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华拱手:“是!”
“还有,”徐继烽又交代:“玄玉这会儿正在办陛下吩咐的差事,先不要把世子妃的事告诉他,等他回家后再跟他说。”
曲华愣了下,然后点头:“属下明白。”
曲华回到王府,将思思请了出去。得知是要她去帮忙认人,她自是不会拒绝。
今日的事实在是太突然,也格外令人疑惑,她也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她家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要害她呢!
曲华将思思带去了府衙停尸房。
思思站在门口闻见气味的时候,下意识紧皱起眉,有种想吐的感觉。
她脸上戴着面巾,又用衣袖紧紧的按住口鼻,稳住情绪后才慢慢跟着曲华走进去,而后在一具尸体前停下。
曲华问:“思思姑娘可认识她?她是否是世子妃的奶娘?”
思思低头认真瞧了瞧,忍住想吐的感觉,抬起头后摇了摇。隔着面巾和衣袖,她声音有些闷闷的:“这个人不是我家小姐的奶娘,婉娘不长这样。”
“不过,我记得她,她是住在婉娘家附近的那个大娘,好像是卖豆腐的。她和婉娘关系不错,以前还来过时府找婉娘借钱来着。”
曲华点头:“多谢思思姑娘。”
思思也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到了院子里,走的更远了些,思思才将手放下来,扯下脸上的面巾喘着气。
曲华跟出来,走到她身边停下,小心着看了看她脸色:“思思姑娘,你还好吧?”
思思直起身,然后笑着摇了下头:“没事没事,缓缓就好。”
她眨了下眼:“曲侍卫,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要是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先回去了。”
曲华道:“没别的事了,我送思思姑娘回去吧。”
思思笑着点头:“好。”
再回到长安王府,时辰已经不早了。
思思去过府衙停尸房,回去后就立刻去洗了两遍澡,将身上的衣裳反复洗过两次后,收拾好了,才去见时锦心。
进房门前,思思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心绪稳住后才露出笑容迈进。
时锦心在小书房坐着看书,看见思思回来,她敛回些看书的注意力,问她:“事情如何?”
思思在书桌前站定,行礼后开口:“回小姐,不是婉娘。”
时锦心瞬间松了口气:“不是婉娘就好。”
不是婉娘就好……
思思又道:“是以前婉娘家附近那个卖豆腐的大娘,找婉娘借过钱的那个。”
时锦心眉心微蹙了下,似是在回想那人是谁。不过时锦心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也不太明白她为何会死在王府附近,也暂时想不出她和自己被黑衣人围堵之事有何关系。
按理说,这之间应该没什么关系才是。
时锦心不由轻叹了口气,低头再看向手中书页是,脑中忽冒出一个念头来。
她愣住,眼神不自觉诧异,又觉得那应该不太可能,很快甩了下脑袋将那念头从脑中甩飞出去。
下一瞬,情绪回归至稳定。
思思注意到她的反应,小心着放轻声音询问:“小姐,您是想到什么了吗?”
时锦心摇了下头:“没有。”
她低头看着书:“思思,你来回跑了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快天黑了,我今日不会再出门,不用等在我这里伺候了。”
思思想了想,点头:“是。”
思思离开后,时锦心抿了下唇,手里拿着的书却没有几分心思再继续看,眼睛盯着书页上的内容,却没有几行字是真的看进眼中的。
片刻后,她站起身,去到身后书架上,拿起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白色的小兔子玩偶,那是之前在玲珑坊遇见的那位戴赤色面纱的女子给她的。
时锦心盯着手里的小兔子玩偶,手指不自觉用力按住,小兔子玩偶的肚子部位因她手上用力而微微有些变形。
你……应该不是回来杀我的,对吧?
她眼神闪烁着,眸底是翻涌的情绪。
“时锦心!”徐玄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时锦心的思绪被打断,她回过神,捏着小兔子玩偶的手骤然松力,然后快速调整情绪,将小兔子玩偶放回到盒子里,放回到书架上。
她深呼吸了两下,从书桌后方走出,绕到前面去。
徐玄玉着急忙慌的跑来,一看见时锦心,便抓住她手臂,着急的左看看、右瞧瞧,又让她转了个身,仔细确定她确实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他皱着眉,声音沉重带着些气:“爹也真是的,你遇刺这么重要的事居然没有派人立刻告诉我!”
