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霉算什么?就今儿上晌,还有人亲眼瞧见他在大街上摔了个嘴啃泥呢!那模样,嘿嘿,可惜咱们是没见着!”
屋里的声浪越来越高,韩陌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了。
居然把他早上那事儿也翻出来说了!该不会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在大街上丢人现眼的事了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才多久工夫,居然就把他的糗事翻了个底朝天?!
也不知道杨旭查出那死丫头来历没有,等查出来,看他不好好把她调教调教!
韩陌不想往下听但是一时又不知道去哪儿。看这架势,就是挪个地方,他也不会变得更痛快吧?
另一边,苏婼看完秦烨递去的信之后,也已经趁着苏绶进宫的当口,又溜出府来了。
秦烨给她的信件除了写明白阿吉的情况,末尾还捎带了几句话,而这几句话总结起来只有一个意思,就是他在听说了先前苏家发生的事情之后,经过深思熟虑,认为现在必须当面跟她说件事情,让她立刻马上务必出门去趟香油铺子,他在那里等他。
开在城南八方胡同里的香油铺子,是苏婼铸造锁器的秘密场所。从庄子上回来后,苏婼因缘际会结识了秦烨,然后秦烨就替她在外头揽私活,她不方便出面,秦烨就把自己母亲留给他的一间香油铺子的后院拿来作工坊。
苏家在城中,往四面八方去都不算远,最重要的是,秦烨狐朋狗友多,消息灵通,宫里的情况他也许知道些,于是一番打点,她出得门来,直奔就在三条街外的八方胡同。
不过一刻钟,眼看着快接近胡同口,准备拐弯时,苏婼忽然眼尖地透过车窗看到了路边贴着茶馆窗户边的一个人。
之所以会留意到,一是因为这时候风雪已经停了,视野已清晰了很多,二是路上本来就没有很多人,寥寥几个罢了,这人很惹眼。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的身量和身上的衣裳看着都十分眼熟……
京城里虽然遍地英才,但是有像这样高大挺拔又匀称精壮的人是不多的。像他这样穿着打扮得这么醒目又耀眼的就更不多了!
午前在前院,她扒着梅枝看到从苏家大门进内的那个人,他就穿着为天南地北玄色绣银纹的锦袍,同色绣祥云的靴履,那副装扮与面前这个扒窗听壁角的人一模一样——
她绝不会记错,因为她甚至连他的手长什么样都看清楚了!
是韩陌!
先前还横得不行的他,此时竟然鬼鬼祟祟地猫在这里听壁角?!
“停车!”
苏婼激动地唤停了车夫,然后把车帘大拉开,睁大眼盯着他背影看起来!
没错!的确是他,是那个横行霸道,在苏家耀武扬威的家伙,他身旁的护卫穿的衣裳也是她见过的!
眼下罗智他们正在告他的御状,连苏绶都没躲成,也被传进宫了,他此时不是应该想办法应对吗?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听壁角?……
“回去交代宋延,让他明儿就把这馆子盘下来,改成马行!”
这时那人他突然扭头,吩咐护卫。
这一转脸,他的眉毛鼻子眼就全露了出来。
苏婼探长脑袋,正腹诽着这小阎王长得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目光定住的刹那,她陡然就觉得这脸比衣裳更眼熟,再一细看,她整个人立刻就跟针刺了一样,差点从座榻上跳了起来!
……屋里头不知谁打翻了胡椒粉罐子,韩陌打了个喷嚏。
他真的满心晦气。
每往下听他唠一句,他心情就暴躁一分,这些人简直越说越不像话!连他摔的地儿不是马槽,而是马粪坑的话都编派出来了!还把他摔成什么模样说得绘声绘色,活似他们当时就守在旁边看着——不,就像是他们亲手把他自粪坑里捞出来的!
这么喜欢马粪?且等着呗!到时候把茶馆改成马行,再把他们一个个拉马厩里守着一屋子马粪掰扯个够!
“刷拉!——”
他刚把腰抻直起来,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声不算太大的响动。他遁声望去,只见不知几时路中央竟停了辆马车,就在他刚刚抬头的刹那,车厢里的人“咻”地一声扯上了窗帘!
那速度那作派,活似正在避什么瘟疫也似!
韩陌只觉一口老血猛往头顶上蹿!
