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几年天灾不断,不管有没有疫症,都活不下去,便无人在意了。
正在司若尘翻看医书, 思索该如何拿到御医关于疫症的脉案,长生从外面回来, 焦急地喵了几声:“主人,你父皇生病了。”
“他也和那些人一样,不停咳嗽,还瘦了好多。他今天看到我,让侍卫将我赶走,不让我再去紫宸宫了。”
长生最近在想办法偷御医的脉案,但御医们看得很紧,昼夜苦思,推演治愈良方,它找不到机会。
每天它都会去紫宸宫去看看,虽然司珩不准它进去,但宫里那些侍卫根本拦不住它,哪怕是暗卫也追不上它。
长生并不进去,只在紫宸宫外的树上蹲一会儿,看一眼司珩,看他有没有瘦,有没有吃饭,再回去告诉司若尘。
司珩内功高绝,感官敏锐,自然能察觉到长生的动静,只当做不知,心中却对这猫儿又喜欢了些。
自他染病,就命暗卫盯住长生,不让它再靠近紫宸宫。不过百密终有一疏,长生还是蹿上了宫墙。
司珩担心叫小皇子知道,但长生不能口吐人言,他只是咳了几声,长生应该不懂。
其实长生一回来就把司珩的老底倒出来了。
不过长生也不愿司珩染病,反而极力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只是普通感冒呢,不一定是疫症吧……”
“明日入夜之后,我们去那边看看。”
皇子所禁止出入,司若尘想正大光明去看望司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明天晚上又到了他变小的时候,让长生偷偷带他过去就行了。
“好。”长生喵了一声,想了想:
“主人,落星就在隔壁,如果他知道你想出去,肯定不会同意的!要是偷偷出去,他发现你不在怎么办?”
“先瞒着他,到时候留个字条。”
司若尘打算顺其自然,如果落星真发现了他变小的事,再和他解释。
司珩将落星安排到他的院落里居住,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如有不测,危急关头,落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那好吧。”长生喵了一声。
希望明天不要出意外。
宫中守备愈发森严,处处都是药味。
虽然太医们暂时没有找到治愈的良方,但找到了一些防疫的法子,可以降低感染的概率。
京中已有不少百姓染病,处处门扉紧闭,咳声不断,药味混着焚烧纸钱的烟尘味道,格外呛人。
不管是御医,还是朝臣,或是百姓,都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焦头烂额,惶然不安。
萱娘虽然年轻,医术却十分精湛,她师承江湖高人,治病思路与宫中太医不同,另辟蹊径,尤擅解毒、治伤、续命。
近日,萱娘因为疫症的事昼夜制药,都是益气补身的药丸,虽然不能直接将人治好,但能为病重者续命。
她心中有一个恐怖的猜测,但无法与任何人说。有些送到她手上的药材品质非凡,用那些药材制出来的药,没有同其它的药混在一起发放出去,而是被无声无息取走了。
宫中必定有位高权重的人染了疫症,如果是太子,不必如此遮掩,那只能是……她发自内心的希望那人能好转,为此十分心焦。
陛下是个好皇帝,容许她进宫学医,平时多有宽宥,朝臣参奏她身为女子,不可为医官的奏折被压下,实在让她万分感激。他心有天下,是一位明君,绝对不能在这种危急关头倒下。
“萱娘,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重要的事……”
司瑓眼窝深陷,虽然没有染病,却瘦了一大圈,眼中满是血丝,看起来十分憔悴。
“出去。”萱娘不让他进来。
司瑓的伤还没养好,仍然要靠轮椅行动。万一染上疫症,以他脆弱的身板,怕是挺不过去。
“真的是重要的事……”
“我把这个给你,你再研究看看。”
