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冉步子迈得急,路过时带起一阵风,纸片被吹落到地上,她有所察觉,脚步顿住,弯腰捡起,上面工工整整地摘录着两行小字:
“多好,你还保有旧日的容颜和习惯,这让我追溯往昔时得以有迹可循,不至于叫我轻易慌了手脚。”
第07章
夏冉心骤然飘向很远的地方,以至于这次发呆的时间格外漫长,长到纸片的主人忍不住出声,“这是我的,你可以还给我吗?”
思绪归拢,夏冉收敛木讷的神情,说了句不好意思后,笑着将手里的纸片递还,这时对方已经起身,踩着粗跟小皮鞋,也只比一米六七的她高一些。
眼皮一抬,两个人对上视线,夏冉这才意识到刚才心里一霎的微妙因何而起。
她很确定,自己听到的是男人的声线,算不上粗犷,带点变声期的低哑,但他没有刻意掩饰,和他的穿着喜好一样,全都大大方方地袒露出来。
他接过纸片,庄重地夹进书里,“谢谢。”
夏冉摇头说没事,盯住他细长的手指看了两秒,“指甲做得很漂亮。”
渐变冰透蓝,每个花纹都不一样,很精细的勾线。
“你也这么觉得?”他眼睛一亮,“姐姐你要是喜欢,下回我可以带你去,我和店长是好朋友,她还能给你打折。”
夏冉还没说什么,整理完库存的林束上楼,“老板,我有事要跟你说。”
说的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隐私,加上这会店里还有客人,两个人没法走开,就站在书店门口。
林束沉哑的嗓音混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明晚我得跟你请假,去市里相个亲。”
第一次听到这种请假理由,夏冉露出诧异的神色,“我以为你有女朋友的。”
林束嘴角僵了一秒,头顶黑沉沉的天没能盖住他脸上的阴霾,“怎么这么说?”
夏冉解释:“上回不是捡到了你皮夹,看见里面有张你和别人的合照。”
那会林束还是学生模样,穿着学校统一发放的制服T恤,面容青涩白净,女生长相属于甜美那卦,笑起来嘴角有道若隐若现的梨涡,眼睛很大,藏着光,亮盈盈的。
林束回到没心没肺的状态,夸张地长叹一口气,“那你也应该看得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孤家寡人一个,我爸妈知道我找到工作了,恨不得立刻把我赶出家,祸害别人去。”
“这和你有没有找到工作有什么关系?”
林束无可奈何地笑了声,“你没工作,直接被打上游手好闲的标签,人女孩家里愿意跟你这不学无术的啃老族过下半辈子?”
说着林束一顿,“你家里人没让你相过亲?”
夏冉笑一丝丝敛了,半会才松了唇角,泄出一点弧度,“我都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了。”
林束没再多问,恰好有人来买奶茶,他回到吧台,没多久又出来了,“我在吧台旁看见一个袖扣,应该是靳法医落下的。”
林束手往围裙里一伸,宽大的掌心里落着Mont Blanc的球形袖口,款式简约,做工精致大气,价格不菲。
夏冉没有伸手去接的打算,“先放着,等他发现后自己来拿。”
“你不给他送过去,或者打电话给他说一声?”
夏冉下意识想反问“我为什么要给他送去”,到嘴边却变成了“我没他联系方式”。
林束面露狐疑之色,“我刚才就想问你,你和靳法医是不是以前就认识?”
轮到夏冉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复制他刚才的话术,连声调都模仿得淋漓尽致,“怎么这么问?”
