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茗皮笑肉不笑地睨他,“叫了大半天,亏你还能反应过?来,怎么,咱老靳是你人生的警钟,敲敲就能让你醒?”
小陈求饶,“您可别再打?趣我了,被靳法医听到,又得锁我喉咙了。”
赵茗见他一副怂样,决定放过?他,“任队长有个案子需要你参与,你到时候发表一下高见。”
小陈一听得意极了,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什么案子?”
任韦平花了几分钟给他讲了案情概述,说?着忽然想起一个人,转头对赵茗说?:“老靳不是学过?犯罪心理学,你把他暂时拨给我,让他来帮忙分析分析。”
赵茗可没这么大的权限,“老靳可是我们警局的共有财产,怎么拨,拨不得。”
插进来凉飕飕的一声,“谁是你们的共有财产?”
赵茗心里一噔,直觉不妙,扭头看?见靳司让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人看?着不壮,不知道为什么,压迫感很强。
赵茗笑呵呵地岔开话题,“老靳,你今天没开车过?来啊?停车位都没看?见你那辆。”
“给别人开了。”
“谁?夏老板?”
靳司让点了点头。
赵茗跟着众人起哄了声,然后好心提了嘴,“那一会下班我捎你回去。”
“不用,她会来接。”
赵茗又笑着调侃了句:“天天等你下班,还得负责接送工作,又三天两头送饭、送奶茶,你怎么活得跟个小白脸一样?”
小陈也?听乐了,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学夏冉的语调,捏着鼻子来了句:“我那柔弱、生活不能自理的男朋友欸。”
靳司让扫他眼,眼尾带到桌上的一小袋葡萄,“嘴巴酸就去补点糖。”
等他们调侃完,任韦平虚心请教:“老靳,超过?几年的尸体会白骨化?”
“不能一概而?论,尸体保存的环境不同,白骨化程度也?不一样。”
“那要是八年前的尸体,放在今天,你还能从她身上找到多少有效线索?”
靳司让顿了几秒,“八年前?”
任韦平点头,嘴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门?口有人喊了声:“靳法医,有人找!”
夏冉提前十五分钟到了,本来只打?算在警局门?口等,在岗亭那遇到了一副熟面?孔,是之前在休息室里给她递过?温水和薄毯的女警,对方热情地将她带到休息室。
夏冉一个人待了会,抽空给苏岚发了条消息,回的是她上午的问题。
苏岚:【最近怎么样?】
夏冉:【说?不上来,应该是挺好的。】
苏岚:【要是有什么困惑,可以随时来找我。】
夏冉:【好。】
她收起手?机,去洗手?间?的途中撞到一个人,资料散了一地,她连忙道歉,蹲下身陪他一起捡,目光在对上一张照片后,滞住了。
她的大脑仿佛在一瞬间?经历了上天入地的过?程,混乱到毫无逻辑可言,就连呼吸节奏也?变得毫无章法。
等手?脚恢复知觉是半分钟后的事?,她手?指轻轻一动,过?了电般的酥麻感袭来,将她定在原地。
靳司让迟来的脚步声击穿了她岌岌可危的坚强,“哥。”她的声音听上去快要哭了。
靳司让呼吸滞了下,看?见她惨白着一张脸,右手?紧紧攥住他衣袖,手?背因用力?青筋血管绷起,没头没尾地来了句:“那是我妈的皮夹。”
第51章
夏冉十岁时, 送过?方堇一个钱包,跟在邻居婶婶身边学了几天?,用?毛线一针一针织出来?的, 初学者的水平摆在那, 成品走线潦草稀疏, 硬币装进去就?掉,形如鸡肋。
这样的礼物夏冉拿不出手,准备毁尸灭迹前,被方堇发现, 方堇很高兴,说什么也不肯扔, 一直珍藏到她们仓皇离开村子前。
搬到靳家后的第三年, 夏冉又送给了方堇一个皮夹,那次用?她零花钱买的, 也就?是她现在在照片里见到的那个。
黑色, 牛皮质地,翻盖菱格格纹, 左下角有一个字母, 用?颜料勾勒上的“X”,代表了她和父亲夏旭共同的姓氏。
可方堇的皮夹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证物里?她生前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她是不是快要找到她了?
