打与荣家在酒楼起了口角后才收敛下来。想到这里她问道:“他近来还是深居简出,还是又在外走动了?”
苏祈闻言嗐了一声:“他不是消停了一阵么,后来就碰上宋先生来府了,三叔可看着呢,他也没法出去。不过却又因为荣家一直没找上门来,没读书这日他又还是跟那些子弟来往了。我听说他前儿个还跟常贺一块吃酒呢。”
“是么,”苏婼眉梢扬了扬,“那他们交情如何?”
“还成吧。那常公子挺温文尔雅的,他们常家不是很有声望么,家风也不错,反正我听祯哥儿说,他们十次聚首,倒有五次能把他叫上。就算他吹牛,那总也叫了四五次。十次能参与四五次,怎么说也算厚待他了。”
苏婼听闻,便从抽屉里取了张银票:“那你去找苏祯,下回再有常贺也在的局,你也去。这里五十两银子,拿去应酬,务必跟常贺直接结交上。钱没了再来问我要,但你记住,有关常贺乃至常家的点点滴滴,你都须事无钜细回来向我禀报。”
苏祈接了五十两“巨款”,欢喜异常地去了。
扶桑走过来说:“常家果然伪装的很好,连二爷他们都深以为常家正派。”
苏婼虚凝眉:“既然常贺连苏祯都看得起,对苏祈这个苏家长房长子,应该就更加要礼遇了。”
扶桑望着她:“这莫非是韩世子请姑娘做的?”
苏婼看她一眼,走回屋里:“何须他说?他太扎眼了,眼下去接近常家,必然引起常家警惕,苏祯既然已跟常贺有交情,那么总归来说容易隐藏些。”
扶桑跟着进去:“可是那天夜里在杨柳庄暗算世子的人,他们必然已经知道姑娘与世子交情匪浅,如果这些人真是常蔚的手下,那岂不是也将徒劳?”
“那怎么会?”苏婼道,“你以为常贺看得起苏祯,当真只是人情世故而已?”
扶桑顿住:“那是什么?”
苏婼笑了:“当然是他们觉得苏家也有值得拢络的地方。”
常贺从国子监回来,抱著书进了正房。
常夫人正与身边年轻的仆妇有说有笑,看到常贺便向他招手:“再有半个月就是你生辰了,快来看看这宴席单子,是我和容嫂来给你这么操办成不成?”
常贺接来看了看,笑应道:“母亲张罗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待常夫人眉开眼笑,他又说道:“只是今年就罢了,不必铺张吧。父亲位高权重,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我一个少年人,搞这样的排场,容易引人非议。”
“这有什么?”常夫人回他一句,然后跟身边仆妇道:“容嫂你先下去。”
待妇人躬身退下,她继续道:“我不过自家做个家宴,又不受外人礼,怎么就至于非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你父亲是家中次子,他再位高权重,将来常家家业,你祖父母也还是要传给你大伯一房的。
“可恨我们二房替常家争了多少光,每年你祖父母却还是只给长房的赟哥儿正经过生辰,理由是什么?是因为他是长房长子,又因为后来你大伯的腿为你父亲瘸了。
“常家的祖产我倒不稀罕,要紧的是这份看重,咱们二房在外头谁能不给脸面?每每在上房却要低三下四,便是你大伯瘸了一条腿,我也受够了。你这个生辰,我定要替你张罗起来,解解心头这憋屈劲不可。”
常夫人说着,怨忿之色已掩盖不住。
常贺静默片刻,说道:“可是这当口,父亲不会允准操办的。”
常夫人微顿:“为何?莫不是朝堂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是父亲时常教导孩儿,越是站得高,就越是要低调,祖父母的偏心不足为虑,母亲还是该把目光放长远些。”
常贺始终轻言慢语,常夫人也没法再多言。又问他:“你来是做什么?”
“孙家的成义要组个联诗的局,可巧他们家老夫人在园子里静修,没有地方,我寻思母亲平日吃茶的青竹斋安静宽敞,便想借为一用。”
常夫人眉头微皱:“那是我平日招待女眷的处所,如何能由得你们乱来?”
常贺笑道:“断不至于乱来,都是平日交好的几位子弟,新加的只有一位,也是苏少卿的公子。”
“苏少卿的儿子?”常夫人微微抻身,“我听说他们家那位可不是什么消停的哥儿。”
“那都是过去了,人家如今是宋家那位大儒的弟子,身份更清贵了一层。听说人很聪明,文章也不错,比苏家三房那位抚过来的养子强出不知多少。”
常夫人目光微闪:“那他怎么这次也来了?”
