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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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去之后,偷偷躲在被子里哭。”他停顿片刻,脸上似乎露出些怀念之色,“有人在帐子外面叫我。”
“我抹干眼泪出了门,发现是军医身边带着的一个医女姐姐,她给我偷偷拿来了一罐冻疮膏。”
棠梨渐渐听入了迷,她问:“她人真好……那后来呢?”
阿苍又陷入了沉默。
后来医女姐姐爱上了铁骑军里赫赫有名的苍狼将军,将军已娶妻子,她最终以小妾的身份如愿嫁给了他。
然而将军一心扑在事业上,鲜少关注她。
那个姐姐被将军夫人百般磋磨,后来怀着将军的孩子生生在营帐外跪了一天一夜……死在了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
将军得知此事之后,也只是吩咐人将她好好下葬,连眼泪都不曾掉一滴。
那个人,曾是这辈子第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
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阿苍看着棠梨的眼睛,轻轻说:“她死了。”
鎏金面具下,少年的眼睛被暗色的水痕笼罩住,他继续说:“因为他夫君对她不好,她夫君的夫人让怀着胎的她跪在雪地里一天一夜。”
棠梨一愣,随即她喃喃道:“……节哀。”
阿苍没有说话。
棠梨随即意识到,以前他是从来不愿在自己面前提起过往军营生活的,怎么今日那么反常?
她转念一想,心头一惊。
这屋门没关,窗也是半掩着的,说不准方才自己和裴时清的争执……被他看见了?
他跟自己说这个故事的目的……难道和裴时清有关?
果然阿苍随着开口:“他不是良人。”
那个人,和苍狼将军太像了。
他们都是眼睛里藏着野心和杀戮的人,哪怕……外表掩饰得再好。
若是此前,棠梨定会反驳他,然而经此一遭,她却被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棠梨苦笑,她原本已经下定决定不再嫁人,可如今……
就连阿苍都看出来了。
裴先生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棠梨盯着快要燃尽的烛火,轻声说:“阿苍,我知道的。”
她或许比所有人都清楚,他光风霁月外表之下藏着的杀伐狠辣。
但她丝毫不觉讶异,若非如此,他如何能在前世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时候,扶持新帝上位,还走到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阿苍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抚着被包扎好的伤口,站起身:“太晚了,该睡觉了。”
阿苍离开之后,烛火挣扎着最后跳动几下,很快便熄灭了。
棠梨枯坐在黑暗之中,窗外雨声淅沥。
接连下了几日雨,满地残红,绿肥红瘦,惹得雅座里的年轻公子们好是伤怀。
陆辰远坐在窗边,慢慢饮着酒,听他们吟诗作对,却并不参与。
烈酒入喉,肺腑之中像是烧了一把火。
今日沐休,陆辰远无事,索性应邀与同伴们来到这挥墨阁。
据说挥墨阁新出了一支曲子,领舞的花魁生得一副好容貌,年轻公子们闻风而动,让这花魁在上京城中一时风头无两。
他本对这些不感兴趣,但爹爹说了,入仕之后,这些应酬交际难免,要学会适应。
于是有人相邀,他便来了。
一个年轻公子看陆辰远默默坐在窗边饮酒,一巴掌拍到他肩上,笑道:“陆兄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怎的这般寂寥!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陆辰远露出一丝笑,举起杯子来。
旁的人听到动静 也打趣他:“是啊,陆兄都不知道,现在上京有多少佳人小姐都在为你争风吃醋啊……”
陆辰远锐利的眼角微微一抬,脸上的笑淡了。
同伴连忙给那人使眼色,那人也看出来了,咳嗽了一声:“来来来,陆兄,我敬你!”
他举起酒杯,匆忙一饮而尽,随即以小曲马上就要开场为由,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这探花郎也是古怪,听闻他那未婚……前未婚妻的八字弄错了,近日才发现两人天生犯冲,不宜结为夫妻,这才退了亲。
据说那姑娘出身不高,虽然自小订亲,但一个远在上京,另一个养在滕州,也没见过几面,应当没那么深的感情才是。
怎么他瞅着这探花郎像是犯了单相思似的?
