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婼把手套取下,装进小锦盒里的锁推到他面前:“我只是提醒韩捕头,你可别这么雄赳赳地就过去,没得赶跑了我的生意。”
金光灿灿的新锁摆在面前,两串万字花环绕着整个锁身,每处纹路如同拿尺量过一样大小形状精准,先不说好不好用,光是看看这做工,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目光。
韩陌看见过不少锁,每次见到“鬼手”的锁,还是会忍不住叹服。
他把锁收入怀:“我要是把你的主顾吓跑了,我就给你赔钱,还请你吃饭赔罪!”
苏婼莞尔。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韩陌又道:“那要是办好了,你是不是也得请我吃饭?”
苏婼停住动作,看了他有半晌:“你好像很在乎这顿饭。”
韩陌摸摸鼻子:“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刚才有点太小看人了。”说到这儿他撩眼:“我就开个玩笑。”
苏婼胳膊肘支着桌,半伏在桌上,朝他说道:“一顿饭小意思,我也不至于抠。不过今日不行,得过些日子。”
韩陌也没指望她会真答应,难免就较起真来:“为何今日不行?”
“别问那么多。”
苏婼把身势收了,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
韩陌一向说一不二,苏婼这样的语气,他也懒得跟她理论。喝了半口茶,见她收拾起装工具的小铜箱,一副要撤人的样子,不由道:“你为何不把工具放这里?难道以后每次过来你都要拎着它?那不是增加了许多穿帮的机会?”
“当然不是每次都拿,只是今日罢了。”苏婼把簧片一件件放入匣中,说道:“今日来了批铜料,我要去看看。带上这些工具可以检测铜料优劣。”
韩陌一听来了精神:“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
“你?”苏婼斜眼睨他:“你就算了吧,咱们这行可是钻的朝廷的空子,你一个官府人,跟着我去看人家私炼的铁矿,不得把人家吓死?”
“他也未必认得我,怎么可能吓到?”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是堂堂东林卫前镇抚使吗?这么牛,怎么会让人不认得!”
韩陌真真不喜欢她这把嘴。她是时刻准备着怼人吗?他沉气:“我不露行藏,隐姓埋名跟你去,可行?我当你护卫。这总行了吧?你堂堂鬼手,也得有个护卫从旁护驾才够派头啊。”
苏婼搅动着碗里的桂花羹:“要收钱吗?”
“收什么钱呀!咱们都这么熟了!”
“这你可打住,”苏婼停手说,“我跟韩捕头可没有什么私交,大家都是出于利益合作。你可别打什么到时候让我白干活的主意。”
韩陌不乐意听这话:“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保证白给你当护卫,你就说带不带我吧!”
“带。”
苏婼果断拎起铜箱,“走吧!”
这利落的样子,仿佛她就在这儿等着他这话似的!
韩陌多少又有点钻坑了的感觉,但虱子多了不咬,懒得跟她理论了。
小阎王霸道归霸道,做起事来还是周到缜密的,约好了接锁的人在河边船里碰头,他提前半个时辰就让人在四面埋伏着,直到确定方圆半里路内连树上趴的鸟儿都不可以在外瞎叽叽,他这才打发人登船把锁给交了,然后取了银票回来。
以往苏婼与秦烨得搞半天的差事,给他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办妥了,苏婼也不得不承认办这种事,东林卫出来的小阎王确实是更擅长的。
拿到银子,苏婼不加停顿地就塞入了荷包。而后前往城西取铜料的卖家处。
矿石与食盐都属于朝廷管制范围,民间不准私自开采,一旦捉到了,事情就可大可小。但是法律的设定往往就反证了事实存在,所以即便朝廷禁止,私采这样的事也是屡禁不止。
后来朝上不知谁提出的“水至清则无鱼”的理论,主张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超过一定量的采集,就酌情罚点钱了事。
如此虽然有悖朝廷王法,但是前世却给苏婼这样的人保留了一条活路。她是一直到在湖州正式开铺之后才走正规矩渠道取料,之前一直都是如眼下这般私买。
坦白说,韩陌就是抓这种人的,苏婼带着他去,还真有种引着官兵入匪窝参观的感觉。
韩陌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十分新奇,路上有些没话找话:“你跟宋家的如姐儿结成手帕交了?你们怎么会玩到一起?”又问:“那日在他们敞轩,那么多女眷围着你做什么?张家那位大奶奶还对你那么亲热,她们对你有什么企图?”
