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灯火,一个淡定沉静,一个浑身被不安包裹。
“你说的那个铜箱,我只是听说过。”一会儿,灯火那头的罗智几经咬牙,到底开腔了。“我所见过的铜箱,也是当初你们手上的那只,确切地说,那还是我从你们手上得见的,我自己并没有在别处见过。后来我也问过何氏,何氏也完全不知道有那么个箱子。”
韩陌眯眼:“那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罗智抬头。
“什么秘密?”
“你或许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这个秘密至今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韩陌沉了脸:“你在逗我?”
“我没有逗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袁清确实是我下的手,但我也是失手。那段时间,我知道他在查一件涉及内阁的要案,因为这案子里头也牵扯了兵部,但究竟牵扯多深?我们不知道。而我们都很焦虑,可他是东林卫的人,又不敢直接拿他审讯,于是就安排了接近他,伺机打探。
“但他们都不行。刚好我见过何氏,见那何氏对我有几分心思,我便假意与她勾连,想借何氏去套他的话。诚如你所说,何氏空有皮囊,她竟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当然,袁清的口风很紧这也是一方面。总之持续了很久,我都没有拿到我要的东西。
“那天夜里何氏趁袁清不在约我碰面,我一着急,便想着让人隐去面容,把喝了酒的袁清拿下逼问,谁知道他竟然早有防备,伤了去捉他的人之后,遂一头栽进了水里。那会儿他还没送命,我不肯丧失这机会,让人追下河,交手之下,他就溺入了水中。”
韩陌望着他:“可是后来现场勘查,他尸体周围并没有别的脚印,而他自己却还是在河床走了几步才倒下。”
“那我就不知道了。”罗智目光炯炯,“实不相瞒,我们下手的地方,距离你们发现他的地方还相隔了半里路,我们拿他的时候他在上游,但你们看到的尸体,却在下游。”
韩陌望着他,静默半刻后道:“你若到此刻还想玩花样,那真是跟你们整个罗家过不去。”
“方才我就说了,你爱信不信!”
罗智加重了语气,“我都承认了与何氏有染,也承认了对袁清下手,再隐瞒剩下的有何意义?反过来说,世子你就一点没怀疑过袁清自身有没有什么不妥?”
“说明白点。”
罗智微哼,说道:“据我所知,袁清可也不是什么多老实的人。旁人都说何氏给他戴绿帽,却无人知道何氏其实被他耍得团团转。他有个青梅竹马,叫芸娘,芸娘的母亲嫌贫爱富,把她嫁给了开铺子的商人,后来袁清也娶了何氏。前两年芸娘的丈夫死了,这袁清就与芸娘又重续旧情了,何氏还蒙在鼓里呢!”
韩陌皱眉:“便是有这样的事,一个商人的孀妇,又与他的死有什么相干?”
“或许与他的死不相干,但是我发现,袁清自己的家里,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没有。我说的是文书字据信件这些。对于一个在东林卫办惯案子的人来说,一点痕迹没有,这显然不正常。”
韩陌微微抻身:“你是说,他有可能把这些东西放在芸娘那儿?”
罗智一声哂道:“比起何氏,他显然对芸娘情份更深。”
“芸娘人呢?”
“失踪了。”罗智深深望着他。“我要是找到了她,也不会还跟你说这么多废话。”
韩陌双手撑着桌沿,目光逼视他:“那你怎么证明这些是真的?”
“袁清死时,腕上是不是系着根红绳结?”
韩陌凝眉。
“那根绳结上有颗小玉扣,上头就刻着颗芸豆。而芸娘丈夫开的,就是间玉器铺,当初铺子就开在城南的七枣胡同。系玉扣的红绳结,时常有人看到芸娘坐在柜台后头亲手编织。”
韩陌其实已不记得袁清死时是什么情状,尸体是窦尹验的,这些窦尹最清楚。
但是他直觉罗智此时所说的不会是胡编乱造。
“几时失踪的?为何我派人反覆查探袁清身边所有人,却没发现这个芸娘?”