林束说:“你俩一起来之前,他单独来找过你,听见我说你不在后,直接走了。”
夏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林束在脑海里回忆了遍,百无禁忌道:“还有你俩刚才的相处氛围,实在不像刚认识的。”
门前开过一辆面包车,车速没收,轮胎滚过水洼处,夏冉离得近,溅起的雨水甩到她裤腿上,泼墨画似的,落下斑斑点点的痕迹,低帮帆布鞋里也进了水,黏湿难忍。
不光下雨天惹她厌烦,她还得时刻提防雨天里某些人没素质的行为,这让她觉得无比疲惫。
林束观察着她脸上的反应,没太大的情绪波动,呼出的气息确实加重了些,“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就别说了。”
好奇归好奇,但也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把她的伤口再戳个稀巴烂。
夏冉抖了抖腿,低垂着眼,淡淡答道:“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林束愣了愣,没说话,但“原来你俩是前任关系”这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夏冉想无视都难。
她再次开口时,嗓音沉了几度,像大提琴厚重的琴音,连震颤后的余音都格外低缓沉重,是含蓄隐忍的调。
“他是我哥。”
林束彻底愣住了,反倒夏冉平缓好心情,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你有没有看过一个读者给《想念史铁生》写的书评?”
曾经有段时间在网上还挺火,夏冉将整段话背了下来: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四十岁,或者更老了,走在路上听到身边有隐约的风声,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眯上眼睛,子弹击中眉心。
夏冉这会脸上肌肉僵硬得可怕,但她还是挤出了点笑意,“你说的靳法医,他不仅仅是我哥,说得再贴切些,他应该算是我年少无知时犯下的一个未来必须要偿还的错误。”
汪有亮死于迁延性窒息的信息一经更正,调查方向立刻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天桥才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可能性大了不少,但其他有效线索还是少,连半个目击证人都没有。最近这段时间接连不断地下雨,要是凶手留下了什么犯罪痕迹,也被冲洗得一干二净。
已经过去快一周时间,案件得不到新进展,赵茗被上面人痛批了一顿,回来时脸色还是臭到不行,强忍着才没把一肚子的怨气发泄到组员那。
周三上午,汇报工作进行没多久,赵茗忽然察觉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偏过头,看见靳司让正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闲闲散散地投过来一瞥。
房间内怨气深重,就他一脸轻松,状态和前几天刚到警局时大相径庭。
赵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喜事将近?”
靳司让朝白板走去,垂落在衣兜里的手一抬,指着拍下汪有亮尸体的那张照片里的“蓝桉书店”四个字说:“汪有亮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还强撑着身体离开天桥,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出现在蓝桉门口,是为了向夏冉求助。”
小陈鼓起勇气插了句嘴:“那也有可能他是为了给我们留下指认凶手的线索啊。”
靳司让不咸不淡地瞥他眼,轻飘飘地笑了声,“看着一脸没有被社会重击过的傻相,内心倒挺阴暗。”
小陈一噎,扭头看见其余几个非但没帮他说话,反而都在憋着笑,一时气急败坏,没过脑就说:“这话谁都能说,但由靳法医你说出来就太滑稽了。”
靳司让目光沉了些,又落回到他脸上。
小陈怂了,小心翼翼地护住自己脖颈,生怕一个放松警惕,让靳司让有了掐他脖子重现犯罪现场的可趁之机。
“靳法医你别光看我,也别光说我阴暗,我们赵队不是也还在怀疑那书店老板?”
赵茗发出谴责,“你说自己的怀疑,带上我做什么?我跟你可不一样,夏冉早就被我挪出了嫌疑人名单。”
小陈没料到他会改口得这么快,还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一阵无语,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赵茗拿出证据分析,“汪有亮待的地方有不少啤酒罐空瓶,已经得到证实是夏冉带给他的,但其中两瓶玻璃瓶装的青岛啤酒,夏冉自称没见过,也就是说这两瓶极大可能是被真正凶手带到现场去的,鉴定课的人已经分析过了,易拉罐上留着不少指纹,其中就有夏冉和汪有亮本人的,至于那两瓶玻璃瓶装的,是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显然被人擦拭清理过。”
靳司让坐上书桌边角,左脚脚尖点地,右腿微曲,慵懒闲适,一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姿态。
小陈沉吟片刻,“没准是夏冉忘记了呢?”
赵茗差点被他气笑,抄起桌上的文件夹敲了敲他的脑袋,“你当她和你一样傻?”
别人不好说,但冲着她那身上那股警惕劲、无懈可击的话术,就不可能是小陈口中粗心大意的凶手。
“她不会杀人。”
突然响起的男嗓,沉而缓,师徒二人齐齐看去。
靳司让讨厌在显而易见的事情上浪费不必要的时间进行无用功的争执,直接将存在手机里的录音放出来。
空气凝固了会。
赵茗问:“这人就是之前证明没有作案嫌疑的徐威?可当时录口供的时候,怎么没听他提起夏冉?”