苏婼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这么聒噪,暗地里翻着白眼,然后就捡着顺耳的回上两句。
下车前她交代:“进去了之后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摆什么架子,请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他们都是很谨慎的人,要是引得我做不成买卖了,韩捕头可是要负责的。”
韩陌今儿真没有打算逮人,就算逮也不会当着她在的场合逮不是?他亦步亦趋,鼻息捕捉着随风吹来的她的发香:“放心,从小我爹娘就教我做个有担当的人,真要是我的错,不用你说我也会负责。”
站这么近看来,死丫头的头发真黑真亮,跟上好的蚕丝浸染了上好的松烟墨似的,也香,不是浓到老远就闻得出品种的花香,而是隐隐的自然的不知名香草香,闻一闻,闭上眼睛就像是站在了繁花盛开的田野里。
为什么她不用惯用的桂花油?哦,想必是因为她若用了,别人一下就能猜出鬼手是男的。也难怪那会儿从来就没人怀疑过鬼手是女的。
“你——!”
韩陌刚想问话,不料走在前方的苏婼忽地停住了步伐,害他下巴差点撞到她后脑勺上。
他问:“你怎么回事?”
苏婼推着他快步避到了旁边一蓬木香花后:“是我二叔!”
前方来了几个人,也是步行,脚步却很快,当先那个正是她二叔苏缵。他们走到其中一间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看,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是卖铜料的胡胜家,我二叔竟然找到这儿来了!”
苏婼不能说不吃惊。苏缵办事没有想像中那么糊涂,这是她早就已经有数的。但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了这里!直接找到了卖铜料的胡胜,至少说明她思路对了!
刚才她要是快上一步,就已经被他撞了个正着!
“这下你惨了,”韩陌看向她,“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那她手上肯定还有别的线索,你想和秦烨再继续这样卖锁下去,这条路恐怕行不通。”
苏婼往后退了退,也沮丧地往下沉了一口气。
韩陌道:“先不要灰心,也许他并不是直奔这里,而是把城里所有卖铜料的都给找了一遍,只不过刚好就让你撞到了。”
苏婼望着那道门,心情实在谈不上有多轻松。
她完全把刚才韩陌说的那句话当成是安慰——当然韩陌居然也会安慰人,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眼下却管不了这么多。
根据她的经验,危机的苗头出现时,往往就已经潜藏着更大的危机。
苏缵都已经到了这里,她还要心存侥幸的话,那回头就只有她钻坑的份了。
“他们出来了。”
埋头琢磨的功夫,韩陌轻推了她一把。
苏缵已经走出了门口,停步和随从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往胡同的这头走来。
苏婼像条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在墙上。但花也是不可能完全把她挡住的。就在她打算干脆横着心跳出来直面这一切时,一只手忽然压住她头顶,把正起身的她按了回去,然后面前光影转暗,一袭宽袍堪堪挡在面前……
苏绶近期还在天工坊钻研锁道,但成效不佳。鬼手那把锁已经给他研究了一个遍,不免又催起苏缵。苏缵其实一直没闲着,忙碌了个多月下来,也有了不小的收获。比如说,他已经打听到了城中所有私卖同料的人的去处,这几日就在一间间的暗访。
方才去过的这一户,是第七家。他跟那人打听有没有人来买铜料制锁,那人缄口不言,反而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虽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但店家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于是打发了人,回头好好来盯一盯。
虽是如此,也不能就此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还得继续去暗访。
刚走出没几步,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咳,苏缵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蓬木香花下,负手站着个高大英挺的少年,一袭玄色袍子衬得他十分威严。哪怕是背朝这边,光是背影也让人移不开双目。
苏缵停下步。这时候少年侧转身,似乎正好看到了他,双眉微扬,露出惊讶的神色:“小苏大人?”