时锦心抓着他的手,带他去桌前坐下。
她笑着:“我一点儿事儿也没有,那些刺客都没碰到我,你不用这么生气。我想公公也是为了不影响你要做的事才没有让人立刻告诉你。”
说着,时锦心给徐玄玉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
徐玄玉看着时锦心,眉头依旧紧锁,心中担忧与着急的情绪不是这三言两语可以稳住的。
时锦心将茶杯放进他手中:“先喝口茶,冷静冷静再说。”
“……”徐玄玉抿了下唇,还是听话的将茶杯握住,端起递到嘴边,将杯中茶水大口饮下。
茶杯放回桌面时,他心中紧张感依旧,看向时锦心的眼中满是担忧。
时锦心笑着安抚道:“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好着呢。我这次出门带上了曲侍卫他们,看见刺客我转身就跑了,一点儿伤都没有。”
徐玄玉盯着时锦心看了会儿,原本要说的许多担心的话最后化为了一声叹息。
他道:“你没事是最好。”
他牵起时锦心的手,仍有担心与疑惑:“只是,为何会有刺客找上你?按理说,即使是与王府有仇,找的也应该是我,或者我爹才是。”
时锦心想了想,说:“今日早些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模仿我奶娘笔迹所写的信,当时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想着奶娘她远住雲州,回一趟国都不容易,我怎么也应该去见她一面,看看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岂料,刚到婉娘旧居,里面就有黑衣人出现,所幸今日出门时带上了侍卫,算是有惊无险,最后平安回到王府。”
徐玄玉紧拧着双眉:“模仿你奶娘笔迹的书信?你奶娘住在雲州,那些人是如何知晓她笔迹如何的?”
时锦心道:“今日在王府附近的巷道中发现了一具老妇尸体,曲侍卫带思思去辨认过,是之前住在婉娘家附近的卖豆腐的大娘。”
“她们两个曾是旧识,我想,黑衣人应该是从她那里得到了婉娘所写的书信,找人模仿笔迹写了一封信邀我前往婉娘旧居,。但以防走漏风声,就把卖豆腐的大娘灭口了。”
“只是……”
时锦心还是没想清楚:“那些黑衣人为何要如此?回来后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也回想过曾与我接触过的人,我不应该有这种仇怨才是。”
徐玄玉看着时锦心,慢慢握紧她的手:“我会替你查清楚的。”
时锦心笑了下。
而后徐玄玉又再三叮嘱:“以后出门,一定要带侍卫。即使只是出门逛街,身边也得带上几个人跟着。”
时锦心点头:“好。”
时锦心一切如常,该喂鱼的时候喂鱼,该逗小猫玩儿的时候就逗逗小猫,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昨日才经过黑衣人刺杀之事的样子。
思思有些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她想着,既然小姐不觉得有什么,那应该……就是没什么的吧。
她定了定神,还是如之前那般伺候时锦心。
早膳后,时锦心在房中看了会儿书,然后起身走到房前檐下,唤来在院中陪小猫玩儿的思思。
思思笑着小跑到她身前:“小姐,怎么了?您需要什么吗?”
时锦心笑:“我想去个地方,你陪我一起去吧。”
“啊?”思思眨了眨眼,眼神诧异:“昨日发生了那样危险的事,您今日还要出门啊?”
时锦心点头:“嗯。”
思思不解:“那咱们要去哪儿啊?”
时锦心笑容温和的回答:“去一个之前没去过的地方。”
思思抬手摸了摸头:“啊?”
所以,那是哪儿呀?
这次时锦心出门,自然也是带上侍卫了的。只不过在距离目的地有些距离的时候就让马车和随行的侍卫在一处客栈前停下了。
时锦心走下马车,跟侍卫长曲华交代说:“曲侍卫,劳烦你们在这里等我,无聊时吃点东西喝点茶,若是我一个时辰后没有回到这里,就去找世子。”
曲华诧异:“世子妃,您这是要做什么呀?前面可是北秦使团的落脚处,您该不会是要去那儿吧?”