小陈缩起脖子支支吾吾,“当时没想到他和夏冉也有交集,就没问。”
赵茗这回是真被他气笑了。
靳司让说:“她算是汪有亮在这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出事后第一时间想到找她求助,在情理之中,只是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她因为肠胃炎发作,去了医院。”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靳司让起身准备离开,余光注意到隔壁办公桌上的柠檬水,透明瓶身上映有一棵树,最下方的logo标注着“blue gum”。
蓝桉,传说中最为凶残无情的乔木之一,它会杀死身边所有植物,也只允许一种鸟在树上栖息。
连温柔都是独一无二的。
靳司让想起几句话,那是曾经的夏冉最喜欢的几句摘抄: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释槐来去无归期,梦回已逐浮云散。
他收敛思绪,抬起手臂,看了眼空荡荡的袖口,不合时宜地来了句:“说了这么久,你们不渴?”
有人附和:“是有点。”
靳司让淡淡说:“喝什么,请你们。”
“哪家外卖啊?”
“蓝桉。”他眼皮不抬地说。
小陈一脸古怪地说:“这家好像没有外送服务。”
有人插嘴:“我之前加了老板微信,跟她说一声,再加点钱,路也不远,应该能给我们送过来。”
她刚点开微信,身前多出大片阴影,对面眸光沉沉,吓得她差点没握住手机。
靳司让的视线穿过她头顶,落在窗外细细密密的阴雨上,“把她微信推给我。”
挺像下命令的一声,她磕磕巴巴地应了声好。
好友申请发出去十五分钟,没有任何回应,靳司让顺藤摸瓜地找到夏冉的手机号,漫长的嘟声后,听筒里传来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提示他对话暂时无人接听。
靳司让将手机揣回兜里,几乎在同一时刻,办公室的座机响了。
赵茗接起,“行,我知道了,马上带队过去。”
挂断电话后,小陈凑过去问:“怎么了赵队?”
阴影覆盖在赵茗脸上,衬得他神色格外严肃,“天桥底下又发现了尸体。”
靳司让一怔,漫不经心的神色僵住了,他猛地抬起头。
第08章
不少人听说最近一起凶案就发生在书店门口,抱着猎奇心理,把书店当成网红打卡地点,拍照合影后po到网上,变相地替夏冉宣传了一波。
那几天,书店生意是出奇的好,到休息时间,才清闲下来。
夏冉加订了一批书,整理货架时,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请问你这里有双……双城……”
她从三角木梯上下来,扭头,看见男人双手在衣服下摆揉搓着,略显局促的模样。
不好判别他的年纪,感觉三十不到,看上去又过了四十,穿着像去公司面试的,西装西裤,但没打领带。
一开始夏冉以为他有口吃的毛病,耐心十足地安抚道:“别急,慢点说。”
男人呼吸节奏缓和下来,从灰扑扑的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条,他手指黢黑,指甲修剪得不太平整。
夏冉接过,纸条上字迹歪歪扭扭,一笔一划极为生硬,写着两行字:
《双城记》
《许三观卖血记》
店里书种类太多,夏冉没法一一记住,就算进过这两本书,库存也需要确认。
她扭头看向一楼拐角位置的图书查询机器,目前没无人使用,“稍等。”
偏偏下一秒,门口传来叫喊声,“夏冉在吗?”
夏冉转过身,对上李婶殷切的笑容,她朝她招了招手,“小夏,你过来,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夏冉迟疑两秒,决定将查询这活转交给林束,自己跟着李婶沿屋外的铁皮楼梯上了三楼。
盘的两间店面都是李婶的,这附近一带都是早期自建房,统一四层,李婶孤身一人住在三楼,四楼是储物间。
“过阵子我就要搬到沪市跟我儿子儿媳他们一起生活,以后多半不会回来了,所以打算把这房子卖了。”
夏冉琢磨出她的话外音,“您是想把这房子卖给我?”