好家伙!现如今他是面目可憎到连个路人都能嫌弃起来了?
他寒起脸,抬腿走过去!
车厢里的苏婼听到踩踏在积雪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满脑子一团乱麻缠绕得更紧了!
上晌街头那个小风波其实她早就抛诸脑后了,毕竟她的璎珞拿了回来,连秦烨也重新被她抓了回来干活,在街头撂倒个把不守规矩的家伙,对前世她连绿林老巢都进去揽过营生的她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然而她绝没想到这事儿还有后续!
这见鬼的!
她居然踹了这小阎王一脚!还有他那个箱子的锁也是她给打开的!这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苏家人……
哎,一天还没过完他们就撞见了三次,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第14章 门缝里飘出来的香气
车帘子是不透明的,只要姓韩的不动手,他就不可能会发现她。但是人家毕竟有个那么特别的浑号,前世听说他归府享清福之后,可也没有消停呢,人家照样顶着爵位作威作福,那他会不会动手扯帘子,可就说不准了!
苏婼自不可能乖乖等他来逮她,当下捶着车壁催车夫:“别愣着了!快走!”
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韩陌面色不善地朝这边走来,不敢惹事,当下扬起了鞭子!
韩陌气归气,恼归恼,其实没想干什么的,就多看看车里坐的什么人,吓唬两句。
没想到他刚到跟前,那马车竟然跟被鬼撵似的跑了!带起一路黄泥,还溅到了他袍子上!
该死的,这可是他晌午出门前才换上的干净衣裳!
韩陌还是早上那个阴沟里翻了船的韩陌吗?当然不是!
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想跑路?
他身手多快呀!一个错眼就飞身赶到了车头,然后又一个旋腿,就坐在了车夫身旁,手还搭在他肩上,活似跟他哥俩好!
车夫仰望着加坐着的时候个头比自己还高出一截的少年,一颗胆都险些被吓破了!
他小老百姓而已,又是在苏家这样的文雅人家当差,平日府里护院们那几手工夫他就觉得了不起了,几曾见过这般骇人的身手!
当下他就失声惊叫起来:“姑娘快跑!”
跑什么跑?他又不是什么采花贼。
韩陌手都已经搭在了车门上,但听到这声“姑娘”,他又猛地住了手……
苏婼看着一线门缝外晃动的影子,身子下意识地后仰!
这家伙出手如此果断是令她意外的,这么说来早上摔那一跤多不应该!栽在她手上,他八成不会觉得多痛快吧?
那此时此刻若是车门开了,两相见面,他会不会徒手把她给撕碎?还是说他新仇旧恨一起算,直接把这账算到苏家头上,干脆搞把大的?!
真到了开门见山那一刻,就算他不动手,苏绶岂不是也得把她给撕碎?!
这才是要命的,苏婼可不想这么快就背井离乡去开创新人生,她还要留在京城留在苏家!
但是车门居然没有被推开,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在车夫的高喝下被中止了?
她不信!
因为车头上人影还没走,韩陌还在。
她看了眼旁边早就看透了一切,并且脸也吓白了的扶桑,把手按上肚子。
戏都唱到这份了,她还能退场吗?必须得化被动为主动啊!
“王顺儿,快走,上医馆,我就快撑不住了……”
眼下自己于姓韩的还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他总不至于横蛮无理到跟个不相干的病人死磕吧?
扶桑瞬间领会到深意,当下捶打起车壁来:“王顺!小姐快不行了,你快点走啊!再晚恐怕来不及了!”
苏婼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就装个样子而已,也没必要到快不行的地步吧?
不过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赶紧脱身才是正经。再不走,只怕秦烨都要走了。他回府可是要经过这个方向的!
车夫的表现再次证明他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主儿,听到里头主仆俩这么说,当下就跟韩陌道:“公子,还请让让,我们姑娘身患急症,需得立刻去求医!”
韩陌却望着紧闭的车门纹丝未动:“是么,患了急症还有闲心在街头窥探别人呢?”
当他这个东林卫镇抚使是白当的么?先前茶馆外,这马车分明就是冲着他停下的,真有病,还得等催促才动身?
再说了,先前她拉车帘子那利索劲,可不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也绝不可能还有力气在车夫的催促下“快跑”吧?
