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 by姜厌辞
姜厌辞  发于:2023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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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斑斑驳驳的T恤,扯了扯靳司让外衣下摆,装可爱道:“哥,我想买衣服穿。”
出乎意料的,靳司让没对她这声哥表现出任何的恼怒,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买。”
他看上去相当好说话——要是没有接上一句:“今晚想睡大街的话,就买。”
他招惹上了人,被抢了钱,凭什么要她陪他一起买单,夏冉不干,指着T恤,堵气般地说道:“同样款式的,给我来一打。”
现实败给气话,她的钱只够买下一件,不然晚上真得睡大街,靳司让低头看向正在书包里掏摸的夏冉,“你是特意把脸和衣服弄脏的?”
他不太理解她的脑回路。
夏冉头也不抬地嗯了声,“我怕我太漂亮了,引起他们的非分之想,到时候非但救不了你,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多不值当。”
“……”
剩下的钱不够住酒店,只能去附近的招待所凑合一晚。
房间空余的不少,夏冉要了间双人房,剩下的钱,确实只够他们买泡面。
两个少男少女来开房,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前台狐疑地看着他们,夏冉一急,音量都高了不少,“他是我哥,虽然不是亲的,但我们以后是要在一起生活半辈子的!”
她越描越黑,靳司让听不下去了,曲指敲了敲服务台,催促道:“能快点吗?”
前台瞅他两秒,见他一副坦坦荡荡的姿态,对于刚才夏冉的说辞信了几分,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麻烦先登记一下。”
靳司让落笔很快,夏冉眼睛刚转过去,他就已经放下笔,用的两个字假名,龙飞凤舞的,她勉强辨认出来:夏冉。
夏冉飞快拿起笔,无视前台那句“一个人登记就够了”,刷刷在纸上写下“靳比特”,电话号码是她胡诌的,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多写了一位数字。
这家招待所不太正规,不需要查看身份证,也不用押金,付完一晚上的房钱后,夏冉身上只剩下二十三块钱,她求救般的眼神看向靳司让,靳司让丝毫没有身为兄长的自觉,长腿一迈,朝着阴暗的走廊尽头走去。
夏冉撇撇嘴,快步跟了上去。
房间和想象中的一样简陋,两张一米宽都不到的单人小床,中间用光秃秃的插电板隔开,墙壁刷的白色,朝北,常年照不到阳光,角落有斑驳的青色霉菌,地上铺着一层单薄的地毯,暗红色,圈状污渍明显。
里面的味道也难闻,有股酸腐的脚臭味。
夏冉并非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会也忍不住捂住鼻子,更别提靳司让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以为他会臭着一张脸甩脸走人,出乎意料的是,他非但没有发表任何不满和嫌弃的言论,反而面不改色地将书包丢在靠近卫生间的那张床上,一屁股坐下,左臂撑在身后,右手摁住后颈懒懒转了几圈,适应环境的能力出奇的强。
少了平时争锋相对的态度,气氛显得异常诡异。
夏冉学着他坐在床边,双腿轻轻晃荡,半会才找到话题,“哥,我们晚上吃什么?”
“泡面。”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幽幽叹气,不肯认命,又问了句:“你真不打算把我们的钱被抢光这事告诉靳叔叔?”
靳司让避而不答,“我先去洗澡。”
夏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双手交叉自下而上卷起T恤下摆,露出一截窄窄的腰线,朝内垒出平实紧瘦的腹肌。
夏冉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片刻空气里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再次睁眼时,靳司让已经进了卫生间,T恤被他扔在地上。
四肢有多处挫伤,沐浴露没法擦,靳司让只用温水劈头盖脸地冲洗了遍,没用招待所的毛巾,湿着身子套了件干净衣服。
出来时,恰好看见夏冉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行李袋,里面装着睡衣睡裤,还有明天穿的T恤。
他皱了下眉,“你有衣服刚才还买什么?”
夏冉指了指身上的T恤,“这图案好看,我喜欢。”
一只傻不拉叽的猴子,还是盗版的,好看?她到底是什么眼光?