“因为在袁清出事之前至少半年,她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邻居只听说她去投靠远亲,但她远亲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与袁清交往,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她一走半年,袁清才死,自然更加没有人会想到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围捉袁清的那夜,他挣脱不开时,曾朝岸上大喊了一句‘芸娘快走’。”
韩陌紧盯他双眼,他定定相对,未曾闪避。
“所以你是说,芸娘虽然表面看起来失踪了半年,实际上她可能一直在袁清身边。”
“极有这个可能。”罗智很笃定。
良久,韩陌直起身,却换成了另外的话题:“你说的因为袁清查案涉及兵部,所以感到焦虑担忧的几个人,是哪几个?”
罗智垂下目光,整个人收进椅背,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世子追查了我这么久,我在兵部捞了些油水的事是瞒不了你的。坦白说,我在兵部这些年,确实收受了一些额外的钱财。但这个数量与其他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世子既然知道这回事,那么要不要细节,我以为都已经不重要。”
“你不说?”
罗智沉默。随后到底抵挡不住这股压迫,交待了:“都是衙门的同僚。”名字也说了出来。
韩陌喝了口茶,又问道:“袁清当初查的哪桩案子,同时涉及内阁与兵部?”
“他一直在世子手下,如果世子还记得去年秋天山西知府潘崇渎职一案,当记得控诉他的罪名里,其中有一项就是与逆臣薛容有过勾结。而他之所以被参渎职,就是因为对兵部调派不满,继而引发了与当地驻军不和,造成了国库损失。”
听到“薛容”,韩陌迅速转向他。
罗智却未察觉,注意力还落在所回的问题上。
“背后指使你做这一切的人是谁?”
冷不丁的这一句抛出来,罗智陡然噤声。
韩陌不容他退避,“你方才交代的确实不少。但是更为重要的你却没说。杀害袁清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当然……”
“当然不是。”韩陌目光开始变得锐利,“你肯交代这么些,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为了掩盖真正的问题。你还在试图隐藏背后的主使。”
“韩世子……”
罗智极力争辩,但他话未成形,韩陌却突然自怀里掏出一物拍在案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说辞:“伍儿屯有块田庄,据当地的人说,这几年屡有人前往游说村民售卖出去。前阵子我们家阡哥儿在西湖楼夜宴陈璇,那天夜里,罗大人也在西湖楼外吧?”
罗智神色再度骤变。
“罗大人在马车里见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又有许久没见面了?”
罗智腾地起身,望着桌上一封信件,双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上落着他罗智的款,内容写的是交代下面人务必想办法买下那块田庄来的指令!
他顶着灰白脸看向韩陌,此刻已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韩陌望着他这般,面色依旧凝重,心里却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疑云来。
拿出这封自那人身上搜查来的信,罗智会感到吃惊,且会被动,这是意料之中的,但他对着这张纸,以及韩陌的逼问,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却是出乎他意料。
比较起先前述说袁清的死,仿佛这件事才是真正要命的,不可触及的。
“你不想交代交代吗?”
韩陌忍不住出言提醒。
但就在此时,窗口传来异动,一枝冷箭伴随着窗下护卫的急呼破空而来!冰冷寒刃径直朝着罗智胸口射去!
韩陌陡然色变,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跃步上前,伸臂卷起罗智便翻倒在地下!
随着屋里的动静,窗外的护卫当下纷涌而去。
韩陌松手看着被卷在身下的罗智,立刻松开手来:“你怎么样?”
纵然他先前动作不慢,那箭也射中了罗智左臂。对于韩陌这种练家子来说,这种皮肉伤真是不足挂齿。
罗智惊惶坐起,顾不上回应他,也顾不上拔箭,抱着脑袋就朝着桌子底下钻去,随后就紧紧猫着不动了。
韩陌又好气又好恨,抬脚往他屁股上踹去:“还当你多能耐呢,原来也还是个废物!”
但这一脚踹过去,蜷着身子猫在桌底下的罗智却跟颗被推倒的草垛似的,顺势就倒在了地下!
随着他翻倒的动作,他露出来的眼耳鼻喉全都冒出了血,瞬间染红了大半脸!……
“该死!”韩陌箭步上前,略为一探,旋即大喊:“快来人!请大夫!……”
“不,没用了……”
罗智口中冒着血泡,气息奄奄的吐出这几个字。
韩陌紧抓着他的手臂:“杀你的人是谁?快说出来!”
