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陌凝眸看回门上这把锁,伸手摩娑着锁上“鬼手”两个字,说道:“舍得花几百两银子定制这把锁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作为吴家的宗妇,十几家玉器铺子的大东家娘子,是不是正好就符合这个条件?”
所有人的心思都还萦绕在鬼手所制的这把锁上,不曾料到这个时候他还能突然把话题绕回来,都怔了一怔,然后下意识的看向了角落里瑟索不止的孙氏。
孙氏对上众人目光,立刻又尖叫起来:“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也许人不是你杀的,但这把锁,一定是你买回来,并且锁上去的对吗?”
韩陌走到她面前:“你们家老太爷虽说过世未久,但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按理说,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分家了。但你们公中库房的锁钥至今还掌在老母亲手上,这是为什么?
“原本应该继承绝大部分家产的长房,却迟迟不能拿到掌家之权,作为长媳的你,难道不着急吗?你不担心老母亲偏心,心里存着别的想法吗?”
孙氏双手交握,站立都不太稳当了。
韩陌继续道:“如果老母亲偏心,怎么办呢?如果她私下里偷偷把私己给了二房三房,怎么办呢?你当然想要阻止这一切。
“正好你听说京城里出现了一个如此厉害的锁道高手,他制的锁只有他的锁钥才能解开,所以你不惜重金请他打造了这样一把锁挂上去。如此,就算你拿不了,别的人也休想私下拿走。我说的对吗?”
孙氏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满头满脑,汗如雨下,喘息声如同风箱,呼哧不停。
“真的是你?”吴家老二急步蹿了过来,“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敢弑杀婆母!”
他抡起手臂,照着孙氏就扇了过来!
就在旁侧的老大吴培却抬手架住了他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她给母亲报仇,你还想庇护她不成?!”
“有衙门的捕头大人在此,岂能轮到你放肆!”
吴培将他甩开,然后朝韩陌拱手:“在下与娘子为结发夫妻,深知她的为人,断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请大人秉公而断,替家母找出真凶,也为拙荆洗清嫌疑!”
韩陌望了一圈四面,睨向孙氏:“要找真凶,与其问我还不如问她。她既然不惜重金也要求来这把锁,那必然是有了猜疑目标。这个人是谁?”
吴培受到提点,立刻转向孙氏:“到底是谁?你别犯糊涂了,快说!”
孙氏浑身抽搐着,瞪大两只惊恐的眼望着韩陌:“是老二家的,是老二家的!”她转向老二吴坤:“你怎么还有脸怪我?王氏是如何算计着老太太手上家产的,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吴坤连连后退:“你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这么做?王氏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你不妨回去问她,敲诈了老太太多少回?老太爷在世时收藏的那些瓶瓶罐罐,有多少已经被她以各种名目挪进了自己的小金库?你要是不知道,那你就是蠢!你要是知道,那你就跟她一样坏!
“你也不想想你素日酒量甚好,为何昨天夜里偏偏醉得不省人事?”
“你胡说!”吴坤怒吼,“即便分家,我二房手上的家产也不薄,她为何要这么做?”
“那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对妾室所生的两个庶子视如珍宝,对嫡出的女儿不闻不问,就算分了家,能落到她们母女手上的家产又有几何?
“男人靠不住,所以为自己做打算,这不就是她的动机吗?”
孙氏咬牙切齿说完,又怒指着院门外:“你若实在不信,那现下把她传过来审问不就行了?你当面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韩陌把手伸向孙氏,又说道:“这把锁的锁钥呢?”
孙氏面对他寒冰似的眼神,那股癫狂之态也稳住下来。她咽了口唾液,自腰间荷包里取出把同样崭新的铜钥。
韩陌接在手上,将之插进铜锁,那锁孔中的簧片传来轻轻的转动声,两声之后,那锁就啪地开了!
不出门的这几日,苏婼又派人往庄子里去了两趟,工部衙门的卷宗,重要的部份她都抄录了下来,其中有些细节是她没曾想到的,于是藉着这个机会也去验证了一下。
连日在家中,与苏祈碰面的机会就多了,但大约是上次被她气狠了,最近这小子并不肯主动在她跟前露面,有几次被她撞见他来见阿吉,看到她之后也是匆匆就走了。
不过据木槿提醒已经快到月底,家中每月对锁器的考核将要来临,他的“匆匆”也就不难理解了,熬不过这个考核,毕竟他屁股又得遭殃。
下晌在耳房里研究图样,扶桑进来了:“姑娘,好像出事了!”
