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宁帝和太子齐齐苦笑,父子俩对视一眼,因为彼此的身体状态,倒又莫名多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萧景曜恭敬低头,正宁帝从太子身上收回目光,笑着对萧景曜说道:“你这次立下大功,朕给你的赏赐,已经定好了。不过现在给你,倒显得太过随意。明天正好是早朝日,在早朝时,朕再主动宣布给你的赏赐,你意下如何?”
萧景曜赶紧道:“谢陛下!”
正宁帝笑着给了萧景曜一个眼神,萧景曜会意,顺势提出告退。
等到萧景曜离开后,正宁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抬头看向太子,淡淡道:“你觉得朕会给萧景曜什么赏赐?”
太子胖胖的脸上堆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父皇的心思,儿臣也猜不明白。不过父皇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萧景曜立下大功,父皇肯定也不会吝啬赏赐。”
正宁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在怪朕?”
太子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跪下,“儿臣不敢!”
“朕的心思……你在大事上,也确实没有猜准过。”正宁帝不由苦笑,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疲惫地往龙椅上靠了靠,伸手按着眉心,“萧景曜是天生的能臣,没有跌跌撞撞的时候。这样的臣子,用的好了,就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但天才大多狂傲,帝王若是制不住他,他就会成为最大的变数。告诉朕,你能制得住萧景曜吗?”
太子神情坚定,“儿臣能!”
正宁帝神情缓和了几分,放柔了声音,“你是太子,国之储君,朕和朝臣都对你寄予厚望。纵使你犯了错,朕也为你遮掩了过去。日后,不要再让朕失望。”
太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谢父皇!当初秋兰围场的事情,着实是儿臣鬼迷心窍了!”
正宁帝闭了闭眼,“当初的事不要再提。朕就你们几个儿子,只盼着你们兄友弟恭。太子,切莫再伤朕的心!”
太子想了想比他更倒霉的宁王,当初的事,他和宁王都有份,父皇的处置也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那时他多有不服。而现在嘛……宁王已经失势,再也无法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太子十分乐意在正宁帝面前当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当即表示,“二弟先前虽然也犯过错,但已经改正。儿臣作为兄长,自然不会同他计较。民间有句话叫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万一日后儿臣碰到了难处,不信任自家兄弟,难道还要信任外人吗?”
这话说得狭隘,却戳中了正宁帝的心事。在正宁帝看来,太子也好,宁王等人也罢,都是他的儿子。万一以后朝堂生出乱子,那也是将肉烂在了自己家锅里,天下还是他们家的,没什么区别。
听太子这么一说,正宁帝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温柔了许多,赞许地对着太子点点头,“你能想通这一点,朕十分欣慰。”
太子继续抹眼泪,“先前儿臣猪油蒙了心,身为大哥,却没有好好教导弟弟们,让父皇伤了心。若是现在还不思悔改,岂不是浪费了父皇这么多年在儿臣身上花费的心血?”
正宁帝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想到这么多年倾注在太子身上的感情,眼圈也红了,“儿女都是债,朕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孽障。”
太子膝行几步,保住正宁帝的双腿嚎啕大哭。
正宁帝本就偏爱太子,纵使心里对太子有再多的芥蒂,这会儿也消掉了,亲自将太子扶起来,长叹口气道:“你是储君,如何还能做这等小儿女之态?”
“颜家的事,是你失察,他们依附于你,你才是他们的主子,怎么能被他们给掣肘住?”
“其他皇子可以出错,你是储君,你能犯错吗?”
太子痛哭流涕,“父皇还愿意教导儿臣,儿臣铭感五内!”
正宁帝又是一叹,闭了闭眼,“这次,朕给你选的东宫属臣,你要好好用他们。臣子们会有自己的心思,有人正直有人奸诈,有人懦弱有人悍不畏死,你要做的,是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地方,各司其职。你是安排他们的人,不能被他们控制住。君臣之间也有博弈,并非你摆出自己太子的身份,所有人就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你,你明白吗?”