他支腿撑膝,眯眼盯着这条门缝,压根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没有强行破门,倒不是因为他很知廉耻,也不是因为他娘要是知道他如今都敢对姑娘家动手了、会直接拖起祖传的鸡毛掸子把他扑成狗,而是因为他在蹲守着的这片刻工夫里,竟隐约闻到了从门缝里飘出来的一股香味。
虽然说起来好像有点猥琐,但事实上是,这股香味他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
这就奇怪了,他们韩家没有小姑娘,就算有,成天老闻着,他也早就辨了出来。此外他接触过的女人,就只有家里的大黄母猫,和马厩里的母马,什么时候他认识过的小姑娘,身上的香味还能让他记得住?
首先能肯定必然是近距离接触过!
他问车夫:“你家姑娘是谁?”
苏婼心血上涌,立马抢在车夫前头扯了个谎:“我是玉鸣坊梁将军府上的!”
按照一个下人作派,此时此刻必然不会回避这个问题,因为京城里的人多少都得给苏家两分面子!
眼下很明显姓韩的已经识破她了,不打算吃她装病的这套,他追根问底地打听她是什么意思?他既不推门又没离开又是怎么回事?他想干什么?这问话的口气也太不对了!
脑子里疑问越多,她就越不能再呆下去,也不能容他问下去!更不能让车夫把她给交代出来。
玉鸣坊梁家是怀运将军梁雄的府上,梁家是镇国公从前的下属,姓韩的再怎么混蛋也得看看他的爹的面子吧?倘若他跟梁家女眷不熟,那是没有道理再阻拦的,而如果他熟……熟也好办,她就说是梁家的女客!
车外静默了三息,韩陌“哦”了一声,果然没有再多话了。
苏婼压下砰砰跳的心口,镇定道:“王顺儿,我们走吧。”
韩陌他当然不会听凭车里的人说什么信什么,但能抬出梁家来,说明不是一般人。再者为难一个小姑娘确实也不算什么英雄好汉,差不多得了。
他起身预备下马。这一抬头,忽然就见着前方朝这里快步走来一个人……
苏婼听到车头有了响动,心里的石头就开始往下落。
她手抚着木扶手,等着马车前行。却在这当口,门外突然又响起来一道声音:“王顺儿!你家姑娘可在车上?我都等她半天了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停着?”
听到这声音,苏婼双手瞬间僵直,刚刚下落的心脏也差点没直接从喉咙口喷出来……
第15章 他爹是谁?
苏婼前世命运多舛,后半辈子都是靠自己挣出来的,所以她早就从原本柔顺隐忍的性子变得豁达而开朗,但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自己今日倒霉极了,虽然她早就知道秦烨那急性子可能会耐不住,也知道他回府得经过这里,但她也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是时候!
——姓韩的上晌可是见过他的!
她颤着手挑开一线车帘,只见秦烨已经下马,正站在车下,双眼如见鬼似的瞪得铜锣大,望着插腰着在他面前的韩陌。
“是你?”
韩陌问出这两个字,苏婼光看他背影,都能透过后脑勺看到他乌青的脸色!
“是,是,世子。”
而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也不知道当初在吴二小姐闺房里的胆量是哪来的?眼下竟然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婼挑帘子的手也在颤抖。但她不是怕的,她是激动的!
此时此刻她也终于知道秦烨那会儿是为什么鬼叫着逃跑了,合着他早就知道他是谁!
韩陌当然也早就认出了秦烨,虽然上晌目光也就在他脸上落了两眼,但就几个时辰之前才见过,而那个场面对他留下的印象那么深刻,他怎么会忘?就是想忘,这半天里反覆地回忆也把他给记回来了!
他真没想到踏破铁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他还指望杨旭苦苦打探那臭丫头的时候,竟叫他就在这里遇上了她的同伙!
“你怎么在这儿?”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出来,但紧接着他浑身神经收缩,说时迟那时快,也就是一个错眼间,他扭转身,两手往车门上一按,啪地就推开了车门!
这番动作快得连后方紧跟着反应过来想要阻挡一下的秦烨,连衣角都没有擦碰上!
没有了车门为遮挡,背贴着车壁而坐的苏婼顿时与他四目相对……
空气好像突然就被铁水浇灌了,瞬间不再流动。
“果然是你!”
