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给我也发一份?”凌云澈问。
“好,都有、都有啊。”赵行野热情回应每一个人。换了阵营之后,处处都是鸟语花香,人人都是和风细雨,果然“打不过就加入”是至理名言。
司若尘还剩最后一个球洞,径自走向长洞。
绍旸站在中洞前,久久伫立。
他已经选好了架杆,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挥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打出那杆“信天翁”,即使可以,也不是此刻。
他已经陷入了自我怀疑,如果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实力,还会有第三次吗?
绍旸在等一个结果。
如果一杆进洞对于司若尘来说是稳定发挥,那么与他对决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司若尘站在长洞前,准备挥杆时。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锁定在他身上,赵行野和钱都来在用相机拍摄,其他人有的在用手机拍,有的主动戴上了眼镜。
众人严阵以待,但他们的视线焦点却不慌不忙,徐徐握杆,再一杆挥出,一瞬间的力度爆发,衣角飞扬,轨迹流畅。
那颗昭示着命运的球,如一颗白色的流星飞向远处。五杆洞尤其远,中间有诸多障碍,但它无视所有阻碍,携着一往无前的力道,撞碎了风,坠入洞中。
所有人的视线都追逐着它,直到它落到理想的终点。五杆洞,仍然一杆进洞!
这是一种稀有乃至罕见的球,被称之为“秃鹫”,仅仅从称呼上,就能看出一股凶狠悍然之意。
所有人都有可能看到流星,但真正与秃鹫面对面的机会,却十分罕有。
一时间,全场静默。
随即,掌声如雷。
“太厉害了!”
“我看到了奇迹。”
“他的爆发力实在太强了!”
“我愿称他为新生的王者,以后他如果去参加职业赛,我一定去看。”
“这种程度的天赋,如果不参加职业比赛,实在太可惜了。”
“司总,您家孩子是怎么想的,有想过走职业道路吗?”
司元洲怔了一瞬:“看他喜欢,我都支持。”
他远远看着司若尘,忽然有些失神。
司若尘正握着球杆往回走,像一幅移动的画。碧绿的草坪,天际的白云,灿烂的阳光,穿着宽松白色外套的少年越来越近。
远看只有一个轮廓,不急不缓,姿态随意,几乎融在光里,使人生出一种不真实感,疑心他是否真实存在。
等他走近,渐渐露出昳丽的眉目,气质冷冽如霜雪,就像从一幅平面的、静止的油画中走到现实世界。
色泽清新的油画,突然有了浓烈的色彩,鲜活明亮,使人心神摇曳又不敢妄想,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
司若尘始终沉静,甚至因为场地太大走得太远,有些倦怠,一点创造了奇迹的兴奋都没有。
仿佛于他而言,一杆进洞是种稳定的发挥。
所以,这种常规操作不值得惊叹。
绍旸已经放下了球杆,没有必要再比下去。
他引以为傲的天资在司若尘面前不过如此。
“你赢了。”绍旸说完,陷入沉默。
他有些茫然。
这种程度的球,是真实存在的吗?
当初是谁提议和司若尘打两杆的?
提议的人,究竟是什么居心?
“振作一点,你还要说三遍。”谢大爷拍了拍绍旸的肩,“没忘吧?”