太子狠狠点头,感动到继续大哭。
正宁帝也只剩叹气。
有时候正宁帝也会想,当初先帝看他们兄弟,会不会像他现在看太子等人一样,所以看来看去都觉得不满意,最后开始逼迫皇子们自相残杀,好歹逼出了他这个还能看的过去的?
太子这一辈子,还是过得太顺了些。
萧景曜出了宫之后,想了想,还是去户部点了个卯。
户部果然出现了一大堆新面孔。萧景曜进了户部后,碰上的官员,十个人中有八个不认识。
他才离京一年多,可见这次户部被清洗得有多厉害。
这些生面孔在看到萧景曜后,纷纷瞳孔地震。惹得萧景曜十分无奈地问听到消息后赶过来迎接他的福王,“我有那么吓人吗?”
福王捧腹大笑,“你还不知道你在官员中是什么名声吗?”
活脱脱一个鬼见愁啊。
萧景曜郁闷,“他们怎么认出我的?”
福王更加无语,“你对你这张脸有什么误解?”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再接再厉,“那他们也应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他们能有这么个补缺的机会?”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萧钦差威名在外,这些官场小年轻畏惧你,也情有可原。”
“官场小年轻?”萧景曜嘴角抽搐,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才是最年轻的那个吧?”
今年才十七岁的萧景曜不服。不是萧景曜吹,论年轻,在场的诸位,全都是渣渣。
福王还没开口,听到动静出来的胡阁老就翻了个白眼,“你这样的妖孽,千年都难得出一个。拿他们跟你比,也太过为难他们。”
萧景曜登时就笑了,“胡阁老!”
胡阁老上下打量了萧景曜一番,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好,没瘦,还长高了点。”
萧景曜乐呵呵地问胡阁老,“我在闵州抄了几家大户,账目同闵州知州一起送到了京城,您看见了吗?”
提到这个,胡阁老就双眼放光,“富户就是富户,家底厚实得很,那些东西加在一块儿,价值差不多接近一千万两银子!”
“京城这次也从上到下抄了不少人的家。嘿嘿,国库可算是多了不少进账!”
虽然户部是率先查出账目有问题的地方,让胡阁老丢了不少面子。但和这一年多国库进的银钱相比,这点面子算什么?胡阁老恨不得萧景曜再出去查一圈账,继续抄一些贪官污吏的家。
抄家,来钱是真快呀!
胡阁老狠狠夸了萧景曜一顿,并且表示萧景曜以后要是再发现哪里的账目不对,尽管往下查。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笑而不语。
户部新来的菜鸟们虽然畏惧萧景曜,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对萧景曜的好奇心。人都是幕强的,萧景曜不过十七岁,就干成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会不叫这些人心向往之?
第二天早朝,正宁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对萧景曜的任命。
萧景曜听到新任命后都傻了,其他人也纷纷向萧景曜投来震惊的目光。
三公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啊,就这么落在了萧景曜头上。
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说出去谁敢信?
大齐开国以来,前所未有。
萧景曜自己都不信,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慢半拍谢恩,惹来正宁帝的哈哈大笑。
萧景曜看了看原大理寺卿秦致远,对方已经站在了阁老们之中。再仔细一看,刑部尚书也被牵连进这次的清洗之中,秦致远正好顶上刑部尚书之位。
萧景曜左看右看,就等着有人跳出来反对正宁帝对他荣宠太过。
让萧景曜惊讶的是,这么惊掉人眼球的提拔速度,朝堂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列反对的。就连最会吹毛求疵的御史们,这回都闭上了嘴。
萧景曜不由有些疑惑:现在升官这么容易了?他从从五品飞升到正三品,竟然都没有人有异议?
正宁帝和阁老们慈祥地看着他:傻孩子,是你升官很容易啊。换个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没人反对萧景曜?笑话,也不看看他给多少官员送了消消乐大礼包?
