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前百般劝阻,但麻烦在苏婼手上又得到了完美解决,她们又由衷地感到骄傲起来。
苏婼站起来:“这么说老爷也该回房了,走,咱们去正院请安。”
苏祈已轰动内院,她正好趁着大伙欢天喜地时,夹在其中去露个面,也省得还要打起精神应对。
“哎,姑娘等等!”
她刚起身丫鬟俩就把她拉了回去:“暂且不必去,老爷还回不来!”
“什么意思”?”
“眼下锁是解了,苏家的心头之患也确实去了,但是韩大人带来的那铜箱里头,竟然没有火药,也压根没有什么死者妻子与罗智勾且的证据,而只有一堆无字白纸!老爷他们都还在前院里头呢!”
“……没有证据?”
苏婼讷然。
第9章 解释!
此刻苏家的正厅里,又重现了半个时辰前的凝重和静默。不同的是这次表情坦然姿态放松的是苏绶兄弟与一众三司官员,而怔然无语,甚至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是来势汹汹的韩陌!
望着两手抓着的白纸,以及空荡荡没有丝毫火药影子的箱子内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为什么明明这箱子是他的人按照朝袁清生前线索,从袁家找出来的,结果却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东林卫办事一向以严谨著称,但眼下不但事出在东林卫,且还是他韩陌负责的事项,如此一来非但袁清的冤案受到了审理的阻碍,他也不得抽身……
他回想着事情始末,记得箱子找出来的时候连袁清的妻子何氏都震惊且诧异,如果是她做了手脚,那她完全可以把证据毁了,完全不必伪造一个放在那里。可如果连何氏都没有触碰过,不曾掉过包,那难道袁清还会说谎吗?
“韩大人,这箱子怎么回事,还得请您给出个解释。您口口声声说这箱子里装的是证据,可不但证据没有,火药也没有,我等回去也不知该如何向皇上交差了。”
刑部郎中潘松龄咳嗽着打破了这幕安静,其余人也陆陆贯续续地跟着有了反应,目光灼灼地看向韩陌,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毕竟一刻钟前,到底又是谁逼着他们拿主意开锁的呢?如今锁开了,却没有他所说的证据,他们要个解释难道不应该?
韩陌抬头睃着他,走到他面前,然后抬脚踏上他面前的凳子:“我韩陌是个粗人,不通文墨,要不你先教教我,解释两个字怎么写?”
潘松龄虽说年岁稍大,但他是个文人,不光是身量还是气势,在这少年面前竟然都矮了一截!
韩陌冷冷目光定在他脸上,另一手挟起了箱子:“我就是要解释,也轮不到潘大人来听这个解释。你要是不教,那我可就撤了!”
潘松龄面对这如山般压迫,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能是由着他带领人马,又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韩陌顶着一脸晦气,挟着箱子回到府里,整个安庆堂的气氛立刻凝重得像是压住了一座山。
窦尹与宋延随后走进来,看看箱子又看向韩陌:“袁清生前的确是这么说的,箱子被他埋在库房的青石地砖下,一尺长半尺宽,箱子外壁铸有一只蝙蝠。除去里面所装之物,以及嵌有火药机括,这箱子完全符合他所说的。”
他一边说,一边把有蝙蝠的这一面转过来给他看。
韩陌沮丧坐下,摆摆手表示并不想再看。该看的刚才在苏家他就已经看过了,有问题不会等到现在。
再说从他十二岁起,窦尹和宋延都开始跟随他,三个人配合默契,他们也深知他的心思。所以他也不认为窦尹会连这一点都弄错,可是他确实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袁清既然生前有发觉妻子何氏与罗智通奸,那他必然会设法留下证据。所以这个证据肯定是存在的,只是它如今不再存放于这个铜箱里。
“袁清死的突然,会不会是他死前觉得不安全,所以又换了地方搁置?”
宋延试着推测。
韩陌望着他:“你看过袁清的尸首,确定他是死于他杀吗?”