时锦心笑:“我确实是要去那里。”
曲华惊讶,下意识要阻拦的时候,时锦心却说:“我是世子妃,按我说的做。”
“……”曲华抿了下唇,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拱手道:“是,就听世子妃的。”
时锦心和思思从客栈前离开时,曲华紧皱着眉,有些紧张,可她说的话又不能不遵从,只能站在客栈前眼露些担忧的望着她逐渐往北秦使团所在别院靠近。
思思心里也很疑惑,不明白小姐为何要来这里,但转念一想,既然小姐这样做了,应该是有她的道理。
不要多想,跟着小姐就好。
时锦心和思思走到北秦使团在的别院前,门前负责守卫的北秦侍卫立刻将人拦下:“此处乃北秦使团歇息之处,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时锦心道:“劳烦通报一声,大理寺卿府时锦心请见北秦长公主。”
说着,时锦心拿出钱袋递到侍卫手中:“有劳了。”
侍卫掂量了下钱带的分量,继而露出笑容:“为你通报可以,但要是长公主不见你,这银子可不会还给你。”
时锦心轻颔首:“这是自然。”
思思站在时锦心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自家小姐的表情,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她这样做的原因。奈何,没找到。
北秦侍卫进去通报。
此时,秦瑶得知了昨日时锦心遇刺一事,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发脾气,她一脚踹翻了茶案,地上是被她摔下的茶壶茶盏,茶水溅了一地,满地狼藉。
芍药面不改色的站在旁边,只轻轻眨了下眼。
“到底是谁?”秦瑶怒言瞪目:“锦心在国都并未结下任何仇怨,为何有人刺杀她?而且,昨日发生的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我不是说过,关于锦心的事,不论何时,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芍药回禀道:“东楚皇帝陛下寿辰在即,不易生乱,所以长安王府暂时将这事隐了下来,我们的人打探了许久才从府衙那边探听到此事。”
“至于原因……”芍药缓了缓神:“那些黑衣人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可以证明身份的线索,但那个被一剑刺死的老妇身上倒是有些痕迹。”
“剑伤薄却深,一招贯穿身体,动作迅速,没有半分犹豫。我猜,杀人的剑是一把薄刃软剑。”
“薄刃软剑?”秦瑶皱起眉:“你的意思是……是他的人动的手?”
芍药道:“殿下,从姑娘这些年的经历来看,与她有仇的人我想应该是没有的,但,与您有仇,且知晓姑娘存在的人,显而易见。”
“……”
秦瑶紧抿着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指甲因愤怒用力而嵌入掌心肉中。可她不觉得疼,只觉得心中火气升腾。
芍药又道:“知道姑娘存在的,除了您与陛下,还有我,就只有一个人。”
她看着怒火中烧的秦瑶:“昌平王,秦勋。”
“而且,因您扶持陛下登基、而舍弃他之事,他心有不满,曾背叛过您,险些害您性命,您,还记得吗?”
“……”秦瑶闭上眼,心中怒火熊熊燃烧,眼看就要迸发而出时,有人走来。
隔着些距离,侍卫禀告道:“启禀长公主殿下,别院前有个自称是从大理寺府来的时小姐想要见您,好像,叫时什么心。”
秦瑶猛地睁开双眼,毫不犹豫开口:“快请她进来!”
侍卫一愣,连忙道:“是。”
芍药立即吩咐侍女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这里收拾了,然后去准备些新的茶点来。”
侍女们连忙动手打扫此处。
秦瑶则快步回到房间,去到梳妆镜前着急忙慌的整理自己的妆容,扶正发上的首饰,确认没问题后,又连忙拿起面纱,仔细的戴好。
然后她转身看向芍药,着急着问:“芍药,我怎么样?有没有不妥之处?”