分明以他现在的身份能找到家世更好的夫人,偏偏要为一个出身不高的前未婚妻郁郁寡欢……
真是有毛病。
经此一遭,也无人来招惹陆辰远了。
倒是约他前来的那个年轻公子叹了一口气,坐到他旁边:“陆兄,不是我说你,你这样一副放不下的模样,不仅会给自己平添烦恼,还会给那位姑娘带来不便。”
陆辰远微怔。
年轻公子淳淳善诱:“大丈夫就要拿得起放得下嘛,那姑娘我听说是个有本事的,画得一手好画,其兄长也在朝中谋职了,想必将来能寻得一个好夫家。”
他叹了口气,“反倒是陆兄你这样……反倒让人怀疑那姑娘是不是与你有什么首尾,你才如此念念不忘……”
他压低尾调,轻轻说:“……你这不是,害人家嘛。”
陆辰远的脸色有几分难看。
年轻公子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中听,但他当时与陆辰远一同在国子监念书,便与他交好,向来也是对陆辰远欣赏有加的。
如今看到友人因为此事郁郁寡欢,哪怕忠言逆耳,他也是要说的。
看陆辰远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他也明白效果达成了。
趁巧下面丝竹声起,原来是表演快开始了。
年轻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专心看起表演来。
花魁缓缓从飘舞的红绸中露出脸来,一瞬间人声鼎沸。
年轻公子们以箸击酒,气氛热烈之时,陆辰远似乎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喃喃道:“我明白了,多谢吴兄提醒。”
吴公子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生不忍,拉着人站起来,对着下面裙摆飞旋的花魁赞道:“好舞!好舞!如此佳人,我当让我的陆兄赋诗一首!”
也不知道是不是吴公子的声音太大了,竟在这一片喧哗中引起了花魁的注意。
她踩着鼓点微微矮身,勾勒得摄人心魄的美目朝这边一瞥,红唇轻扬,竟朝着两人行了一礼。
酒楼中瞬间一片哄声。
陆辰远便在这样的气氛中,被吴公子往前推了一把。
他轻快笑道:“探花郎在此!”
气氛更热烈了。
花魁臂膀上的错金缠花臂钏叮铃作响,她朝着陆辰远伸出一只莲藕般的玉臂,涂了猩红蔻丹的手指作兰花状。
轻笑道:“探花郎……可愿为我作诗一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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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心里还挂着棠家那姑娘◎
经过几场暴雨的催折, 院子里的西府海棠反而生长得愈发枝叶亭亭。
棠梨便坐在窗前,提笔描画着这一树茂密。
稀薄天光从窗棂中投下来,打在她纤长的睫毛上, 尾端笼着一层淡色的光泽,像是碎银点点。
秋月踢踢踏踏跑进来:“小姐!”
棠梨抬起头来,银光从睫毛上滑落,一双剪水双眸愈发明亮清澈。
秋月看她又在作画, 画的正是院子里那颗西府海棠,积了满肚子的气忽然就泄了。
棠梨问她:“冒冒失失的, 怎么啦?”
秋月又唉声叹气起来:“唉, 那么好的婚事,怎么说黄就黄了呢。”
棠梨便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了,她卷了卷袖子, 将研墨碗里的朱砂慢慢用水磨开, 垂着眼睫道:“不是说了家里不提此事的么。”
秋月也不想提, 但实在是憋不住了, 倒豆子般劈哩叭啦道来。
“最近挥墨阁的那个花魁,因为跳了一只新曲子, 在上京可出名了,小姐你知道吧?据说前几日陆公子去了挥墨阁, 刚好遇到了那个花魁!”
棠梨手腕不停, 朱砂在研墨碗里逐渐呈现出一种均匀的质地。
秋月见她一点不着急,眨巴了下眼睛, “小姐你就不好奇发生了什么?”