靳司让的嘲讽向来无遮无掩,夏冉今天承受过太多回,已经锻炼出一颗钢铁般的心脏,对他的冷言冷语无动于衷,甚至还能回呛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的眼光?你以为你今天穿的这件T恤就很漂亮了?颜色就跟屎一样。”
靳司让不打算奉陪她小学生般的行径,踩上帆布鞋,靠在墙上刷了会手机。
夏冉冷哼一声,抱着衣服进了卫生间,找了处干净的位置挂上。
镜子上蒙着一层水汽,她伸手拂开,一张红晕微消的脸露了出来,她稍愣,关上了门。
锁是坏的,怎么都扣不上。
就在这时,她听见外面传来关门声,比刚才要重些,过了几秒,她屏息探出脑袋,没在房间里看到靳司让,地上有串湿漉漉的脚印,一路延伸至门前。
夏冉洗完澡没多久,靳司让从便利店回来,手里捧着一罐泡好的方便面。
他笔直地走向夏冉。
夏冉受宠若惊,指着自己鼻子问:“给我的?”
“你不吃?”
“吃!”
夏冉吃到连汤都不剩一滴,然后才想起坐在床边玩手机的靳司让,“你呢?”
靳司让一顿,“刚才在便利店吃过了。”
夏冉半信半疑地哦了声。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出行,那天晚上他们都待在招待所里各干各的,没出去过,十一点才熄的灯。
夏冉趴在床头给方堇发了几条消息,全都是报喜不报忧,很快就收到方堇回复:【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夏冉:【可能明天竞赛一结束就回去了。】
方堇:【不多玩几天?】
这可不叫玩,叫受罪。
夏冉边叹气边敲下:【不了。】
【我想家了。】
方堇:【明天下火车前给靳叔叔打个电话,他会来接。】
夏冉回了个好,合上盖子,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仰面躺下,轻声问:“哥,你睡了吗?”
没人回应。
她蠢蠢欲动,半分钟后没忍住探出左脚,朝靳司让的方向轻轻踢了下。
很短的工夫,床板响起吱吱呀呀的动静,靳司让侧过身,赶在她收回脚之前,精准地扣住她脚踝,不紧不松的力道,往日沉沉的眸在夜里显得格外晶亮,像野兽看到猎物时恨不得拆入果腹的眼神。

第11章
惹人心悸的还有他沁凉的手指,略显潮湿的触感像通了电一般,在夏冉的五脏六腑间肆意流窜。
夏冉咽了咽口水,在对面咄咄逼人的目光里率先败下阵来,尝试着抽回腿,没成功,反倒被他箍得更紧了,这让她升起一种生杀大权被人掌控住的不安感。
外面风起了些,扑在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老式空调机年代久远,22度的冷风没能吹散屋里的燥热感,只将身上廉价沐浴露的清香带了出来,在半空浮浮沉沉,潮热的霉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靳司让的脸嵌在阴影里,声线有种僵化的扭曲和不自然,“你又在闹什么?”
夏冉怂了,缩着脖子支支吾吾,“没闹什么。”
靳司让过了两秒才松开,没再说话,拿瘦骨嶙峋的后背对向她。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夏冉轻轻叫了声:“哥。”
靳司让还是没应。
她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特烦?”
她没指望能听到靳司让的回答,哪成想,他居然出声了,甚至是不带一丝犹豫地说:“是。”
夏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哪烦了?”