韩陌几乎是倒吸着气说出这句话!所有的不明白他眼下都明白了,什么奇怪的香气,梁家的姑娘,全是瞎扯!她是早就认出他来,所以车帘子拉得那样快,还急着跑路,这些全都是因为她做贼心虚!
他回城到现在,到处出糗,当街落马,在苏家当着一帮老滑头又翻了船,出来避个风头,路人的唾沫星子都能落到脸上!
这也算倒霉到家了吧?
但老天爷还算有眼,竟然这么快就让她撞到他手里!
他不由分说抓住苏婼手腕:“你给我出来!”
苏婼没想到他那么快就反应过来,她还没想到好对策呢!
偏偏力气还不如他大,被他不由分说一拽,整个人就根本没有丝毫招架之力就被他拽出了车门,又下了地。
扶桑都吓呆了,不停地喊着“姑娘姑娘”,然后跟着下地来。
秦烨也连忙上前:“世子息怒!……”
“你滚!”
韩陌一声喝斥,秦烨时就不敢再走了,更莫说旁边护卫也挎着刀横眉冷对地朝向了他。
韩陌双手插腰,冰刀似的目光直接扎在苏婼脸上:“小丫头片子,胆子不小!竟然还拖梁家出来诈我,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说完他转身浑身都在筛糠的车夫:“你们家老爷是谁?”
车夫是认得秦烨的,平日秦家的公子在他面前就够得上尊贵了,眼下秦烨居然唤面前的少年为“世子”,还对他毕恭毕敬俯首帖耳,这阵仗让他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由得上牙碰下牙,嗒嗒嗒地也迸不出一个字!
韩陌又转向秦烨:“你来说!”
秦烨提着心口看向苏婼,这都劈头问起他来了,他可没那个能耐抵抗!
但这话也不能回呀!上晌韩陌跟苏家以及三司官员还有桩案子没审完呢,如今金銮殿上还站着一帮给他告御状的人,他只怕是正憋着一股窝囊气,要是知道踹他那一脚的人还是苏绶的女儿,他还不得直接杀到苏家去?!
苏婼可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要是说了,回头她不得找到他头上,把出卖了她的他给削上三五十段?!
……他娘的,合着面前这俩人他竟一个都惹不起!
“怎么,哑巴了?”韩陌一脚踏上车辕,胳膊肘撑上膝盖看向他,“你爹前阵子养了个外室,就在隆安坊内住着,这事你那些小娘们不知道,你知道吧?”
秦烨差点没让倒吸上来的一口气给呛翻过去!
“你——你——”
韩陌眯眼看着旁边一树红梅,又说道:“工部侍郎秦获学问不错,可惜就是风流账太多。”说到这儿他看回秦烨:“你不会以为东林卫连这点事情都掌握不到吧?”
秦烨膝盖一软,差点没给他跪下去!
他刚才之所以还有闲心暗地里犯寻思,就是琢磨着他不认得自己,哪曾想他不但认得他,居然连他爹那笔子烂账都给翻了出来!这他娘的“小阎王”的浑号真是没白给啊,这谁抗得住啊?!
“我再问一次,她爹是谁?家里干嘛的?”
秦烨白着脸去看苏婼,翕着唇支吾:“她是,她是——”
“是谁?快说!”
韩陌猛地拍起了车辕,把马吓了一跳,把秦烨也吓了一跳,他跳完落地便一个滑步扑通落倒在地上:“是苏!是大理寺少卿苏绶苏大人的长女!”
“……苏绶?!”
韩陌紧接着传来的这声惊呼尖锐得直入云霄!
而秦烨只觉得头顶炸起了霹雳!
想到回头自己要面临的情势,他倒宁愿真的来一道雷炸死他算了!
他堂堂一个秦家嫡出的三少爷,为什么会心甘情愿替苏婼鞍前马后的效劳?难道都是因为想赚银子吗?
当初他心如死灰的被锁在吴二小姐的床上,怎么挣也挣脱不开,这时候她就凭着一根发簪就把他救了下来,使他免于被吴家讹上!后来又在秦家发现他蹲在房梁上时,不但掩护他脱身,还帮他设计把陷害他的小娘惹怒了他爹,被逐出了秦家!
