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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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只要一低头,便能看到院中那株洁白无瑕的白玉兰零落成血泥,被人践踏一地。
便能看见开国公府上上下下二百多口冤魂挣扎在修罗地狱间。
他们伸着手,拽着他的衣袍,瞪着不甘的眼,在喊疼。
……好疼。
“裴先生。”一道轻软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裴时清的呼吸一凝。
这道声音,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缓缓回过头去。
少女一身温软的鹅黄色,脚步又快又急淌过满地雨水。
天地黯淡,唯有一抹鲜亮的鹅黄。
缭绕鼻尖不散的血腥味被雨水的潮湿取代,视线也一点点明朗起来。
她很快来到裴时清面前,乌黑眼眸尽是担忧。
因着她步伐凌乱,那枚小小的白玉兰耳坠如同被惊扰的雀,在她耳畔摇晃挣扎。
裴时清盯着那枚小小的白玉兰耳坠。
棠梨见他眼神一片空洞,不由心焦:“裴先生?”
裴时清没有反应。
她便又往前走了一步,稍稍仰起脸,再度喊了一声:“裴先生?”
藤黄色雨伞被抛落,裴时清忽然伸手,将棠梨扣入了自己怀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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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谁对谁起了不应该的心思?◎
大雨如注, 周遭都是一片雾蒙蒙,湿润的水汽几乎将人掩埋。
棠梨被裴时清扣在怀中,耳畔是他心脏的重重跳动之声。
一下, 又一下。
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在水汽氤氲中带了一丝湿,将人的情绪也浸得柔软。
察觉到他在轻颤,棠梨抬手,笨拙地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裴时清身体一僵。
随即猛地放开她, 有些狼狈道:“抱歉,我逾矩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时清, 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不动如山的裴大人, 而是个有喜有怒、有惊有惧的普通人。
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也会有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方才被他拥住的那些惊悸忽然便散去。
他朝她道歉了。
裴先生怎么会像陆辰远说那般,对自己怀着别样的心思呢。
裴先生只不过是……太难过了吧, 所以才会控制不住, 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毕竟自己是他的学生, 也算是亲近之人。
把陆辰远的话暂且抛之于脑后, 棠梨的目光一凝。
她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某些地方甚至渗出血。
棠梨下意识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 轻轻往裴时清的手背上一压,“先生是说了什么, 惹得长公主那么生气, 竟像猫儿一般要挠你一道。”
伤口被帕子覆住,方才难以忍受的痛楚忽然散去。
长公主的确是被他激怒了, 裴时清想。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收集的证据, 一股脑呈送在她面前, 将她为自己编织的鹣鲽情深的美梦血淋淋撕开……
怎能不羞?怎能不恼?
长公主性子极烈, 他本该用温和迂回的方式提醒她, 却偏偏挑了最容易惹恼人的一种。
她在得知他是谢家人之后,恼羞成怒,自然也要狠狠踩他痛脚。
于是她恶狠狠地扑过来,长甲划伤他:“你谢家二百余人的命,不好背负吧?”
“亏得你忍辱负重,像条狗一样活着。”
“让我猜猜,你是谁?你这个年龄……差不多是开国公的孙辈吧?”
“小世子死在开国公世子夫人怀中,其余孙辈……你是哪一个?”
手背被她的长甲划破,火辣辣地疼。
裴时清看着她,淡淡道:“殿下,这重要么。”
“想必殿下现在……比我更想将周氏挫骨扬灰。”
长公主顿了顿,忽然张狂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会与你合谋,轻易动摇大庆朝政根基?”
裴时清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
他面无表情,却如同从地府爬出的阎罗,吐出冰冷字句:“太子并非陛下亲生。”
长公主如遭雷击。
她内心分明在说,不是的,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太子……怎么会不是陛下亲生的?
然而她却问出口:“……他是谁的种?”
