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性缺氧—— by姜厌辞
姜厌辞  发于:2023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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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泊闻是个很温柔的?人,不管是作为丈夫,还是父亲,他都好到无可挑剔,日?常生活中,他从来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烦,这是夏冉第一次见到他对一个人怀有?如?此大的?敌意。
夏冉能理解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但这会还是惊讶到了,心?重?重?打了下鼓,正襟危坐,她有?预感,接下来靳泊闻要告诉她的?事,和靳司让有?关。
靳司让的?母亲楼明玥生前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兼班主任。
高三上学期,班上有?个男生被几个不学无术的?三教九流带坏,开?始出入各种限制未成年出行?的?场所。
楼明玥担心?他,有?天晚上孤身一人将他从夜店带了出来,又将这事告诉了他父亲。
楼母用无法理解的?语气说教道?:“又不是你自己的?孩子,这么上心?做什么?”
楼明玥说:“他是我的?学生。”
“看着不是个好孩子,阿玥你心?善,替人着想?,但人家?不一定会领情啊,没准还会嫌你管的?多。”
一语成谶。
这男生被父亲毒打了一顿,打到肋骨都断了几根。事实上这事楼明玥隔了半个月才知道?,说起来,她也被男生的?父亲骗了,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温声细语的?慈父形象,那天离开?前还同她保证,一定会好好聊聊,把这孩子拉回?正途。
要提前知道?会有?这一遭,她就算把嘴巴缝上也绝不会透露半句。
男生将自己被毒打的?罪全都归咎到楼明玥头上,一周后,他体检测出了HIV阳性。
人在万念俱灰的?境况下,容易被无助和愤怒牵着鼻子走,他不敢报复那些害他染上病的?混混,最后选择将矛头对准平时?最看不顺眼的?楼明玥。
他当着楼明玥的?面用小刀刺穿自己的?掌心?,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那时?楼明玥对他的?病毫不知情,她只察觉到了他的?痛苦,她急忙冲上前制止住他自残般的?行?为,在这过程中,她的?皮肤也被刺破,两种血液交融,在她体内栽种下无法抹除的?病毒。
楼母知道?这事后的?第一反应是责备,她在电话里?说:“我早告诉你,对学生别太上心?,这下好了,被人报复了,我看就是你自找的?。”
旁人再多的?冷言冷语,都比不上至亲一句无心?之言,杀人于无形。
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这句话成为笼罩在楼明玥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
她想?不明白,明明她什么事都没有?做错,为什么非要遭受这种指责,非要承担别人恶毒的?攻击?
后来那两个月,她又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欺瞒和背叛,从前对她的?各种褒奖赞美,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嘴巴上虚假的?同情和心?底真真切切的?惧怕。
楼明玥被学校无情辞退后,开?始有?新的?谣言传出,说她出轨,跟自己学生搞在一起,才染上的?艾滋。
难听的?言论层出不穷。
时?间一久,无人再关注事情真相,他们口中只剩下那个活在流言蜚语中那不检点?的?女人。
然而他们自己从未觉得这是一种暴力,一种惨无人道?的?欺凌。
十个人、一百个人欺负一个人,那或许是欺辱,可超过一千人乃至一万人针对同一个人,那就是社会所需要的?正义。
在世人中间要保持清洁的?人,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
楼明玥明白这个道?理,她奉它为教条,但她失败了。
她也变得疑神疑鬼,甚至开?始歇斯底里?,将无从释放的?委屈转化成怒火,通通发泄到最无辜的?靳泊闻身上。
靳泊闻任劳任怨,照单全收,为了照顾她,甚至辞去?了当时?体面的?教授工作,楼明玥没能领情,她紧紧抱住靳司让,惶恐不安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妈妈只有?你了,小让不能再嫌弃妈妈,妈妈会死的?。”