靳司让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哪里都烦。”
夏冉不依不饶地回敬四个字:“彼此彼此。”
靳司让没再搭腔。
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好在隔壁的情侣素质好,没有做出任何扰民的行为,几道交谈声后就安静了下来。
渐渐的,夏冉也有了睡意,她的睡姿不太安分,喜欢侧身躺着,一条腿压在被子上。
眼皮沉了些,嗓音却和身体一样,轻了不少,分不清是不是在呢喃。
她用所剩无几的意识,挑起一个全新的话题:“哥,等我们有钱了,去把窗玻璃钱赔了吧。”
靳司让没听清,把记忆往回倒,才大致猜出她说了什么。
他声音闷在胸腔里有些倦怠,说出来的话是十足的不近人情,“你砸的玻璃,自己去补救。”
把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意思。
夏冉魂魄已经有一半献给睡神,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清楚,也没力气问,自顾自说:“那就这么说好了,你九我一啊。”
“……”
靳司让掀开眼皮,枕在手臂上的脑袋抬起些,身子转过去,她正对着自己,脊背单薄,肩胛骨的弧线被针织衫勾勒得清清楚楚。
睡姿像尚未出生的婴儿,弓腰曲腿,衣服缩了上去,露出一截清晰的腰肢。
窗帘只合上一半,路灯暖色调的光洒进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莹润白皙的肌肤被盖上一层极薄的黄纱,像寂静风雪夜里悬挂在天穹之上的明月,清冷又朦胧。
寂静的空气里响起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靳司让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将脸埋进被子,什么恼人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复试在第二天下午,两个人都没设闹钟,睡了个昏天黑地,最终是夏冉先醒来,她睡眼惺忪地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被吓了一跳,连忙叫靳司让的名字。
靳司让毫无反应。
顾不上脏,她光脚跳下床,用力搡他的肩,他还是一动不动的,仿佛没了气息一般。
夏冉那会是真的慌了神,几乎要学武侠片里演的那样,拿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慌乱,感官尽失,完全察觉不到靳司让的呼吸和心跳,这足够让她方寸大乱。
推搡的动作又大了些,“你别死啊靳司让。”
靳司让被闹得烦不胜烦,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皮,漆黑的瞳仁牢牢锁了过去,“我死了不是正合你心意?”
分不清是不是被她夸张的语气气的,他极轻的嗓音里罕见地带点无可奈何的成分。
听上去很像宠溺的腔调。
“在你眼里,我心肠已经歹毒到了这地步吗?”夏冉没能止住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虽然经常在你茶杯里下泻药,在你椅子上涂502,在你书上写'到此一游',一周有那么一两次溜进你卧室的卫生间偷偷拿走卷纸,让你脏着屁股四处找纸,可这不都是在跟你开开玩笑吗?你应该不至于小肚鸡肠记恨到现在吧?”
“……”靳司让生生被气笑。
这时候搭理她无异于给自己找罪受,靳司让一声不吭地掀开被子,踩着一次性拖鞋进了卫生间,直到退房前,都没和她说过话。
晩起的好处是,不用空着肚子撑到午饭时间,中午两个人照旧去便利店吃的方便面。
夏冉吃到一半,看向一旁慢条斯理往嘴里送面条的靳司让,试探性地问了句:“你昨晚是不是什么都没吃?”
靳司让眼睫一颤,“吃了。”
夏冉依旧持怀疑态度,但没有多嘴问下去。
他们随机选的招待所,误打误撞离竞赛地点很近,吃完饭靳司让直接走了,留下夏冉一个人抱着书包坐在便利店。
三小时后,手机才有了动静。
靳司让言简意赅地下达指令:【出来。】
夏冉愣愣抬头,隔着锃亮的落地窗玻璃,看见靳司让站在街对面的树荫底下,低头看着手机,神情分外专注。
身上穿着件宽松的T恤,休闲风,薄荷绿向鸭蛋青渐变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白净又清爽。
有人进来,玻璃自动门向两侧滑开,一缕热风拂过脚踝,酥酥麻麻的痒。
夏冉背上书包,朝他跑去,“我们要怎么回桐楼?”
“坐火车。”
“可钱不是花光了?”
火车票还能赊?
“刚从银行卡里领了一千出来。”靳司让说,“我们先找地方吃饭。”
夏冉大脑空了一瞬,“你有卡为什么不早点取钱出来?”
隔了好久,她才听到他的回应,低哑的一声:“那笔钱,我本来没打算动。”
吃完饭后,两个人绕远路去了趟被砸破玻璃的那户人家,夏冉心虚没敢进门,也不知道靳司让最后和屋主说了什么,对方笑眯眯地放他们走了。
买的最近一班的火车票,夏冉预估了下到站时间,发信息给靳泊闻,靳泊闻那边估计在忙,半小时后才有回复:【好。】
夏冉刚收起手机,隔壁传来凉飕飕的一声:“这事别跟他们说。”
夏冉顿了下,反应过来,拖腔带调地哦了声,“那要是我没忍住说了怎么办?”