李婶点头,“你不是交了一年的房租,你要是想买下,到时候跟房子钱抵了,再给我这个数就行。”
李婶凑到夏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说了个价格,比市场行情低了百分之二十,能看出转让的急迫性。
夏冉面露难色,“您突然跟我说这事,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更何况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我一时半会拿不出。”
李婶拍拍她的手,语气温柔,“不需要一次性付清,虽说你刚来桐楼不久,但婶婶我看人准,知道你心好待人也好,人品自然没话说,卖给你,我也放心。”
没有人不喜欢听漂亮话,夏冉虽然也爱,但不至于被这番略带夸张的赞赏夺去理智,她低下头,做出思考的姿态。
李婶继续说:“而且你看,这天气也热起来了,你回家的次数少,住在书店的时间更多,休息室又没装空调,你晚上睡着多不舒服?”
夏冉动了动嘴唇,刚想说什么,就被李婶喋喋不休的嘴堵住,“还没装淋浴器,多不方便?公寓、书店两头跑也不是办法,没准刚洗完,去书店路上又出汗了,这不就白洗了吗?你把我这房子买了,睡觉、洗澡的问题就全都能解决了,多好。”
有理有据的,显然来找她前做足了准备,夏冉找不到话反驳。
李婶将她长达五秒的沉默当成心动过后的迟疑不定,咬牙道:“给我这个数就成。”
手一抬,比出一个数字,比起租金,这价格算是相当划算了。
夏冉这回是真有些心动了,但这事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需要深思熟虑一番,更何况她自己也不确定会在桐楼待多久,“李婶这样,你再给我两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我到时候再给你回复。”
李婶欲言又止,最后失望地挤出一声:“行。”
正值饭点,店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在二楼看书的,一个客人都没,夏冉下楼,看见林束正蹲在店门口,手里攥着一包烟。
台阶铁皮做的,鞋跟敲击的声音突兀地响,林束循着声音抬头,调侃似的来了句:“李婶又在跟你推销她这房子了?”
“你怎么知道?”
“昨天上午你不在的时候,拉着我东扯西扯一通,还深情并茂的,我跟她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后,才一脸惋惜地放我走了。”
夏冉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
工作期间,林束几乎不抽烟,这会也是犯了烟瘾,才忍不住敲出一根含进嘴里,清冷的白雾在他唇边缭绕,氛围感十足。
夏冉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晚在酒楼后巷,并非是她第一次见到靳司让抽烟,追溯得更早些,是在他们最后一次上床后,她也跟司机撒谎了,能把人肺腑呛伤的烟她是抽过的。
准确来说,是他将口中辛辣的味道渡到她濡湿的唇瓣里,那会她不可避免地被呛到涌出眼泪。
靳司让看着她,笑了,称不上幸灾乐祸,眉眼却写满了愉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乖。”
夏冉不满地瞪他一眼,“谁乖了?”
她抻长手臂,准备去夺他手里的烟,靳司让避开,偏头将烟送进嘴里,沉沉吐出一口。
薄蓝的烟雾在朦胧的光影下,有种暧昧的美感,他裸着上身,姿态不疾不徐,偶尔眯下眼,纤长的睫毛在脸上垂下一小片阴翳。
气质比这一刻的林束还要颓唐,哪怕是在欢爱后,他整个人也还是透着一种难以言述的空洞,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也没有任何东西能留住他,就那样孑然一身地走在白寥寥的雾霭中,不回头,脚步也是一刻不停。
林束起身跺了跺发麻的脚,同时将烟掐灭,叫了夏冉几声她都没应,把手伸到她面前晃动几下才有了反应。
“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夏冉面带揶揄地岔开话题,“你前天晚上不是去相亲了,怎么样?”
“就那样呗,约了下周日下午去水族馆。”
林束一顿,“你去过水族馆没?没去过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
夏冉不打算当个没有眼力见的电灯泡,更何况:“你说的水族馆我几年前就去过了,也不打算再去第二回 。”
“给你留下阴影了?”