渐渐的?,楼明玥也意识到自己生病了,生的?是心?理病,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洗不干净身上的?污秽。
她想?要痛痛快快地去?恨,恶狠狠地去?报复这个世界,可她又太软弱了,软弱到无法对抗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顺从,低下头颅,畏畏缩缩地走在青天白日?下,走在脆弱敏感的?人群里?,走在他们扭曲到离谱的?自我保护机制下。
终于她坚持不住了,她给靳司让泡好最后一杯柚子柠檬茶,浑浑噩噩的?她连蜂蜜都忘了加,就躺进浴缸里?,用小刀划开?自己的?手腕。
置物架上放着她的?遗书,泛黄色信纸,字迹一如?既往地平整。
她在里?面情真意切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包括她的?痛苦,她的?无助,最后又说她是为了他们好,才做的?这决定,她的?死会带走一切:恶意的?中伤,毫无事实根据的?揣测,以及即将到来的?被她牵连的?危机。
当时?的?靳司让只有?七岁,他看待这个世界还只停留在表面,也无法完全区分出虚假与真实,只听靳泊闻说楼明玥得的?是一种慢性且难以治愈的?传染病。
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能不能治好,他都会陪在妈妈身边,是楼明玥没给他机会。
血红的?池水,被泡到发白僵硬的?冰冷躯壳,构成了靳司让孩童时?期所有?记忆里?最鲜明的?画面。
一个人人自危的?社会,每天都在上演新的?悲剧,它们的?存在本?身可以不断消磨掉前一个悲剧的?记忆。
楼明玥的?自杀,就像一块细碎的?石子在某个寂静的?深夜,被路过的?行?人随手抛进湖中,石头沉到底,了无踪影,肉眼能捕捉到的?是湖面上泛起的?圈圈涟漪。
涟漪是靳司让。
新一波的?谣言崭露头角——
“前段时?间,我还看到她抱着她儿子不放,没准他儿子这会也感染上了病毒。”
“我上网查过了,这病还真能遗传。”
“啥意思?“
这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干脆调出查到的?东西给她看,照本?宣科道?:“艾滋病的?主要传播途径有?:性接触传播、血液传播、母婴传播,母婴传播八成就是遗传的?意思。大的?有?这病,小的?八成也逃不了了。”
当愚昧成为主流,清醒就是犯罪,已经没有?人记得楼明玥是几个月前遭到蓄意报复才染上的?艾滋。
靳司让的?朋友在他们父母耳提面命的?教育下,一个个同他断绝了关系,甚至没人敢和他说话,都站得远远的?,视他为洪水猛兽。
靳司让天性高傲,但他的?高傲是有?温度的?,在这之后,他变得冰冷,开?始往冷漠的?姿态里?掺进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楼明玥逝世后没多久,有?远方亲戚问起楼明玥的?母亲,楼明玥是怎么没的?。
自杀不好听,还容易被追问打探“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连父母、孩子都不要了”,权衡各种利弊得失后,楼母发现用“意外”两个字总结女儿的?死最为妥帖,省时?省力,还能塑造出一个被上帝抛弃的?不幸形象,博得充满同情的?惋惜和感慨。
果不其然,听见亲戚感慨了句:“怎么会出这种事啊?”
“可不是吗,哎,我这孩子啊,命是真苦。”
“那昨天那个人是?”夏冉问。
“他是传播谣言的?第一个人。”
靳泊闻的?脸被阴影吞噬,表情是难以言述的?复杂,“他以前没少因为脖子上的?疤,被人嘲笑,阿玥出事后,周围人对他的?恶意才少了些,然后他就开?始带头传播起谣言,估计是想?把剩下的?恶意都引到阿玥那。”
夏冉脸色白了又白,她这才明白靳司让那句“死了最好”是什么意思。
那天靳泊闻还和她聊了其他很多事,她对靳泊闻的?刻板印象全然破碎,他不再是个完美的?纸片人,他和普通人无异,喜怒哀乐都是真实,他并?非平等?博爱,他也有?极度厌恶的?人。
他对她一直都很好,但她总感觉这种好之间隔了层无形的?屏障,名分和责任使得他的?疼爱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疏离。
然而这件事过后,那层隔膜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让她觉得欣喜。
周六早上,夏冉在餐桌旁见到靳司让。
他起得早,她刚坐下,他准备走了。
她叫了他一声:“哥。”
眼见他要从自己身侧离开?,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
她用的?力气很少,靳司让只要轻轻一转,就能挣脱开?,但是他没有?,保持着看似被她桎梏住无法动弹的?姿势,“靳泊闻跟你说什么了?”