没错,她就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脑子还挺好用,反正跟着她不会吃亏。
但他进过吴二小姐房里的事和上过小娘房梁的事,她全程都亲眼目睹,意味着只要姑奶奶她一个心情不爽,把这事往吴家和秦家透个风,吴家饶不了他,他老子也饶不了他!
现在他把她卖了,回头她还能不把他往死里整?想到他小娘的下场,他还真就不如被雷劈了呢!……
“你是苏绶的女儿?!”
韩陌一步蹿到了苏婼跟前。
苏婼先前听到他怪叫,当即闭起了双眼。此时听到怪叫声又在耳边响起,她只好又把眼睛睁开来。
第16章 女骗子!
打从秦烨突然跑过来起,苏婼就知道今儿是躲不过了。她要是韩陌,她也绝不会放过他!事情到这份上,抵抗其实都已没有任何意义,人摆在这儿,韩陌有的是办法求证她的身份,而在场所有人,在耍横用强上面,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
她撩眼:“韩大人,久仰。”
“久仰个屁!”
韩陌白眼瞪她,合着今日全是苏家人跟他犯冲呢!先是他一进城门被苏绶的女儿给踹了,然后去了苏家又让苏家整了个没脸,虽然还不知道苏绶到底是不是跟罗智是一伙的,但是他们居然是父女,这个真相还真是让人火大。
他转身道:“把马牵过来,上苏家会会苏大人!”
说完他便往拴马的梅树下走去了。
苏婼道:“慢着!”
韩陌脚步未停,苏婼见他来真的,只好走过去:“上晌在街头冒犯了大人,真是对不住,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的过失。”
不管怎么说,没必要跟这人死缠烂打,如果赔个不是能解决的事,她犯不着心疼这点口水。
但韩陌充耳不闻,还嫌护卫手脚慢,索性亲自解起马缰来。
苏婼绕到他另一边,接着说道:“韩大人先前在苏家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铜箱被打开后居然没有证据,出乎所有人意料,韩大人想必也一定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会在罗智联同三司状告大人的时候独自游走在此处吧?”
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要不是因为这个,他能在这里避个风头都能被气冒烟吗?
韩陌道:“让开!”
苏婼扯住他马缰:“韩大人!罗智速度如此之快,明显就是等着这一着,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他只告世子不告东林卫,分明就是冲着韩大人来的,他们想踢你出东林卫,您不赶紧去争取一下吗?”
她可不信这家伙能心甘情愿回去接掌祖业,虽然不清楚是为什么前世他后来也没能再出来掌职,但他要是情愿混吃等死,那也没必要今儿在苏家得罪那么多人吧?反正她一定得想办法拖住他,真要让他这么去了苏家那她就死定了!
韩陌看着被她紧紧拉住的马缰,冷笑道:“你这是怂了?害怕我去找你爹?”
不自量力的丫头,一听说他要去找她爹她就吓得腿都软了,先前二话不说偷袭他时的那股气势呢?她倒是再来一次?下脚那么狠,害他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他不出了这口气,去告了她的状,也对不起他得的小阎王的浑号吧?!
不过嘴上这么说着,他脚步还是没有再动了。
苏婼道:“主要是你去找我爹也解决不实际问题。实话告诉你,我爹刚才也进宫了,你就是去我府上也见不着他。
“倒是韩大人你,眼下的对头都在金銮殿呢,那才是你眼下该集中精神应对的,你再怎么恨我,我也不会挡你的官途,韩大人不会只有这么点眼界吧?”
还嘲讽他没眼界呢!
韩陌瞥着她:“你爹一向规规矩矩,怎么养出这么个伶牙俐齿的你?”
“这个不重要。”苏婼袖手,“重要的是,天色不早了,韩大人还是赶紧去宫里瞧瞧吧,免得罗智那帮人使什么奸计,阴谋得逞了,那可就晚了!到时候你就只好回镇国公府继承祖荫,做个碌碌无为的清闲世子!”
韩陌纵然万分恼火,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今日事败,那个没有证据的铜箱就成了他跋扈的罪证,罗智要是没有准备是不可能进宫告状的,尤其是他还联络上了一帮老滑头助阵,他不去,还真就可能走到死丫头说的这一步。
但是他即便眼下去了,也不过就是当个现成的靶子,皇帝再偏心他,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和稀泥。
他看向苏婼:“丫头片子知道的还不少。我当不当清闲世子于你何干?”