芍药摇头,然后提醒道:“殿下,您很好,别紧张,深呼吸。”
秦瑶点了点头,真的开始深呼吸,直到先前因为愤怒而不稳的气息慢慢稳定下来。
她站直身体,调整好情绪后,慢慢走出房间。
侍卫将时锦心带来时,侍女已将檐下的狼藉清理干净,重新换上了一张茶案,手脚麻利的取来新的茶点摆在其上,旁边还放着一盏香炉,有袅袅白色薄烟自香炉盖的镂空纹样中钻出,慢悠悠弥漫在空气中。
秦瑶莫名紧张,双手不自觉交握在一起,手指互相紧扣着。
时锦心走上前来,按照礼数向她行礼:“见过北秦长公主。”
秦瑶忍住心神,笑道:“免礼。”
她手轻抬:“请坐。”
时锦心点头:“多谢。”
但她又很快接着道:“不过喝茶就不必了,我今日来,因心中有疑,所以来问长公主两个问题,还望长公主能为我解答。”
“回答问题自然是可以的,”秦瑶眨了下眼,眼睛直直望着时锦心:“不过为何如此着急?都不喝杯茶吗?”
她笑着,带着些打趣意味道:“我想,喝杯茶应该是没什么的,难不成你还担心我会在茶水中做什么手脚?”
时锦心直视着秦瑶的眼睛,那双含笑的眼眸里,似有夹带着点小心翼翼,和些许期待。
秦瑶又朝她笑了下。虽隔着面纱,却也不难看出她的笑意。
时锦心道:“喝杯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戴着面纱,如何喝?”
秦瑶一愣,然后笑:“我不喝。你喝就好。”
时锦心眨眼:“为何?”
秦瑶笑:“我长得丑,不好意思摘下面纱。”
时锦心:“……”
秦瑶这话说的几乎是没有犹豫,说的好似坦然自若的,可时锦心却是一点儿也不相信。
越是如此,就越是显得其中不对劲。
不是秦瑶太心虚,就是她的茶里真的有问题。
更何况,时锦心心里本就对此有很大的疑惑,越是这样,她越好奇。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这些疑惑都解开。
盯着秦瑶看了好一会儿,正当秦瑶想要邀请她再入座的时候,时锦心倏忽说出一句“失礼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将她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
面纱被拽下的刹那,秦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眼神浮现而出后,又觉慌乱,下意识抬起衣袖挡住自己的脸,不自觉往后退了两三步。
脚步站稳后,她心神大乱,一时间不知所措,眼里都是着急和紧张。
她用衣袖挡住自己的脸,匆忙着转头去看身边的芍药,着急眨眼挤眉让她帮忙想办法。
可秦瑶身后的芍药眨了下眼,然后无奈的摇了下头。都已经被当面扯下面纱,脸都被看见了,这还如何帮忙?
然后芍药给了秦瑶一个眼神,好像在说:殿下,事已至此,还是坦白吧。
秦瑶:“……”
然后芍药抬眼,视线望向时锦心,心中有些许惊讶之意:姑娘的动作还挺快的,殿下都来不及反应都被扯下了面纱。
时锦心看着显然心虚用衣袖挡住脸的秦瑶,眼神微微闪烁着。即使现在挡得严实,可她方才已然看清那张脸,和她的……有七八成的相似。
果然……
秦素娆就是秦瑶。
秦瑶心里慌慌,可显然已经瞒不住了,这时候不坦白,以后可未必有合适的机会,倒不如就听芍药的,趁此机会与锦心说清楚。
她暗暗深吸口气后,心里定了定,慢慢将挡住脸的手放了下来,然后抬头对上身前时锦心的眼。
时锦心注视着她,那张脸格外清晰的再出现在她眼中。她轻眨眼,却挡不住眼中翻涌泛滥的情绪,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不自觉攥紧仍在她手里的那张赤色面纱。
有那么一瞬间,时锦心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因震惊而顿住了一拍。待回过神,又觉得心里有些什么东西在胡乱冲撞着。
觉着有些难受。
秦瑶亦望着她,虽还有点慌乱之意,可眼神却明亮,眼里浮动着的显然是欢喜,她眼眸中清清楚楚倒映出的,就是此时站在面前的时锦心。
是她曾经日夜想念却不曾相见的女儿。
秦瑶鼻尖一酸,眼眶忽有些湿润。她立即别开头,抬起衣袖拂了下脸,然后才再回过头来再看向时锦心。
两人对视间,有些事,无需言语,却已然明了。
沉默无声之时,周围的杂音似乎已消失不见,只余下眼前的人,和分外明显的自我呼吸声。
秦瑶看着时锦心,慢慢露出笑容。她眼神褪去慌张后,又有点欣慰之意:“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的,知道我是北秦长公主还敢这样直接扯我的面纱。”
时锦心抿了下唇,极力暂压住心中情绪后,她启唇开口,嗓音却仍带着几分紧张的颤意:“第一个问题,是你要杀我吗?”