“那次跟我哥一起去的。”她淡笑着说:“所以,一次就够了。”
林束望了眼头顶沉沉的日色,敲出第二根烟点上,空气陷入沉寂。
夏冉转身回了书店,发现刚才问书的男人上了二楼借阅室,他待过的地方,有两道沾了泥的脚印。
夏冉拿拖地拖了遍,将拖把放回门口,看见林束点上了第三根烟。
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站了几秒拿出手机,屏幕上有一则未接来电显示,陌生号码,不是本地的,也只打来一通,她当这人打错了,没有回拨过去,点开微信,发现通讯录里多出一个鲜红的数字,还没来得及查看,远远听见警车鸣笛的声音,连着两部从面前驶过。
后面跟着一辆黑色大众,副驾驶车窗开着,一截冷白色的手臂支在窗沿上,被压出劲瘦的肌肉线条。
棱角分明的下巴进入夏冉的视线,然后是一双淡漠的眼,同她视线相交时,产生微妙的停顿。
夏冉还没来得及忖出其中的深意,车便开走了,一路压着枯枝败叶,发出杂乱无章的簌簌声。
兴师动众的架势,最容易招引来注意力,附近几位店主探头探脑地交谈着什么,神色凝重。
有几个中年女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成群结队地朝同一方向走去,偶尔单手捂嘴,压着音量来了句:“我听说是——”
夏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后半句话没听全,“发生什么事了?”
被夏冉叫住的大婶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声调是极为夸张的高:“听说又死人了,哎呀,这都叫什么事啊?”
夏冉顺着她的视线和警车驶去的方向看去,太阳穴突地一跳,“是哪出事了?”
“那个方向还能是哪啊?天桥那块呗。”
轰的一下,夏冉大脑直接宕机。
林束掐了烟,从兜里摸出清新剂,朝自己身上胡乱喷了几下,回书店前,余光扫到夏冉苍白的脸,想起一些事,福至心灵,“要是实在担心就去看看吧,书店有我看着,不碍事。”
夏冉腿还僵着,没动,“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我怕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一会做果茶的时候,把手指当成水果切了。”
林束绕到她身后,轻轻推了推她肩膀,“赶紧走,别留这碍眼了。”
“这次的报案人是这一带的清洁工,今天十点左右,清理完附近一带的垃圾路过天桥底下,看见男性死者背对着自己侧躺在右侧,一开始他没在意,走到天桥中间,发现地上有一只高跟鞋,距离不远的地方,一女人坐卧的姿势靠在墙上。”
眼睛睁着,身上披着蛇皮袋,边角用砖块压住,看上去就像盖着一层棉被,画面极为诡异。
赵茗盯着男性死者前颈明显的勒痕,“跟汪有亮一样,死因也是窒息?”
靳司让保持蹲立的姿势,白大褂下摆拂过脚边的泥泞,留下一道细细长长的划痕,“两具尸体颈部都有明显的压迫痕迹,眼皮内侧呈现点状痕迹出血点,甲状软骨骨折,初步判断是被人勒住鼻子机械性窒息而死,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一点到两点之间。”
赵茗扶额,将嗓音压到极低,“有没有可能,跟杀汪有亮的是同一个凶手?”
靳司让没有立刻给出结论,走到另一具尸体前,对比残留在脑海里的画面,“男性死者和汪有亮一样,应该是用了领带一样的作案凶器,但女性死者是徒手掐的,类似这样。”
他摊开双手,大拇指交叠,隔着一段距离,掐住女人脖子。
两具尸体间隔仅二十米,凶器不是同一件,死亡时间却极为接近,连小陈都察觉到其中的古怪之处。
他指了指掉落在半路的杏色高跟鞋,“会不会是女性死者恰好目击了男性死者被人勒住脖子的一幕,逃跑过程中掉了一只鞋,被凶手抓住,直接用手掐死了。”
赵茗不搞打压式教育那套,能找到机会夸奖从不吝啬,他朝小陈递过去赞赏的一眼,“总算长大了,学会利用现有环境和证据分析案情了。”
小陈挠挠脑袋,羞涩地笑了笑。
天桥脏乱,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汗馊味,平时经过的人很少,尤其在汪有亮被杀后,桐楼人自觉晦气,除非时间紧迫需要绕近路,才会来这,以至于这次凶案依旧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甚至在案件发生时,周围居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赵茗环视一圈,注意到尸体旁有两瓶喝完了的玻璃瓶装青岛啤酒,“老靳,你过来,汪有亮死前是不是也喝过这种啤酒?”