宋延郑重点头:“尸首发现于护城河内,他口腔里有酒气,事发当晚,与他同桌喝酒的是卫所的弟兄,他回府确实要路过护城河,加上他确实不会水性,醉酒失足这个说法,看上去是说得通的。
“但是我查看过发现,他脚上一只靴子没了,脚趾甲缝里有些许青苔,而且,我也去实地看过,失事的那片水域并不深。这说明,袁清在落水之后还是有机会逃生的,至少可以呼救。最关键的是,他的鼻腔后部没有污泥。”
见韩陌目光渐显深邃,他继续往下道:“如果是正常溺水,刚落水的当口,他难免会大口呼吸,而当河水不深,那他就必然会吸入河底污泥。也就是说,凭借目前表象以下的证据,我坚信袁清是死于谋杀。”
韩陌抚起了后脑勺。
窦尹站片刻,接着宋延的话头道:“既然已确认袁清死于他杀,那此事因罗智与何氏通奸而起,明明是替袁清申冤的事,结果麻烦却绕到了咱们头上,我担心,这会不会是个局?”
宋延道:“是谁作局?”
窦尹微默,随后道:“如果是罗智呢?目的是冲着东林卫,或者是世子。因为很明显,假称箱子里有火药,世子急于取证,就会施压于三司,这也等于迫使世子得罪三司官员。如果这箱子开不了,世子就会认为证据在里头,只是无法拿出来,从而袁清的死也会因为缺乏证据不了了之,他的死也是白死。而如果打开了,那就是眼下这状况,直接把世子推到风口浪尖。”
韩陌支着下颌,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世子!”
这时候小厮良喜跨进门来,脸上还有慌色:“护卫来报,定远将军罗智方才在承天门下击鼓喊冤,告世子捏造证据,诬告朝臣。皇上已召三司负责审理袁清一案的官员都进宫了,太子殿下着人出来传话,说让世子仔细这身皮!”
一席话说得屋里尽皆静默!
韩陌站起来,阴青的脸色直接沉成了黑色:“好一个罗智!如今想让我相信不是他做局都不成了!”
窦尹也凝重上前:“他必然是从苏家离去的官员中闻到了风声,又或者今日在苏家里就有他的人,如今连太子殿下都遣人来传话提醒世子,还不知那罗智在皇上面前已经闹成了什么样!”
“世子,世子!”
话音刚落,这时又有护卫拔腿往屋里冲来:“夫人往安庆堂来了!手里还拿着藤条!”
韩陌听到罗智告御状都未能失态,此时听到杨夫人过来,顿时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糟了!母亲一定也是听到消息来找我,她一定会以此为由又怪责我闯祸,然后数落我不该进东林卫!”
说完他走到后窗之下,跳上窗台:“我出去避避,你们俩先替我顶着!”
第10章 第010 继母
苏婼没料到韩陌那只箱子还会出这样的岔子,按照前世种种,这箱子最终应该是没有被打开的,她不知道韩陌后来解职回家吃祖荫,跟它有没有关系,但箱子在她手上打开后,就有了这样的变化,应该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就凭韩陌在外那个恶名,也可以想见,接下来等待他的也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好在这已经跟她无关。
前院人散后,后宅就因为苏祈而喜翻了天,不管大伙有多么不相信苏祈拥有比苏绶苏缵还高的解锁技艺,这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苏祈当着那么多官员,尤其是当着那位活阎王的面三两下就把锁开了,虽然最后证明里面并没有机括,但他在事先不知道的情况下勇敢地出了手,这又说明他是拥有多么足的底气!
怡志堂这一下晌的门槛都快让人踏破了,因此苏婼归府的事情也没有引起关注。苏婼打发木槿去前院走了一趟,继母徐氏忙着打点怡志堂的事务,而父亲苏绶则忙着对苏祈耳提面命,苏婼索性留在房里收拾行李。
别的倒罢了,要紧的是还有揣在怀里这把银票,得赶紧藏起来啊!
五百两银子,分给秦烨两成,再扣除成本,她还能净赚三百多两。苏家家业丰厚,产业遍布江北,作为苏家大小姐,她的月例,年节时长辈们的赏赐,使她的日子过得绝不拮据。但是,谁又会嫌银子烫手呢?何况,前世她确实曾经经历过一段窘迫的日子。
凝望着琉璃灯的光晕,她支着下颌寻思片刻,然后按下桌旗下的金贴片儿,从弹开的暗格里取出另一只一尺来长的包了绸缎的楠木箱子。
箱子里已经压了小半箱面额不等的银票,手上这一沓放进去,立刻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姑娘。”
正抚着箱盖出神,扶桑就敲敲门走进来,手里还端着碗热腾腾的驱寒汤。
苏婼放了箱子,看到她放在旁边的桂圆,接了汤问道:“这会儿时节,哪来的鲜果?”