“是,是兵部的人,我不敢说……说了你就会直接去抓他,你去抓他,他就会知道是我说的,他就不会放过我们罗家……看在你刚刚救我的份上,我,我也只能告诉你,他人就在兵部,你……快去查他!”
罗智紧紧地抓住韩沫的袖子,力道大得把韩陌的皮肉都给揪起来了。当他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些话之后,人就往后倒了下去。抓住韩陌的两只手,也骤然松了开来。
“世子!”
杨佑第一个冲进来。
韩陌扭头:“人追上了吗?”
“几乎把所有的兄弟都派出去了,已经尽了全力,但有没有结果还未可知!”
“还留下了多少人?”
“包属下在内只有三个人了!”
“那就所有人都出去,即刻去看看兵部衙门里所有当官的,不,是官职比罗智更高的,有哪些人今天夜里头不安份!”
“……是!”
杨佑被他暴露的神情所吓到,当下拔腿就跑出去了。
韩陌收回目光望着地下一动不动的罗智,咬一咬牙,也握紧拳头,大步跨出了门槛。
第237章 言而有信的人
走出门后正升堂的一众官员都闻讯迎上来,御史们问:“哪里来的刺客?”
韩陌逐一地扫过他们,说道:“罗智作恶多端,自然是他的仇敌。大人们继续审,当务之急是追究这批文书的责任,以及兵部存在的监管疏漏。”
御史们相视无语,余者议论纷纷。
韩陌没去管他们,穿公堂到了前院。
干清宫太监曹荣跟上来:“世子,究竟出了何事?”
韩陌扶剑略站了站,说道:“罗智被他后头的人杀了,箭上有淬毒。”
曹荣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罗智背后有人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但是对罗智一党的图谋,大家也没曾往很要命的方向想,在当下太平年间,皇帝英武,群臣务实,倒不至于还能容许有逆反之事发生。对于见惯了风浪的各部大臣来说,只要不动摇国本,也就算不得什么。
但罗智死了,他是朝廷命官,谋杀命官本就该罪加一等,而加上他们居然还敢于在都察院衙门内行凶,这是有多大的胆子?
再加上射往罗智身上的箭淬了毒,这就说明对方除患之心无比坚下。
当时在屋里的不止罗智,还有韩陌,凶手拿着淬过毒的武器杀人,这是一点也不怕把韩陌也给拖进去!这种压根不计后果的作派,难道不正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吗?
“那罗智可曾交待凶手?”曹荣赶紧问。
韩陌看了看天边鱼肚白,说道:“皇上该更衣早朝了,曹公公,你我先进宫面圣吧。”
顺利从鬼手变回苏家大小姐的苏婼趁夜回房,不及洗漱更衣,闭上帐幔,就在灯下研究起韩陌给她弄来的那份地库机括图。
在地库里她其实已经记了个大概,因为不是要复制同样一套,所以知道了这些难度便差不多了。但是拥有机括布局的图,那她就更方便辨认分析哪些地方是重中之重,需要格外花心思,这些也更容易得到皇帝和镇国公的采纳。
她既然出了手,那自然是希望不辱曾祖爷的名声了。
就着灯,她提笔把要紧的地方都简单临摹在纸上,韩陌那里还瞒着镇国公,她最好是一早起来就让人把原图送回给他手上。
抄着抄着,不免想到先前选择在镇国公眼皮底下逃出去。说起来其实有些愧疚,无论如何她乔装进入地库还是给镇国公带来了麻烦,如今韩陌又骗了这份图给她提供便利,可她当时露面拜见一下他都没能做到。
可是她眼目下又只能如此,苏绶身上还有秘密,他跟谢家怎么回事她约摸知道了,但他跟薛容之间又是何故?为何凭吊薛容之前又要缅怀谢氏一番?他对谢氏,到底是有多恨?这些她统统想知道。可是苏绶对她的排斥防备是显而易见的,她直截了当地问,他不可能会告诉她,甚至还会对她产生更多的反感。
她回来的目的是要查清谢氏死因,绝不能半路就自行破坏了。
如果先前她露面跟镇国公坦陈来历,以及来龙去脉,镇国公即便能理解,能接受,她又有什么理由请镇国公替她在苏绶面前隐瞒呢?换句话说,人家堂堂国公爷,一军之都督,又凭什么配合她演戏呢?反正他配不配合她都要帮苏家拿出方案。到那时,苏家面临的麻烦解决了,而她就要面临一地鸡毛了。
退一万步讲,她也冒不起向一个陌生的当权者坦露秘密的风险。
“姑娘,”回来后扶桑也问到了这个,尚存担心地说:“那要是韩世子跟国公爷吐露了呢?”