他递进来一张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些药材,有些与萱娘心中的设想不谋而合。
“你是哪儿找来的!”萱娘细看,十分激动。
“是梦中所见,不过药方还不完善,我可能记漏了或者记混了药材,也不记得份量,需要你慢慢摸索……”
司瑓死前,萱娘正在研究治疗疫症的方子,她那时怀着身孕,精力不济,没能真正将方子写出来,只有一个大概的雏形。
他不通医药,也记不住太多药材的名字,更不必说药方。不过那时经常听萱娘说,隐约记得一些。
自他重生之后,那些记忆便模糊了,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擦去了记忆,像一场朦胧的梦。
为了想起那张药方,他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终于想出大概,立刻整理出来,送到萱娘这里,希望能帮到她。
“这很有用……”
“我再想想,你快回去吧,近日不要出来。”
萱娘迫不及待开始制药,也没细问药方的来历,她不信神佛,也不信有这样玄妙的梦。
萱娘一边推演药方,一边指导太医院的医童、医女制药,忙得不可开交。
药效最好的那一份,仍然由她亲手制作,按照惯例,药丸以温养、续命为主。
不过,最近送来的药材份量又增加了些,想必那人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萱娘按照新的药方另外制作了一批药丸,将用处写在纸上,两种药丸被一起取走。
新药要找些病患试一试,她如今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出宫找人试药,便交托给陛下了。
落星每天都与小皇子一同用饭,只夜间没有睡在一起。他敏锐地察觉到小皇子情绪有些异样,有心安慰,但也知道如今言语的宽慰并没有什么作用。只有太医院研制出治疗疫症的药,才能真正救民于水火。
落星搬来皇子所之前,曾与司珩秘密商议过后续事宜。司珩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疫症愈演愈烈,宫中有变,就让落星带小皇子去偏僻之处隐居,等疫症消失再出来。
司珩说小皇子有些奇异之处,与常人不同,让落星不必惊诧,一切以保护小皇子的性命为主。
落星只觉得小皇子异常聪慧,远超常人。他曾听说世间有宿慧之人,或许小皇子也是其中之一。
他以为司珩指的是这件事……便做好打算,不管小皇子说出什么超出常理的话,做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事,他都不去深究其中的原因。
当他半夜想给小皇子盖被子,发现床上的人不见了,只剩一套空荡荡的衣物时,瞬间想起司珩的话。奇异之处,究竟是什么奇异之处?
“你是不是藏起来了?”
“在与舅舅捉迷藏?”
落星搜遍整个房间,又去搜院子,都没有找到。入睡前,他确认过小皇子是睡在床上的。
今夜下起春雨,丝丝绵绵。
偶尔刮风,吹动宫铃。
除此之外,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小皇子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很确定,皇子所没有外人进入。
如果真有,内功一定远超于他。落星心中悚然,又惊又急,从衣物中抖出一张纸条,摸着微凸的墨迹,努力辨认纸上的内容。
他的眼睛在萱娘的治疗下,已经能看到微光了,偶尔还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但近来萱娘十分忙碌,暂停针灸,落星仍然蒙着眼睛,只能靠摸索来辨认文字。
“舅舅,我外出有重要的事,天亮之前回来,安好勿念。”
落星认出这就是小皇子的字,墨迹早就已经干透,春日潮湿,小皇子用的墨汁很稠,白天就将纸条写好了。
对小皇子来说,什么才算是重要的事?