“三太太给的,“上晌三爷从任上遣人回京探望,捎了好些岭南的果子,三太太着人往各屋都分了些,方才奴婢去串门,便捎了回来。”
“三婶人还好么?”苏婼喝完汤问。
“好着呢,也为今日二爷的事高兴来着,留着奴婢夸了二爷好久。”
说到这里,扶桑勾下身子来道:“方才二老爷他们都聚在怡志堂,夸赞着二爷为府里争了脸面,如今被老爷传去了书房说话,但老爷脸上也是欢悦的。奴婢可从来没见过老爷对姑娘和二爷如此和蔼过,也不知道二爷会不会高兴过头把姑娘供出去?”
先前苏婼虽说叮嘱过苏祈,但她可不太放心。
“他不敢。”苏婼徒手捏开一只果子,“即便他说了,又有谁会相信呢?”
因为家里那条祖训,而苏绶又把这条祖训贯彻得极好,从来没有给过机会苏婼,让她打听和接近过家里这门技艺,她哪里会有途径去学会这门技艺?
且,谁又会相信她会制锁,技艺还这么高超呢?
就算认为她有辗转的法子偷学,那么连苏绶修习了小半辈子都未曾精通,如何她一个刚刚及笄的女娃儿就能强过他了?
一听就是很扯嘛!
这么一想,扶桑也觉得有道理。不过转头她又说道:“还有件事……姑娘不是早立了规矩不过问苏家事,也交代过秦公子咱们对外不插手官府事么?奴婢相信您就算不出事,苏家也不会有大碍,那怎么这回您又……”
苏婼面不改色:“那位韩大人咱们惹不起,也不能惹。有关他以及东林卫行事作风的传闻肯定不是捕风捉影,他们确实有那个操控事态发展的实力。总之这件事耗下去,受损的是苏家。对于我来说,是没有好处的。”
扶桑觉得这解释有些官方,但也没毛病。惹毛了那活阎王,可不就是捅了马蜂窝嘛!
但是苏家也不至于就这么弱呀……
苏婼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把箱子收起来,站起来往外走:“太太应该忙完了,咱们去正院。”
韩陌这番变故,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会不会波及苏家?苏婼觉得还是应该关注一下。而眼下最便捷的消息渠道,只能是正院了。
扶桑不敢怠慢,从还未来得及收拾完的行李中,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锦盒揣上,随她出了房门。
府里到处喜气洋洋,关注点都在苏祈身上,但是每个人看到苏婼,又都从容地行着礼。可见她回来的消息传是都传开了,只不过苏祈为苏家做的“贡献”太大,光芒强到已经把她撇到了十七八里外!
想到苏祈先前在她面前那样嚣张,苏婼就觉得跟他的天还没聊完呢。不过不急,接下来她还有的是时间。
踏进正院,打起了帘子的房里就传出来声音来:“……也大了,怡志堂是否有些小?回头让二爷挑个大些的院子,再多传两个人去服侍。二爷要什么,只管来禀我。”
透过开启的窗户,可以看到屋里站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眉眼平淡,穿一身团花锦袄,发髻上只简单簪着两枝金钗,只有腕上一双翠绿镯子透着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贵气。
妇人说着话,一边伸手来接旁边奶娘怀里的半大婴儿,刚抱在手上,她就看到了门口的苏婼,目光停顿一下,她立刻又把娃儿还了给奶妈,走出门来。
“婼姐儿?”
苏婼刚好走到门槛下:“太太。”
苏母过世的翌年,苏绶就新娶了妻子。面前这位“太太”,是苏绶的填房,城南徐家的女儿。徐氏曾经守着望门寡,后来父母皆亡,兄嫂只能勉强维持家业,她便又起了再嫁之意,如今已为苏绶生下次子苏礼,这是她生育之后,苏婼与她第一次相见。
进了屋,徐氏招呼苏婼落坐:“怎么赶上这么大雪天的回来?早上我打发人去庄子里传话,让你索性过几天再回,你莫非是没有遇见他?”