不等苏婼回答,她直接走到榻前往下说起来:“你还记得上次秦公子接下的那把锁吗?”
苏婼目光微漾:“吴家娘子的锁?”
“正是!”扶桑点头,“吴家出大事了,他们家老太太被人谋杀,今早被她的儿子告到顺天府,但姑娘知道接手这个案子的人是谁吗?”
苏婼愣了一下:“难道是韩陌?”
“就是他!吴家也算是京城的名人了,这案子因此闹得很大,而韩大人自那工部卷宗的事后一直也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他的人就把这案子接了下来。刚才带着人去吴家,竟然很快就审出了真相,嫌犯就是吴家的二娘子王氏。
“如今韩大人又已经带着吴家人回了顺天府进行公堂审讯,此案与我们本不相干,可是姑娘制的那把锁却参与了这桩案子!因为那位吴大娘子居然是用这把锁来防止王氏挪走家产的!
“也是因为这把锁,韩大人审问出了嫌疑人。他由此注意到了它,刚刚把它也带走了,据说还开始让人在城中打听‘鬼手’来历!”
打从与秦烨着手谋财起,苏婼就知道鬼手的名声迟早会传开,毕竟这是她前世走成功的老路。但是她认为传到一定程度,比如说进入朝上官员的耳里,怎么着也得半年工夫,故此她趁着这几个月频繁接活,就是想趁早先安心捞上几把,省得名声太响亮之后行动多有不便。
早前她也有预感吴娘子这单活接得有些不踏实,但因为说不出个一二三,于是在秦烨以保密身份的角度陈述完不可能有疏漏后,她也以为自己潜意识里担心的是这个,原来风险不在于直接泄漏身份,而是在于“鬼手”的名声提前被传开。
这把锁直接进入了正在办案的韩陌的视线,可真是个坏消息。当他知道了京城里还有个来历如此神秘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当做没这回事。倘若她完全不加以防范,那么以他那么快就能在巷子口堵到她的机敏,谁能相信他会完全抓不到“鬼手”的蛛丝蚂迹呢?
站了片刻,她说道:“你去告诉秦烨,让他先叮嘱香油铺子。然后约他明日出来见个面。”
扶桑迅速走了。
苏婼坐下来,掂着手上几支簧片,然后挑了一下眉。
看来想要彻底与这个臭名昭著的家伙井水不犯河水,还实在是有些难呢。
太平年岁下,人命案已经算是能震动乡邻的大案了。
吴家这案子从午前审到了暮色四合,随着嫌犯王氏的招供,最终定案,真凶就是王氏。
正如孙氏举证称,吴家二房因为吴坤行事不公,使得王氏心生忿意,出于对自己及女儿前途的担忧,又因为娘家父亲欠下赌债屡次向自己索要钱财,王氏推拒不了,便以吴老太偏心幺子、留下公中家产迟迟不分、就是为了把体己钱私下转给三房,以及吴老太数年来一直还与年轻时的相好有往来为把柄相要挟,从吴老太手上屡次逼出财物数桩。
再后来吴老太也不肯答应,并且还有了反制王氏之意,王氏知道后便铤而走险,瞅准了这个时机,迷倒吴老太房中丫鬟,趁夜深无人时进入吴老太房中,先是苦苦哀求其给出财物,哀求无果后又向其逼问库房锁钥,最后因为天色渐亮将要暴露,便失去理智取了吴老太性命。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孙氏早有防备,即便她不惜变成杀人犯,拿到了库房锁钥,也没能打开最要紧的那扇门。
孙氏虽然不曾亲眼目睹王氏犯案经过,但是却凭借对这份迟迟未拿到手上来的家产的关心,锁定了嫌疑目标。
宋延他们带着人进入王氏房中前,王氏早已准备好了细软预备潜逃。当他们找到王氏时,王氏则刚刚服下了砒药。不过仵作出身的窦尹对从喉中抠物这种事情甚有经验,所以她没死成,砒霜抠出来后还能看到白的。
一桩人命大案以不到一日的时间审到水落石出,疑点尽除,在近年来顺天府的案件处理中是比较罕见的。
案子审完后,林逸走出来笑眯眯看着韩陌:“天色不早,也到饭点了,韩大人赏个面,一起吃个饭?你我去翠湖楼喝两盅。”
韩陌将手上的铜锁揣入怀中,淡声道:“林大人不肯给人,今日韩陌幸不辱命,靠着我府里头这几个人才办了案子,我还得回去犒劳犒劳他们,就不给林大人添麻烦了。”
说完他也不多留,翻身上了马。
从他动身到消失在街头,前后也不过几个眨息。
身边看到这一幕的捕快问林逸:“这韩捕头不好相与还真是名不虚传,大人可是堂堂顺天府尹,他怎地如此不给面子?”