苏婼手下微顿,颇为自信地扬起唇角:“他既然肯这么帮我,我倒是不担心他。”
“若万一呢?”
“若有万一,那也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情况。既然是不得已,那自然说了也不能怪他。”
扶桑服气了。一面磨墨一面看着她:“别的不说,韩世子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先前她拜托韩陌保护好苏婼,他果然没出什么差池呢。
绮玉苑帐里的灯一直亮到天色大亮。
正院书房里的灯其实也直到两更天才熄。
深夜时分吴淳来报,烟雨胡同客栈里留守的护院在子时左右给那鬼脸人放了行,随后跟踪其到了中军都督府附近,见他隐匿在屋宇阴影里便不见了踪影。约摸一个时辰的样子,那鬼脸人又重新冒了出来,怀里鼓鼓囊囊地回到了客栈。
几乎都看不出什么不妥。在苏绶猜想里,鬼手一行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取得他们所要的东西。
但这鬼脸人竟然有如此高强的武艺,是让人想不到的。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鬼手竟然会跟他提出那样的交换条件。
要制作出一套完整的地库机括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鬼手有这个实力,却必然也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其实只要他答应离开京城,就完全没有这些烦恼,而他宁愿替苏家揽下这活,也要留下来,是为什么?他明明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公开开铺扬名立万,为何却要死守京城?
苏绶想不通。
越是想不通,他越是放不下。
三更天一到,他索性直接更衣洗漱去了早朝。
他以为自己今儿算最早的,没想到,午门外还候着比他更早的,兵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有顺天府尹林逸与镇国公,都来了。大家议论纷纷,依稀讲的是昨夜顺天府查了桩什么案子,又谁谁在都察院出事了。
正听得出神,有那么两个人快步走到他跟前:“苏少卿!您也来这么早,可是知道罗智被刺杀之事?”
罗智被刺杀?
苏绶蓦地抬头,望着面前大理寺的同僚江枚与平日与自己关系不错的礼部郎中孙睿。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先前不久,事发还不到一个时辰呢。现如今现场出事的屋子被封锁了,韩世子早早地进了宫,此时正在御书房向皇上回话。那枝杀人的箭,也已经被送到大理寺了!”孙睿说到这里朝宫门口看了看,说道:“呐,大理寺卿付大人正好来了!”
苏绶顺眼看去,果然见到宫门外已经匆匆走来了大理寺正卿付练。
苏绶拱了拱手,正打算打招呼,付练却先说道:“苏大人,今早衙门里有急务,皇上方才已差人下旨须当即刻有人着手,故而你先回衙主持。会早朝这边本官替你告假,待散了朝我会即刻赶回!”
因为苏绶与同僚及上司关系都还不错,便问道:“可是罗智遇害一事?”
付练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给了个回头再说的手势。
苏绶当下便与诸官告辞,去往了大理寺。
当初罗智暗中算计苏家,苏绶不但没忘,且还时常提防着此人,此时罗智死了,也算是去掉了苏家一块心病,但这事未免也太突然了,到底罗智背后还有什么秘密?
去衙门的路上天色还没大亮,苏绶的心情也跟这天光一样阴沉沉的。
苏婼忙碌了一晚,把要紧的信息筛选了出来,早饭后就着人把机括图送回给韩陌。
正开始着手画草图的时候,木槿和苏祈就先后把罗智死在都察院的消息送来了。
除了苏祈对此事表现出了莫大的兴奋之情,在场所有人都只有错愕震惊。
苏婼和韩陌告别前还在惦记着审讯的结果,没想到韩陌那边没有消息,反倒是罗智已经死了!背后真凶杀人灭口,更加昭示着罗智一党的不单纯。苏婼率先想到的是,罗智一党盯着伍儿屯的田庄,其目的是不是也可以大胆深究呢?
也不知道昨夜审出来了多少。
苏婼琢磨着,就打发苏祈出去探听消息。只是消息都在衙门里封锁着,打听起来谈何容易?