一瞬工夫,夏冉脑子?里又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复盘一番, 全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冗杂细节。
混乱的思绪和情绪堆积在她心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整个人发抖得更厉害了, 大脑一片混沌,连自己什么时候进的休息室、怎么进的都不清楚。
有人递来?一杯温水, 她机械地接过?,掌心温热,奇迹般地驱散了她身体的大半凉意,意识回来?些,她道了声谢。
干涩的嘴唇变得湿润后,神经跟着变得异常敏感,她能数出走廊上有多少人路过?,也从脚步声中?推断出他们?是男是女,是她认识的,还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
不一会?,门被人推开,熟悉的气息扑入鼻腔,她迟缓地一顿,整理好情绪的前一秒,低垂的视线里进来?一双深棕色皮鞋,一路往上,是他被阴影蚕食掉大半的脸,眉眼冷凝,看?不出过?多情绪。
靳司让拿走她手里的空纸杯,走到饮水机前,重新倒了半杯,递还给她。
夏冉没接,他就?将?纸杯塞给她,然后用?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背,“冷不冷?”
说话的同时,已经腾出另一只手调低了空调温度。
夏冉这才有了些反应,摇头,哑着嗓子?说不冷,还想说什么,奈何满脑子?的疑惑缠绕在一起,让她一时找不到突破点?打开话题。
靳司让松开手,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我先去了解情况,你在这等我。”
他语气放得很缓,两秒后用?哄人的腔调轻轻补充了句,“听话。”
夏冉忽然觉得耳朵嗡嗡的响,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管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久了,发现他这张脸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好像被割裂在光阴的另一头,离她越来?越远,但她却感觉是她主动抛弃的他,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开口留住他。
他嘴唇微动,应该是说了什么征求意见般的反问句,她装作听明白了,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看?不见自己此刻呆滞的模样?,但靳司让一早就?注意到了,包括她身体微弱的发颤,片刻,他单臂环住她的背,左手摁在她的后脑上,温声细语地同她说明情况,“这个案子?我没有参与,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去了解清楚,不会?用?很长时间,所以你就?在这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夏冉顿了两秒,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哥,你怎么突然又变得这么温柔了?”
靳司让没接话,松开环住她的手臂,“我先过?去。”
夏冉的意识还贪恋着他的体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等他走后,她往百叶窗外看?了眼,靳司让高瘦的身形像被一团厚重的迷雾笼住,随着距离的挪动,轮廓越来?越模糊,她不受控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冰冷的气流。
呼吸突然滞住,缺氧的痛苦包裹着她,屋里的空气似乎在跟随她的节奏停止了流动,和屋外的暗潮汹涌是两幅景象。
夏冉收回视线,微垂着脑袋,不多时眼尾窜进来?一道亮光,转瞬即逝,然后才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怔得她一哆嗦,又愣愣抬头,玻璃窗外乌云翻滚,在酝酿一场瓢泼大雨。
一到夏天?,尤其?是八月,桐楼的雷雨天?气格外密集,上午艳阳高照,转瞬就?能乌云密布,这也是曾经有段时间夏冉无比讨厌桐楼这地方的原因之一。
和她预料的一样?,没多久雨就?下?起来?,杂乱无章地砸在窗玻璃上,晕开大片水花。
靳司让折返回办公室的途中?,遇到了一位女同事,“麻烦帮我给她一条毯子?。”
他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
女同事心领神会?,爽快答应下?,靳司让补充说:“她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
说完,靳司让又回头看?了眼,视线定格几秒,才扭头往办公室走。
赵茗和任韦平还在,两个人表情都绷得很紧,看?见靳司让后,稍稍松散些,试图缓和气氛。
等靳司让走近,任韦平直接切入正题,“我们?在两周前接到报案,报案人称自己在整理老父亲谭伟国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日?记本,上面有谭伟国的亲口供述,声称自己在八年前犯下?了一起不可饶恕的罪行。”
说是日?记,其?实更像长达八年的忏悔录,能看?出是真情实感写下?的。
“日?记呢?”靳司让问。
任韦平递给他。