靳司让眼皮不抬地说:“那我会弄死你。”
他威胁人时模样,也像死水一般无波无澜,无端惹人心慌。
靳司让不是空口说大话的人,夏冉脖子一凉,信了,距离桐楼还有两站时,忽然又改变主意,拿手肘轻轻去撞靳司让的小臂,“哥,杀人犯法的。”
她刻意抬高嗓门,满满一节车厢的人整齐划一地看过来,眼神不乏深意。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盯住她看了两秒,从包里拿出一个药瓶,重重往桌板上一搁,甩下两个字:“吃药。”
他也刻意扬了声调。
夏冉气到快冒烟,绞尽脑汁也没找到有杀伤力的言辞用来反击,只好认输。
她这人有个优点,对于小打小闹,记仇不超过两分钟,很快被药瓶上的小字夺去全部注意力,上网一查,才知道药里含有安眠成分。
“你现在就失眠了?”夏冉故作老成地叹了声气,“年轻轻轻,心事还挺重。”
“谁告诉你,失眠分年龄的?”
夏冉当作没听到,研究了会上面的说明书,“这是靳叔叔给你开的?效果真和网上说的那样好吗?”
“不该好奇的事别好奇。”靳司让夺过药瓶,丢进敞开的双肩包里,双手环胸,阖上眼皮。
春末夏初,衣衫单薄,靳司让手臂上的伤口无处遁形,靳泊闻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无意识地拧起眉,问他怎么伤成这样?
在靳司让若有若无的眼神胁迫下,夏冉还是撒谎了,“在宁城的路上被电瓶车撞了下。”
说着,她底气莫名回来些,义愤填膺道:“我让哥去医院看看,他非不。”
靳司让淡淡瞥她眼,没拆台。
那天晚上,靳泊闻带靳司让去了趟医院,偌大的别墅只剩下夏冉和母亲方堇两个人,洗完澡没一会,方堇敲门进来。
“冉冉,你跟妈妈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夏冉在方堇面前,藏不住事,她垂下脑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转述了遍。
生怕靳司让回头找她算账,她最后还小心翼翼地加上了句:“这些你别和靳叔叔说,我怕靳司让跟我急。”
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既然方堇能看出来靳司让的异常,那靳泊闻也一定能。
“靳叔叔刚才为什么不拆穿我们的谎话?”
方堇笑着摸摸她脑袋,“大概是因为他和我一样,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做坏事,如果有事瞒着不说,那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
靳司让有没有苦衷夏冉并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人脾气糟糕透了,利用完她就翻脸不认人,后来一周都没和她说过话,问他伤好了没有,他也只是冷冰冰地回:“不关你的事。”
中考夏冉和靳司让分到同一个学校,她奇迹般的在校门口见到了欺负过靳司让的混混头头,还是那流里流气的穿搭,头发却剃成更短的小平头,眉眼比想象中的深邃,右眼下有道疤。
他双手插兜倚在电线杆上,混不吝的姿态看上去不太好惹。
找人麻烦都找到这里来了?
夏冉大人不计小人过,给靳司让打小报告:【之前那混混在校门口堵你,你当心点。】
夏冉不确定靳司让有没有看到消息,总之在他出校门前,那混混先离开了。
夏冉松了口气,快步走到靳司让跟前,好奇地问:“那人到底谁啊?”
靳司让嘴唇很薄,唇形清晰,是薄情寡义的一张嘴,直到他们确定关系前,靳司让对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那天他的回答也是,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冽,仿佛被人触碰到流脓发烂的伤口。
第二天考试,夏冉又见到了那混混,发现得有些晚,等反应过来前先被对方堵住去路。
夏冉捏捏手心,强装镇定地迎上他的眼睛,“干什么?”
“你长得有点眼熟。”挺像在搭讪。
周围人来人往,夏冉仗着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动手动脚,底气回来些,直截了当地问:“你和靳司让什么关系?”
对面的男生将问题原封不动地丢了回去,“你又和靳司让是什么关系?”
夏冉也不答,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你果然认识他。”
男生嗤了声,夏冉循着空档,矮身摆脱他的束缚,就在她窃喜时,手腕被人拽住,他往她手心塞进去两张纸币,面额加起来有一百,比她那天被抢走的钱多出了二十。
看见她一脸的莫名其妙,他淡淡解释了句:“我不抢女生钱。”
夏冉好气又好笑,“那我是该夸你虽然是个混蛋,但混得有原则?”