更何况,萧景曜的功劳,都是实打实的。大家虽然畏惧他,但心里更多的是对他的敬佩。尤其是清流,本就重名声。萧景曜这种不惧权贵,将案子彻查到底的劲儿,可太符合清流的胃口了。萧景曜还未回京之前,清流们就替他说了不少好话,造了不少声势。
现在萧景曜在京城百姓中的好名声,有部分就是清流的功劳。
说到底还是萧景曜本身实力过硬,强势地压下了连级跳的不合理之处。甚至让大家产生了一种,因为是萧景曜,所以连级跳很合理的离谱想法。
萧景曜顺顺利利成为正三品大员,大理寺实权不弱,就算在权贵如云的京城,萧景曜也能算是一号人物。
一直到下朝后, 萧景曜都还有点晕。
其他官员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也满是羡慕。和一个人差距不大,看到对方发达了,可能还会嫉妒一下。像萧景曜这种, 远远甩下他们一大截,让他们只有看着萧景曜背影的份,那他们对萧景曜, 就只剩深深的羡慕和崇拜了。
正三品正三品正三品,多少人脑海里都被三个字刷了屏。
萧景曜今年也不过十七岁, 他们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干什么?能中个举人都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吧?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还是大理寺卿这样的实权大员, 萧景曜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苏世安一宣布退朝, 正宁帝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中之后, 萧景曜身边立即围满了前来向他道贺的官员, 里三层外三层, 很是热情, 说什么都要挤到萧景曜面前,亲口对萧景曜说一声“恭喜”。要不是萧景曜身体素质足够好, 指不定就要在大齐留下一个“看杀景曜”的典故了。
萧景曜脸都要笑僵了, 前来道贺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愣是让萧景曜站在原地一步都没办法往外走。
官场两大做官准则,迎上和圆滑,有些官员还是会遵守的。更何况萧景曜这边的灶可太热了,上一任大理寺卿现在已经成了刑部尚书,顺利入阁。也就是说,只要萧景曜一直这么稳下去, 不犯错,他入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或者说, 萧景曜犯了错被贬官了都不要紧。他多年轻啊,就算再蹉跎个十年二十年,也不到四十岁。在官场上,四十岁都算一个比较年轻的年纪,更别提萧景曜现在的品级和地位,几乎离入阁就是一步之遥。
这哪是向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道贺,分明是在向未来的阁老道喜。
向来锦上添花者众,萧景曜被这么多官员围着,热情地向他道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萧景曜就当是重新将京官认个脸熟得了。托他这一年多查账的福,京官们几乎有一半是新顶上来的。萧景曜离京一年多,这会儿正好重新再认识一下一同上早朝的同僚们。
但是大家实在太热情,萧景曜没办法,最终只能喊道:“大家还要去官署当值,卯时快到了,别迟到!”
大齐的官员也是有考勤打卡制度的,迟到一次就罚一次,不同次数有不同的惩罚。一个月迟到一次,只是罚点薪俸,若是迟到五次,那在官员考评中,自动失去评上等的资格。所以按时点卯对官员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
更别提萧景曜今天是头一天去大理寺上任,被他们这么一围,要是第一天就迟到,被罚薪俸,萧景曜这个大理寺一把手还怎么树立自己的威信?
大家来恭喜萧景曜,是想在萧景曜面前留个好印象,不是特地来给他找不自在的。萧景曜都把点卯搬出来说事了,其他还没在萧景曜面前露脸的官员虽然遗憾,也表示理解,自觉散开,萧景曜终于能走几步,加快步子往宫门方向走,准备早一点去大理寺。
正宁帝为了给萧景曜一个惊喜,任命萧景曜为大理寺卿之前根本没给他任何暗示。这就导致萧景曜接到任命后,和其他人一样懵。
讲道理,萧景曜知道自己这回立的功劳不小,正宁帝有可能破格提拔他。但萧景曜最多只想到自己可能会被任命为正四品,在六部中继续打转。毕竟当初六部阁老抢人时,正宁帝可是亲口说过,让萧景曜在六部轮流当值,积累经验。
谁成想正宁帝这么给力,一破格提拔就直接把大理寺卿这个正三品的大饼递到了萧景曜手上呢?
别说萧景曜震惊,李首辅等人都震惊不已。
对此,萧景曜只能说:正宁帝这人能处,有功劳,他是真的给连级跳升职加薪!