裴时清轻描淡写:“孙纪文。”
那一瞬,长公主生生撅断了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
或许是自己沉默的时间太长,面前的少女有几分不安。
她像是一只毛发都被打湿的幼猫,青丝柔软服帖黏在白瓷般的脸颊上,可怜兮兮看着自己。
裴时清喉结微滚,忽然之间便想伸手去帮她拨开那几缕恼人的发丝。
然而最终还是止住了动作。
他不该现在就暴露太多心思。
至少……得等事情尘埃落定。
如今与长公主揭破一切,意味着这场复仇的正式开始。
他不能将她卷入危险之中。
于是他笑了下:“挨了一爪子,倒是疼得慌。”
棠梨下意识蹙起眉头:“抓得这般狠,裴先生还是得去找大夫上点药,小心发炎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
棠梨又责备道:“裴先生马车也不乘,就这么闯入大雨中,我还以为……”
她及时住口。
裴时清垂下眼睫看她,似乎在问,以为什么?
棠梨的确是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总觉得就这么问出口,怪冒犯的。
毕竟……他可是未来的首辅大人,要是知道自己一时伤怀被人看到,说不准要恼羞成怒的。
于是她闭口不谈,反而说:“这雨下起来怪冷的,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羊肉汤,请裴先生去吃?”
裴时清笑了下,“鞋袜都湿了,不先换掉,吃羊肉汤也暖不了身。”
棠梨局促地往后退了半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淌水过来,鞋袜已然全湿,现在脚上湿漉漉的,不舒服极了。
半个时辰后,棠梨端了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坐在雨水淅沥的窗前。
一旁裴时清慢条斯理用着汤,还评点上一句:“这汤味道确实不错,香气醇厚,鲜而不腻。”
棠梨臊得脸颊通红。
他们二人换掉沾湿的鞋袜之后,赶到羊肉汤店,却发现店门紧闭。
一打听才知道,老板儿媳妇生孩子,上个月就关了门。
她坐在马车里,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
反倒是裴时清问她:“想吃吗?”
说要带他尝一尝这家羊肉汤是真的,人在心情低落的时候,想必吃一些暖暖的东西会很舒服。
更何况这是她尝过味道最好的羊肉汤,绝对不比他吃过的那些珍馐美馔差。
于是她很诚实地点了点头,“可惜今日是吃不上了。”
接着说了一句:“这里离我住的宅子近,裴先生不如回宅子,我让姑姑给你做些其他吃食。”
棠梨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不妥。
此时已过了饭点,又因着下雨,天色微微有些昏暗,看上去似乎都快要入夜了。
哪怕她现在居住的宅子是裴时清的,但这个时候了邀请他回家……到底是不好。
然而裴时清只是自然而然接道:“雨大风急,不若回府避雨,你想吃羊肉汤……也是吃得上的。”
于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带着裴时清回了青园。
裴时清竟然派人一路找到老板的住处,又花重金请他做了两份羊肉汤。
羊肉汤送到青园的时候,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下肚,将在大雨中跋涉的凉意彻底驱散,熨贴得人四肢百骸都暖意洋洋。
棠梨摸着滚圆的肚子,看着外面池塘在雨水之下泛起涟漪。
今日在长公主府里,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她想不到的事情。
但她不能问出来。
无人开口,气氛便有些凝滞,只剩雨一直下。
天幕已经接近墨黑色,檐角下挂着的灯笼在池塘水面上晕出一团模糊不清的淡黄色光影,倒像是被乌云笼住的月,被雨水蹂.躏成一团。
桌上饭食被人撤去,忽然便显得有些空落落。
棠梨忽然觉得该做些什么。
对了,可以下棋。
然而念头刚一闪过,她便彻底僵住。
裴先生送来的那副棋子……被她收到了自己的卧房中,说不定还有两颗散落在她的床榻之上。
只因最近睡不好觉,老是下意识抓起一颗棋子把玩,有时玩着玩着便睡着了。
有一天上榻,她便被藏在被褥之中的白子硌了一下。
偏偏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裴时清开口问:“送你的那副棋子呢?”