夏冉撒谎功力没那么高,更别提能骗得了靳司让,“说了很多。”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她不再继续这话题,郑重?其事地同他道?歉,“我昨天不该说你见死不救。”
对不起那三个字让靳司让恍惚了下,他其实压根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可他也不知怎么,对上这双雾蒙蒙的?眼,心?里?却升起了想?要为难她的?卑劣想?法,“对不起在道?歉里?是最没有?诚意的?一句,嘴巴说说谁都会,实际行?动才重?要。”
他要求的?附带行?动,夏冉有?认真想?过,“今天早上我去?了趟昨天下午经过的?地方,想?看看能不能遇到昨天这人,不过运气不太好,没遇上。”
靳司让听着好笑,“要是遇上了,你打算做什么?”
“啐他几口唾沫,然后问他要昨天的?打车钱,不,还得算上利息。”
“……”
靳司让这回?是真听笑了。
她的?身世,从小应该没少吃苦,但她还能保持这种天真的?烂漫,足以证明方堇把她保护得很好。
“放手。”他沉着嗓说。
夏冉乖乖照做。
就今天一天,她愿意无条件听从靳司让的?话。
说来诡异,松开?手的?下一秒,她从他滚烫的?肌肤上感受到了他杂乱无章的?心?跳,直到他平静的?眸转过来,时?快时?慢的?跳动节奏才恢复到平稳状态。
这种怪异有?了合理解释——不安分跳动的?是她自己的?心?脏。
她是在心?疼他。
靳司让曲解了她眼神传递出的?情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夏冉知道?自己所有?天花烂坠的?解释,在他看来全都是狡辩,于是她垂下眼,什么都没有?说,由着他继续误解。
靳司让的?恻隐之心?早就消弭,但那会她那模样看着可怜兮兮的?,让他感受到被什么东西揪住心?脏的?滋味。
无端烦躁,他头也不回?地踏进浴缸,花洒开?到最大,在冷白皮肤上喷溅出一朵朵透明水花。
夏冉跟了进去?,等?水漫到他胸口,才出声:“以后不该说的?话,我都不说了。”
连与他血脉相连的?靳泊闻都没能治愈他遭受过的?伤害,那她一个和他有?着截然不同处世观念、半路加入算不上亲人的?家?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不管她说得再多,他依旧会对生命怀有?冷漠的?态度,她也依旧无法理解他的?某些行?为。
她唯一能做的?,是不再轻易去?质疑他的?想?法,或者用她自以为是的?“乐观主义”妄图改变他一切消极颓唐的?意志。
每个人都有?他们最适合的?生存方式,如?果没法快乐,保持现状未尝不可,至少能让他们在自己的?舒适圈里?活得相对轻松自在些。
靳司让不太相信她能辨别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冷哼一声,没搭腔。
夏冉又说:“不该掺和的?事我也不掺和了,我相信你,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靳司让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拯救,他只需要做他自己,他的?坚强足够让他依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
“不过靳司让,你下回?要是感到孤独了,别拥抱水了,直接抱我吧。”
夏冉笑眼弯弯,“我是肉做的?,抱起来肯定比水有?真实感。”
靳司让愣住了,抬眼的?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从自己眼底飘出的?细线,丝丝缕缕缠绕到她食指上,她轻轻一动,眼前的?薄纱被拉扯而下,飘飘然坠地。
对于她的?偏见蒙蔽了他的?双眼,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注意到她的?笑容其实很有?感染力,偶尔让他心?生厌恶的?是她的?开?朗,因为那是他没有?的?东西,也是早早被他抛弃的?东西。
他没有?抱她,而是再次将头埋进了水里?,整整一分钟。
夏冉就在浴缸旁以半蹲的?姿势看着,他的?头发浓密,像水草一样在水里?漂荡。
中间数次,她没忍住伸出了手,想?要将他拉起来,顿在半空两秒,又跟触电了一样猛地收回?。
靳司让从水里?离开?后,耳朵进了不少水,像覆了层屏障,听什么都是闷闷的?,模糊不清,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夏冉的?笑声,很轻很快的?一下。
他不明白她又在笑什么。
夏冉拍拍水面,“靳司让,你站起来的?时?候,显得这水好浅哦。”
这不是废话?