这也有了一个弊端,那就是萧景曜还没做好当一把手的准备,他先前一直以为自己还会在六部待着来着。头顶有阁老顶着,自己只管搞事情,善后的事情嘛……咳,天塌下来当然是高个子顶着。
然后正宁帝就给了萧景曜一个惊喜,诶嘿,没想到吧,你不用去六部,去的是九寺五监的大理寺,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意外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就是萧景曜还得想点驭下的台词,虽然都是管理学,但管理一个政府机构,显然和管理公司是两码事。
萧景曜上辈子的管理经验当然可以继续用,但不能照搬,得根据大齐的实际情况做一些调整。
大理寺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萧景曜心里也没底。他这辈子就去过一次大理寺,就是上回有人拿人命做局,想把他困在案子中,阻止他查案的进度。
那时候还是原大理寺卿秦致远亲自将萧景曜请去的大理寺,还有福王和承恩公一起同行,护着萧景曜,陪着萧景曜一起在大理寺住了一晚。
哪成想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萧景曜就成了大理寺的一把手。
命运真是无常。
萧景曜对大理寺的印象不好不坏,最大的记忆点就是,当初那几兄妹的案子大理寺还未查清楚。在回京的时候,萧景曜还惦记着要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也好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弄鬼。
但现在萧景曜成了大理寺卿,当事人回避原则,反而不能亲自查这个案子了。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心下叹气,看来还是得去大理寺好好瞧瞧,看能不能找出几个办案能手来。
实际上秦致远上回也是无意中进了别人的套。大理寺大多是复核已经给出审判的案子,避免各类冤假错案。虽然也有审案的职权,但一般查案,还是交由刑部来查。刑部给出判决后,再发给大理寺,大理寺复核无误后,盖印通过,判决生效。有点类似后世的最高法院。但是谁让秦致远倒霉,正好看到了萧景曜这个天子宠臣被陷害的第一案发现场,大理寺卿本来也要管断案之事,只能先将萧景曜带到大理寺。
萧景曜现在回想起来,顿时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按照常理来说,他先前的案子,该去刑部受理。而现在,刑部尚书因为官员互相勾结贪墨国库银子的事,已经领了盒饭。
那以果推因……合着当初给萧景曜设下陷阱的是刑部啊,只是没想到秦致远突然出现插了一手,果断将萧景曜带去了大理寺。福王和承恩公都来得迅速,第二天萧景曜就没事人一样走出了大理寺,然后领了正宁帝旨意,当上巡查钦差离京搞大事了。
大理寺的官署很是气派,除了萧景曜这个一把手大理寺卿之外,还有左右少卿各一人,正四品的品级。就是萧景曜先前预料自己升官后的品级。
除了左右少卿之外,还有左右寺丞,作为左右少卿的副手。还有寺正、寺副、评事、司务等官员,都归萧景曜管。
萧景曜的工作量可不轻,要复核京城和各地上报给大理寺的案件。
这种二手案件,想从判定中精准找出冤假错案,那可太考验大理寺官员的能力了。京城的案子还好,大理寺遇到不解之处,还能私底下派人去偷偷打探一下事情。地方上的案件就悬了,离京城几百上千里的路,萧景曜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这些案子中是否有冤假错案。除非地方官员呈上来的案件和判决本来就很离谱,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不对劲之处。不然的话,想要查冤案,难度系数飙升。
但各地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给出的判决肯定不会太离谱,都得根据《大齐律》来。萧景曜能做的就是,认真分析地方呈上来的案卷和判决,查看证据链是否充足,断案流程,犯人和证人的口供,以及最后的判决是否过重或是过轻。
萧景曜到大理寺时,两位大理寺少卿已经领着大理寺其他官员在门口等着了。
萧景曜当即沉下脸来,“新官上任,原官署官员不得大肆迎接,你们这是知法犯法?”
两位少卿脸色一僵,万万没想到萧景曜不吃这一套,方才接受大家的祝贺时,不是挺高兴的吗?