他记得原先是放在窗边小案的位置,而如今那里却放了一只梅瓶。
棠梨心尖一跳,掩饰般道:“我送去保养了,过几天就拿回来。”
裴时清看她一眼:“一副棋子而已,谈何保养。”
棠梨下意识反驳:“不是的……那是裴先生送我的东西。”
她的话似乎取悦了他,他的眉眼稍稍舒展开:“难为你这么用心。”
他紧接着又说:“不知送去哪里了?不若差人取回来,我亲自为你保养。”
“不用!”
她飞快拒绝他,语毕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太惹人生疑了,于是结结巴巴说:“已经,已经够给裴先生添麻烦了,这种小事便不麻烦先生做了。”
裴时清沉默片刻,漫不经心说:“若是那东西不合你心意,扔了便是,又何必拿这些话来糊弄我。”
棠梨愣住。
她向喜弈,原本放置棋盘的位置却空荡荡一片……也难怪裴时清会生疑。
可是她该怎么跟他说?
说因为察觉到棋子是你做的,所以藏了私心不想让它出现在这里,供人把玩。
说因为一副棋子搅得她心烦意乱,最近连棋都不想下了,索性放了一个梅瓶?
“……他对你,绝非普通师徒之谊。”
陆辰远的话又响荡在耳边,棠梨此时心烦意乱,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是她自己也坦坦荡荡,又为何要鬼使神差把棋子藏起来?
到底是谁对谁起了不应该的心思?
眼看着裴时清的眉眼冷淡下来,棠梨又急又躁,只是一味解释:“裴先生,我只是把棋子换了一个地方放……”
裴时清只是低垂着眉眼,淡淡喝下一口茶。
棠梨沉默片刻,开口道:“裴先生等我片刻,我将棋子取来,刚好今日有一场棋局参不破,要问问你。”
她起身,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棋谱,翻到其中一页:“裴先生,就是这……”
然而她的话没有说完。
她看到裴时清的目光定定盯着书架上的一本书。
她随之看过去,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认出那本书是什么。
棠梨正有些奇怪,对方已经抬手抽出了那本书。
那也是一本棋谱,却并非初遇时,他亲手写给她的那一本。
棋谱上的批注尚显稚嫩,却密密麻麻,彰显着主人的用心。
裴时清飞快翻了一遍,直至最后,看见了一场再熟悉不过的棋局。
那是他和棠梨初初相识。
少女眼眸中盛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对他说:“先生也擅弈棋?”
那是她所谓的与棠溪白对峙许久,百思不得其解的棋局。
也是他十三岁时……在上京白云山与师父对弈时的走法。
当时他察觉不对,命息邪去查。
才得知当年他初学棋艺时用的一本棋谱曾被师父再度编撰过,加了几场棋局,其中就包括这场棋局。
后来棋谱被师父赠予友人,几经辗转,被棠溪白看见也不是不可能。
而如今,他却在她的住处,看到了这本他曾再熟悉不过的棋谱。
扉页处豁然写着:“赠予棠妹妹。”
裴时清眼眸一刺。

棠梨看到裴时清手中拿着的是一本棋谱。
那是当年她得知陆辰远喜欢下棋, 央着他给自己找来的棋谱。
裴时清周身的气息都变了。
他身上的松香原本已经沾染上了屋中暖意,带着一分尘世烟火气。
然而此刻又变得冰凉锐利,像是北境绵延不断的雪。
棠梨不明白他为何反应会这么剧烈, 却敏锐意识到不对劲。
于是她轻声开口:“裴先生?”
青年垂眸朝她看来。
只一眼,似是藏了暗涌波澜、却又寸寸冰封的海潮。
棠梨的指尖瞬间冰凉,她几乎是颤着声喊:“裴先生?”