“谁说不能?”林逸睨他,“你要有他这办案的本事,也可以不给我面子。”
捕快立时噎住……
第57章 不能让苏家先得逞!
韩陌踏进府门,看到杨夫人那黑如锅底的脸色,才想起来今儿原本是要去给夫子赔罪的……
挨了几个瞪眼,不得已陪了好些软和话,这才得以回到房里。
雪已经化完了,下弦月挂在半空,清冷中又带点异样的神采。
他给自己沏了杯茶,端着走到窗户下,然后在炕桌旁盘腿而坐,掏出怀里那把锁在手里细看。
锁在怀里沤了许久,已经有了体温,澄黄的锁身在烛光与月光双重照耀下,泛发出温和的光泽,无论是弧度还是直角,它线条都流畅得不像是一件手工制品。今日已经试过它的锁钥,这是一把五簧双控锁,光听得一把锁值几百两未免称奇,可是当拿到手上,忽然又不觉得贵了。
韩家这样钟鸣鼎食之家,当然少不了会有几件天工坊的上等锁器,那些锁代表着苏家相当高的制锁水平,除去完美的锁身打造之外,它的内部构件堪称奇绝,每一件锁器都是无可复制,也是无有重复的孤品。
即使他前不久也曾在苏家人面前放肆,至今为止,他也仍然认为苏家在锁道上的造诣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但是今日却凭空出现了这样的一把锁,它与苏家的上等锁器同样奇绝,但它的制作者却并不是苏家人,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锁匠……
“世子,杨佑回来了。”
窦尹和宋延都走了进来,他们手上拿着整理好的今日吴家案子的审讯记载。
而杨佑就随在他们身后:“世子,不去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原来这个‘鬼手’是这两个月才出现在京城的,此前根本就没这个人。但是他一出现之后名声就立刻传开了,如今他在商贾圈子里已经是堪比‘天工圣手’的名匠!”
韩陌把锁放下:“既然有这么高的技艺,为何他不公开扬名?他这么神神秘秘,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会不会是什么江湖宵小之辈,换个名头进了京城,打算藉机摸清情况,然后伺机作案?”
“不清楚啊!”杨佑道,“不过他制一把锁就能得到几百两银子的报酬,这可比江湖宵小来钱快多了,也安全多了,他没必要犯这种险啊!就算是江洋大盗,那他也没必要事先亮出招子,引人注目,直接私下里行事不就完了吗?”
韩陌当然得承认这个说法,没有哪个江洋大盗蠢到会提前露了门子。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么?明明他凭着这样的工艺,可以开个铺子打响招牌,然后像苏家一样传承下去。而他却要躲在人后,称个什么“鬼手”接活儿!
宋延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苏家名气太甚,担心被苏家不容?”
杨佑听到这里,顿时点头:“不是没有可能。今日我在打探途中,听说苏家也在探听这个人。苏家靠祖业发家,又凭祖业发展到如今的名声地位,这‘鬼手’技艺如此精绝,必然会威胁到他们,他们又怎么当然也不会甘心被威胁?”
“苏家也知道他?”韩陌抬眼。
“不但知道,还是苏家二老爷苏缵亲自指派人在搜寻呢。不过应该知道得还不久,否则不会搜寻得如此焦急。”
韩陌挑了下眉头:“还很焦急?”