靳司让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簌簌的翻页声里,任韦平没停下?嘴巴,将?不久前透露给赵茗和老李的案件信息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他。
赵茗在一旁补充了句:“老任把?能查的全都查了遍,目前还没什么有效线索。”
八年前的客运西站尚处在建设中?,地段偏,晚上车辆班次极少,也不是什么交通枢纽地,平时经过?的车辆少,监控更少,消息放出至今,没有半个目击证人出现,案件被层层迷雾笼罩着,暂时窥不到一丝光亮。
靳司让身体慢慢冰凉,尤其?在他翻回到日?记第一页,看?见底下?“当你发现这本笔记本,我应该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它转交给警察”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紧接着窜起一股无名火,沿着尾椎骨一路往上烧,烧得他大脑就?像运转过?度的电脑主机,滚烫,几乎到了罢工的地步。
任韦平又调出潭伟国的个人资料。
谭伟国,男,52岁,六年前开了家塑料厂,赶上时运,赚了个盆满钵满,三年前开始资助贫困学生,在桐楼名望极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了一己私欲,间接害死过?另一个人。
靳司让合上日?记,面上恢复到平静状态,“谭伟国除了皮夹外,还拿走了什么?”
“一个拉杆箱,装在信封里的几万块钱。”
“手提包呢?”
“什么手提包?”
靳司让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第一张,“这也是她的。”
“没有。”任韦平摇头说:“谭伟国见到她的时候,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他只拿走了我刚才说的那些。”
靳司让沉默了会?,“她的手提包是在潭山发现的,山体滑坡事件后,埋在废墟里。如果谭伟国交待的是实话,那就?只可能是其?他人动的。”
赵茗抬头看?向?靳司让,他的脸匿在灯光下?,唇线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赵茗和任韦平交换一个眼神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靳司让:“谭伟国具体是什么时间见到她的?”
任韦平解答:“八月十三号当晚十点?左右。”
他补充,“跟山体滑坡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赵茗飞快接上,“如果谭伟国见到的人确实是方堇,那方堇就?不可能死于山体滑坡,她的手提包大概率是山体滑坡发生后被丢在废墟里,为了营造出一种她死于事故的假象。”
这时,靳司让在休息室外遇到的女同事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靳法医,不好了,夏小姐不知道去哪了。”
任韦平安抚了句:“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陪夏小姐在休息室待了会?,她突然说要上洗手间,我就?带她去了,但一直没见她回来?,我进去一间间地找,也都没找到她。”女同事一脸自责,“都怪我,当时就?应该在外面等她出来?的。”
靳司让双拳紧了又松,微扯唇角,笑得牵强,“她不是犯人,你有理由不用?看?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辛苦了。”
换做平时,赵茗还会?调侃一句“咱目中?无人的靳大法医居然还会?说出这种体恤人的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现在这情况,他完全没有玩笑的心思,瞅了眼外面的天?气,雨滴啪啪砸在玻璃上,看?着都瘆人,“老靳,你先——”
话刚打开一口子?,视线转了回去,一顿,身旁哪还有他的人影。
赵茗拿起放在柜子?里的干雨衣,作势也要往外冲,恰好这时,小陈从外面回来?,被赵茗火急火燎的架势吓了一跳,“赵队,你干嘛去?”
赵茗一个急刹车,“出事了,拿上雨衣跟我走。”
小陈稀里糊涂地哦了声,半路忍不住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茗一句话总结:“任队负责的案子?里其?中?一件证物是夏冉母亲的,夏冉看?见了,现在人不见了。”
靳司让是在路边的电话亭下?找到的夏冉。
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环住膝盖,身体有清晰的颤动幅度,瘦瘦单单的人影被层层叠叠的雨幕拦截,看?上去只有模糊的一团。
她消失得毫无征兆,换做以前,他会?冷着一张脸冲她发火,但现在,他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深吸一口气,朝她走过?去,短短几米路,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努力压下?惊魂未定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别无二样?,“说好了在休息室等我,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以前不是最怕下?雨天??”