苏祈在外头转悠了半日,也没捞着什么有用的,因听到罗智出事的时候是与韩陌在一起的,又打听到韩陌正在大理寺,便犹豫着要不要去寻韩陌问问。
刚准备抬脚,这边却看到自家父亲苏绶带着衙役匆匆地出了衙门,脚还没停稳他就快速地上了马,然后往街头走了。苏祈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也没能打成,索性在衙门对面找了个地儿呆下来,决定伺机而动。
韩陌进宫把事发经过向皇帝禀明,皇帝在原地踱了三圈,就打发人去都察院提人前往大理寺。大理寺少卿付练因早知了消息,衣冠整齐在家等候听命,旨意一到,他即刻就去了大理寺。正好陈家兄弟以及一干人被押解到来,安顿好后他又去赶早朝。
韩陌在大理寺看了一阵,苏绶随后就来了,双方交接了一下,韩陌又将写好的供录交给他,随后就在临时腾出的一间耳房里等候窦尹与大理寺仵作们共同验尸的结果。
宋延和杨佑陪着他在屋里,看窗外人来人往,屋里静默难耐,气氛沉抑得慌,宋延便问起来昨夜之事:“听杨佑说,世子昨夜心里偷闲,还去见了回苏姑娘。”
韩陌满脑子都是罗智所指的兵部的疑凶,甚至这一早上的功夫,还把有作案可能的凶手列在了纸上。一共五个,这会儿他就正在对着纸逐个地自作分析呢。听到宋延问起,他从纸后撩眼看了看他:“怎么,还得跟你禀报?”
“别别,”宋延在他旁边坐下,“我可是有事。”
韩陌慢腾腾收回目光:“有屁就放。”
宋延望着他:“你前阵子不是打发人去徽州了?有消息了。”
前番苏婼让他帮忙打听谢家,原本他打算让杨佑去,后来怕时间长,便选了马术脚力最好的另两个护卫去。想着路程不近,故而韩陌最近没有催问。
他目光定了定,随后看了回来:“什么消息?”
宋延从怀里掏出张折了好几道折的纸,递了给了,还附赠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韩陌腾手接来看过,旋即也皱起了眉头。
苏婼午饭前打发扶桑与游春儿去把防卫署的图给送回去,随后一整日关在屋里,图样勾了三四遍,到夜里掌灯时,方才有了个较为明确的构想。
苏绶让她三日拿方案,自然只是出图样的阶段,他的目的是应对皇帝和镇国公,倒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逼着她当神仙,让她三日就能做出来。
扶桑木槿怕她累着,纷纷劝她只消在现有的这套机括上改动一二即可,但苏婼在技艺上从来就不愿意应付,除去这次是代表苏家出手,是要让曾祖爷脸上有光,此外她前世一直都是为民间提供锁器和机括制造,公家的东西,最多也就是替县衙牢房做些防卫,像中军都督府这等举国最高级严密的军机衙门的活计,她还是第一次接,这对她而言也是个挑战,她很期待自己能够做出超越以往的成就。
总之有了这些限定,这一整套图样就不能随意待之了。
木槿不忍扰她兴致,这一下晌就没打扰她。正好苏祈那边也没有打听来什么消息,她就想着去正院那边探探。
刚走出绮玉院,就被旁边廊下走过来的银杏唤住了。
银杏不像是赶路办差的样子,走路说话都慢悠悠的,到了跟前先笑后道:“你上哪儿啊?”
木槿因着徐氏待苏婼真心,对徐氏身边的人也亲近,银杏又是徐氏的大丫鬟,少不得热络地道:“正要去代姑娘去太太跟前侍候侍候呢,你这是上哪儿?”
银杏说:“可不巧了么?我也是奉太太的命,来看姑娘呢。”
木槿一听可不敢让她进去,拉着她手在廊栏上坐下来,说道:“姑娘这会子写字呢,不让人打扰,不然我也不能出来。”
银杏说:“这几日怎么不见鲍嬷嬷了?前番的事,姑娘气还没消呢?”