绍旸原本的惆怅失意,忽然凝滞。
“愿赌服输,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谢大爷露出和善的笑容。
绍旸第一次如此迫切想要逃离,然而周围的人都看着他,眼中暗藏期待,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不想说也没事,不过玩笑话而已。”
“我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从来不斤斤计较。”
谢知闻竟然是第一个给他解围的人,笑容真诚,看起来宽容大度,毫不介怀。
“……”绍旸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了。
只有笨蛋才会相信谢知闻的话。
“我是老登。”绍旸面无表情,眼神麻木。
“我是老登。”又喊一声。
全场都是隐忍的笑声,只有绍修明不忍的移开眼睛。但他只隔绝了视线,仍然能听到舅舅心如死灰的声音。
“我是老登……”
绍旸喊完最后一句,迅速离场。
多待一秒都是凌迟。
那些人眼里明晃晃的全是笑意。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舅舅,慢一点。”绍修明操控着电动轮椅,急急追上去,绍旸听到他的声音,停了下来,然后被绍修明突然加速的电动轮椅撞个正着。
“……”
两人摔成一团,让周围憋笑的人雪上加霜。
“真是祸不单行啊。”赵行野看得直摇头,一边把刚刚拍下的“老登”名场面存好。
“带回去给严哥看,他肯定喜欢。”钱都来满意极了,那可是整整三声“老登”,都录下来了。
那边,谢大爷已经亲自过去,和谢知闻扶起摔成一团的绍家两甥舅。
谢大爷年高德劭,豁然大度。
真是令人泪目。
“没事吧?”谢大爷关切询问。
绍旸脸色十分复杂,摇了摇头。
等绍修明坐上轮椅,绍旸站在轮椅后,推着轮椅加快速度。他几乎小跑着离开,衣服上还沾着几根草,也没人提醒一声。
众人交换眼神,看来,有段时间不会在公开社交场合上遇到绍旸了。
“还打吗?”谢知闻问司若尘。
司若尘摇头,他身体渐渐趋近巅峰状态,与其他人实力差距太大,没有下场的必要。
“谢了。”谢知闻拍了拍他的肩。如果换成他亲自下场,大概没办法给他爸找回场子。
即使能从其他方面让绍旸低头,但那种结果也不是他父亲想看到的,他父亲不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快乐。
“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司若尘准备去放球杆。
“若尘,这是你云澈小师弟。”谢大爷领着凌云澈过来。
“师兄好!”凌云澈对着司若尘猛鞠一躬,“师兄你好,这个球杆我可以买回家吗?”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现场打出秃鹫,实在太震撼了,我觉得这个球杆很有纪念意义,想把它买回家收藏起来。”
“你可以和这里的工作人员联系。”司若尘选的是球馆提供的球杆,杆都很专业。
“好的好的,师兄你人真好。”凌云澈立刻找了一个球童问老板的联系方式。
“今天全场消费,司总买单。”
“球杆也算在里面,凌少爷直接带回家吧。”
老板很快过来。
“师兄,你爸爸人真好。”凌云澈抱着球杆,跟在司若尘身后,什么都要夸一夸。
一般高尔夫打出信天翁,都会请全场球友、球童喝酒庆祝,司元洲考虑到司若尘等人是未成年,便省去了喝酒环节。
“师兄,你以后会打职业吗?”凌云澈问。
“不会。”
“为什么?我感觉你可以赢过所有人。”
“不想。”司若尘回答得简短干脆。
“我好像懂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不慕名利,潜心技艺。”凌云澈恍然大悟,那种去参加职业比赛的想法忽然淡了很多。
不愧是师兄,不仅天赋惊人,思想境界也是他远远达不到的!
忽然觉得自己能被谢老师这样的高人收为学生,实在荣幸。有谢老师言传身教,想必他很快就会变成第二个师兄!
“走吧,咱们去骑马,我家有个马场,最近来了一匹野马王,要不要过去看看?”赵行野想换新地图了,打完boss换地图不是常规操作吗!