常贺捏着旁边一盆才冒花箭的兰花,缓声道:“他们如今与宋家顶熟了,听宋家老三说他也会来,便提出跟祯哥儿同来,而我又岂有不应之理?”

第275章 设在常家的饭局
常贺出了正房,见先前屋里的年轻仆妇正在廊下打理水缸养的菡萏,遂停步道:“容嫂,母亲答应把青竹斋借与我待客,你眼光好,明日带人把它收拾出来,摆些花儿草儿的,再去库房里搬些屏风摆件的放上。”
容嫂微笑:“二爷这是要宴请贵客。”
“也就是从前常来往的一班子弟,不过这回是孙公子作东,我可不能失了他的面子。”
这样一个翩翩贵公子,在这个不过二三十岁的仆妇面前,竟然十分温和放松。
容嫂深颌首:“那奴婢定当尽心尽力办好。”
“有劳你了!”
常贺扬手打了个招呼,便轻快地出了院子。
苏祈如今没有了学业上的压力,而且帮着苏婼干活,也是得了苏绶默许的,便如同抱着上方宝剑,不但举止磊落起来,就是办事效率也高了不少。
应邀去常家作客的这日上晌,苏婼在他房里看小厮给他挑衣袍,说道:“是孙延组的局,却是常贺点头应允邀请你的?”
“这是宋家三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还有假?祯哥儿当时还支支吾吾呢,他没想到常贺就爽快做决定了!——这件好不好?”
苏祈挑了件宝蓝色的滚边锦服。
苏婼睃了一眼,道:“太做作。你又不是什么斯文人,装什么文士?穿那件玄色的。”
“这件?”苏祈把玄袍拿起来,“韩陌就老喜欢穿这个颜色,你怎么也喜欢?”
“这混不吝的色儿,可不就衬你们这些混不吝的人?”
苏祈十分无语。
阿吉从旁打圆场:“二爷快穿上吧,姑娘眼光不会错呢。”
苏祈无奈,抱着衣裳进去了。
阿吉递给苏婼一捧剥好的核桃,苏婼则望着她腕上一串苍术片串成的手串:“这是哪来的?”
阿吉低头看了眼,说道:“是前儿夏至在白云观门口买的,可以驱热败毒。”
苏婼笑道:“你这么小个人儿,怎么懂得这些?”
“我从小就戴的,母亲每到夏至前夕就给我串这个,我还以为只有南方才有,没想到那年在白云观卖咸菜,竟然看到有人在卖。也不贵哩,一文钱一串,我每年都去那里看看。”说完她取下来套在苏婼腕上,“给姑娘。”
苏婼抬起手腕看了看,切成铜钱厚薄的苍术大小均匀,乍看像是乌木手串儿,倒挺精致。她道:“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无妨,给姑娘戴。”
苏婼莞尔,不曾推辞她这番心意。
“瞧瞧!”
换好衣裳的苏祈走出来,抖了抖袍子下摆,“我就说不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过了个春天,个子拔高了不少,瘦长瘦长的,五官也立体多了,配上这身银线刺绣的袍服,骤然显露出几分英俊来。
阿吉说:“哇!”
苏祈脸一红:“别哇了,怪别扭。”
洗墨走进来:“二爷,祯大爷在前门下等着了,差人来问您好了没?”
“知道了!”
苏祈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地找了块玉配在腰间。
苏婼给他扶了扶发髻,又交代道:“去了之后常贺跟你说什么,你迎合一下。还有,常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端正,你给我把眼睛放亮点,不要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我晓得了,打你让我接这个差事,我就料到了。——我先走了!”
苏祈应着她,然后快步地出了门槛。
苏婼随后走出门,跟着走到前门内,早已坐上马车的苏祯正撩着帘子抱怨:“你怎么才来?都等你老半天了。”
有日子没见他,身材本就高大的他更加健壮了,脸上还长起了红疙瘩,年岁比苏婼小不了多少,但看身材容貌,倒像是大出苏婼不少的兄长。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这时候忽有声音自身后传来,苏婼回头,只见黄氏正朝自己走来。
苏婼笑道:“祈哥儿要跟祯哥儿出门,我担心他闯祸,跟着来嘱咐两句。二婶怎么也出来了?”
黄氏道:“我也是来找祯哥儿的,他出门前把荷包落在我那儿了,忘了拿。你说他们出去不随身带点银子,可怎么好意思?——你过来,把这个追上去交给祯大爷。”
说着她招手唤来个家丁,把荷包交了给他,然后才与苏婼回身:“你这几日瞧着有些憔悴,没睡好?我听下人们说,你前几夜竟三更半夜才回来,一个大姑娘家,可不兴这么没胡来……”
苏婼原本好奇苏祯的荷包竟然会落在黄氏屋,以及落了荷包,黄氏竟然亲自来送,但黄氏这么一串话下来,也就顾不上再回头深究了。
苏家马车驶出胡同,家丁就把荷包送上来了。
苏祯扯开口子看了眼,将之拴到腰上,而后就转头看着车窗外。
苏祈开始没话找话:“咱们今儿怎么不骑马?”