苏缵也立刻肃正神色,拱起双手:“原来是世子!”手放下来他又道:“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韩陌道:“我在此办案。有个案子不宜大肆声张,故此我让捕快和护卫去了。”
苏缵听音知意:“原来如此。那我就不组世子办案了。先行别过。”
说完他便抬步前行。
却就在路过的那一刹那,他隐约看到韩陌身后露出来一小方玫色的衣裙……
君子当非礼勿视。他当下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
到底人不风流枉少年。张扬跋扈如韩陌,也有这般遮遮掩掩与姑娘花前月下的时候。
韩陌看着他走出胡同,才转身弹了弹苏婼头上的发髻:“出来吧。”
苏婼站起来,探头看了下,俏皮地冲他抱起拳来:“世子大人威武霸气,果然非我等俗人能比!”
“拍个马屁都拍得这么假!”
韩陌昂首挺胸地斜睨,嘴角却绷不住的上扬。然后迈开长腿:“还不进去,待会儿你二叔又回来了!”
苏婼提裙跟上,蝴蝶儿般随他进了门。
门里是个普通的民居,前后两进。前面门下是有人把守的。看到苏婼,这人点点头,招手让她进内,待看到她身后的韩陌,他却抬起手臂来挡住他。
苏婼道:“他是我的人,信得过。”
这人才把手放下,由着他们进去了。
韩陌悄然打量四面,只见四面屋角隐蔽处都有身影闪动,顿时心下了然,此间防卫岂止门口这一个人?是处处都有人盯着的。
跨进二道门,他就不免凑近苏婼耳边问她:“你一个大姑娘家,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来的?”
简直不可思议!这丫头是不是还有他不了解的一面?
苏婼扬唇:“我既然都已经会这门手艺了,知道这些铜料的来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毛病。韩陌也就收了声。
苏婼之所以会找到这里,其实是因为借助了她前世在道上认识的人。重生回来发现自己这门手艺没有丢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收集起所有的资源,然后就辗转认识了胡胜等这几个道上的,而自从回了苏家后她基本上只跟胡胜联络。
进了院子,里头坐着几个人,穿着打扮都很随意,不是撸起袖子就是卷着裤腿,说句不客气的,跟街头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们看到苏婼,都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须、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甚至还往前几步迎了过来:“先生来了。”然后也朝韩陌打量了几眼。
韩陌听到这声“先生”,顿时侧目。称呼女的为先生本就不简单,更别说这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在苏婼面前还这么老实,这明显是把她当老大了!
苏婼脚步未停,微笑走过去:“胡老板今日生日兴隆。”
胡胜道:“这话怎么说?”
“先前胡老板这里,不是来了好些人吗?”苏婼说着就在院里先前他们坐过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韩陌的则站在了她身后。
听到这里,胡胜跟过去坐在他对面:“您不说我还正要提起呢,先前来了几个人,说是马老虎介绍过来看铜料的,我就让他们进来了。结果他们来了之后去问东问西,还提到了鬼手,我就留了心眼,总之什么也没有透露。”
“他们问了些什么?”
“先是问这些铜料哪些行当来买的最多,然后又问拿来做锁合不合适?又问最好的精铜要用哪种矿?最后就问,做成像鬼手那样的锁,一般是用哪种铜料。”
“看来是追着我来的。”苏婼望着他们,“你们都很够义气,这个人情我先记下了。”
“您客气。我们也要靠您帮衬生意呢。年初被人告密,差点被官府拿了,还是先生您出手帮的忙,这点小事无足挂齿。”
苏婼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你新到的铜料。”
“这边请!”