这里只有一群谈生意的无趣中年人,唯一好玩的绍旸已经走了,看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出现。
“我不会。”钱都来有点挫败。
“不会也没事,那里有马术教练可以现学。刚开始用比较温顺的马练习,走几圈也很放松。学会就可以跑圈了。”
赵行野迫不及待想带新交的朋友出去玩, 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
“你们看,这匹马真的很好看。”
黑色的骏马四蹄踏雪,额头正中有一团火焰型的白色印记,英俊矫健,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即使只有照片,也能看见一股蓬勃的野性扑面而来,张力十足。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司若尘视线落在骏马眉心那团白焰上。
“还没有名字,因为目前没有人能驯服它,一骑上去,它就把人颠下来。”
“它很聪明,没往外逃,还知道挑食。”赵行野忍不住笑起来。
“我想去看看。”司若尘曾经在战场上捡到一匹马,瘦骨嶙峋,桀骜不驯,还特别会逃命,遇到敌人第一个甩下主人跑路。
为此,它挨了无数顿打,不止一次要被喂马的人宰杀,但它实在神俊,又有灵性,平时见首不见尾,只有喂食的时候才出来。
后来,司若尘给它梳理打结的毛,处理化脓的伤口,替它去掉扎进肉里的铁钉,临上战场,再放它走。
它跑得不见踪影,但又突然回来了。
再上战场的时候,司若尘做好了被马甩下去的准备,但它没有。它一边嘶鸣一边向前冲,扬起的马蹄狠狠踏碎敌人的胸骨。
他从一个先锋营的无名小卒,与一匹全身都是反骨的马结伴,立下不世功勋,封侯拜相。
它终于不用再吃苦,也不用再上战场,但司若尘一身伤病,病骨支离,不到而立之年就病逝了。
他早在病逝前数月就将它放归野外,让人定期准备它喜欢的食物,然而临终之际,却听到了它的嘶鸣。
“那咱们就走吧。”赵行野又问凌云澈,“你要去吗,还是留在这里打高尔夫?”
“去,当然去,师兄去哪我去哪。”凌云澈看向谢大爷,眼神破天荒的有些祈求意味:“老师,我可以跟着去玩吗?”
“可以是可以,但要注意安全。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做好防护,戴上头盔护臂……”
谢大爷叮嘱几句,放他们走了。
司元洲听完,说了声注意安全。
再让司机送他们四人去马场。
马场虽然在赵行野名下,但离京城太远,一直由赵行野的舅舅雇人打理,每年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赵行野才会回来看看。
车还没进马场,他们就看到了推着轮椅的绍旸。这会儿绍旸身上的草根已经被捡干净了,神色平静,精神状态看着还算稳定。
不得不说,他心理承受能力还挺强,谁看了不竖大拇指。
一众头发五颜六色的叛逆少年骑着机车过来,停在马场外,为首那个黄毛下了车,问马场门口的老头:“老登,鬼火停哪儿啊!”
“这儿有专门停鬼火的地方吗?”
绍旸听到“老登”两个字,脸色骤然一变。
绍修明也下意识看向了他舅舅。
老头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有种没搞明白状况的茫然。这些年轻人的话,对他来说,实在太超前了,什么意思?
“老登,问你话呢!”
“有没有地方停鬼火!”
黄毛靠近那老头,就要去推搡。
赵行野立刻让司机停车,开门,他要下车。
不等他赶到,绍旸已经阴沉着脸,提起黄毛的衣领:“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这个黄毛只是细狗身材,黄毛也是染的。
不像绍修明原生金毛,战斗力超群。
“我喊他老登碍着你了吗?”黄毛一脸挑衅。
虽然细狗,但是很勇。
“你再说一次这两个字试试?”绍旸眼神阴鸷,戾气十足。他身形高大,经常打高尔夫,一把就扯起黄毛,直接举起来。
“我…我喊那老头老登,不是喊你。”黄毛的瞬间音量弱了几个度,怯生生的。
“我说了,我不想听见这两个字!”绍旸神色愈发阴沉,手上力度加大,黄毛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学不会礼貌说话吗?”绍旸厉声质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说老登了。”黄毛瑟缩着,疯狂道歉。
绍旸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这一刻生吃黄毛的心都有了。
当他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看到从车里出来的司若尘一行人,瞬间有种万籁俱寂的感觉。
这一刻,不止想生吃黄毛,更想生吃所有人。
这个破世界怎么还不毁灭,妈的烦死了!
他一把掷开黄毛,语气冷得能滴出冰锥:“滚,再听到你乱说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黄毛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坐上他的鬼火,带着一群人匆匆离开。
“外公,你没事吧!”赵行野大步跑过来,围着老头左看右看。
“小野来了,外公没事。”
“听说你要来马场,我就过来等你。”
赵行野的外公七十多岁,平时身体还不错,就是耳朵稍微有点背,因此说话的声音格外洪亮。
“多亏了这个年轻人,真热心。”赵外公示意赵行野去看绍旸,捅咕他一下,说:“小野,快去谢谢人家。”
赵行野看向绍旸,把自己这一生发生的所有悲伤的事都回想了一遍,才没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谢谢你帮我外公,真的很感谢你。”
“别把老头一个人丢外面。”绍旸冷哼一声,径自进去了。
“舅舅,门口有台阶!”绍修明被他落在后面,一个人进不了大门。
“小伙子怎么坐轮椅还来骑马呀?”