落星又想起司珩宛如托孤一样的安排。
虽然司珩将小皇子送出紫宸宫时,大致还是康健的,但近来宫中守备愈发森严……或许真是司珩出了问题。
落星当即决定赶去紫宸宫,哪怕是虚惊一场,他也要去紫宸宫探探情况。
皇子所距离紫宸宫有段距离,雨丝绵密,哪怕长生跑得很快,一身毛也湿了。
司若尘全身蒙着一层水汽,被长生送到司珩日常寝居之所。长生走这段路最熟,不管暗卫如何换防,它都能摸回来。
门窗紧闭,灯火通明。
春雨如蚕食桑叶,落在檐上。
司珩的影子映在窗上,已是深夜,他正在批阅奏折,疫病一事过于严重,四处都是窟窿,亟待处置。
他不时咳嗽几声,偶尔压制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便服用些丸药,继续处理政事。
宫中知道他染上疫症的太医只有两位,都是医术超群之人,他们尝试过针灸、药浴等种种手段,收效甚微,开的药还不如萱娘的药好使,司珩便定期让暗卫从萱娘那里取药。
萱娘送来的新药他让太医看过,十分对症,但药性猛烈,病人不一定能承受的住。
他送了一部分到宫外,让一些身体强健、染上疫症的人试药,如果可行,他再服用不迟。
如今人心惶惶,无论如何,他染上疫症的消息都不能传出去。今夜,小皇子大约又变小了,不知落星会不会发现。
司珩心绪不宁, 以他对落星的了解,不管小皇子如何,落星都会护人周全。
然而, 他终究无法安心,连胸口都闷痛起来,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近来不能受寒, 紫宸宫又重新燃起了地龙。
门窗紧闭,的确有些闷。他起身将窗户打开一条缝, 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紫宸宫一片平静。
司珩坐回御案之前, 并不知道, 在他开窗的时候, 原本贴在窗外的小皇子匆忙藏在窗下, 落在长生毛绒绒的肚皮上。
窗框之下, 长生几乎贴成一张猫饼, 恰好蹲在司珩的视线盲区,还用爪子护着主人, 以免小小的主人掉下去。
见司珩没有发现, 长生才小小松了口气。
然后,看着司若尘从那细缝钻进房间。
它虽然担心主人生病,但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主人不会真正死去,但皇帝会。
司若尘从窗缝往里看,发现司珩瘦了许多。
如今他的眼睛比以前好多了,自从身体变化的规律变成一月一次之后, 太医每天都会给他诊治,视物不清的症状渐渐好转, 只残留着一点轻微的朦胧感。
司珩披着一件薄披风,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与往日的冰冷庄肃不同,他脸色苍白,有几分病色,因为消瘦,五官轮廓显得愈发深刻。
剧烈咳嗽之后,脸上升起一点病态的殷红,他用素白的绢帕掩住口鼻,再移开的时候,上面染上星星点点的血渍,令人心惊胆颤。
他并非无坚不摧,同样是肉体凡胎,在成为天子之前,他亲自驻守边境,上阵杀敌,九死一生。
上天不会因为他是天子,就对他格外优待。染上疫症之后,与那些备受折磨的人并无不同。
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放下手中的政务。
太子尚且年少,还没磨砺出来,朝臣已经有不少染上了疫症,所有人都在为这件事焦头烂额,他手中的政务只重不轻。
近来症状愈发严重,有时会失去意识,太医觉得昏睡对养病更好,不会给他开提神的药。
他只能在清醒的时候尽量多处理一些事务。
何况,此时他毫无睡意,只要朱笔一停,就想起小皇子。
司珩再次咳嗽起来,他服了药,但药丸实在苦涩,他端起茶盏,但茶水已经彻底凉了。
近来,他不准宫人贴身照顾,只让人把需要的东西放在房门外,需要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此时也不愿让人添茶。
小炉里的炭火不知何时熄灭,他就喝了两口冷茶,那点寒意反而暂时压制住了蠢蠢欲动的咳嗽欲望。
药丸有镇定之效,但不能根治,随着服用次数增加,效用会越来越差。等他再次咳嗽起来,连药丸也没用了。
他眼前发黑,又暗红一片,全是光怪陆离的景象,胸腔仿佛裂开,喉间全是血腥气。
那药只能压制,无法根治,然而它的效用有用尽的时刻,层层压制的病症一旦爆发,就如燎原烈火,迅速开始反扑。