夏冉本能一颤,极缓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的光突然被挡住了,是他将?她揽进了怀里。
靳司让搂着她拐进一处巷子?,铁皮房梁挡去了大半雨水,只有稀稀疏疏的雨滴顺着屋檐滴落到头顶。这地方味道不好闻,厨余垃圾混着下?水道的酸腐味,一阵阵地翻涌,让人恶心。
夏冉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平顺好呼吸,想起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怕下?雨,我怕的只是下?雨天?会?把?我身边的人带走。”
她声音轻到接近呢喃,“我爸就?是在暴雨天?没的,我妈也是,我跟你分手那天?也下?了雨,今天?也是……这场雨怎么就?下?不停了。”
很难形容她这一刻的感觉,迷茫,害怕,无助,或许都有。
“我刚才在雨里跑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雨滴重重砸在她脸上,风扑过?来?,她感觉呼吸都不畅通了,仿佛再多跑几秒,她就?会?窒息而死。
“停下?才好点?,然后你就?来?了。”她眯着眼说。
夏天?衣衫单薄,抗不了暴雨的侵袭,靳司让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布料,手掌也全是水,没法替她抹去脸上的水,只能用?掌心轻轻摩挲她的下?颌,替她升温。
几分钟后,赵茗和小陈两人赶到,看?见他俩这幅模样?,忙不迭脱下?身上的塑料雨衣,递过?去,“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你们?先回警局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已经湿成这样?了,靳司让不介意再被淋一会?,他只接下?一顶,道了声谢后,披在夏冉身上,带着她往警局走。
法医室放着几件备用?常服,夏冉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没力气,也没情绪,身上的衣服被人脱下?又换上,替她吹干头发后,靳司让用?薄毯将?她罩得密不透风。
“我带你回家。”
热气钻进夏冉的每一个细胞里,她重新有了意识,应了声好,慢半拍地勾住他的尾指。
回到公寓,两个人重新泡了遍澡,靳司让抱着夏冉回房,去厨房煮了红糖姜水,回来?看?见夏冉坐在床头,下?巴抵在膝盖上。
他将?她的呆滞看?在眼里,放下?姜茶,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试图兜住不知道会?在哪个节点?从悬崖跌落的她。
但她一直悬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夏冉,你看?着我。”
她毫无反应。
他又说:“冉冉,你看?看?我。”
夏冉缩进了龟壳,连带着心脏都在不断缩紧,缩成了一个芝麻粒,缩成了感觉不到任何存在的废弃品。
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轻轻叫了声哥,“我能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明明她很清楚这是跟她息息相关?的事,她却用?了“我能知道吗”的疑问句式,他心里涌起一股排斥感——
他情愿她在这种情况下?声嘶力竭地质问他方堇到底出什么事了。
靳司让说:“阿姨可能没到过?潭山。”
夏冉眼睫颤动,她的视线缓缓垂落在羊毛地毯上的一小截阴影上,不插话,安安静静地听他往下?说。
等他停下?,才问:“那她现在会?在哪?被谁带走了?”
“赵茗他们?会?调查清楚的。”至于什么时候有结果,说不准的事。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他加上一句:“很快就?会?找到她的。”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没多久转成来?电通话,屏幕显示“赵茗”,靳司让没接,隔了半分钟,在微信上给他回了条“没事”。
放下?手机后,将?床头灯跳亮,又关?了吊灯,掀开被子?的同一时间,听见含糊的一声:“哥。”
夏冉欲言又止,侧身躺着,双手握成拳抵在胸口,背弯得离开,双腿也曲着。
靳司让不催促,安静等她的后续。
隔了很久,她才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你抱我一下?。”
靳司让顿了顿,掀开被子?,面对面拥住她。
他温热的胸膛不由让夏冉想起了八年前的夏天?,一遇上雷雨天?气,她就?会?偷偷溜进他房间,无理取闹一番,非要让他抱住她,唱歌哄她。
他不肯,她就?咬他的耳朵,他招架不住,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给她唱她想听的情歌。
夏冉很快睡了过?去,靳司让松开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捞起手机往客厅走去。
灯没开,显得手机屏幕格外亮。
他点?开赵茗头像又退出,最后给任韦平拨去一通电话。
任韦平那边估计在忙,过?了快半小时才回拨过?来?,靳司让想起谭伟国写在日?记本第一页上的那句话,沉着嗓问:“谭伟国死了?”