很久以后,靳司让才弄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没过他的?水其实从来不深,是他不愿意起身走出而已,只要他想?,过去?那些事根本?不值一提。
后来他也确实走出了楼明玥为他圈出的?沼泽,他沿着一条路笔直地往前走,最终却被另一个人带起的?海潮吞没。
夏冉这一觉睡了很久,第二天傍晚才醒来。
夏至已至,白昼被拉得很长,窗外日?色还是亮的?,靳司让靠在墙边,窗帘笼在他身上的?阴影深下去?几分,静止的?像幅水墨画,三两笔勾勒出一个潦草轮廓。
唇间一点?猩红,忽明忽暗,顺着风飘向窗外。
听见动静后,他转过身,笔直地看过去?,与她视线相交后,眼底的?攻击性减灭了些。
漆黑的?眸只容纳进一小簇微光,照不亮。
靳司让掐灭烟,“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夏冉木木点?头,还指出了他,“靳司让。”
他嗤了声,“看来没被敲傻。”
阴阳怪气的?。
夏冉头又疼了,皱着眉说:“别嘲笑我,再笑就真傻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不对劲。
那些藏匿于心?底,见不得光的?情愫,似乎又冒了出来,带着探头探脑般的?娇嗔。
这信号太危险,夏冉陡然陷入戒备状态,她绷直了背。
也不知道?靳司让手机没听出,还是在装傻,他没点?出,“一会会有?人来给你录笔录。”
夏冉机械地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人抓住了吗?”
靳司让嗯了声,“送到警局了。”
夏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靳司让好气又好笑,“好?脑震荡加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还有?,有?空照照镜子,看自己脖子变成了什么样,多亏你能说出好这个字。”
对面眼神太有?威慑力,夏冉闭上了嘴,好半会才开?口:“我以为没什么好怕的?,但他要掐我脖子的?时?候,我确实是怕的?,我怕我就这么死了,到时?候就没有?带我妈回?家?,给她立坟了。”
靳司让嘴角发沉,声线压得不能再低,“这次是我的?问题,不会再有?下次了。”
夏冉极轻地嗯了声,她注意到他衣服没换过,领口还有?一道?很长的?血痕,“你一直在这?”
靳司让笑了声,递给她一个“想?得倒挺美”的?刻薄眼神,“回?了趟警局,加急解剖了一具尸体。”
“也是他杀的??”
靳司让嗯了声,“算起来,死者你也认识。”
夏冉懵住,“谁?”
靳司让什么也没说,抄起柜子上的?烟盒,放回?口袋。
夏冉没忍住问:“你要去?哪?”
靳司让脚步一顿,“回?警局。”
他的?工作在夏冉醒来前已经完成,暂时?用不到他,他回?分局只是想?知道?,袁东呈为什么会找上夏冉。
为什么非要杀她。
他完全不关心?她,他只是对这事有?点?好奇而已。

第21章
对于自己手里握有五条人命的犯罪事实, 袁东呈供认不讳,全程语调平淡,像在循着记忆复述自己的日常生活, 唯独在聊起汪有亮和徐威的杀人动机时情绪激昂了些。
“桐楼这么漂亮的地?方, 怎么能被他们这种垃圾弄脏?垃圾嘛, 多碍眼,就应该收拾好丢进垃圾桶。”
袁东呈一开始没想到要杀汪有亮,那天?晚上,也?就是夏冉走后不久, 突然下起大雨,他正?好路过天?桥去底下避雨, 看见汪有亮一个人在喝酒, 地?上全是空瓶。
他上前,取出刚买的啤酒, 好心好意道:“我这里还有, 兄弟,一起喝几杯?”