左少卿赶紧笑道:“规矩之外也有人情,下官们仰慕大人风姿,知道大人要来大理寺,大家都心潮澎湃,激动不已。这才自发前来迎接大人。京中这等事十分常见,不算破了规矩,还请大人息怒。”
萧景曜眼神四下一扫,最后落在刚刚说话的大理寺左少卿身上,略一思索就说出了他的名字,“何少卿,大理寺掌天下刑案,官员更要严于律己。若是大理寺官员不能以身作则,日后如何服众?”
何少卿讷讷不语,心中暗暗叫苦,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想到第一把火这么快就烧到了他们身上。
萧景曜见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这才淡淡道:“按照《大齐律》,官署原有官员大肆迎接新任长官,罚俸一月。你们可有不服?”
何少卿等人赶紧摇头,“下官心服口服。”
“不过,你们也是一番好意。”萧景曜话锋一转,又将话圆了回来,“本官刚回京就被陛下委以重任,日后更是需要大家互帮互助。法理之外还有人情,你们既然是为了迎接我而被罚了一个月薪俸,那我便自掏腰包将你们罚的薪俸补上。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规规矩矩办事,认认真真干活,也好让其他同僚们看看我们大理寺官员的风采。”
其他人本以为自己这一个月的薪俸回不来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萧景曜竟然愿意给他们补上,家中日子不太好过的官员立即喜笑颜开,何少卿等人还想推辞几句,萧景曜却摆手制止了他们,“不必多说,就按我说的办。今日下值后,我请大家去太白楼大吃一顿,还请大家务必赏光。”
两位少卿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苦笑。
这位长官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以后好好干活吧!
萧景曜来大理寺的第一天, 先把当初那几兄妹的案卷看了一遍,而后差人送去了刑部。
从大理寺卿升为刑部尚书的秦致远十分无奈。这个案子是他最先经手的,他升到刑部后, 这个案子还留在大理寺,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个案子又到了他手里。
当然, 以秦致远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亲力亲为去查案, 而是让底下的官员去查案。这案子本来都已经无人在意了,没想到萧景曜还一直放在心上。秦致远感受到了萧景曜对这件案子的重视, 自然也提高了对这案子的重视程度。
原本这件案子已经被大理寺那边抛在了脑后, 现在到了刑部, 秦致远见萧景曜那架势, 知道他必定是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秦致远也乐意给萧景曜这个面子, 特意询问了一下这件案子的进度。官场上的人大多都是人精, 不是人精的,容易被人当成替死鬼, 太过聪明走偏路的, 也被正宁帝的屠刀送进了阎王殿。总体来说,官员们的平均智商还是要高出一般人一点的。
秦致远就这么一问,底下的人纷纷表示明白,查案的积极性瞬间就上来了。
一是为了在秦致远这个刑部一把手面前露个脸。二嘛……夭寿了,这可是萧景曜的案子。他们现在不查个清楚明白,难不成想等萧景曜自己把案子查了个水落石出?
萧景曜这一年多的彪悍战绩,足以让大家相信, 他真的有这个实力。
到时候,刑部的脸往哪儿搁?
萧景曜自然知道刑部那边会尽快彻查此案。都拖了一年多了, 先前是他不在京城,那些查案的官员还能糊弄糊弄。现在他这个苦主已经回了京城,又破纪录地升了官,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这桩牵涉到他,并对他的名声有所损坏的案件,也到了必须要侦破的时候。
不然正宁帝刚把萧景曜破格提拔上来,那头御史蹦跶出来告状,大喊陛下糊涂,萧景曜身上还背着人命官司。
正宁帝的脸都被打得啪啪响。
这事儿萧景曜和秦致远心照不宣。照秦致远的意思,草草结案还萧景曜一个清白就得了,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萧景曜是冤枉的。萧景曜却分毫不退,坚持要查明真相,是谁动的手,顺藤摸瓜一直将他们最后的那尊靠山都给拔出来。
秦致远唯有苦笑,委婉地提醒萧景曜,“前刑部尚书行刑之前,一直没提过此事。当然,我们也没问。这是我们的失职。但是萧大人,你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也该明白,这世上的事,并非是非黑即白的。这件事,大家都不提,从上到下都忘了。莫非你觉得,大家的脑子都不好使了,一起犯傻?”