“人还在,不过?在医院ICU里。”
任韦平说,“一个月前去爬山,脚打滑了,直接从七米高的陡坡摔了下?来?,人是抢救回来?了,但还没清醒,一直在ICU用?呼吸机吊着一条命,听医生说十有八九是醒不了了。”
第52章
半夜夏冉醒过一次, 靳司让不在床上,她离开卧室,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 反反复复提到同一个名字:谭伟国。
夏冉又想起睡前靳司让说的那些。
就当谭伟国说的全是实话, 带走方堇的和伤害她的会是同一个人吗?是否存在同伙?
方堇的手提包为什么会出现在潭山?是被凶手故意放在那, 只是为了营造出她意外身亡的假象?
夏冉脑子里的疑惑更多了,没给她时间理清其中任何一个,第二天就收到警局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认领方堇的遗物。
那天天气晴朗, 万里无云,好?到了糟糕的地步, 夏冉被任韦平的徒弟带到一个房间, 桌上放着?一堆物品,“能?确定这些东西?是方堇女士的吗?”
夏冉从左到右依次看去, 一个26寸的铝框拉杆箱, 边角有明显的磨损,一个菱纹皮夹, 叠好?的旧衣物, 一只咖色粗跟皮鞋。
“是我妈的。”她上前,平静地指了指皮鞋,“还有一只呢?”
任韦平说:“还有一只暂时没有找到。”
谭伟国看见?受害人那会,对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脚上只套着?一只皮鞋,手提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他拿走了皮夹和拉杆箱, 离开时被掉落的另一只皮鞋绊倒,鞋跟划破了他的小腿, 血沾了上去,他怕留下证据,慌乱间,没有多想拿上鞋就跑了。
夏冉听出他的话外音,心里的那根弦倏然崩断,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那个人的日记本,我能?看看吗?”
她有这个权利看,任韦平给徒弟使?了个眼色,五分?钟后日记本到了夏冉手里。
夏冉没从第一页看起,而是随手翻了一页。
“她为什么会消失?是有人送她去医院了吗?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还活着?吗?老天爷,请你一定要保佑她平安!”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我是个罪人!天大的罪人!可是月月的病需要钱,我只能?这么做!只要能?治好?她,就算死无葬生之地我也愿意!”
“今天又去资助了两个学生,希望佛祖看在我行善事的份上,不要将?我的罪孽落到我的家人身上!我犯下的错,就让我一个人承受!”
夏冉没再往下看,合上日记本,递还给他们。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们——”她抬起头,视线转了一圈,最后不知道定格在哪,眼睛有些失焦,“我妈不可能?活着?了,对吗?”
任韦平没注意到赵茗递过去的眼神,实话实说,“从现?有证据和线索分?析,大概率能?确定。”
夏冉神情?木然,落在旁人眼里,几乎到了无动于衷的地步,“那还能?找到她吗?”