“可不是?他们在城中内外的所有铺子都收到了打听‘鬼手’的消息,并接到了一旦有线索则可即刻前往苏家送讯,而不须等通报的告知。可见是很苍促很着急了。”
杨佑说到这儿,想了下又道:“此外,我还听说苏绶日前曾被户部侍郎左旸怼了,还请沈阁老出面把苏绶请到了内阁。说的就是苏家此次交付给户部的锁构造太老旧,作为交接的左旸不满意。这几日还在纠缠着苏绶呢。”
韩陌听到这儿,哂道:“难怪那日苏缵亲自去了苏家铺子。这么说,左旸不止是忧虑,而且还直接找到了苏绶。”
说完顿片刻,他接着道:“只不过苏家在大梁傲立了数十年,他们应有足够的底气,怎么会为个突然出现的锁匠如此失措?难道苏家这些年当真止步不前,一直都在啃当年他们曾祖爷的老本?”
窦尹与宋延相视一眼,说道:“说起来,这些年确实是没见苏家有过特别亮眼的锁器。而且前些日子那只铜箱怎么也打不开,苏绶兄弟看上去属实是没有办法。后来即便苏祈出手解决,可苏绶对苏祈的表现所呈现出的震惊,也是很明显的。”
当日在苏家,苏绶始终拿不出开锁的方略来,这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杨佑看着他们,忽然道:“要是苏家找到‘鬼手’,会怎样?”
窦尹望着他:“不管苏家实际情况如何,以他们寻找‘鬼手’的焦急,找到之后必然不可能放任他在京城扬名立万。而此人连真身都不敢显露,又怎么可能斗得过权大势大的苏家?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苏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抢先把此人给弄出京城。”
“那不是太可惜了?”杨佑摊手,“这么有才的锁道高手,居然得硬生生的被逼出京城,失去活路。”
“要不然我为何叫你去找人?”
韩陌瞥着他,拿着那把铜锁在手上转动:“林逸不肯调人给我,苏祈又不能为我所用,若这个正在面临苏家倾轧的‘鬼手’肯入我麾下,便既解决了他的大麻烦,而我也得到了一个强助。”
杨佑恍然。
宋延也道:“此举极好!世子若得此人,当如虎添翼。只是眼下却不知如何寻找到他?”
韩陌吩咐杨佑:“去提审孙氏,寻找跟她接头联络的人,一个个查下去,还有那些寻到鬼手制锁的商贾,也要顺藤摸瓜。他既然已经制了这么多把锁,就算自己不露面,接头的人也要留下痕迹,我就不信他能做到滴水不漏。
“此外苏家那边也盯一盯,他们在锁道上熟,认识的人多,没准儿会有线索,绝不能让他们捷足先登。”
除了惜才之外,苏家那个死丫头当初百般阻挠苏祈当他的左右手,这笔账他还记在心里,如今京城里竟然又有个技艺如此精绝的鬼手出现,这要让他们苏家诡计得逞,那还得了?!
第58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扶桑约好了秦烨,早饭后在茶饭碰面,苏婼拿着游春儿送进来的消息,却一大早坐在窗前出起了神。
“姑娘该出门了。”木槿拿来披风,看到她手上的纸,又问道:“游春儿说什么?”
苏婼望着她:“二叔他们也在找鬼手。”
木槿着实惊住了:“二老爷怎么会知道?”
苏婼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凝眸说:“难怪乎那日二叔会忽然去铺子。这么说来,这名声比我们预料的传播要快。”
按照她的预测,苏家不至于这么快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有这么快的动作搜寻鬼手。因为她觉得苏家该有锁道世家的底气在,可是这个世人眼里无出其右的世家,此时却因为一个传说中的锁匠而有了莫大反应。
这除了证实苏家确实已属外强中干,还能是什么呢?
处在这样境地中的苏家,是不可能坐视鬼手在京城声名鹊起的。苏家必然会想尽办法找到鬼手,并且设法解除鬼手带来的威胁。
“这可坏了,一面是韩大人,一面是苏家,这该怎么办?”木槿着急。
苏婼把纸折起来:“趁人都不在,先出门会秦烨。”
每日早晌是苏家最安静的时刻,苏绶他们去了衙门,苏祈他们则去了学堂。
当然他们就算在家也无妨,大梁几代皇帝都把精力放在治世上,看重的是提升国力,加强防务,除了对官吏们有着极严格的管束,余则不太纠结。女子三从四德固然是有,却无人将之当作严苛的教条,女子一定程度上拥有着出门的自由。
何况在苏家,苏绶又是不大记得他还有个女儿的,只要不惹出事,他又怎会舍得分出时间关心她干些什么?