“你们几个年轻人,去帮人把轮椅抬一抬。”
赵外公也是一个热心人。
“不用了。”绍修明自己站起来,等绍旸把他轮椅搬过台阶,才在绍旸搀扶下走过去,重新坐回轮椅上。
“腿没断啊…怎么坐这个?”赵外公不太明白,但他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又问他的外甥:“小野,鬼火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还能放在停车场吗?”
“就是他们骑的破摩托,都叫鬼火。”赵行野解释道。
“噢噢。”赵外公点头,“你认识刚刚那个帮忙的小伙子吗?虽然看着凶,人还怪好的。”
“要是认识的话,给他办张会员卡,就当谢礼了。”
“认识,但是不太熟。”
“等会就去办会员卡,不过他看到了不一定会收。”赵行野一想到绍旸那扭曲的表情,就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还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赵外公感慨。
赵行野不想破坏他外公对世界的美好滤镜,就没有说之前在球场发生的事。
“这些都是你的朋友吗?”
“一个个怪俊的,一看就是好孩子。你们跟着小野一样,叫我外公就行了,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常来玩。”
赵外公笑得很慈祥,以前小野在这边一直没交上朋友,没想到这回一次性带来三个。
“外公好。”三人纷纷问好。
赵行野带他们往里走,先逛一圈,如果想骑马,再去穿戴护具。
赵外公现在年纪大了,家里人不让他上马,为了避免看的心痒痒,他没多呆,去了休息室。
赵行野一边走一边介绍:“说是马场就是个养马、骑马的地方,比较空旷。要是往高大上了说,就是马术俱乐部,每年都有人参加赛马比赛,不过很少能拿到名次。”
“我们这里各个品种的马都有,比较常见的伊犁马,还有混血马,之前养过汗血宝马,被人高价买走了……”
“不过,留在我们这里养也是浪费,养育成本太高了,而且也不能给它提供专业的训练…”
赵行野指了好几种给他们认。
“绍旸骑的就是混血马,骑术还不错。”
“他应该是来发泄情绪的,不过看到我们,不一定能发泄成功……”
赵行野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凌云澈本不是个爱笑的人,今天也忍不住了,跟着笑,不得不说,绍旸也是够倒霉的。
钱都来正在给严启航疯狂发视频,发消息,讲述刚刚那一幕。黄毛与黄毛的交锋,恶人与恶人之间的争斗,燃,太燃了!
绍旸很明显火气很大,渐渐加速,围着场地一圈又一圈,绍修明目前还不能做什么运动,就在边缘看着,心情复杂。
如果说舅舅从高尔夫球场出来的心情是-100,现在已经变成了-200,甚至更低。
舅舅,心态已经彻底崩了。
比他挨了一顿毒打还崩。
就连绍修明这种天生反骨的人都生出了一点微弱的同情。
绍旸速度太快,一次次从别人身边经过,神色又阴沉至极,天生长着一张挑衅脸,很快,一个骑马遛弯的男人就忍不住,也跟着加快速度。
“哥们儿,你超我几次了啊。”
绍旸冷嗤一声,不屑至极。
那人再次加速,和绍旸争起来。
两人左突右闪,惊险至极。
“这太危险了。”赵行野皱眉,他去找工作人员:“得让他们停下来,你们避开一点。”
赵行野还没走远,司若尘就听到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那匹熟悉至极的黑色骏马正向这边奔来,眉心的白印像一团燃烧的白色火焰。
它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大概是不小心让它跑出来了,紧紧追在马后面。
一开始它跑得不快不慢,像在溜人玩,工作人员还有点追上的希望。但不知道它看到什么,骤然加速,把人远远甩在后面,只能看到马尾巴毛在空中飞扬。
司若尘已经认了出来,这是他的伙伴。
它同样感知到了他的气息,向他而来。
“司哥,那是不是野哥说的野马王?”