秦瑶一惊,脸上笑容随即消失,立即严肃起来。她立即反驳:“当然不是!”
她睁大些双眼,瞬间激动和着急:“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时锦心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指甲用力掐着手指,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和清醒,记住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于是她再次开口:“第二个问题,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秦瑶心情忽有些沉重。
她方才的震惊和激动起来的情绪慢慢消散,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握紧了些。
她看着时锦心,眉心蹙起,眼神顿时软了下来。她抿唇后有些试探性的询问:“如果我说,我是来带你回北秦的,你会跟我回去吗?”
时锦心淡淡眨了下眼,然后肯定的给出了回答:“不会。”
秦瑶:“……”
意料之中的回答,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仍觉得心痛和难受。
秦瑶看着时锦心坚毅认真的神情,心情复杂而沉重, 悲伤自心底翻涌而出,齐齐涌上心头,一时间泛滥如洪。
她鼻尖泛酸, 情绪如决堤洪水阻拦不住,泛红的眼眶中刹那间充盈满泪水,不受控的往下落。
哭声渐起,起初还带着点隐忍之意,但很快就无法控制,哭声越来越大,似是要将自己心里的委屈都给哭出来。
时锦心没想到她会哭, 瞬时错愕,顿然不知所措,紧捏着衣袖袖口的手不自觉松开,正欲开口时, 秦瑶蹲了下去,又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
她抬手捧着脸, 哭声中满是悲伤与难过,肩膀因哭势而抖动着。
时锦心忽有慌乱,眼神亦显露出些紧张。
看见秦瑶坐在地上哭,她终归是有些不忍,心下犹豫了会儿, 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半蹲在秦瑶身前。
她小心着伸出手,于半空中顿了少许, 到底还是轻拍上秦瑶的肩。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劝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却只从喉间说出一句:“你……你别哭了。”
秦瑶还是哭着,显然有越哭越凶的趋势。
时锦心眉心微蹙了下,仍觉不知所措,于是抬头看向秦瑶身后不远处的芍药。
芍药面色如常,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家殿下这样大哭有什么不对劲的,她神情淡淡,就好像她根本就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周边站着的侍女纷纷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也全然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时锦心无奈收回目光,又看回依旧哭着的秦瑶。她眉头紧皱起一瞬,又很快舒展开。
她在秦瑶身前坐下,然后伸出双臂轻轻抱住秦瑶。秦瑶感觉到她动作后,身体下意识一僵,哭声有刹那的停滞,又很快再哭出声来。
秦瑶捧着脸的手放下,转而抱住时锦心,脑袋靠在她肩上大哭起来。
时锦心轻轻拍着她后背,也没有多别的言语,只安安静静地等着她哭完,发泄完她心中的情绪。
待秦瑶哭过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已是一盏茶后的事。
她抱着时锦心没松手,脑袋稍动,面向外一侧,眼睛红红的,眼里还是充盈着晶莹的泪水。
“为什么不跟我回去?”秦瑶的嗓音哽咽,又有些许久哭过后的沙哑。
“你知道我为了能来接你回去,都付出了些什么吗?你跟我回去吧……”秦瑶抓着时锦心身上的衣裳,低声抽泣着:“我真的很想你。”
时锦心轻眨了下眼,眼神已不如之前那般慌乱,反倒是在等待秦瑶哭完的过程中渐渐平静下来。
耳边听着秦瑶的话,她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要反驳,只是觉得,也许这相隔的十八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那些事情,都无法改变现状。
时锦心稳了稳心绪,轻轻出声:“我不知道你付出了些什么,我只知道,我是大理寺卿府的大小姐,我的亲生母亲叫秦素娆,当年因难产去世,我是在祖母膝下长大。”
“而如今,我是长安王府世子徐玄玉的结发之妻,是王府世子妃。”
“不是北秦长公主遗落在东楚国都的女儿。”
秦瑶一愣,默默攥紧时锦心身上的衣裳,嘴唇紧抿着,泛红的眼眸里都是委屈。
可下一瞬,她低声轻吸了吸鼻子,慢慢松开了时锦心。
秦瑶坐直身子,目光直视着眼神认真的时锦心。她眨眼,眼角有泪溢出滑落,她快速抬起手,用衣袖将其擦拭去。
时锦心坐在她身前,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她。
秦瑶稍稍收拾了下心情,而后开口:“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何要丢下你?”