路过前院,苏婼刚好也遇见去庙里上香的徐氏三妯娌回来。一一打了招呼,便称是上街去取早前订好的纸鸢,然后告别三人上了马车。
三太太常氏从她窈窕身段及绝美面容上收回目光,便就着这机会看向徐氏:“一眨眼这姑娘都成大人了,大哥近来还是那么忙么?也该考虑考虑孩子的婚事了。”
黄氏附和:“三媒六聘地走下来,少说也得大半年呢。”
徐氏抬脚往院里走:“谁说不是?打从婼姐儿回府,我这儿都收到好几份媒人的帖子了,摆在房里,他也不是没看见,昨儿我才跟他当面提过呢。只是他这些日子委实是忙,听说被户部那边缠上,恐怕又忘了。”
徐氏心里叹气。再忙的父亲,哪里能把儿女的终身大事给忘了?只是跟他提,他却一句“你拿主意便是”打发了她。她只是个继母啊,这种事情岂敢擅自作主?那些送上门的媒帖,她都不敢有筛选,全数送到他跟前,为的就避免误会她有小心思。
她不明白,当父亲的怎么会对自己的嫡出亲女如此漠不关心呢?
但这种情况她是不好向旁人道的。说到底,这是他们长房的家务事。
苏绶确实忙。
这几日苏缵发动铺子伙计打听“鬼手”,还没有找到人,但是关于鬼手的传闻却听来不少,而越听他就越心惊,越听就越焦灼,如果说最初还觉得世人言辞夸张,把一个玩弄神秘的锁匠吹成了神仙,那么如今的他已经是无比相信了,因为他看到了三全儿所说的那把锁!
那是把有着两重锁栓的四簧锁,寻常商贾所用来锁库房的锁,有苏家出的三簧锁足够了,因为三簧锁的构造已经很复杂,一般人制的技术也不怎么高,能达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可是鬼手这把锁,不但是更保险的四簧锁,而且还有两重锁栓!
一把不过两寸长的铜锁,里头竟然藏着如此复杂的构造,且锁身各个部位还能打造得严丝合缝,身为苏家的掌家人,他在这样的工艺面前竟蓦然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锁,凭如今的苏家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哪怕是他们也有精妙的锁器制出来,那却都是曾祖爷在世时就有的老样式!所以这鬼手的技艺,已经勿庸置疑地高出了苏家很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苏绶怎么睡得着?
怎么会不忙?
就连对他有数度提携之恩的恩师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昀花甲之寿在即,他也拖到这两日才前往张家帮忙筹备。
“苏大人留步。”刚跨上去往张家的马,大理寺丞江枚追了上来,到了马下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帖子:“苏兄,小弟这里有份请帖,是给苏兄的。鸿胪寺少卿吕佩吕大人托小弟为信使,有请苏兄明日晚间城南噙芳斋茶叙。”
苏绶目光在他脸上顿片刻:“吕大人?”
“正是。”江枚走近些,压声道:“吕大人是下官挚友,因听闻三月间六部将有批官员外迁,即将空出一批职缺,不瞒大人,吕大人想要在六部间补个职缺。”
苏绶摇头:“江兄这可真是找错人了,此事与我何干?我苏某人又岂有这么大权力?”
“苏大人不相干,却与张阁老干系甚大呀。昨日朝中已传出消息,这次官员调迁由张阁老主政,苏兄是张阁老最得意之门生,也是至今为止他官位最高的学生,张阁老只得一子,想必来日也是要扶持大人,与张家在朝上相辉映的。大人若能在阁老面前递上一句半句话,岂能没有份量?”
苏绶眼望天际,半日后收回目光:“江兄高看苏某了,张阁老清正廉明,禀公办事,岂能由得我等肆意干涉?江兄要吃茶,随时到苏家来,我那还有几罐好茶。别的事,还请恕苏某无能为力。”
说完他拱拱手,打马启了程。
出了街口,旁边马上的长随游春儿问道:“老爷,您和姜大人交情那么深厚,鸿胪寺的少卿官级也与您相当,没准儿您跟张阁老说一句,还真不算费事呢。您今日怎么拒了江大人?”