钱都来眼睛睁大,目眩神迷。
这匹马实在太神俊了!
虽然马身是黑色,但在太阳下,全身流光溢彩,奔腾的时候,像流动的黑潮,带着浓烈的、燃烧般的生命力。
“快躲开——”
“那边撞到人了!”
凌云澈本来也在看黑马,听到另一边有人尖叫,连忙把手边的人往后拉。
他只拉动了钱都来,没拉动司若尘。
那只是一瞬发生的事——
司若尘被黑马带走了。
一切快得像幻觉。
绍旸与人赛马,速度极快,有个小女孩骑着匹矮马入场,把那匹矮马给吓着了,一下子挣脱工作人员,疯狂往前冲。
小女孩死死抱着马脖子,哭叫起来。
眼看就要撞上场地里的其他人。
“长生——”
司若尘叫了一声。
黑马骤然加速,踏光而来。
它避开每一个人,准确无误奔向司若尘。
等它从司若尘身侧经过。
他一跃而上,翻身上马:“长生,去——”
“希律律——”
黑马仰天嘶鸣,任谁都能听出它声音里的喜悦和激动。它向小女孩奔去,像一道漆黑的、奔涌的河,也像突然降临的闪电。
黑马疾驰而去, 迅疾如风,蹄声如雷。
司若尘压低身体重心,即使没有马鞍, 也稳稳坐在马上,轻松驾驭奔行的骏马, 二者像一个整体,默契地不可思议。
钱都来和凌云澈望着他的背影, 竟然觉得, 如果是司若尘, 飞身上马很正常。原本为那个小女孩悬着的心, 突然安定了一半。
绍旸听到尖叫声, 回头看到惊马带着小女孩冲来, 立刻降速,打算等小女孩经过, 再将她救下来。
然而小女孩已经坚持不住, 骤然从马身上滚下来,绍旸伸手去捞,手臂一空。
下一刻,从马背坠落的小女孩被司若尘飞身接在怀里——
他几乎从马上跌落,只剩单腿勾着马背,却用双手稳稳接住了孩子,再一个翻身, 衣角翩飞,带她重新坐回马上, 稳稳坐好。
那一瞬,异常惊恐的小女孩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少年身后翩飞的白影,心中认定那是伸展的天使羽翼。
她像落水的人抱住了浮木,紧紧依偎在司若尘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手里抓着他的衣角。
她并不知道,自己抓得皱巴巴的这一截衣角,就是之前看到的“白色翅膀”。
司若尘低头,小孩金发碧眼,五六岁大,五官精致,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眼泪都抹在他衣服上,他微微后退一些,她又不自觉靠过来。
小女孩不断啜泣,司若尘思索,是不是要哄一下,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哄孩子。
“别怕。”司若尘在她头顶拍了两下。
小女孩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忘了流泪。
想到了一些开三轮车的叔叔,拍打西瓜。
绍旸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的马又向前冲了几步,为了去捞小女孩,他侧身失衡,猛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眼看就要被他那匹马踩到,司若尘驱马前行,拎住绍旸的后颈,把他提溜起来。
一时间,场面颇为震撼。
小矮马疯跑了一段时间,马背上没人之后,自己平静下来,和绍旸争道的那位,见发生意外,也勒马停住。
只有司若尘骑着马,一手抱着个小孩儿,另一手拎着一个180+的成年男人,还拎的是后颈。
这一刻,绍旸很像挨了打的汤姆猫,被拎住后颈,在空中晃荡。
绍修明远远看着,一阵熟悉的窒息,上次他柱拐差点摔倒的时候,司若尘也是这么拎着他。
他们这一家,是和司若尘过不去了吗?
舅舅脸都憋红了,有点发青,不知道是被衣领勒着呼吸不过来还是气的。
绍修明坐着他的电动轮椅,往那边赶。
一个泪眼婆娑的金发女人飞奔过去,迅速超过他的轮椅。她从司若尘怀里接过小女孩,亲吻孩子的额头,不停表示感谢。
“谢谢你救了艾莉娜!”