第11章 这样的父女关系
“我出门早,怕是错过了。昨日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也就懒得再开箱。左右路途不远。”
“没出什么事就好。你二婶这几日恰好也回娘家了,你打小就与她亲近,不然有她接应你,也好些。”
“无妨,太太打点的很妥当。”
不咸不淡的对着话,丫鬟把茶点奉上来了。
徐氏虽说人至中年,却也为妻为人母不久,与这继女的相处多少透着些不自如。等上了茶,她道:“前院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先前忙着张罗茶水饭食,没有来得及去招呼你,怕是有所疏忽。房里可有什么缺的?让丫鬟们直接来找银杏,她会送过去。”
苏婼皆应着,道着“多谢”,又说:“我因听说太太忙碌,便先去了趟怡志堂,教训了他几句,这才来给太太请安,失了礼数,还望太太莫怪我。”
“你去过怡志堂了?”徐氏讶异。
苏婼笑了下:“去过了,还让他去了前院。他是长房嫡长子,祯哥儿佑哥儿他们都去了,没道理他却躲在后方不作为。我是长姐,敦促他是应该的。”
徐氏望她半晌,点头道:“难怪。”
苏祈一向不肯在苏绶跟前露面,何况是这样的场合?原来是苏婼催促的。
回想起过去他们姐弟的相处,她又说道:“先前祯哥儿来说,祈哥儿把锁解开了,他替你父亲,也替苏家解决了大难题。那箱子那样棘手,动辙就是要受皇上斥责的事,你父亲愁得头发都快白了,只差上折子向圣上请罪,他有这样的本事,你父亲已经琢磨着要褒奖他了。想必这些事你也都知道罢?”
苏婼道:“小孩子当虚心为上,不宜给过多的赞誉,不然就容易骄傲了。不过,他一向受批评打击较多,受到一回赞赏也不容易,我以为适当激励下也可。”
既然是褒奖,不要白不要嘛,先让他收着,回头她再去取他的孝敬。
徐氏听她不紧不慢地说话,回应得滴水不漏,游刃有余,话题渐渐有些难以为继。
她没有做母亲的经验,又隔着个早逝的原配夫人在其中,哪里能有那么亲近?
印象中的苏婼温柔娴静,乖巧听话,并不曾给自己添过堵。很是省心。但除去她的好性情好相貌之外,这位大小姐其实与谁都称不上亲近。出府了半年归来也是,好像总跟人隔着一层——倒也罢了,毕竟是幼年丧母,总归是有些失意。
可是除此之外,这个十几岁的少女,眼底似乎幽深得过份,让人看不穿。你说她沉着冷漠,她又与你言笑晏晏,说她热情天真,目光所及之处,却不管是人还是物,不管是飞鸟花木还是家具器皿,又似都不在她的关心范围内。
徐氏也不想过多地研究她,但她毕竟及笄了,也到了议婚时候,过不多久她就要出阁,意味着彼此没有多少时间共同生活了,那她这个当继母的,便很该尽心尽责,留个好名声罢?
想到这里她又探究地看过去,对坐的少女不知在看什么,目光逐寸地在屋里游移,像是温习着脑海里对这屋子已经不太深刻的印象。在这样的审视中,那股超出年龄之外的沉着也就更明显了。
“太太,老爷回来了,说晚饭多备几个菜,要奖赏二爷。”
丫鬟银杏撩帘进来禀道。
苏婼听闻,问道:“皇上没传父亲也进宫么?”
“暂且还没消息来呢。不传不是更好?你父亲一向不愿意对这些事卷入太深。”
徐氏说完,朝丫鬟挥手:“你去厨院里传个话。大姑娘正好回府,再备几个大姑娘爱吃的菜。”说着她与苏婼道:“祈哥儿真是给苏家长了脸。难得今儿这样高兴,我晚饭就在正院里吃罢。许久不见你父亲,父女俩也好好说说话。”
徐氏眼里的苏祈,打小就性子执拗,又贪玩厌学,无论是学堂里功课还是祖传的技艺,都从来没有好生对待过。今日前院剑拔驽张,苏绶苏缵都可说是被形势逼到了绝路,都未曾想到开解之法,他苏祈一去就迎刃而解了,她也不敢相信,但不信也得信。
苏婼回道:“原不该拒了太太的爱意,但父亲今日应该挺忙的,也没法叙话,干脆就免了吧。”
韩陌弄出这么大个乌龙,摆明是递出了把柄让人捉,先前来的时候她已经听说罗智等人已进宫告起了御状,苏绶身为大理寺少卿,又是打开铜箱的见证人,只怕他想不卷进去都难。眼下纵然皇帝还没传他进宫,他也没有闲心跟她叙话吧?