“韩大人糊涂!”苏婼道,“您当清闲世子当然与我没干系,但是于那位冤死的东林卫兄弟可就关系甚大了呀!您想想,您要是离开了朝堂,谁还去帮他申冤?那可是曾经替韩大人您鞍前马后地效劳的兄弟!
“再说了,皇上对您多好啊,如今竟然有人冲东林卫下手,这谁知道是不是有更大阴谋呢?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怎么能不作为?!”
韩陌望着声音越来越高的她,已经呆了。
苏绶素日办事思前想后,从未有逾矩之为,他女儿怎么就跟个江湖骗子似的呢?看她说得这天花乱坠的……
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她逼逼的还有几分道理。甚至可以说都在点上。他眼下回避,那不正是助长了罗智的底气吗?他越是吃准了这个御状只有他去当靶子的份,不就越只能个靶子吗?
还有皇帝对他那般信任,如今是他给皇帝带去了麻烦,他避而不去,多少显得有一些没担当。
但他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想到这里他眉头深深地皱起来。余光看到苏婼,他又道:“你爹先前为这事跟我卖了许久的关子,我还不知道他跟罗智有没有关系。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也知道我眼下正头疼,那你是不是应该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对付罗智?”
苏婼等的就是这一句呢!她问:“我说了又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如果你能有办法助我击退罗智,那至少可能证明你们苏家跟罗智关系不大,可以撇清嫌疑。”
苏婼道:“既然这样,那你还得答应我不跟我爹告状才成!”
韩陌冷哼:“你倒想得美!”
说完他就去上马。到了马下他又回头:“你真有主意?”
本来他也就信口那么一说,谁指望一个才刚到他肩膀高的小丫头能帮上什么忙呢?但是看她这笃定的模样,他其实又有点好奇。
苏婼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他,只期盼着他赶紧回去找罗智撒火就好了,她也有时间可以想想对策。
于是道:“那要看世子的目的是只想留在东林卫,当个耀武扬威的镇抚使,还是说不管在哪,只要能干出自己的事业就行了。”
韩陌听完愣住……
第17章 孝敬殿下
韩陌没想到苏婼会抛出这么个问题给他。耀武扬威的镇抚使?他何尝稀罕这个,他要是重权欲,还能只是个镇抚使吗?为何不去军营挣份功业?只要好好读书掌家,父亲及祖上挣下的家底已经够他韩家子子孙孙荣华富贵。
让他回家接掌祖业是母亲杨夫人一直以来的想法,而他却想留在朝上做个正直的官吏,维护一些被破坏的规则。如此一来,倒是合了死丫头这番语意。
他说道:“若是后者,又如何?”
“若是后者,韩大人便勿须执着于留在东林卫了。反正罗智他们的目的就是让韩大人离开东林卫,又没本事让韩大人以后永远都不再任职,那离开就离开呗。”
韩陌凝眉沉吟,事发到现在,他只顾思虑袁清留下的证据去了哪儿,倒没来得及深思前途,但没了前途,又谈何去做想做的事?此番只要他出了东林卫,杨夫人必然不会再许他出来任职。
当年父亲闯火场救皇帝的时候,母亲正在分娩,一面担心涉险的丈夫,一面又还得护住肚里的孩子,受了很多苦,所以至今父亲都很敬重她,自己也不敢忤逆。
但如今把解职赋闲变成职位调动,既避了罗智他们的锋芒,也不必面对母亲杨夫人的阻挠,而使自己为难,倒是一举两得。
这么想来,韩陌多少觉得心里头那股无名邪火消去了些。
睨着苏婼,他问:“你是苏绶的女儿,那苏祈是你弟弟?”
苏婼一心等着韩陌赶紧离开,倒没想到他此刻突然提起了苏祈,于是含糊回应了一句:“是。”
韩陌瞥眼:“那小子天资不错。”
苏婼扯了扯嘴角。
“人品也不错。”韩陌想到那把锁是苏祈打开的,对他仍有好印象。比面前这个臭丫头可爱多了。
苏婼翻了个白眼。
韩陌没再注意她,插腰沉了沉气,目光落到头顶冰雪压枝的梅树上,他扯下来一枝花,揉碎了上面几只花骨朵儿。随后寻思片刻,他又蓦地挑好的折下来几枝,然后抱在怀里,翻身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