隔得越久的案子越难找到证据,尤其在受害人无影无踪的情?况下,任韦平不敢打包票,这会只能?保证:“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夏冉听得出他在打官腔,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视线越过他,重?新定在不远处方堇的遗物上,收回的前一秒,任韦平从徒弟那接过一个信封,递给夏冉,“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之前一直放在行李箱里。”
夏冉仿佛被定住,迟迟没有伸出手,身后走来一个人,替她接过,她木讷地扭头,对上靳司让的脸,存放在心脏某处努力拼凑出的坚强倏然倒塌,溅起的灰尘扑了她一脸,钻进她的眼里,眼睛痒到难以忍受,却又挤不出一滴泪。
她感觉自己又生病了,病得稀里糊涂,病得毫无招架之力,病毒成倍增加,见?缝插针地刺进她的脑髓,不断侵占她的理智。
身体里的自我防御机制迟缓地生效,将?她残存的自我意识牢牢锁进混沌区,顺势停止了她的胡思乱想,她被靳司让带到停车场,坐上后座,靳司让挨着?她坐了进去。
两个人的大腿抵着?大腿,源源不断的热流从一处传到另一处。
两分?钟后,夏冉终于找回了自己被冻结已久的声音,但鼻音很重?,又隔着?一层口罩,靳司让没听清。
瘦长的手指穿过她的耳挂绳,轻轻一扯,半边口罩掉落,在半空慢悠悠晃荡,露出通红的鼻尖,“难受?”
夏冉点头又摇头,“难受,但我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感冒还是听到我妈的消息。”
靳司让将?她的碎发撩至耳后,又替她将?口罩戴了回去,夏冉呼吸节奏不受控地加快,没一会,被她取下,“好?像戴着?更不舒服。”
她曲肘搡了搡他的腰,然后屁股往旁边挪了些距离,“我得离你远点,别到时候传给你了。”
靳司让破天荒地笑了声,语气里有种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自大,“我怕你身上这点病毒?”
“那你来亲我?”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车里陷入短暂的安静,靳司让偏了脑袋,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留下很浅的痕迹。
夏冉睁开眼,笑了声,侧过身对着?他,片刻靠过去,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深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你刚才抽了多少烟?”
“没数。”说的是实话,走神时抽的,一根接着?一根,等到回过神来,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头。
“你以后别抽了。”一下子让他戒掉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夏冉改口,“还是慢慢戒吧。”
靳司让没说话。
夏冉又拿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他身上有她热爱的温度和气息,是再多的烟味都盖不住的,只是——“抽烟伤肺,容易短命,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
靳司让心里一动,这才应了声。
他不像她,承诺她的事,说到做到,夏冉放心了,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肌肉僵硬得可怕,索性放弃装模作?样的念头,拿最真实的情?绪面?对他。
靳司让视线停在她眼下的青黑处,“靠在我肩膀上睡一觉?”
夏冉摇了摇头,“睡不着?。”
她也不敢睡,她怕一睡着?,梦里全都是方堇鲜血淋漓的脸,还有她藏不住愤怒的责骂声:“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我?你是不是不爱妈妈?”
明知道现?实里的方堇根本不会这样,可一想到,她的心还是疼到难以忍受。
“哥你说,那天晚上,我妈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喉咙像被利器刺穿,每发出一个字,她的生命就在消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水珠,又说:“我想见?那个人。”
靳司让默了会,“他现?在在ICU,还昏迷不醒着?。”
夏冉坚持道:“但我还是想见?他,我有话想跟他说。”
“我知道了。”
靳司让将?她的意愿传递给任韦平,任韦平说:“其实谭伟国那边也表明如果有一天能?找到受害者,他们想亲自跟家属道歉。”
靳司让口吻极淡,“不需要。”
任韦平已经从赵茗那听说了他和方堇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也算是他的半个母亲,这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以一句“那我替你联系好?时间”匆匆结束通话。
见?面?在周六下午,夏冉一身素服,在ICU病房门口见?到了谭伟国的女儿谭月,娃娃脸,外表年龄比实际看着?小,同人对视时,有种不谙世?事的懵懂感。
谭月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拘谨地揪住衣摆,舔舔干涩的唇说:“你好?。”
夏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个子高了对方整整半个头,视线下垂时,带点咄咄逼人的气场。
谭月:“你是桐楼人吗?”
夏冉还是没说话,谭伟国妻子在一旁没沉住气,用?眼神示意谭月别再自讨没趣了,谭月轻轻朝她摇头,省去装模作?样的寒暄,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爸找了你很多年,要是知道我见?到你了,他一定很高兴,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就是她家人的原谅,还好?——”
光听到“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强装的平静土崩瓦解,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