“你知道什么?”苏绶斥他。
脸绷了会儿他沉下气,又忍不住道:“张阁老看重我,是因为苏家在他眼里也算是有前途的。若他知道苏家眼下境况……”说到这儿他瞅过来:“你们日后行事也须当愈发低调。”
“是。”
吕佩与夫人正在房中叙话,听说江枚到来,夫妻俩都迎到了前院。
“吕兄,苏少卿他不肯答应。”
江枚把帖子放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吕夫人与吕佩对视一眼,旋即道:“不是说这苏大人谦逊和善,好相与吗?怎么连江大人的面子也给拒了?我们吕家也是四品京官,与他苏家不相上下,他也就比我们多出几分皇恩罢了,如此礼数周全的请他,总不至于埋汰他,他怎地还如此不近人情?”
面对吕夫人的微辞,江枚说道:“他这个人,往常确是乐于助人,虽说行事严谨些,可是不触犯规矩的事,他也没少帮人。这次我也以为没什么问题,哪料到他却拒绝了!”
吕佩沉气:“会不会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江枚不好说。“苏家不缺钱财,不至于。”说完他又道:“张阁老大寿在即,可惜只宴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你我都无法亲临。要不,吕兄预备份贺礼,藉着贺寿之名呈送给苏大人,请他转交上门?如此苏少卿想必不便拒绝,借此机会,便也可以与他说上话了。”
吕佩看向吕夫人,吕夫人道:“他连帖子都不接,这么做也未必有用。不过,左右也没有别的法子,试试也可。”
吕佩当下道:“那你便立即去筹备贺礼!”
“不用慌,”吕夫人胸有成竹,“我父亲不是下个月做寿么?我早就遣人在金器行打了一套纯金的福禄寿三仙座像,底座配的是羊脂玉雕的祥云,正好可以去取了。——你们聊着,我这就出门去取!回头便劳烦江大哥再跑一趟。”
吕夫人说着便回房更衣。
苏婼秦烨找的地方就在苏家附近,还特意选择了十分热闹的街,此处不但食肆林立,绸缎铺针线铺比比皆是,中间还有苏家铺子,其中衣着讲究的大户女眷毫不鲜见。作为苏家大姑娘,在这样的地段出没,简直再正常不过。
昨日吴家出事,秦烨自然也早就知道了。正打算来找苏婼,苏婼就先打发人来约了他。比起吴家娘子才拿到锁就出了人命案这样的事,鬼手被韩陌与苏家同时盯上的消息更为惊人。这些风险他们当然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呀!
鬼手这么快就被扒出真身,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赚大钱?这不是断他财路嘛!
苏婼到来前,他已经在窗前踱步了。
等到她进来,他几步蹿上去:“我的姑奶奶!这人都撵到尾巴尖上来了!你怎么还这么慢悠悠的呢?”
“真撵上来了,着急也没用。”苏婼坐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照小阎王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就算是这样,眼下能做的事情也多了去!”秦烨跟着她坐下来,“你看看,昨儿知道出了事,我立刻就把跟吴娘子碰头的人打发他去了通州,这三五个月都回不来。三五个月后回来,也不定能认得出来了。
“我还去香油铺子交代了陈福儿,跟他下了死令,他要是透露出去,露了马脚,那我便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立足!”
苏婼想了下:“吴娘子那边还有没有疏漏?”
“不可能有了!”
苏婼道:“这么说来,至少短期内鬼手他是抓不到的。但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
“他对我有怀疑。”苏婼把茶放下,“上次祈哥儿从他那里出来后直接来找我,让他尾随看到了。他很不解我为何要阻止苏祈上衙门帮他。
“再后来,上次那工部的卷宗,我只是个内宅的小姐,但却能说动你帮我拿卷宗。后来他在同样的地方把我堵住了,虽然我侥幸走了,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肯定还有猜疑。”
秦烨听明白了:“你是怕他从怀疑你,从而怀疑到鬼手的身份?”
“目前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点,因为苏家技艺传男不传女,这点世人皆知。而且鬼手的技艺,也不是一个内宅的小姑娘能够轻易达到的。”
正常人谁会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修炼得出那样出神入化的制锁技艺呢?她对这一点还是有信心。
秦烨却愣了下:“可你事实上不就是十几岁就练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