她摊开手心,一字一顿地说:“给我把钱拿走。”
这回轮到对面的人懵了下,“什么意思?”
夏冉语气强硬,带着显而易见的鄙夷,“我最烦你这种有性别歧视的东西,凭什么只抢男生钱,看不起谁呢?”
他自以为是的绅士风度被她贬得一文不值,不免又是一愣,回过神发现人已经一溜烟跑远了,衬衫口袋不见五十块钱的纸币,只多出二十块钱。
刚才那么盛气凌人,不知道还以为有多高傲。
他冷哼一声,攥紧纸币往回走。
夏冉跑到路口才敢停下来,第一时间把这事告诉靳司让。
靳司让回了个意味不明的“。”
半小时后又说:【你跟我没关系,不用担心他会迁怒到你身上。】
夏冉没回消息,托着下巴轻轻哦了声。
后来夏冉从别人口中听说了那混混的名字,闫野。
跟靳司让一个初中,初二上学期认识几个社会人,性格变了样,很少再去学校。
闫野父母去世得早,家里只有奶奶和小叔,没人管,也管不了他,最后因为学分不够被学校委婉劝退。
没多久,夏冉还听说了一件事。
曾经的闫野和靳司让称得上好朋友,至于他们是因什么闹崩的,众说纷纭,只知道撕破脸后的他们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说得更准确些,是闫野单方面的敌视。
闫野没少去找靳司让的麻烦,通通被靳司让无视——拿他当沙包出气,他不还手,拿他当取款机,他也照给不误。
可就是这样照单全收、不以为意的态度,更让人恼火,闫野变本加厉地开始了对他的欺凌。
靳司让那高高在上的臭脾气,平时没少得罪人,见他被霸凌成那副德行,依旧一声不吭,周围看他不顺眼的男生气焰被助长,不由分说地加入闫野的队伍。
然而闫野这人很奇怪,就像古早青春小说里对小白花女主一见钟情的校霸男主一样,他喜欢变着法地欺负靳司让,却不允许别人也这么对他。
这种行为在夏冉看来,更像在撒娇,为了吸引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心上人的注意力。
如夏冉猜的那样,闫野确实想吸引靳司让的注意力,但她猜错了原因。
这段友情是靳司让先叫停的,作为被通知的一方,闫野防不胜防,等到回过神来,满腔的怒火快要吞没他。
扭曲畸形的关系一直持续到高二那年,因为夏冉,他们之间的战役宣告终止,再次打响是在他们共同的十八岁。
那天也是夏冉第一次和靳司让上床,靳司让当着夏冉的面摁下闫野打给她的电话。
夏至,热气腾腾,汗液在后背滑落。
手机那头的闫野,因另一个人强烈的占有欲,被迫听到一阵暗昧难掩的喘息声,像晨时的钟鼓,一下下敲击着他混沌的大脑。
下班高峰期,医院门口那条街堵得厉害,接二连三的鸣笛声强行将人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几乎在同一时刻,夏冉听见靳司让迟到许久的答案:“不记得了。”
情理之中的回应,夏冉没有流露出半分失望的神色,唇角飞速一弯,“也是,都过去这么久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他低着眸淡淡说:“不该记住的事,我不会去记。”
夏冉不知从何升起的底气,偏要跟他作对似的,“那我和你完全相反,该记的我全都忘了,不该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靳司让笑了声,“你当初怎么甩的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在呛人的话术上,他永远不会落了下风,尤其是在她本来就理亏的事上,夏冉拉直唇线,不言不语,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忘了问他还跟着自己做什么。
悬在头顶的路灯跳灭两盏,两个人沉沉没入夜色,身影被拉得细长,拓印在枯枝败叶横落一地的柏油路面上。
夏冉多看了会,地面湿滑,她没注意一脚踩在落叶上,惯性作用下,身子骤然后仰,条件反射地握住他的手臂。
肌肉匀称紧实,这让她第一次有了少年已经长成高大挺拔的男人的真实感。
他的眼神中却带着一成不变的距离感,哪怕此刻他们近在咫尺。
“抱歉。”夏冉松开手,站直了。
“我要回书店,应该和你不同路吧?”