棠梨看她一眼:“我与陆公子已经解除婚约, 他的私事我为何要管。”
秋月委屈巴巴哦了一声, 也是啊, 小姐都和陆公子解除婚约了……
于是她兴致缺缺道:“当时陆公子是和许多年轻公子一起去的, 当时叫人起哄,要他给花魁作诗……”
棠梨的动作终于微微一顿。
秋月立马来了兴趣:“小姐你猜怎么着?”
棠梨淡淡一笑:“他不会作的。”
秋月一双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小姐,你怎么知道?”
才子为佳人作诗,原本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是做得好了,的确能彰显才气。
前朝的平南王便是个中好手,坊间相传他亲自为十位佳人提诗,那数十首诗都流传下来,成为传世经典。
然而才子佳人,本就有几分暧昧不清的意涵。
陆家最重声名,陆辰远才刚刚入仕,若是这个时候便传出他与花魁的风流轶事,恐怕陆稼首先就不会饶他。
棠梨提笔为画中的海棠添上第一抹淡红,不咸不淡道:“以他的性子,会愿意为花魁作诗么?”
他是那样一个古板的人,哪怕不为名声考虑,当面拒绝一个美人的请求……这样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秋月见她早就猜到了,瞬间觉得没意思:“还真被小姐说中了,据说当时花魁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他是否愿意给自己做一首诗?”
“陆公子没有丝毫犹豫,便拒绝了那花魁,当时场上许多年轻公子忿忿不平,还有人骂他清高……”
“但陆公子说了一句话,让那花魁不仅不恼,还朝笑着说这是她听过最好的夸赞。”
棠梨这下倒有些好奇了,她问:“他说了什么?”
秋月见她终于好奇了,反而卖起关子来:“哎呀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姐要想知道,向旁人打听打听。”
棠梨见她调皮,伸手往她腰上掐了一把,惹得秋月高声尖叫。
秋月连忙认输:“小姐!好小姐!我不敢了!”
棠梨放开她,她慢慢直起身子,咳了一声,一板一眼模仿:“陆公子说,姑娘于曲艺上登峰造极,乃造物者之无尽藏也,俗人不敢妄论。”
棠梨慢慢落笔,唇边却扬起一点弧度。
好一番说辞,既捧高了那花魁的技艺,又让自己干净脱身,难得的两全之法。
果然秋月立马说:“现在外头都在说,探花郎不仅才学过人,更是温柔之至,钟灵毓秀……”
她有点闷闷不乐:“陆府的门槛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棠梨好笑地看她一眼:“这不是好事吗?”
秋月努努嘴,不再说话了。
小姐真是没心眼,放跑了这么好的夫君,日后上哪找这么好的夫君!
但秋月见棠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倒不好说话了。
她只是重重叹了一声:“小姐未来的夫婿可不能输陆公子!”
她歪头想了想,似是漫不经心:“若是能有裴大人的风采,那必然是能压过陆公子的。”
棠梨心尖一跳,几乎是立刻开口:“秋月,你在说什么呢,裴先生……是我老师。”
秋月奇怪道:“我知道裴大人是小姐的老师呀,我只是举个例子嘛……陆公子这样的郎君已经很难找了,硬是要比的话,好像也就只有裴大人……”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扼腕叹息:“唉,可惜小姐早早认了裴大人做老师。”
棠梨只觉得秋月每一句话都在往她心底某个隐秘的位置戳,她掐她一把:“好了!不许再说了!”