苏祯头也没回:“今儿的局设在常侍郎府上,骑马会皱了衣裳,自然坐车更好。”
“大男人家,要这么讲究作甚?就是皱了也无妨。”
苏祯扭头看了他一眼,又一言不发地扭回去。
苏祈弄了个没趣儿。一会儿又碰碰苏祯胳膊:“哎,你连荷包都落在二婶屋里,你最近真的常去二婶面前奉孝?二婶对你很好吧?那二叔对你怎样?你孝敬二婶,没孝敬他,他有没有意见?”
苏祯脸臊,瞪他说:“你怎么那么多话?”
“这不是拉家常么,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发现自从二婶管束过你之后,你最近这口气可越来越不好了啊!”
“你懂什么?!”
苏祯直接没好气,随后索性把全部后脑勺丢了给他,不作声了。
苏祈也生气,再也没出过声。直到到了常家门下,苏祯招呼他,说常贺在门下等候,他这才整整衣襟,宛如无事人一样与苏祯跨下车,笑脸冲着常贺行起礼来。
“常二哥好!”
常贺一身宽松道袍,显得飘逸出尘,微笑回礼的时候优雅如谪仙:“恭迎二位公子光临。”又道:“没想到二公子如此天真可爱,——来,园子里已经预备了好茶,这边请!”

第276章 有品味的仆妇
由常贺引路,苏祈与苏祯循着雕栏玉砌的游廊进入位于常家后花园里的青竹斋。
路上常贺不时地介绍下沿途的建筑,摒去了应有的生疏与尴尬,要不是苏婼有言在先,苏祈都快忍不住要表示下亲近了。
今日与会的一共六人,除了常贺与苏祈苏祯,还有礼部侍郎府的孙延,宋家的老三宋沂,另还有位姓胡的官家子弟,因为此人是孙延的表弟,故而不在苏祈的关注范围内。他们进了园子,就听远远地有言笑声似来。
常贺笑道:“他们都来了。”
刚举步上阶,迎面却又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也是位年轻公子,眉眼生得有些挤,目光看着就有些锐利。到了跟前他却冲着常贺一笑:“二弟这是又请客人了?不知这二位是?”
原来是常贺的大哥。苏祈去看常贺,常贺也笑了笑:“是啊,这是苏家的大爷二爷。大哥这是又去上房祖父母那儿了?”
他虽笑着,眼底却没有多少温度,苏祈不便多望,收回目光,向面前的年轻人拱手:“在下苏祈。”
他知道常贺是常蔚的长子,常贺这个“大哥”不用问,只能是他大伯的儿子了。常家一共四房,有两房在外地任官,长房二房在京,常蔚的大哥原先也在京任职,但在哪个衙门,就不清楚了。不过对外说到常家,都只知道常蔚,而不知其他人,那么可想而知他这个大伯官位应该并不高。
常家兄弟这么样打了招呼,就各自分道了。
青竹斋是座精致的小院儿,还带着露台与敞轩,很是适合宴饮。屋里人都到齐了,宋沂扬手招呼苏祈,旁侧还有些仆妇小厮正在服侍。苏祯跟孙延他们都熟,一一地跟众人见了礼,就在椅子上坐下了,常贺跟众人介绍:“这位就是苏少卿家的公子,大名唤作一个祈字。祈公子在锁道上可是极有天赋。”
“久仰久仰!”
孙延笑着抱了个拳,“虽是没见过面,但也早有耳闻了。”
一旁正捧着酒壶斟酒的容嫂闻声扭头,目光直直地落在苏祈脸上。当苏祈对上她的目光,她又把头转了回去,然后垂首将斟满的六盅酒稳稳地捧到桌上来。
装酒的托盘选的是镶五色宝石的西域铜盘,酒壶酒盅皆是成套的,妙的是每盅酒里还浮着一两朵桂花,酒香混着桂香,一入鼻腔,那醉意就上了来。
宋沂赞道:“真是赏心悦目!看不出来常兄家随便一个人,竟然就有这样的巧思。”
常贺笑道:“容嫂可不是随便能找到之人,她从小就在南边宗亲府里帮佣的,后来她服侍的那家主子因为人丁不旺,陆续病故,她被遣散,然后就开始四处谋生。虽然是个下人,但她手艺眼界可都不低,养花侍草,烹饪薰茶,无一不通。”
在坐众人都颇为好奇地冲容嫂看去,孙延道:“原来一直让常兄赞不绝口的容嫂就是这位。我曾尝过她亲手熬的酒,那委实不错。也难怪进府不过一两年,就能成为令堂的左右手了!”