裴时清却只是别开眼,将棋谱扔到桌上, 道了一句:“你对他,还当真是煞费苦心。”
他起身, 高大的身影笼住烛火, 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暗色阴影。
背着光,棠梨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得到他嗓音沙哑, 似是藏了深深的疲倦:“夜深了, 裴某不再叨扰。”
他转身, 投在她身上的阴影如同流水一般滑落到地上, 一点点离去。
在影子彻底消失的那一瞬,棠梨猛然起身, 冲上去拽住他的衣袖:“裴先生,我哪里做错了吗?”
裴时清身形一顿, “你没有做错。”
是他疑心病重, 秉性难改。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棋谱最后一页的棋局出自他之手;或许他们初遇之时,她也的确不是出于故意接近的目的用棋局试探他……
但……他的习惯已经下意识揪住了蛛丝马迹, 推导论证出一个结论——
太巧了。
偏偏救他的人是她, 偏偏是这场棋局, 偏偏……他们发生了如此之多的纠葛。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若在此前, 他绝不会允许这样多的巧合存在, 而这一次……
就当为她破例吧。
只是背负着深仇大恨,如履薄冰之人。
只容许自己,破这么一次例。
可是牵住他袖子的那只手,在轻轻颤抖。
他甚至能隔着薄薄衣袖,感觉到她指尖的一片冰凉。
心底某道声音在说,不要回头,要再一次被谎言迷惑么。
又有一道声音在说,听一听吧,听一听她的解释。
心底天人交战,身体却先一步转了过去。
裴时清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心软。
棠梨见他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变得雾气蒙蒙,纤细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裴先生是看到棋谱最后一页才脸色忽变的。
棠梨反应极快,马上想起了什么。
她的脸颊慢慢变得苍白。
初时她的确是想通过弈棋来拉近自己和裴先生的关系,让他成为自己的助力。
可是后来……她却再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他为自己做些什么。
裴时清到底是没有将衣袖从她手中拽开。
那只手抓得更紧了,将白色衣袖弄得皱巴巴一团。
棠梨抿了抿唇角,问:“裴先生,那场棋局……难道是出自你的手?”
裴时清心道,还真是聪明。
棠梨见他不回答,立马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松了一口气,裴先生果然是因为这个生气,旋即又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对他说:“裴先生,我的确是想要通过棋艺与你交好,但绝没有用那场棋局试探你的意思。”
“我根本不知道那场棋局出自你的手,也没想过要利用你去救陆家人。”
裴时清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感叹她的冰雪聪明,还是该责备自己,竟叫一个小姑娘看得透彻。
她几乎是立刻便想明白了自己因何而怒,甚至还窥破他隐藏得更深的愤怒来源。
是,他的确是在介怀此事。
若是她一开始便是刻意接近自己,只有一个目的是合理的。
那便是帮助陆家躲避这场无妄之灾。
若真是如此,她后来自行谋划去结交长公主,最后又答应让他帮她……便愈发显得可怕。
老谋深算?抑或欲擒故纵?
裴时清不想妄加揣度,以他的识人之能,棠梨不该是这种人……
但这世上,又有谁能彻底看破人之好坏呢?
更何况,人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当年他从上京城逃出,一路前往云台山寻找陶知禾。
他谨记娘亲的话,逃难路上不敢露财,将自己抹得满身泥污,住最便宜的店,吃最普通的饭食。
然而后来,他在路途上遇到一群难民,他看着那个比他还小上几岁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将自己准备的干粮分了一点给他。
就被那群饿红眼睛的难民按住,周身扒了个遍。
他包裹里的金银玉器全被洗劫一空,最后还是那个拿了干粮的小孩偷偷丢给他一块玉佩。
对他说:“你快走,不然他们可能会把你绑了拿去发卖!”
话音刚落,那男孩便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扇了一巴掌:“兔崽子!吃里扒外!”
他从未见过生得如此俊俏的小公子,听说有些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等他们逃到上京,把这小公子转手卖了,不得又发上一笔横财!