胡胜让出了路,引着她往东边走去,显然那边正是放铜料的库房。
韩陌不紧不慢跟在苏婼后头,胡胜顺势便又接连打量了他几眼。
到了东边厢房下,胡胜把门推开的当口说道:“您这位新护卫看着很不一般。”
苏婼看一眼韩陌,笑道:“这世道对鬼手不太友好,我花了重金请来的,你能觉得不一般,那就说明我这钱花的值。”
胡胜道:“穿着打扮也是不俗。”
苏婼再笑:“我堂堂鬼手好歹也算是名震京城,带在身边的人,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胡胜也笑:“那倒也是。”
然后这才迈步进屋,看到韩陌跟着走进来,他也没再说什么了。
屋里堆着许多铜矿石,一旁还有些炼出来的铜皮,小的铜签和铜方等。
胡胜引着苏婼一件件地检验铜料的质量。韩陌则观察着四周。这屋子四面都被封了起来。原先的窗户拿铜皮给钉住了,所以进屋都得点灯。地面由石砖铺就,其中有几块看得出来是松动的。根据经验,底下应该是个暗室。
连撤退潜逃的路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由此看来,这帮人做的买卖还不小。
“你对京城各家锁铺的用料熟悉吗?”这时候那边厢传来了苏婼的问话。
“什么京城各家锁铺,基本上京城只有一家锁器铺,就是苏家天工坊。他们的用料都有专有的渠道供给,我们接触不到。”
苏婼没再往下问,蹲下去挑拣起铜料来。
制锁用的铜料不多,但是制好锁就很讲究。她有的时候是在这里拿现成的铜料回去加工,有的时候则要挑选些铜矿石,亲自铸造。
苏家却是不同。自从他们家生意做大,就开始有数不清的矿场找上门来,所以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自己拿矿石炼铜,从铜料的质地而言,天工坊出来的锁确实没得说,苏婼却因为炼铜器具的缺乏,每每在打造构件时要花费加多数倍的力气。
所以外行人看了都说鬼手的锁比天工坊的锁更好的时候,只有苏婼自己知道,她距离事实还差着一个高水准炼炉。
放眼天下,锁道一行里称得上高水准炼炉的,也就只有天工坊了。可惜她没有资格进去,更没有资格使用。
苏婼收拾了一包袱铜料,走出来与胡胜他们告辞。“倘若再有人打听我,还要劳你们替我遮掩遮掩。”
说完她掏出两张银票,塞到他手上:“一点酒钱,你们拿去寻个乐子。”
胡胜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当下要塞回来,被苏婼拒绝,他最后只好道:“你也太客气了,这根本就是应该的。”
走出门来,憋了老半天没说话的韩陌终于可以出声了,他说道:“我现在可算知道你那些钱都花在哪儿了,合着你全都用来养小弟了!”
“你可别小看他们。”苏婼老神在在,“他们只是无拘无束些,办起事来可是一点也不含糊。知道很多小道消息。”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韩陌睨她,“我现在怀疑是不是上到朝堂下到三教九流,全都有你插手的地方。”
“那我倒没那么神通。”苏婼笑起来,“不过自从认识了韩捕头你,那没准也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带着些促狭。
韩陌轻哼。
看着逐渐西沉的斜阳,他道:“我饿了。也不知道街头开了哪些新馆子?”
苏婼看向他。
韩陌垂首:“胡胜都能得你五十两银子封口费,我替你跑来跑去的,就不值得你花几两银子请吃顿饭?”
苏婼笑着,抬头道:“可以。”
开饭馆的总是来去无常。
西城开了好几间新馆子。
苏婼由着韩陌选,韩陌选了间岭南式烧鹅做的很不错的。伙计想来是看他们点菜大方,推荐给他们旧年酿好的荔枝酒,苏婼点了一壶。
雅室的窗户正对着月光,韩陌还是第一次单独与姑娘月下进膳,空出的左手搁在膝盖上,接连地卷了又松,松了又卷。
苏婼反倒很自在,一手托腮,一手执着酒杯,月光照着她干净又坦荡的脸,从容得让人嫉妒。
“你是不是经常和秦烨在外头?”韩陌想起了那次她和秦烨大晚上地在外面吃羊肉。
“他有他鬼混的伙伴,我找他都是有正事。”苏婼把托腮的手放下,吃了一口烧鹅。
韩陌斜睨着她:“我还是很奇怪,你跟他居然能混到一起。”
苏婼笑道:“巧了,对于我能跟混你在一起,他也觉得很奇怪。”
韩陌哼道:“我这才叫做办正事。他不是!”
苏婼没有与他争论。吃完烧鹅她把筷子放下:“我想认识陈家的女眷,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哪个陈家?”
“跟罗智勾结的那个陈家。”
韩陌顿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做你刚才说的,往朝堂和三教九流都插插手。”
韩陌愣了:“你刚才对着月亮是在想这个?”