容嫂微笑道:“孙公子过奖。诸位公子慢用,奴婢先告退。”
待她走后,孙延道:“常兄,你家这位容嫂,看上去可不像仆人啊。这模样作派,倒跟个哪家养尊处优出来的金枝似的。她莫不是压根不是什么宗亲的下人,干脆就是宗亲府里的小姐吧?”
大梁开朝至今,已分封了许多宗室子弟,那些旁系的皇亲经历了多代分家,很多都已穷困潦倒,这种事情可不是没发生过。
“孙兄何时见过流落在外的宗亲贵族,会甘心给人当下人的?”常贺完全不为所动,“你也看到容嫂容貌脾性都极佳,如果不是做惯了服侍人的活儿,她又何不去寻个良人安度余生呢?凭她,嫁个七八品小官都配得了。”
孙延取笑起来:“看你,我不过随便说两句,你倒还护起个下人来了。”
常贺笑一笑:“你不懂。”
苏祈默不作声听着他们说话,末了扭头去看那退在阶下的容嫂,可巧,容嫂又在回头看他。但她面上眼底始终波澜不惊,而她姣好的鹅蛋脸,秀美的眉眼,却让苏祈怎么也想不起来跟她有什么交集,能令她如此地留意自己。
“……要说诗文,在座谁能强得过宋公子?来,请宋兄先作一首!”
今儿是诗文局,孙延他们已经进入了正题。
宋沂推让着,到底做了一首,接而击鼓传花,到谁谁上。苏祈也做了两首,苏祯只做了一首,气氛倒还和睦,只是苏祯今日并不太想与苏祈多话的意思。
苏祈倒无所谓,他这样的家世出身,除了在小阎王面前没辙,别的子弟他可没怵过,一样自由自在。
没多会儿,两壶酒毕,桌上已有人不胜酒力,常贺便提议接下以酒换茶,玩点儿斯文的。
他去取新得的钧窑茶具,邀苏祯道:“祯大爷随我去罢,这套茶具琐碎玩意儿多,又遗,你替我搭把手。下人们拿它我还真不放心。”
孙延道:“人家来做客,你倒是使唤起人家来了。”
常贺笑道:“在座诸位哪个我都使唤不起,不过是祯大爷体格壮,你们可都不及他罢了。”
说罢二人便起身离了席。
苏祈瞧着他们走远,便支肘扶起了额来。
宋沂见状:“祈哥儿可是喝多了些?”
苏祈抬头:“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兴许这酒太好下喉了,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两杯。”
“祈二爷才多大年纪?苏少卿又家教严格,往日定然是不许多喝的!”孙延是个直性子,当下指着苏祈笑起来。
宋沂说道:“回头请常兄弄些醒酒汤来,喝下就好了。”
“不必劳烦。”苏祈推辞着,看了眼花园他说道;“我能去园子里吹吹风,散散酒气么?”
“这有何不可?”孙延抬起下巴示意,“今日为了咱们设局,常家女眷都在前面没过来,你在附近走走,不妨事,回头常兄来了,有我担着。就是莫走太远,省得迷路了。”
“小弟省得,多谢孙二哥!”
苏祈起身,举步离了席。

第277章 险处逢生
青竹斋这块算整个后园的一角,房前屋后都是花木,包括着这座带露台敞轩的两层小楼,楼前两畦蔷薇开得正盛,花地中间零散种了几株杏树李树和四季桂,杏李树上都已有果子,桂花树上布满了花朵,想来先前酒盅里的桂花应该就是此处现摘的。
苏祈沿着小径走了几步,一看前方路分三方,一条通向南边,记得是出园子的路,一条指向前方的荷塘,再有一条半隐在翠竹果树之间,通往的是正是露台旁侧的小楼。常贺取茶具,势必会去有屋宇之地,首先排除荷塘这条路。那他们是出了园子,还是去了隔壁小楼呢?
桂树下徘徊了两脚,忽然竹林那头有房门启动的声音传来。
苏祈侧耳一听,再举目看看四下,服侍的人都在敞轩内外呆着,花园里基本没人,他脑袋一勾,避过叶梢,就漫步往小楼那边而去。
走到小楼门口,没有动静,但园风一吹,靠西边一扇窗内就有说话声随风传出来。
“……你好歹是苏家的大爷,二房里的独子,有出息了也是苏家的荣耀,怎么,他们也不替你着想着想?”