司珩意识昏沉,朱笔滚落,拖出一条墨印。
他伏在御案上,恍惚间,又回到多年以前,回到了最无力的时候。
那时他尚且年幼,不受重视,生病也无人照管,独自一人,浑身发烫,就那么慢慢熬过去,直到自行好转。
过去不好的回忆堆积起来,有他亲自射杀兄长的画面;有洗清理皇宫、血流成河的画面;也有朝臣贪污受贿、通敌叛国被他斩杀在大殿上的画面……重重叠叠的人脸在眼前堆积,他们厉声咒骂,诅咒他不得善终。
司珩从不惧怕这些,只是被吵的心烦意乱,头痛欲裂,想拔剑将那些人再杀一次,直到眉心忽然生出一点清凉之感。
他睁开狭长的眼眸,隐约看见一团小小的影子,他好像看到了小皇子——
小小一团,正伸手贴在他眉心。
司珩疑心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那些幻象层出不穷,有时是他熟悉的人,言笑晏晏,再忽然露出狰狞的一面。
但那一点清凉之感,如此真实。
他伸手去摸,一把将小皇子拎住,提了起来,一手湿寒,于此刻浑身发烫的他来说,小皇子湿漉漉的,格外清凉。
他意识恍惚,忽然想到,是了,外面在下雨。
“出去……”
他试图严厉些,然而声音喑哑,又惊怒担忧,但已经发不出火。像一座即将崩塌的玉山,哪怕再巍峨,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也会脆弱易碎,不比瓷器坚固多少。
他眼中血丝密布,眼尾泛起猩红色,自心中迸发出的情绪让他声音愈发涩然,甚至低哑起来:“听话,去找落星,让他给你找药,别染上疫症……”
小皇子好像穿着夜行衣,御案是近乎玄色的沉香木,他看不清小皇子在哪。
这个孩子聪慧得可怕,也十分执拗。
这个时候怕是不会听他的话,落星竟让小皇子跑出来了……或许应该早些告知落星。
司珩压下头痛欲裂的痛意,将小皇子轻轻放在御案上,然后从袖中取出药丸。
这是萱娘做出来的新药,只送出宫让人试药去了,还没有回讯。但他已经等不及了。
“父皇,我叫萱娘来。”
司若尘近日一直留在紫宸宫,有长生经常溜出去探听消息,知道萱娘在治疗疫症之上,别有优势。
“让长生去。”
司珩不愿让小皇子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落星只有小皇子一个亲人,又将小皇子看得胜逾性命,哪怕得知真相,也不会伤害小皇子,其他人未必。
“喵——”
长生已经从窗户溜进来了,立刻往外跑,
主人的皇帝爹咳了好多血出来,好像快要死掉了,它要去找萱娘……
司若尘原本只在窗外看,见司珩愈发严重,倒在御案上,几乎失去意识,才从窗户缝爬进来,去探司珩额头上的温度。
他试图给司珩把脉,然而一碰到司珩的手腕,就被司珩推远。
司珩已经将那药吃了。
刚吃下没多久,胸腔之中好像燃起烈火。他神智稍微清醒些,重新坐起来,眼睛开合几次,才看清楚小皇子。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狼狈的小皇子,白嫩的脸颊上带着点泥点子,看起来乱糟糟的,衣服还在滴水,将奏折都洇湿了一片。
司珩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有种滚烫的暖意,让人不知如何承接。
仿佛有一条浩荡而清澈的大河自九天落下,冲破重重阻碍与关隘,将那些光怪陆离的扭曲幻影通通带走,只余片刻的安然。
“……”
他想问,你不怕吗?为什么要来紫宸宫。
又想问,为什么不听话些,快些离开。
然而,他好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眼前忽地模糊起来,温热的水汽将一切遮蔽,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掌心再度多了一点冰凉柔软的触感,他知道,小皇子又贴过来了。如果将他赶出去,要染上疫症,也早染上了。
“陛下——”
“若尘在不在这里——”
门外,传来落星焦急的声音。
他顾不上打伞,直接从皇子所出来,径自赶到紫宸宫。雨已经渐渐大了,风雷之声不断,杂音太多,落星偏转方向,问了几次侍卫,才赶到这里,一身白衣也尽数湿了。
“小殿下应当不在,不过长生大人刚刚还在,现在离开了——”
驻守在殿外的禁卫道。
“陛下呢?我要面见陛下。”
落星一听到长生才离开,心中那个猜测愈发笃定起来!小皇子应该就在这里!