秋月嘻嘻哈哈跑出去了。
棠梨又提起笔,只是忽然走了神。
笔尖颜料慢慢积攒,最后啪嗒一声落到宣纸上,晕开一团浓重的红。
秋月说得的确不错,陆辰远拒绝为花魁作诗,非但没得罪人,反而得了称赞。
街头巷尾的歌姬艺伎们都在说,若是她们也能得陆公子这般称赞,也算是此生无悔了。
勋贵之家的小姐们在意的则是他廉洁自爱,不染风尘。
试问哪个男人不愿红袖添香?美人投怀,却不为所动……实在太难得了。
陆辰远的名字,在上京愈发声名鹊起。
与媒人的热烈相反,陆府倒是一直淡淡的,一律都说陆辰远刚刚入仕,需得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再谈婚事。
上京的小姐们哪坐得住,分明之前都一直都有婚约在身,现在却忽然说要先建功立业,糊弄人呢!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于是一波又一波的宴请扑面而来,每日送入陆府中的帖子如同雪片一般。
久了蒋蓉也烦,“你若是与哪家小姐看对眼了,我们就上门提亲,早早把婚事定下来,也省得一天天的闹人。”
已是盛夏,院中绿叶亭亭,陆辰远手中握着一卷书,正坐在石凳上,树荫斑驳落了满身。
听到蒋蓉这么说,他抬起眼睛,淡淡瞥了一眼过来。
陆辰远眼皮生得薄,眼尾的弧度看起来便有几分锐利。
以前蒋蓉便一直觉得,这小子分明生了副温润的容貌,偏偏眼睛锐利了些,有时候看人忒吓人。
现在她也被这一眼唬住了,喃喃道:“不喜欢就罢了,再看看……再看看。”
等回过神来,蒋蓉才后知后觉,这哪是不喜欢那些贵小姐们,分明是心里……还挂着棠家那姑娘。
蒋蓉叹了一口气,生了个痴情种出来,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许是陆家一直回绝,渐渐的往陆府里送的帖子也就少了,独角戏唱着也没意思啊。
七月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撼动上京的事,陆辰远这茬才慢慢揭过。
那便是华容公主要与长公主之子孙小侯爷结为秦晋之好!
华容公主与长公主关系不合是出了名的,更何况前不久孙朝洺刚在英国公府遇刺,听说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怎么忽然就要同华容公主成亲了?
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但无人敢在明面上说道,倒是民间小道消息传得飞起。
“我听闻啊,华容公主小时候曾偷拿过长公主的一只镯子,后来被长公主发现,当场打了一顿。”
“你又不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怎么那么清楚这事?”
今日下值之后,吴清越拉着陆辰远来了这家酒肆,说要尝一尝他们新出的梅子酒。
两人刚刚坐下,便听到有人在议论此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舅舅当年曾经在长公主府里做事,当年华容公主哭得撕心裂肺,还嚷嚷着要让陛下废了长公主,这话可是有不少下人听到……”
“华容公主也是天家娇女,什么东西没有,非得偷长公主的,你舅舅莫是诓你的。”
“这都是实话!”那人眼急,非得跟他理论起来。
两人吵作一团。
吴清越笑起来:“陆兄,你别说,事情还当真如此。”
华容公主小时候最受陛下宠爱,只是后来性子渐渐养偏了,加之慢慢有其他公主降生,陛下对她的关注度自然也就少了。
但长公主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一手扶持自己登上帝位之人,皇帝对她的荣宠,竟是自己膝下的公主都比不上的。
华容人小,不明白缘由,只知道父皇对姑姑比对自己还好。
当年西域进贡来的玛瑙镯子,她眼馋得紧,求了好久父皇都没给,父皇转头却把它赏给了姑姑。
一次去长公主府做客,她看到那只被姑姑随手搁在妆奁上的镯子,于是神不知鬼不觉,将它顺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然而偏偏出门的时候,又慌又急的她猛地撞到了长公主的丫鬟身上,事情当场败露。
据说当年长公主曾骂她,堂堂天家公主,竟行偷盗之事,简直把天家的脸都丢光了。
陆辰远默默端起杯中酒饮下:“如若真似吴兄所说,那华容公主当真该是恨极了长公主。”
吴清越一笑:“那是自然……”
他压低声音凑过来:“我听说啊,此事另有隐情,据说当时筵席之上,孙小侯爷和华容公主不知为何……厮混在了一起。”
他咳嗽一声:“华容公主清醒之后,愤怒之下废了孙小侯爷的子孙根。”
陆辰远眼角一跳。