苏祈悄步到达窗下,就听常贺的声音传了出来。
“苏家如今是我大伯的,我父亲不过是帮衬着管家,且家父他们两兄弟,对子女都是一概地不曾耐心温和过,便是谈话也仅止于训导,说白了,他们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呢?那日我不过跟家父起了个头,说想去军营,他就打断了我,让我安心读书,其余的休想。”
毫无疑问,这抱怨连连的人就是苏祯了。
“那你父亲和大伯行事,可是有些不太地道。”常贺道,“即便是养子,也是祠堂里拜过祖宗的,这么见外,这不是压根就没有把你当儿子么。既然你无心诗文,那入军营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啊!”
“谁说不是呢?我只跟常兄你吐良心话,我心里头还真就是这么觉得。苏家要是真看得起我,我父亲把我当儿子,我又何至于事事要靠自己?我不爱读书,他们不是不知道,却偏要我读书上进,习锁道,真习了锁道,他们又还能把天工坊交与我不成?还不是为了让我将来给祈哥儿使唤!”
苏祯又怨又恨,而苏祈在窗下简直气得牙痒痒。
平常苏祯在家里也算规矩,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小心思。苏家公中给所有子弟的嚼用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偏颇谁,包括如今宋老先生来讲学,苏绶也没分彼此,把苏祯列在其中,这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再者说,养子就是养子,又不是嗣子,当时就是白纸黑字签了文书的,家族里都有公证,即使苏家真对他有所区别,那不也是正常吗?何况他如今享受的跟他这嫡子的待遇分毫无差!而他如今竟然对个外人说这些混账话?
他在心里连骂了几声白眼狼,耐着性子听他还能吐出什么屁话来。
常贺安慰了苏祯几句,就道:“我与你相识这么久,自然知道你的人品,你也就是没投生在好人家,罢了,既然苏家靠不住,这事我来替你想想办法,家父在兵部好歹也作得了主,让你去入军营历练想来不成问题。
“以你这体格,又是官家子弟,不消两三年,当个把总千总可谓轻而易举。慢慢再立几个军功,当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便是苏家不器重你,你也能自立门户,无须看人脸色。”
苏祯喜出望外:“那小弟就在此多谢常兄了!”
苏祈攀着窗台的手指头都泛出青色了。
这些狗屁话可真是让人听不下去,他掉头想走,可这时候屋里却又传来常贺的声音:
“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不过苏家到底于你有抚育之恩,既然令尊希望你研习锁道,那你还是不要拂逆了他的意思,省得惹怒了他,到时候拦着你不让走。”
“这一层无须常兄交待,小弟省得,再不喜欢读书,怎么说我装也得装成个样子。”
常贺嗯声回应。又道:“对了,前阵子我说的那事,不知你可有所收获?”
“此事可真难倒小弟了,苏家的事我参与不进去,无从打听。不过我曾侧面询问过家母,家母却也不知此事。”
“内宅妇人,不知情也正常。”
“谁在那儿?!”
刚到这儿,竹林那头就传来一道女声,苏祈慌地扭头,透过树枝桠,只见有人正站在花木那头朝这边张望,还举步要走过来。
他吓得心脏都快迸出来,连忙缩进了半人高的蔷薇花丛后!
但这又怎么藏得住呢?上方窗户一开,他几乎都能听到有人在头顶呼吸了!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才刚听得几句他就被抓个现行!去后苏婼不得劈了他不可?!
“嚷嚷什么?”
偏在这时候,身旁又多了道声音,也是道女声:“二爷在此取茶具,作甚大惊小怪?”
这声音沉稳中带着几分威严,很是有几分震慑力。
“容嫂?!”
常贺在窗户内出了声。
苏祈含着跳到喉咙口来的心脏,透过花枝看去,果然就在这一畦蔷薇那头,不过三尺远的地方,腰身挺得笔直地站着先前那位气质出众的仆妇!
她手里端着个小竹簸箕,目光从迎上她走来的丫鬟身上收回,然后转向屋里的常贺颌首:“回二爷,正是奴婢在此。”
“你在这儿做甚?”常贺声音听起来有些许不悦。
容嫂端着簸箕走过来,把簸箕里的花呈给他看:“前些日子二爷夸赞过奴婢做的鲜花饼,奴婢看今日来的都是雅客,便采了些蔷薇,打算烙些饼给诸位公子也尝尝。知道二爷与苏公子在屋里找茶具,怕来人惊扰,就在近处没敢走远,没想到还是让如意给惊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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