说完, 袁东呈感觉自己身体涌上一股热流, 将?心脏填补得满满当?当?。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直到他垂下视线,看见紧紧贴在胸前的领带,困惑迎刃而解。
他意?识到同比自己地?位低下、还不受待见的人聊天?, 能让他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优越感。
袁东呈心里美滋滋的,抬起手, 对着汪有亮装模作样地?整理了下领子。
身上穿的西装是陈旭明的, 也?是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
和汪有亮一样,一开?始他也?没想过要杀他, 怪就怪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和看垃圾一样,太让人不舒服了。
他明明只是轻轻碰了下他的袖口,他就恼火到跳脚,还说要去所里投诉他。
两个人都没憋住气,推搡间,啤酒瓶掉了一地?,袁东呈顺手抄起一瓶,朝陈旭明后脑砸去。
陈旭明捂着脑袋摇摇晃晃,被袁东呈抓住机会,飞快绕到他身后,猛踹他小腿肚,等他膝盖不受控制地?着地?,迅速抽出他领带往前他颈一套,劲很足,没一会就不见挣扎的动静。
袁东呈松开?手,趁无人经过,找了块布,将?陈旭明盖住,自己坐在墙边喘气。
冲动过后,望着那具被脏布裹住的尸体,他的心里没有半点杀过人的愧疚,长年累月积攒下的空虚和愤恨顷刻间烟消云散,等心情平复下来,只剩对下一次杀戮的渴望。
仿佛真如?周围人说的那样,他一出生就携带上了袁承志的杀人基因。
后来回到出租屋后,袁东呈剥下陈旭明的衣服,规整地?穿在自己身上,这是他第一次打领带,系得歪歪扭扭,但他还是觉得那一刻的自己体面极了。
他爱上了这套装扮,开?始频繁扮演社会精英形象,为了让自己的知识储备与这角色贴合,他开?始阅读各类书?籍,往空空如?也?的大脑里疯狂塞进各种高深莫测的思想。
不到两个月,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改头换面,足够匹配得上桐楼的门?面。
直到遇上汪有亮。
汪有亮压根不把他当?回事,对于他殷切的邀请,只是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不识好歹的态度让袁东呈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到极点,他寻了个机会,照着杀陈旭明的方式杀了第二个人,第二天?早上,他穿上西装重返犯罪现场,听见围在警戒线外的人议论道:
“死了也?挺好,这地?方都干净了。”
“前段时间不是闹过事,还是天?天?闹,把我孙子吓得哇哇直哭,这下好了,清静不少。”
他将?这类言论当?成对自己的一种赞赏和鼓励,为了不辜负他们的“期待”,他开?始谋划第三场杀戮。
赵茗听完后默默拿出两张照片,“那周依和林大顺呢?为什么要杀他们?”
袁东呈眯了眯眼睛,等看清照片里的人后,笑得更猖狂了,“一个运气不好,还有一个,太蠢。”
黑瘦的手指在女人脸上点了下,“她看见了我杀人,我就没法?放她走,本来想找个地?方把她关一段时间,结果她一直在叫,给?我听怕了,一不小心用?了点力把她掐死了……这个人嘛——”
指尖又?滑到了别处,“当?着我的面吵吵嚷嚷着说要报警拿走悬赏金。”
他往地?上啐了口,“真傻逼一个,活着也?是糟蹋粮食了,我就替天?行道,把他掐死了。”
局里接到的匿名报警电话是袁东呈打来的,转移警方视线后,他循着空档找到夏冉,可惜有人横插一脚,他到最?后也?只能和他那杀人犯父亲袁承志打成平手。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无比热衷在现实世界里扮演一个虚假英雄。
小陈数次想打断,被赵茗一个眼神拦下。
当?一个人开?始美化?自己的犯罪行为,并往里填充进无数的“正?当?性”,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人性最?基本的自我约束能力,没有人能叫醒他。
袁东呈咬着手指,眼里泄出疯癫的笑意?,“我做了这么多好事,这下总有人能记住我了吧。”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就对他说,总有一天?,他会跟他那混账爹一样杀人。
他现在确实如?她所料杀了人,但他依旧坚持自己和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那魔头把杀人当?成乐趣,就为了满足自己的□□,而他杀人,是为了清理这个城市遗留下来的垃圾,他可比他厉害多了,只有他才值得被刻进桐楼最?辉煌的历史中。
小陈憋着一肚子的火离开?审讯室,“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以为自己干了天?大的好事,走火入魔了吧。”
有人搭腔,“可以确定的是,不管他是不是天?生的杀人犯,后天?生活的环境对他的品行造成了一定的扭曲。”
小陈长长叹了声气,“这都叫什么事,五条人命说没就没。”
赵茗插了句:“夏冉怎么样了?”