退一步说,即便他有这闲心,苏婼也是不稀罕的。
在她人生里,父亲这个词就相当于一个符号。从记事起,苏绶就在外地任职,他不带妻儿赴任,见他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且就是回来了,也总是住在书房,并不怎么回这个正院。
苏婼初见父亲时也曾很亲热,很期待,但每次到他面前,他要么是视若未见,要么伸手抱一抱,也是冷着脸不耐烦,搁膝上坐坐就放了下来。到她四岁时,母亲生了苏祈,长房里终于有了传宗接代的人,父亲更是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
直到最后他回京任职,她都已经十二岁了,而那个时候很多事情都变了。
这样的父女关系,有什么叙话的必要?
这个正院,这个房间,所有的记忆都是她和母亲,没有父亲的存在。
而现在,连母亲的影子也让他快速地娶回来的徐氏给代替了。
苏婼从来不否认自己是苏家人,是受家族的庇佑拥有着这样的生活与身份。所以她不管前世今生,不管在哪里,都以维护苏家名声为首要准则,先前也藉着苏祈的手化解了韩陌给予的危机,但她并不认为她该接受这样一个父亲。这是两码事。
苏婼从扶桑手上接过那只两寸见方的锦盒,打开放到桌上:“我特地请人打了这把长命锁,给礼哥儿求个好福气。太太事忙,我就先回房了。”
说着她站了起来。
第12章 飞到脸上来的唾沫星子
徐氏看到盒子里的锁,一寸大小,呈祥云状,赤金做就,面上刻着鱼鳞,一看又是只胖嘟嘟的鲤鱼,鱼眼还镶着红宝。
因为实在精致,不由拿在手上把玩,发现刻着有“宝祥号”的字样,知道是城中最老字号的金器铺出品,价值不菲。
她当下也起身道:“这怎么使得?你一个姑娘家,动辙对一个小孩子出手这么阔绰,没得惯坏了他!”
苏婼在门口回头:“我花钱的地方少,您要是看得上,就让礼哥儿挂着罢,不妨事。”
真不妨事!一把锁而已。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够拥有手上这门技艺,她徐氏要占上一份功劳。
前世苏婼被退婚后,她也没打算再议婚。
但苏绶显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她不想议也得议,于是几经辗转,把她嫁了个五品京官的儿子。
婚后公公外调,合家南迁,结果丈夫在路上就遇上瘟疫死了,那时候他们成亲才三个月,连儿女都未及留下一个,更别说结下什么深厚的夫妻之情。
夫家要求她守寡,那会儿她才十六岁呀!有没有男人无所谓,关键是她要在一个陌生的家庭困禁一辈子,不自由啊!
所以她当然不肯,想着还有娘家可投奔,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带着丫鬟一起逃回了京师。可苏绶觉得她丢脸,不让她进门。最后她借由二婶黄氏悄悄带进门,决定拿取母亲的遗物后就远走他乡。
那个月黑风高夜,开库房的时候居然惊动了苏绶,伴随他前来察看的徐氏,在那千钧一发的当口竟然悄悄将她推进公中的库房藏了起来!
当时苏婼都懵了!她完全没想过这个接触不多、更谈不上深的继母居然会推她这一把!
就是这一藏,使她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曾祖爷留下的著作,并且一眼就深陷了进去。
出府的时候她把书也带了出去。后来几十年,她揣着这几本书在人世间徘徊,为了翻身,她吃尽苦头,终于修出一手绝佳技艺,还把锁器铺开遍了整个江南。“鬼手”的名号,实则是前世世人所赠予她的,不过是被她提前带到了这一世。
就冲着徐氏在苏绶眼皮底下把她那一推,十把这样的金锁她也值得。当然随着她阅历渐深,也想过徐氏当年藏她也可能是有她自己的私心,但无所谓了,总之是因为徐氏,她才有了后来的福分。
“你怎么在这儿?”
刚出院门,迎面就撞上一人,他目中微露惊色,眉头习惯皱起,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并不想看到这个女儿。
苏婼镇定如常,目光往苏绶面上一驻,然后就低头道:“父亲。”
苏绶静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寻思什么话题,反正最后什么也没说,嗯了一声他便抬脚进了屋。
苏婼也没有停顿,脚下生风地走了。
听到院门开了又响,苏绶在门槛内回头,只见空荡荡的门下只有雪花纷飞。
徐氏唤了声“老爷”。
苏绶看到她手上的锁,问道:“这是何物?”