说到这儿,木槿却有些始料未及了。鲍嬷嬷是没关着了,但是又让苏婼以给谢氏修理墓园为名打发回庄子上了。不但如此,当初随她回府的那批谢家的下人,苏婼也筹谋着让他们都回去。这怎么能跟银杏明说呢?她迅速找了个由头:“鲍嬷嬷回来之前,吴叔就发现先太太的坟茔碑石裂了点儿,虽说报了吴管家,府里会去弄,但鲍嬷嬷总归不放心,又因为前番的事,觉得愧对先太太,这不就自己回去了。或者因为差着人手,回头还要带几个人去呢。”
“这样啊。”
银杏闻言笑容收了收,眼里也露出了一丝失望。
木槿说:“怎么了?你找鲍嬷嬷有事?”
第392章 让人意外的消息
“无事,”银杏回应说,“只是上个月鲍嬷嬷煮的几道汤羹,太太想吃,我试了好几回,总也做不出来。不过想着鲍嬷嬷要是在,便问问她罢了。”
这个事情木槿可无解。“姑娘的话,我们也不敢违背。不过想要鲍嬷嬷的厨艺,倒是不难的,回头我禀报姑娘,请她着人去庄子上找鲍嬷嬷把方子全记下给你便是了。”
“那也好。”
银杏站起来,朝绮玉苑内望了望,方才又朝她笑笑:“你不是要去看太太?走吧。”
木槿随着她抬步,间隙里却打量了她几眼。
苏绶一直忙到日暮西斜才回府。进正院时见徐氏与丫头们说话,便在门下迳自取了乌纱帽,说道:“早些传饭,我还要出去。”
说完也不等徐氏上前侍候了,自行进里间换了常服出来,就去了书房。
前脚刚进门,后脚苏缵就来了。“衙门的事处理完了?”
苏绶吐了口气:“在走章程。”
苏缵疑惑:“罗智究竟为何人所杀?”
“根据都察院那边里外彻查,得出的线索指向向罗智寻仇的人,因为在罗智遇害之前,罗家因为田地的事已经与人纠缠了一阵子。而昨天傍晚,罗智府中一个清客被人当做他也行了刺。虽然被人发现的即时,没出人命,可是凶手夺命而来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苏缵顿了一下:“这么巧?”又道:“你相信吗?”
苏绶哂道:“我信不信不重要,自然有人会相信的。那箭头上淬过剧毒,就是为了封罗智的口。这背后的鱼,怎么着也小不了。”
苏缵沉默片刻,再道:“一直以来大哥好像都认定皇上在防范兵部,你这么说,有什么切实的根据吗?”
苏绶扶着桌案沉思,并没有言语,就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
苏缵清了清嗓子,只好说道:“有没有根据也不要紧,反正这事跟咱们也没啥大关系,一定要说的话,罗智死了,也算是除了你我心头之患。可算松口气了。”
苏绶瞅他一眼,显然对他这种口吻感到不满:“到底是条人命,却被你说得如此轻飘飘。”
苏缵忙咳声垂首。
苏绶又道:“你这个时候不去巡铺,来找我作甚?”
“哦,”苏缵好像忽然间想起来,“我听吴淳说,你们已经找到鬼手了?”
苏绶凝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找到了?”苏缵为了寻找鬼手花费了许多功夫,陡然却有了这结果,难免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是有一些巧合,但我相信不会有错,在烟雨胡同那间小客栈里的,就是鬼手。”苏绶平静说道,“我惟一不能看透的,是他们执意留京的意图。他们在我的突然造访下仍然能反被动为主动,可见早就对苏家下过功夫。可他下了功夫,却只为在我出言胁迫时争得一点谈判的筹码!”
苏缵紧跟着道:“他们如此主动,会不会藉着替苏家出手做机括,使什么夭蛾子?”
苏绶目光深深:“我也这么想过。是与不是,待后日看他给出方略便可知了。”
苏缵迟疑:“大哥能看出来么?”不是他不自信,而是陈述事实,苏家要有法子,不是早就能动手制作了么?
“当然能。曾祖爷这套机括,是有一套我们苏家独特的思谋在内的,三日时间,他只有把这套逻辑挑出来,然后在这基础上改造,才可能完成。如若不然,他另行布局,上下四层的兵器库房,除非神仙下凡,否则他绝对交不了差。而只要遵循苏家的这条路子是完整的,那他就出不了夭蛾子。”
苏缵诧异:“这机括内还有这些蹊跷,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