男孩被他一巴掌打得哇哇直哭,裴时清盯着男人贪婪的眼睛,缓缓背过手,摸起方才他看见的那块尖锐石块。
在男人再度扑过来的时候,他像一只挣脱樊笼的小兽,兔起鹘落,狠狠扎进了他的喉咙。
世家的公子,君子六艺哪一项都要涉猎。
当时教他的师傅曾说,他于武艺上颇有天赋,如果将来愿意,博个武状元的名头也不是不可。
裴时清虽然年幼,与自己的路途上却想得十分清楚。
文与武,他自然是更喜欢文的。
不过多学一些武艺在身上也不是不可。
只是还未来得及将师傅的本事彻底学到手,谢家便亡了。
武器到底不够称手,尖锐的石块只是扎到男人的喉咙之中,并没有瞬间杀死他。
男人的脖颈处出现了一个大窟窿,正在往外汩汩地冒着血。
他目眦欲裂,双手死死抓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不成声调的呜咽,像是野兽的嘶鸣。
一旁的男孩已经被彻底吓懵了,愣愣看着他们二人,连哭喊都忘记。
裴时清的脸颊上溅满了血,手上用了点力气,将石块往他喉咙更深处扎进去,直到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男人的脖颈往旁边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他握着染血的石块,一步步走向男孩面前。
男孩被他吓得跌落在地,面色都变得一片青紫。
石块被他抛下,他从男孩身上抢过自己方才分他的饼,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他故意在山林之中弄出了许多痕迹,躲在一个隐蔽之处整整呆了一天一夜,才彻底甩掉那些难民。
中途他就着山泉水,一口一口将染了血的干饼咽下。
干涸的血迹在口中晕开,让他几欲作呕。
然而他还是耐心的吃完了那张饼,半点不剩。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刚满十岁。
人生忽逢巨变,又身无分文,他不得一路偷鸡摸狗,忍饥挨饿。
他身上那块玉佩,是谢家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不愿意把它当出去。
好在虽然颠沛流离,他却成功一路寻到了云台山下。
在看到那座终年缭绕着云雾的山林之际,吊在胸膛的一口气终于散了,裴时清昏在了路边。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住在一个农户家中。
农户夫妇曾有一个儿子,年少夭折,女主人却再也无法生育,于是老两口只好孤苦为倚。
他们在路边捡到裴时清的时候,万般惊喜。
因着一路颠簸流离,裴时清大病了一场,农户夫妇二人对他悉心照料,几乎把他当自己儿子来照顾。
裴时清心中自然是感恩的。
陶知禾当年避世,生活在云雾飘渺的云台山之中,难寻踪迹。
裴时清知道自己身体亏空,贸然进山寻人,很可能会丢了命,于是也不心急,安静的留在农户家中养病。
他原本想着等找到陶知禾之后,他会送一批金银给这对农户夫妇,让他们往后余生衣食无忧。
然而在得知他要进山寻人之后,那对夫妇的态度霎时间变了。
他们恶狠狠地威胁他,既然他在快要病死之际被他们二人捡到,那便说明是上天赐下的缘分。
他们要他做他们的儿子,甚至连名字都替他想好了。
还说将来会为他娶上一个漂亮媳妇,生下几个大胖小子,为他们传承香火。
裴时清自然不愿意,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平时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男人,会忽然抡起墙角放着的锄头,朝着他的腿重重敲下来。
幸而裴时清有武艺在身,然而饶是他闪避了一下,却依然被那锄头重重地砸到了脚腕之上。
他当即便知道自己的骨头碎了。
原来那对农户早就想好,若是他不愿意留下来,便敲断他的双腿,让他变成一个残废。
这样好便于他们控制他,让他为自己传承香火。
裴时清本想逃,然而伤了一只脚,那对农户又穷追不舍。
最后他用他们挂在墙上的镰刀,亲手割破了两人的喉咙。
那个曾为他杀了一只老母鸡来炖汤的女人不敢置信般指着他,粗壮的身子随即重重倒在地上。
到死也没能合上眼睛。
那是他第二次杀人。
却不像第一次淡然,而是在他们的尸身不远处吐了个天昏地暗。
亲自逼着自己去回忆那些他最不愿意触碰的往事,让他的眼角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来。
少女站在灯火朦胧之中,仰头看着他,一双乌黑的眼眸中满是焦急。
裴时清忽然便想剖开她的心来看一看。
她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一半掺着白,一半掺着黑。
于是他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泛着病态殷红之色的眼眸垂下来,淡淡凝望着她:“你也会背弃我么?”