“是婼姐儿特地给礼哥儿的礼。您看看!”徐氏连忙塞给他。
苏绶垂眸瞄了一眼,而后就走开了。
“更衣,我要进宫。”
徐氏愣住:“到底还是要进宫?”
“嗯。”苏绶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抿住双唇也不再做声。
苏婼出了正院,脚步就从容起来了。
跟继母相比,亲爹反倒成了不相干的人了,她也很无奈。不过如今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事,有前世几十年时间,她早已经对事实麻木。既然知道了他有多么无情,那她只需要谨守子女的本份就好了,至于父慈子孝什么的,统统见鬼去吧!
毕竟那些年他不在家,可不是因为他忙,而是因为他压根就不愿回来。
苏绶当年迎娶谢氏,心里是不同意的。这不是什么秘密,苏家上下都知道。
苏婼的祖父与她的外公早年结下儿女婚约,祖父祖母对母亲谢氏的才智姿容都赞不绝口,但苏绶就是横竖看不上。倒不是因为苏绶有什么难忘的表妹白月光,他大概就是纯粹的不喜欢谢氏。
被逼成婚后他就主动请奏调去了京外赴任,一去十几年,三年前谢氏身故,他便立刻听从他恩师礼部尚书张昀的话,留在了京师。在谢氏死之前,他婉拒过多次张昀的举荐,坚持留在南边当他的知府。
随后,在谢氏死后才十四个月,他就迎娶了徐氏。
苏婼对徐氏暂时没有什么意见,徐氏在这段关系里是被动的,至少在她目前所了解的情况如是。除了库房前那一推之外,前世后来,她也把苏绶与徐氏的关系查得明明白白,苏绶的确是请人为媒才娶的徐氏,并且婚前就只相看时见过一面。由此可以判定苏绶的一系列行为,跟徐氏没有关系。
不过话说回来,苏绶宁肯心甘情愿地娶一个姿色寻常、且只见过一面的徐氏,也始终不肯接受才貌双全的谢氏,也真是有意思!
“姑娘,秦公子捎信来了。”
木槿在后院游廊下找到了她,递给她一封信,“阿吉姑娘的事好像打听清楚了,秦公子好像还有话跟姑娘说。另外,老爷进宫去了。”
苏婼展信看到最后,目光在末尾几句话上停留了片刻,才讶异地抬起头来来:“还是去了?”
韩陌出了镇国公府,信步走了几圈,大街上还是静悄悄的。但此刻的安静与先前的安静可太不一样了,都不用找人打听更多,他都能猜到如今干清宫是怎样一番情景。
虽是逃过了杨夫人的责问,他一时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原本以为袁清的死只是个普通的谋杀案,现在看来,还勾扯了朝堂私下的一些利益。可惜的是如今线索全断了,袁清死于他杀,他所留下的证据又在哪儿?
“听说镇国公府那‘小阎王’被朝中的将军和三司官员一道告了!”
“他也有倒霉的时候?……”
身后的茶馆传来激烈的讨论声,那碰撞的杯子和抢着发表言论的速度,飞出的唾沫星子简直都能越过窗户直接喷到他脸上!……
韩陌斜眯着双眼,阴冷地瞥着屋里。
护卫凑上来:“世子,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小的要不要进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韩陌深深凝视他:“你看他们一个个弱不禁风地,经得起你两拳头么?”
护卫愣住。随后又梗着脖子道:“那咱们杵在这雪地儿吹风也不是办法。”看他这怒火攻心的,回头风侵入体,气出个好歹他们可没法儿回去跟镇国公和杨夫人交代不是?
他灵机一动:“世子,要不咱们去中军都督府衙门找国公爷拿主意吧?”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韩陌目光更是像刀子一样了:“就眼下这工夫,夫人去安庆堂逮不着我,你猜她接下来是就这么算了,还是想别的辙?”
护卫猛地拍起脑门。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杨夫人对镇国公把韩陌塞进东林卫的事早有意见,此时十成十已经镇国公发难去了。就镇国公那个惧内到举朝都出了名的德行,他还能包庇韩陌不成?所以这时候找爹也绝不是什么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