萧景曜听明白了秦致远的话外之意,沉默良久,还是开口道:“正是因为设局之人身份尊贵,才更应该彻查不是吗?现在他就敢不拿普通百姓当人看,若是有朝一日他更进一步,又会将谁的性命放在心上呢?”
这一次,沉默的人变成了秦致远。
不知过了多久,秦致远满是褶皱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略显张狂的笑容,对着萧景曜一拱手,豪迈道:“那就彻查到底!”
“本官当年,亦是铁骨铮铮,刀斩龙子凤孙之人!现在年纪大了,反倒畏畏缩缩,让你们这些小辈笑话。”
萧景曜也是爽朗一笑,拱手谢过秦致远,“那就拜托秦大人了!”
只要做过,必然就会留下痕迹。萧景曜并不觉得对方能手眼通天到那个份儿上。或者说,正是因为萧景曜先前不在京城,又时不时给京城扔几个大炸/弹,一个接一个的刺激之下,容易让人忘记这个不起眼的案子。估计就是连最终做出决定的人,在那个时候都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微不足道的事。
这就意味着,有一些线索,他们没有刻意去抹除。
秦致远也是办过不少大案的,既然答应了萧景曜要彻查到底,那秦致远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线索。虽然秦致远不会再去一线查案,但每天问问进度,看看案宗,再从头到尾捋一遍已知线索,还是能做到的。
多年的办案经验让秦致远拥有了比其他人更敏锐的查案直觉。哪怕还没有证据,秦致远心里已经隐隐锁定了一个人。
福王也翘班跑来找萧景曜,拽着萧景曜的衣袖,让萧景曜带着他逛了一圈大理寺后,福王这才大手一挥,放过了萧景曜,两人在亭子里坐下,福王又命人端了茶来,亲自给萧景曜倒了杯茶递过去。
萧景曜接过茶,戏谑地看着福王,打趣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殿下故意讨好我,想来要说的事情,定会令我为难?”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福王摸了摸鼻子,而后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毫无形象地塌着腰,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着青花纹茶杯,悠闲地转啊转,漫不经心道,“你那桩纵仆杀人案,就到此为止吧。查到前刑部尚书头上已经够了,不必再往下查。”
“殿下是来传话的吗?”
福王摇头,“没有人让本王传话。只不过……有些事情,哪怕是贵为天子的父皇,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你想要个清白,刑部查出来的证据已经足够能还你清白。官场刚换了一批人,那些曾经对你动过手的人,在这次的官场动荡之中,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你也算是为你自己报了仇,又何必刨根究底?”
萧景曜却不满意,直言道:“既然殿下能说出刨根究底这四个字,也就说明这案子还没完,根和底还没被刨出来,如何算查明真相?”
福王深深叹气,无奈地看着萧景曜,好一阵儿才说道:“本王觉得自己已经够愣头青的了,你怎么比本王还愣头青?瞧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犯傻?”
“本王欣赏你,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人,也乐意见你当上更大的官,充分施展你的才华和抱负,让天下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所以才特地走了这一遭来劝劝你。”
“具体是谁的主意,本王也不知道。但本王知道,父皇听到刑部在彻查这桩案子后,脸色很是难看。”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这一路走得太顺,也别忘了,若是惹了父皇的不快,你的一切抱负都会化为烟云。”
皇帝手下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萧景曜确实是千年难遇的天才,但正宁帝若是不想重用他,那萧景曜就只能白白蹉跎岁月,像无数在岁月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员们一样,鬓生华发,已然忘记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萧景曜也叹气,深深一揖谢过福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陛下这般偏袒,只会让下官觉得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福王抓狂,简直想揪住萧景曜的衣襟咆哮,“本王劝诫你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都说了父皇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你知道惹怒父皇的后果吗?”
福王激动之下,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现身说法,“本王够受宠吧?从小到大挨过的打还少吗?你难不成比本王更受父皇宠爱?”
萧景曜被突然崩溃化身成为咆哮帝的福王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拍了拍福王的手背,温声安抚他,“我知道殿下的意思。但是,为人臣子,亦有劝谏陛下的职责。倘若因为陛下不喜,而不去干正确的事。那下官岂不就成了奸佞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