“谢谢你救了我的宝贝!”
“她差一点儿就出事了。”
“你们这些该死的混蛋!”
“要赛马就清空马场,你这样考虑过其他人吗?”
“妈妈——”
小女孩回到熟悉的怀抱,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大哭起来。
“我的宝贝——”
“乖,妈妈在这里。”
金发女人抱着女儿哄,心中的怒气怎么都止不住。
司若尘才把绍旸放下,愤怒的金发女人就抱着孩子冲上去,对着绍旸一顿踹。
绍旸脸色发白,额头浮着一层冷汗。
在金发女人踢到腿骨某个位置,他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了一下。
“混蛋,还敢躲——”
她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对着绍旸一顿乱踹,怀里的小女孩停止哭泣,用崇拜、惊叹的眼神看着她的妈妈。
“他的腿断了,”司若尘提醒道,“可以换个地方踹。”
绍旸才生出微弱的感激,转头屁股就挨了尖头高跟鞋狠狠几脚,心中的感激点滴不剩。
赵行野带着马场的医护人员赶到,先去看伤者的具体情况。
小矮马不算很高,力量有限,虽然在奔跑过程中撞倒几个人,所幸都伤得不严重,简单给擦伤的地方消毒,再去医院统一体检。
受伤最严重的是疑似骨折的绍旸,他已经不能行走。绍修明只好起身,把自己的电动轮椅让给了舅舅。
小女孩双手被缰绳磨破,哭了一会,这时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不时偷看司若尘一眼。
为她牵马的工作人员膝盖摔破了,躬身向她的母亲道歉:“我很抱歉,没有在第一时间保护好您的女儿……”
金发女人正在给女儿的双手涂碘伏消毒,她同样很生工作人员的气。
但那一瞬实在太快,她离女儿很近也没能保护她,所以没有说责怪的话。
“吹吹。”小女孩给工作人员摔破的膝盖吹了吹,原本神思不属、惶惶不安的工作人员眼泪忽然就出来了。
“不怪你。”小女孩摇了摇头。
“妈妈的小天使。”金发女人抱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亲。
“非常感谢你救了她。”
“等我带艾莉娜去过医院,请允许我向你正式表示谢意。”金发女人再次道谢。
“举手之劳。”司若尘语气平淡。
被绍修明推着、还没走远的绍旸听到他的话,本就阴沉的神色更凝滞了几分。
真·举手之劳。
绍修明借着轮椅支撑身体,挪动得非常艰难。他身上的伤并不重,皮肉伤早就好了,只是痛得厉害,路还是能走,就是姿态狼狈,像僵尸出街。
司若尘从他身边经过,绍修明没忍住多看一眼,那个直接翻身上马是真实的吗?
连马鞍都没有,他居然就翻上去了,还和那匹马配合得那么好。这就是神秘的东方武学?
见绍修明一直盯着自己,司若尘停下来,向他走去,长生亦步亦趋跟在司若尘身后。
绍修明破天荒的有些紧张,如果不是行动不便,或许已经往后退了。
“骑马的不是我!”
他总觉得司若尘会过来再毒打他一顿。
绍旸听到这话,有些不可置信。
绍修明在说什么?
这是要把他推出去挡枪吗?
“……”司若尘在绍修明腰际轻点几下。
绍修明顿时觉得双腿一轻,困扰他已久的痛苦消失,仿佛那种连路都走不稳的尖锐痛感只是幻觉。
他甚至没有看清司若尘是怎么点的,就突然好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震撼。
“辱人者人恒辱之,你以后好自为之。”
距离绍修明挨打,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司若尘见绍修明这段时间看起来戾气少了许多,才决定解开他腿上的穴道,不然推不好轮椅。
绍修明从小就听母亲说中文,听得懂他说的话,他的腿已经好了,可以正常走路,但手臂、肩膀、前胸后背仍然痛得厉害。
那是一种仿佛从骨髓生出的痛意,没有一刻断绝,维持在使人痛苦又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程度。
双腿完好,其他地方还痛,两相对比之下,手臂等位置的痛意好像更剧烈了。
“喂,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绍修明见司若尘离开,在后面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