“刚老李给?我打电话了,说已?经录完口供,气色不太好,但没什么大碍。”
赵茗还想问什么,一截高高瘦瘦的身形撞进眼底,他诧异地?抬了下眉,“这个点,你怎么回来了?”
一旁有人解惑,压着音量说的:“来了有一会了,听审讯的。”
赵茗哦了声,“那你一会要去医院不?正?好我顺路去办点事,可以跟你一起。”
靳司让戳穿他的小心思,“拿我当?司机?”
赵茗满脸堆笑,“顺便捎一程的事,别说的我居心不良似的,路上我还可以和你聊聊天?,给?你热闹热闹。”
“你太聒噪。”靳司让双手插兜,颇为冷淡地?甩出另外两条拒绝理由,“没开?车,我也?不打算去医院。”
靳司让没撒谎,他去医院是隔天?傍晚下班后的事。
对于他的出现,夏冉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
一开?始两个人都不说话,连呼吸都下意?识放慢了,气氛严肃到像要开?诚布公地?翻烂帐。
靳司让找了张椅子坐下,率先打破沉默,说的全是关于袁东呈的话题。
语气一板一眼,不夹带任何?个人情绪。
信息量很大,夏冉花了几分钟才消化?好,“那他为什么要杀我?”
“他觉得你看不起他。”靳司让概括得很简单。
夏冉敢发誓,她没有一刻产生过这种念头,“我只见过他一回。”
靳司让补充上细节,当?然这也?是袁东呈单方面的说辞,他记性好,一字不落地?转述:“就是那一回,他请你替他查两本书?,你转头推给?了你的店员,不止他一个人坐到书?架上,可你只要求他起身,他走后,你还专门?拿拖把清理了他待过的那块区域……另外,他见到你那天?你头上戴的发卡,他母亲在他小时候戴过相同款式的。”
夏冉以为还有后续,等了半分钟,见他还是沉默,顿觉无比荒唐,“只有这些理由?”
靳司让微微点头,“也?称不上理由,我说过的,杀人犯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他们只是想给?自己的行为找到听上去足够正?当?化?的借口。”
夏冉沉默了会,嘴角提起悲凉的弧度,“这个世界真离谱。”
眼角沁出水光,怕一时的脆弱被他发现,她迅速用?手背拂开?。
靳司让用?余光捕捉到了,想起她过去经常性流露出的悲天?悯人神情,以及分手那天?孤注一掷的决绝。
容易心软的人,一旦狠下心来,就没人能赢过她。
他装作没看到,“什么时候出院?”
夏冉不想再麻烦他,避而不答:“你不用?特地?来送我出院。”
靳司让扯了扯唇,“随口一问而已?,脑子别发散得太远。”
夏冉正?想说什么,延缓自作多情的尴尬,听见他拿捏着不疾不徐的话腔又?说:“我今天?也?不是特地?来见你。”
夏冉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药品袋,里面叠着几包中药包,“你身体不舒服?”
靳司让变相地?回答她的问题,“只许你得胃病?”
她哪是这个意?思?
他现在说话怎么动不动就带刺?
他像是真路过且没有久留的打算,屁股一抬,从另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个包了塑料袋的的折叠伞,递到她手边,“这个给?你。”
夏冉条件反射看了眼窗外,雾蒙蒙的天?色,雨声不太清晰,但能看见玻璃上黏着的细密水珠。
她并没有要出门?的打算,没接:“我用?不到。”
靳司让让她别自以为是,“不是我的,汪有亮打算送你的,只是没来得及送。”
夏冉的第一反应是惊诧,她如?坐针毡:“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估计是心疼你下雨天?不撑伞,一个劲地?自虐。”
她神情木讷。
靳司让说:“汪有亮买伞准备送你这事是徐威跟我说的,但结论是我自己延伸出的,当?然可能是我多想了,和汪有亮的想法?存在某些出入。”
这是夏冉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靳司让内在的变化?,他变得会从别人立场分析问题了,被他单方面抹杀的共情能力似乎也?回来不少。
她一直不接,靳司让耐心告罄,直接将?伞放到床头柜上,转身走了,走到住院大楼门?厅时,在排椅上坐了几分钟,准备离开?前,手机铃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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