时锦心道:“你愿意说,我自愿意听。”
秦瑶忽笑了一声,然后转头往后向芍药看了眼。
芍药会意,带走了此处所有的侍女,自己也去往外围守着。
很快,这里就只剩下秦瑶与时锦心两人。
秦瑶起身,抬手拍了拍身上衣裳,转身去到旁边茶案前。然后转头向时锦心示意了下,让她也过去。
时锦心站起身,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下衣裳,才缓步过去,在茶案的另一边入座。
秦瑶端起茶案上茶杯,将那已温凉的茶水递到嘴边,仰头大口喝下,随后轻轻舒缓出口气来。
时锦心伸手提起茶案上的茶壶,为她已空的茶杯添上新茶水。
秦瑶微愣了下,继而嘴角上扬了些,带起些许笑意。她看着时锦心,眼神温柔,越看是越觉得喜欢。
她将时锦心为她添的那杯茶再次饮尽,茶杯放回茶案上,轻笑了一声:“看来你祖母这些年把你教的很好。”
时锦心道:“是我有幸,得祖母疼爱,其教诲,莫不敢忘。”
秦瑶笑了下,抬手托腮:“她以前可不怎么喜欢我。”
时锦心心下一愣,微有诧异。
秦瑶轻叹了口气,似有些感慨着:“你明明长得这么像我,她却对你很好。果然老太太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我。”
时锦心:“……”
当年的事,时锦心不清楚,又是长辈之间的事,自是没有对其言语的资格。
秦瑶说着这些话,她也只是安静听着。
秦瑶眼中含笑的望着时锦心,心里也是欢喜,若是可以的话,她自然不会选择把当时刚生下不久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丢下,只是有些事就是不如人愿,有的事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当初秦瑶来到东楚国都,是二十年前,她奉的是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她父皇的命令,让她改名换姓潜入此处,搜集情报。
那时候东楚和北秦关系并不好,两国边境处时不时开战。秦瑶隐去身份,给自己换了个“秦素娆”的名字,以琴女的身份跟随一个舞乐团来到东楚国都。
她当年也不过十七岁,对这个陌生之地知晓的并不算多,虽凭借舞乐团琴女的身份能接触不少达官显贵,搜集到部分信息,但她的处境也不算好。因她容貌艳丽的缘故,总是有人对她动手动脚,那些城中权贵,又是舞乐团得罪不起的,便劝着她从了人家。
她定然是不肯的。
虚与委蛇了一年,整日里面对那些令她觉得不适的人,她有些熬不住,可又想起自己那个被北秦皇帝控制在宫里的母妃和尚且年幼的弟弟,只能咬牙坚持。
她若无功而返,她的母妃和弟弟都会死。
后来有一日,秦瑶演奏结束后被人送来一杯酒,要敬她一杯,以及黄金百两。舞乐团负责人也劝着她收下黄金,饮下了那杯酒,她懒得和那些人周旋,喝完酒后就直接离去。
没想到酒中有药,刚到后台,就觉得脑袋发昏,整个人都不舒服。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往常时候也有人给她敬酒,可没发生过这种情况。这次是她大意了,竟然忘记了人心难测。
有人进入后台,带着笑朝她走来。
她顾不上别的事情,抱着自己的琴用了自己能使上的最大的力砸过去,然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忍着药效,拼命往前跑。
巷道口,她倒在一个人面前。对方见她不对劲,连忙将她扶起:“姑娘,你怎么了?”
“救救我……”秦瑶紧紧抓着他的衣裳:“救救我……”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在意识模糊前听见对方说了句:“好。”
秦瑶再醒来时,是一个陈设简单的屋子里。她着急之余,连忙查看自己的身子。
衣裳好好的穿在自己身上,头上的发饰也都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