长生与普通兽类不同,它异常敏捷而通人性,整天在宫中神出鬼没,有时落星也察觉不到它在哪里。
如果眼睛还能看见,他或许会多分出一些注意力在长生上,但尚未恢复的视觉在关键时刻,就是巨大的短板。
“林公子,陛下严令,未得传召禁止入内。”
禁卫道。
“我要见陛下——”
落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飞身而起。
他轻功高绝,哪怕是禁卫也追不上。
尚未拔剑,落星已经直接闯进去了。
“小皇子在不在这里——”
落星闻到浓郁的血腥气,还有药材的苦涩气息,心瞬间沉到谷底。
“你留下,把门关好。”
司珩音量极低,落星抬手,两扇门啪地关上,将禁卫全都挡在外面。
“我与陛下有事商议,你们守在外面。”
距离最近的禁卫听到了司珩的声音,只好等在外面,却牢牢守住了各个方位,认真探听里面的动静。
落星直接将蒙眼的白布扯下,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司珩靠在椅背上,好像十分无力。
“陛下?”落星心情沉重。
比起他自己染上疫症,他更担心司珩染病。
不止一人之安危,更事关天下人。
“舅舅,我在这里。”
司若尘终于开口。
落星心情忽上忽下,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好。
他没有看见小皇子,只得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在御案上摸了摸,然后手中被司珩递来一团小东西。
软乎乎的,还带着一点微薄的体温。
“舅舅,是我。”
小东西开口说话了。
落星心中巨震,堪称天崩地裂。
以往那些被忽视的细节猛然清晰起来。
从帝王营帐带走小皇子时,小皇子时刻不肯离身的黄金笼,还有司珩与小皇子同吃同睡,日常起居不让外人插手……不止是宠爱重视,也是保护。
“把父皇扶到床上去。”
落星手心被戳了戳。
他看不清,忧心忡忡,心中生出一股怒火,又有些酸涩。为了他的父皇,小皇子真是不管不顾了。
他虚握着小皇子,又摸索着,将司珩搀扶到床上去。司珩的身体状况实在不算好,落星握住司珩的手腕,把脉,眉头紧锁。
“舅舅,父皇的脉象如何?”
他听见小皇子问,声音比平时小很多。
话音刚落,小皇子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意识开始模糊的司珩眉头紧蹙,声音微弱,微不可闻:“给他换身衣服……”
落星心情复杂,忽地叹息一声。
第168章 小皇子48
“脉象很乱。”落星医术尚可, 但对疫症无从下手,他更擅长处理皮肉伤,或者给暗器淬毒。
“叫太医了吗?”落星想了想, 先点了司珩几处穴位,护住他的心脉。
司珩身体一震,闭上眼睛, 昏睡过去。
他其实没有彻底失去意识,仍然在留意外面的动静, 小皇子的秘密暴露了,他无法安心。
他怕小皇子会染上疫症, 小皇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些, 如果染上疫症……不知会有多严重。
“我让长生去找萱娘了。”司若尘说。
“那就好。”落星这才将小皇子托在眼前, 试图看清他现在的样子, 然而眼前始终一片模糊。
“你衣服在哪?”落星问。
“我自己换。”司若尘从紫宸宫找出一套干净的小衣服, 重新换上, 落星又用手帕给他擦头发,再用内力烘干。
司若尘出来之后, 吹了冷风, 又淋了雨,可能有些着凉,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要命了?”落星问。
司若尘没有回答,相较而言,他的命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如果真的染上疫症,反而是接触疫症的最好办法,或许能通过亲自感受, 找到解决它的途径。
他离开这里,还能回到无尽星空, 哪怕失去躯壳,还能重回这个世界,只不过再相逢,彼此已经成了陌路人。
在司珩倒在御案上的时候,他点了点司珩的眉心,送入一缕本源灵力。
那是司若尘的灵魂本源,于他而言,就像是从大海中取了一滴水,送给司珩。但对司珩来说,便是救命甘霖,哪怕司珩身体状况太差,只要他意志坚定,都能活下来。
落星虽然看不见现在的小皇子,大致能摸出他的轮廓,小小一团,轻飘飘的,像只淋了雨的幼猫,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落星安慰道。
他捧着小皇子,问:
“什么时候才会变回来?”