他还以为她正想着什么样的旖旎心思呢!
第160章 犯贱
韩陌有点意兴阑珊,吃了一口烧鹅说:“你要认识个男的还容易,认识女眷,这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跟女的又不打交道,何况以陈家那样的家世跟韩家也没有往来。
“也是。”苏婼寻思,“这种事情我还是去找秦烨比较好。毕竟现在陈家想娶秦家的小姐。”
韩陌抬头,嘴里的烧鹅也不嚼了,囫囵吞下去:“你的意思是说,我办事还不如秦烨那小子?”
“我可没这么说啊,是你自己说没有办法。”
“我说一句没办法就是真的没办法?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听话都只听半句的吗?”
韩陌梗起了脖子。“就你想办的那点事,还有我办不到的呢?”
苏婼咦了一声:“可是你又不与女眷往来,要怎么帮我?”
韩陌十指交叉,搭在腹上:“你别管我怎么帮,总之只要我事情办成了就行了。”
苏婼笑了。
窗外上弦月静静地散发着光辉,将随风飘拂的柳枝投影在窗台上,饭桌上,使得这个月夜格外的曼妙。
秦烨被韩陌赶走,迳直回了府。
二门下,迎面碰见带着小厮走出来的秦垚,小子怀里还揣着个包袱。
上次撕破脸以后秦烨还是第一次与他见面,要照以往的话,他定然会视若不见的直接往前走,但今日他却停在门下,等着秦垚走过来。
秦垚后来因为知道当晚给秦烨作证的护卫就是镇国公世子的人,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实在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结交上的,这几日暗地里找人跟随他,谁知道怎么结交的没有查出来,反倒是发现秦烨每日每夜的跟镇国公世子的护卫在一起,有时还在镇国公府出入,如此别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确定秦烨抱上了韩陌这条粗大腿!
当下扯扯嘴角,乖觉唤了声“三哥”。
秦烨望着小厮挟着的包袱:“这是什么?”
小厮不觉地拿着它往身后藏。
秦烨往后一挥手,身后护卫便就蹿了上去,一手扭着小厮一手把他身后的包袱给夺了过来。
秦垚急得要上来抢夺,这里秦烨已经快速的把包袱打开了。里头竟是几只官窑的罐子,还有几只端砚和松烟墨。
“这是要拿到哪里去?”他劈头问秦垚。
秦垚退后一步,虚张声势道:“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秦烨冷笑,“这几只罐子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一只,端砚和松烟墨都是宝墨斋的上品,更是价值不菲,你一个月例钱只有我一半的庶子,有资格拥有这些东西?老实交代,这是从父亲那儿偷来的,还是从公中库房昧下的?!”
秦垚接连遭受他如此强硬的反击,心虚到失语,结结巴巴脱口回应:“我自己攒的钱买的不行吗?逢年过节父亲都会给我赏钱,你莫不是没有领过赏,在此嫉妒我?!”
“我嫉妒你?那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些!”秦烨把包袱塞回护卫手上,“既然你说这些是你的,那我们就去父亲面前,让他指认指认,到底是谁的!——去正院!”
撂下这句话后,秦烨就带着人往正院那边走去。
秦烨追上去把他拦住:“我娘的中馈大权都已经交出去了,你非得还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自己不守本分,为非作歹,还怪我把事情做绝?看来我从前的确是太惯着你们了!——李俊,你干脆去请老爷过来!”
“秦烨!”
秦垚咬着牙齿在低喝。然后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以更低的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是为自己吗?我是心疼婉丫头!明威将军府想和咱们家联姻,让他们家老二娶了婉丫头,我要给她打点嫁妆!就算我得罪过你,婉丫头可没得罪过你,从小他就三哥三哥的黏着你,对我都没这么亲近过!你难道忍心坏了他的终身大事吗?”
“嫁妆?”
秦烨眼底微凝,随后道:“父亲答应结下这门亲事了?”
“答不答应你别管,对方是明威将军府的嫡子,咱们家的父亲这一代已经是勋贵最后一代了,能与将军府结亲,对父亲和秦家都有助益!婉丫头那么亲近你,她嫁过去,你将来不也多一门有利的亲戚吗?”