少女白瓷般的肌肤在他的手指触碰之下,泛起一层细细的颤栗。
然而那双乌黑的眼眸固执又别扭,哪怕已经泛起了水光,却依然坚定地望着他:“我绝不会背弃裴先生。”
红唇张合,在灯火映照下散出诱人的色泽,像是话本里的女妖。
裴时清的手指从他的脸颊轻轻移到她的嘴唇,重重按了下,声音喑哑:“你说了,便要做到。”
作者有话说:
小裴骨子里是有点子病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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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已知道我的心思,便不要躲◎
裴时清的手指微凉, 轻轻在棠梨唇上碾过,激起一片酥麻之感。
棠梨一时间像是忘了躲避,脸颊酡红, 双眸水光盈盈,像是一朵任人采撷的海棠花。
裴时清指尖忽然有些发痒,白玉般的手指微微曲起,沾了一点濡湿。
眸中海浪翻涌, 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棠梨忽然扭头避开他,呼吸不稳般往后退了半步, 依靠着桌案轻轻唤了一声:“裴先生。”
指尖的濡湿感一点点散去, 碰过她的手指却依然微微酥麻。
裴时清垂下眼睫,又轻又哑笑了一声:“不要再叫我先生。”
棠梨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话语之中的意涵, 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裴时清道:“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却也不想玷污先生二字。”
如同平地惊雷, 将原本已有的怀疑也彻底点燃, 噼里啪啦炸成一片。
棠梨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青年站在摇曳的灯火中,白衣如雪, 表情淡漠,如同画中谪仙。
只是眼尾那点殷红, 倒像是金钩铁划的一笔, 叫整个人透出一种邪性来。
他如同画本里堕入魔道的谪仙,又如同摄人心魄的妖孽, 对她说:“你既已知道我的心思……便不要躲。”
“哐当——”
桌上梅瓶被人撞翻, 滚落在地, 发出清脆一声响。
棠梨双眼微微瞪圆, 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惊惶不安看着他。
裴时清笑了下,“夜已深,棠儿该休息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衣带当风,很快便离开了房间。
直到听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棠梨才脱了力一般,跌坐在桌案上。
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棠梨便如同那株在风雨之中飘摇的西府海棠,心绪乱作一团。
也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噼啵之际,一道淡淡的影子忽然投在窗棂上。
棠梨注意到摇晃的影子,徒然紧张起来。
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那道影子不动了,像是人站在门口不愿进来。
棠梨松了一口气,她收敛情绪,低声说:“站在外面做什么,阿苍,进来吧。”
很快一个身形劲瘦的少年踏进屋中。
他环绕了屋内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碎了一地的梅瓶上。
阿苍走过来,默不作声蹲下,开始收拾满地狼籍。
棠梨急急喊住他:“小心手。”
话音刚落,阿苍的手就被碎瓷片割了一道口子。
棠梨惊呼一声,连忙让他停下,急急取来药箱。
阿苍的手指割了好大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看着唬人,他还不愿意包扎,说:“以前在军营的时候,比这么重得多的伤都受过,这不算什么。”
棠梨瞪他一眼,将他按在凳子上,“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受了伤就要处理。”
阿苍沉默片刻,终是由着她给伤口撒上药粉,裹上纱布。
他看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指,低声说:“以前在军营的时候,如果不是致死伤,军医是不会给你处理的。”
像这样的小伤,甚至是连药都不愿给的,让他们自己挨着。
“草原的冬天很冷,有一年尤其冷,我脚上生了密密麻麻的冻疮,都发烂了,特别痒。去讨药,没讨着,反倒被骂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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