靳司让猜出他的怀疑,“汪有亮的胃部没有任何毒物反应,也没有迷药成分,他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勒死的。不过你刚才说的凶手是同一个的可能性很大。”
类似的凶器,同一类受害群体,然而和第一起临时起意的犯罪不同,这次是做足了准备,男性死者几乎当场毙命,如果没有意外出现的目击者,这犯罪现场称得上整洁。
赵茗一脸正色,“要真这样,这案子难办了,凶手也在一点点进步。”
连环杀人犯一旦起了头,就很难停下,留给他们侦破案件的时间极为紧迫,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赵茗说:“老靳,你先回分局,有什么结果第一时间告诉我。”
没等来回应,他抬头,看见靳司让正朝警戒线那走去,紧接着他又在人群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夏冉到达案发地点时,警戒线已经拉上,外面围着一圈人,她插不进去,只能隔着密密匝匝的人影,尽可能将视线投到最远处。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横卧在地上的半截身体,破烂不堪的棉裤,光秃秃的一双脚,嵌满泥垢。
夏冉做出吞咽的动作,突然意识到自己喉咙一片干涩,刺痛感明显。
周围议论纷纷:“这回死的又是谁?”
“应该和上回那个一样吧,你看他穿得破破烂烂的。”
“上回那个?死在书店门口的?叫什么来着?”
“谁知道叫什么,兴许还没名字呢。”
夏冉脑袋一阵阵地疼,脸色一片刷白,她用力跺了跺脚,刚挤进人群,有人朝她面前一挡,仅有的可视范围被严严实实地堵住,只露出边角的一点光亮。
“没什么好看的,回书店。”
很明显,这话是对她说的。
夏冉双手握成拳,声线有微弱的颤抖,“那人是谁?”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靳司让代替赵茗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应:“案件目前还在侦办中,不方便向你透露具体信息。”
这时现场搜证工作结束,一前一后抬出两具尸体,都用白布盖着,第二具尸体被抬到车上前,右手突然垂落,白皙清瘦,涂着冰透蓝指甲油,从骨骼轮廓看,像女人的手。
第09章
夏冉以为死去的其中一人是她前两天在书店写摘抄那爱穿女装的男生,以至于傍晚在去书店的路上见到他时,整个人愣了下。
那天他妆容精致,这会却素面朝天,气色难看,嘴唇都是白的。
两个人在半空对上视线,男生朝她挤出一个硬邦邦的笑容。
夏冉看向他冰透蓝的指甲,想说什么忍住了,即将擦过他肩膀时,偏头问了句:“你身体不舒服?”
男生摇头,解释道:“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有点气虚无力。”
夏冉微微点了下头,视线一垂,又看向他的指甲。
男生曲解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啊姐姐,上回说有空就带你去我认识的美甲店,看来是行不通了。”
夏冉脑海里飞快闪过一幅画面,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听说天桥底下的凶杀案了吗?”他压着气音说,“其中一个受害人就是美甲店老板,也是我朋友。”
预感成了真,夏冉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不在焉地回了书店。
短时间内又发生一起凶杀案,人人自危,六点不到,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书店更冷清,只有林束一人,他循着声音抬起头,见夏冉捂住肚子,“胃病又犯了?”
“有点疼。”这是往轻了说的,她从小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抗疼痛能力比同龄女生强得多,饶是如此,这会也疼得直冒冷汗。
林束将人往医院赶,“去挂个急诊,要不然你得折腾一晚上。”
林束没说要陪她一起,相处两个月,他也算摸清了她的性子,明明脆弱到不堪一击,偏偏要装出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不喜欢诉苦,更不喜欢依靠别人。
当然也可能,她想依靠的人,不再是她能依靠的人。
女性死者叫周依,女,二十八岁,单亲家庭,桐楼本地人,男性死者是徐威,走访周边证实两人生前毫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