秦烨听到这里:“阮氏是爬床进的秦家,她生的儿女能有什么好的?就算婉丫头亲近我,谁知道是不是有所图?”
秦垚听到这话,立时血脉偾张,一手揪住了秦烨衣襟:“你再给我说一遍!”
秦烨一拳打在他脸上:“好话我只说一遍,想听你自己琢磨!”
秦垚被他捶开,歪着脸好一会儿才转过来,眼里似乎喷出了火苗。
秦烨指着他:“阮氏不会把当年这破事儿瞒着没告诉过你吧?那你可真够可怜的!”
秦垚愤怒的脸又涨红了,但他随后回避起了他的目光。
这模样明显就是他已经知道过这层,既然知道还这么样嚣张,那就是自己犯贱了。
秦烨恨恨的瞪一眼他,示意护卫带着包袱随他进正院。
走出拐角之后迎面有风吹来,他脚步渐渐慢下,最后在紫藤花架下转了身。
抓着手上的包袱,他抬眼看着护卫:“刚才他说要给婉姐儿打点嫁妆。是不是说这门婚事已经议的差不多了?”
护卫搔了搔头:“按理说是这个意思。”
秦烨把包袱塞回给他:“你先去查查这里头每件物事的来历,免得冒然闯去父亲面前弄出什么差错来。”
护卫接了包袱:“然后呢?”主子突然变得这么强硬,他们这些下面人都不能循常理办事了。
“查清楚了来历,只要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你就去把这笔账给消了。然后把东西全部带回来,我拿着去给婉姐儿当嫁妆。”
“……”
这是什么道理?先前死活不让秦垚把它占为己有,这会儿反倒要替他销账,还要亲自送上去给人家当嫁妆!
以往他总是吐槽苏姑娘办事变化无常,如今他怎么也这样奇奇怪怪的?
护卫目瞪口呆。但看秦烨直直地看过来,又只能勾着头下去照办。
秦烨目送他出去,然后目光转向西院方向,冷冷地射出一道光来。
第172章 你不觉得过于猥琐么?
秦家内院里除秦夫人这个原配之外,最繁荣的时期有过四房侍妾。分别是最先进府的俞氏,随后进府的阮氏,秦夫人过世之后,老太太给的身边一个大丫鬟金氏,再之后就是秦获自己看上的一个许氏。
金氏十年前生下一个女儿,作为高门主母身边的大丫鬟,金氏到底还是有些见识,对死去的秦夫人还有秦烨都很尊敬,只可惜没多久得病死了,基本上没有什么故事。
秦获自己看上的许氏,也就是之前在府里暗中勾引护卫的那位。秦烨无意中发现,却被逼得不得不躲到房梁上,还是让苏婼看到才把他解救了下来。
后来在苏婼的帮助下,许氏被逐出了秦家。
所以如今府里只有俞氏和阮氏在了。
俞氏是秦夫人婚后两年无出被抬进来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静悄悄的,跟上跳下窜的阮氏完全不同。但该得的好处她可一样没少得。秦获的长子次子都是她生的。因为这个,她住的虽然是西边,却也是西边花园里最大的院子。如今两个儿子都还在衙门里有了差事。秦家没有夫人,将来秦获归天,分家立户,俞氏就成了他们那一只的长辈,搞不好还能享受到两个儿子的诰命!
正因为这么多年她锋芒不露,秦烨也没有提防过她,而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阮氏这边。
可是苏婼提醒的很对。如今连中馈大权都顺利移交到了俞氏手上,这么多年,俞氏真的没有在背后做出什么吗?阮氏手段做尽,偏偏眼下放着这个最大的敌人不动,是她真的没有动过,还是没能斗得过俞氏?俞氏拥有的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隐忍”能够换来的?
被夺走了包袱的秦垚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东院。
阮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垚憋着气,把来龙去脉说了。阮氏惊怒得下嘴唇都快咬破了:“他竟然敢直接上手抢?他以为他是谁?!”
“他是秦家的嫡子啊,还能是谁?”秦垚气恼地踢翻了廊下一只花盆,“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踢出秦家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