“你变得这样小,连药丸子都吞不下去。”
“明日早晨。”司若尘如实道。
“好……往后舅舅会保护你。”落星其实有些难过,如果小皇子将这个秘密早些坦白就好了。不过,真坦白之后,他绝不会放小皇子来这里。
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他本就与小皇子相处得不多,如果小皇子什么都告诉他,他固然高兴,但也担心小皇子被其他人骗了。
司珩将小皇子教得很好,如今他也知道了这个秘密,父子二人已经非常信任他了。
落星眉宇间都是忧色,不时给司珩把脉,即使他已经点了司珩的穴道,脉象仍然很乱。
司珩内功高深,天赋异禀,但暗伤无数,又劳心劳力,身体的确不算好。他染上疫症应该有一段时日了,能撑到现在已然不易。
司珩服下的药十分猛烈,四处冲击,连带着内力也混乱起来,落星只能护住他的心脉。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摸小皇子的头发,像在给猫顺毛,心绪复杂,既担忧天下大乱,又担心小皇子染上疫症。
到了这种地步,离开也无济于事。如果司珩真撑不住,太子应当会继位……不管如何,他都会护住小皇子。
“萱娘求见陛下。”
长生带着萱娘赶来。
落星将小皇子往袖中一藏,直接开口道:“进来。”
萱娘进门后又重新关上门,视线直接落在龙床上的司珩身上,迅速过来为他把脉,然后开始施针。
“萱姑娘,我封住了陛下的心脉,这样可以施针吗?”落星问。
“当然可以,这样反而更好。”
“我之前没有想到这一点,感谢林公子对我的启发,如果有林公子这样内功高深的人用内力护住陛下的心脉,服药之后的把握反而大一些。”萱娘虽然是江湖中人,但对习武兴趣不大,没有练出内力,忽略了这一点。
“那就好。”落星终于松了口气,问:
“萱姑娘,有没有预防染上疫症的药,你我都要服药,还要贴身照顾陛下。”
“我让人煎药来。”萱娘刚写了一张新药方,就听见一声小小的喷嚏声,非常非常小。
不是她,也不是林星阑,更不是陛下。
好像是个小孩儿?这里怎么会有孩子?
“是长生。”
落星毫不犹豫把锅扣在长生头上。
长生也非常配合地点头。
萱娘了然,继续写药方。这个药方结合了治疗疫症的药,不过药量轻了很多,应该有一定的防疫作用,比之前的药更好。
“有没有治风寒的方子?”
“我淋了雨。”落星说。
他虽然不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雨就染上风寒,但小皇子已经打了好些喷嚏,大约是着凉了。
哪怕染上疫症,也不会这样快,疫症一开始只是轻咳,过了十天半个月才会变得危及性命。
“我再写一张。”萱娘继续写。
“其实喝姜汤就不错……不过还是都喝吧。”
“两碗药也不会有冲突。”
萱娘写好药方之后,落星将方子交给高影,让他拿去煎药。这段时日,落星与御前几个得力的人也混熟了,交情还不错。
萱娘给司珩施针,让宫人送来温水,擦拭司珩脸上的血渍,还有滚落的汗水。
高云是司珩最得力的掌事太监,司珩染病这件事高云也知道,信不过普通宫人,就由他来照顾司珩。
“今日多谢林公子和萱姑娘……”
“二位大恩,高云永世不忘。”
高云向他们磕了几个头。
萱娘和落星都顾不上他,一个要给司珩施针,一个要输入内力,调理司珩体内磅礴的内力,只让他不要客套,顺便也让周围的人喝上防疫的药,尽快安排下去。
很快,高影就将药就送来了。
萱娘干脆利落喝了两碗,又开始写新的药方,这次是写给司珩的,调理元气,补充体力,以免他熬不过诊治过程。
感染疫症的人会降低食欲,咳嗽严重的时候吃不下什么,咳着咳着会吐出来,司珩如此消瘦,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药方要千年人参当药引子,补充元气,陛下私库应该有吧?”萱娘问。
“长生之前从山里找到一株野山参,太医说已经长了千年……”
高云立刻让人去取那株山参,眉头忍不住扬起来,心中生出些期待,大概是因为萱娘态度镇定从容,有种成竹在胸的感觉。
不管要什么珍稀药材都行,只要能治好陛下,那些又算什么呢?
在萱娘忙碌的过程中,落星端着药碗,在暗度陈仓,他试图给小皇子喂一点儿,又不方便用勺子,就用袖子稍稍遮掩,送到小皇子面前去,让他扶着碗喝,一往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