“你还回桐楼做什么?”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八年后,他们奇迹般的有了默契,连出声回答的时间都掐得分毫不差。
“我回分局。”
“回来看看。”
靳司让又笑,学着她的声调,像模像样地重复了句:“回来看看?”
“桐楼又不是谁的私人财产,你能回来,我当然也能。”
“看看,顺便开个书店玩玩?”对于她的说辞,靳司让是一个字没信。
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刺,扎在夏冉心上,痛感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许久没等来回答,靳司让朝她看去,不好说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见她眼里翻滚的潮水。
他心很没出息地一软,不再执着于用咄咄逼人的话腔求一个真实答案,而是用冗长的沉默试图将话题带过去。
却在这时,夏冉坦白了,用潮水退去后风平浪静般的声线,“四个月前,我接到潭山警局打来的电话,说可能发现了我妈的遗骨,让我去验DNA。”

第12章
明明已经到了六月初, 夏冉却感觉冷极了,雨丝飘落在脸上、颈间,风一吹, 冰凉刺骨, 她猛地打了个哆嗦, 靠着左手上下摩挲右臂,才勉强驱散些难捱的寒气。
靳司让罕见地露出呆愣的反应,“结果呢?”
“不符合。”夏冉说,“她不是我妈。”
她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指了指十米外?的分?叉路口,“我去右边。”
说?完, 才想?起他要回?警局, 和她顺路。
今天?她的脑袋格外?混乱,为发生在天?桥底下的凶杀案, 为靳司让半明朗半让人捉摸不透的态度, 为突然提起的方堇。
后来沉默维持了一路,两个人在距离书店一条街外?的便利店门口分?道扬镳。
没走出几步, 手机响了声, 是林束发来的,问她结束了没。
夏冉回?了个“已经结束,马上到书店”,退出和他的对话框, 视线在通讯录那栏停留几秒,想?起被她遗忘半天?的好友申请, 重新点进去, 摁下同意?键。
她就一个微信号,私人和工作混在一起用, 其中工作上认识的人占了通讯录的绝大部分?,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大学时认识的、交情相对好的同性朋友。
其实大学时期她的异性缘也不差,不少学长学弟向她表明愿意?进一步发展的意?向,她答应得爽快,不过有个条件,得先从普通朋友做起,他们?信心满满,欣然答应,奈何?她软硬不吃,最后只能止步于不冷不热的普通朋友关系。
也有几个男生相处后嫌她冷淡,长相和玫瑰一样浓艳,本性却像玫瑰的刺,一不留神,就会被扎伤,对于这样的人,他们?自认惹不起就得躲得远远的,以?至于最后连朋友都没做成,将她的联系方式删除得一干二?净。
毕业后,夏冉以?实习生的身?份入职一家报社,内部考核严格,新人一批批地离开,她在打杂的位置上干了整整一年半,才成功转正。
跟她同期的也是女生,叫姜瑜,小她一岁,听说?是走后门进的,业务能力不强,性格讨喜,笑起来嘴角有梨涡,是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心生好感的长相。
夏冉只打算和她保持普通同事关系,对她若有若无的示好也一直抱着视若无睹的态度,姜瑜像是完全没看出,依旧经常约她吃饭,去外?地旅游带回?来的伴手礼第一份也是给她的。
夏冉不打算欠她人情,能用钱解决的,她都会还回?去,直到有次胃病犯了,躺在床上冷汗直流,几乎到了要拨120急救电话的程度。
也是巧,那天?姜瑜不请自来,最后陪她在医院待了一晚上。人脆弱时,也是心房最容易被打开的时候,夏冉接受了姜瑜的热情,心甘情愿地让她踏入自己领地。
夏冉自封的这段友情正式终结于三个月后,姜瑜执笔写?了篇关于中科院某院士因心血管疾病去世的报道,一经发表,遭到无数人的质疑和责骂。
事后才知道,这位院士中风是真?,但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报道和现实存在出入,对于讲求真?实性和实效性的社会新闻而言,是致命问题。如果对方不依不饶,有很大概率会吃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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