吴清越说又说:“不过也好,陆公子你肯定不知道,那孙小侯爷,实在不是什么善茬,听说他啊,专门喜欢玩弄半大少女……如今不能人道,也算是一桩好事。”
半大少女。
几个字重重落在耳边,惊得陆辰远的手指微微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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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尔即忘归◎
陆辰远还来不及细想, 便听吴清越继续说:“但是在我看来,孙小侯爷娶了华容公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听闻长公主一直想为孙小侯爷尚一个公主, 只是她那儿子实在是扶不上墙来,陛下也是不愿意的……”
陆辰远道:“吴兄,慎言。”
吴清越这才意识到这是在酒肆,难免隔墙有耳。
他自罚一杯:“看我这嘴。”
陆辰远为他斟酒:“最近朝廷不太平, 兵部、户部接连出事,周家动作频频, 你我初初入仕, 当更加谨慎些才是,皇家之事,还是不要谈论为好。”
吴清越频频点头, “你说得对, 正逢多事之秋。”
他饮下一口酒, 忽然又惆怅道:“朝廷动荡, 但也有人平步青云啊,实在是令我等羡慕。”
陆辰远知道他是在说谁。
不是别人, 正是如今新任户部侍郎的裴大人,裴时清。
近日重重动荡, 他不信与这位搅弄风云的裴大人不相干。
只是心中再有百般揣度, 也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
陆辰远笑了下,举起酒来, 一饮而尽。
陆家家风严苛, 年少醉酒一类的事, 是从未发生在陆辰远身上过的。
这次也一样, 眼看着吴清越有了醉意, 他连忙将人劝住。
两人沿着酒肆下的长街走了一段路,夜风一吹,就连那点微醺之意都消失干净得干净。
他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定没什么酒味之后,才放心回了府。
府中悄然无声,陆稼和蒋蓉想必是已经歇下了。
陆辰远松了一口气。
哪怕如今是在与朋友正常交际,但陆辰远还是习惯了早日归家,以免爹娘担心。
尤其今日还饮了酒。
然而刚走过庑廊,厢房的门便的人推开了一条细缝,随即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陆微雨穿着一身寝衣,头发披散在肩头,睡得有些乱,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巴巴地看着他:“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辰远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还不入睡?”
“我睡不着觉,听到哥哥的动静便起来看看。”小丫头的声音又轻又软,已经褪去了孩童的稚嫩,显出几分少女的清丽来。
陆辰远忽然间想到吴清越提及那纨绔的孙小侯爷最喜欢玩弄半大少女。
他心中一惊,不知为何会联想到这个。
他缓了一下,对陆微雨说:“还记得以前哥哥教你的数数吗?数到一百就睡得着了。”
陆微雨扒着门框,盯着自己的脚尖:“我都数了好几遍了。”
陆辰远有些无奈了,“那要吃宵夜吗?我去灶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哥哥。”陆微雨忽然喊了他一声,“你能不能……看着我睡觉?”
小的时候陆微雨常常喜欢在睡前听哥哥为她讲故事,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然而如今她已经算是半大姑娘了,早早就已经学会了和兄长保持距离,再让兄长哄着自己睡觉实在是不妥。
这话一说出口,陆微雨的脸也红了,她像是有些难堪,伸手去拉门:“哥你快去休息吧!”
陆辰远却忽然用手拉住了门,神情也严肃起来:“微雨,发生了什么?”
陆微雨一怔,万万没想到哥哥会这么敏锐。
陆辰远见她不说话,语气重了几分:“你今日不是和李家三小姐一同出门逛街去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怕,跟我说……”
陆微雨见他如此紧张,连忙摇手:“没有的,哥,你别担心,就是,就是……”
她抿抿嘴角,一跺脚,索性一股脑说:“我和李小姐今日去了万宝阁,在那里遇见一个人,对方盯着我看了好半晌,有些吓人。”
“我当时吓得都不敢逛了,拉着李小姐就走,然而我们都上了马车,我掀起车帘一看,那人还站在阁楼上直勾勾地看着我。”
陆辰远知道妹妹不是咋咋唬唬的性子,若只是遇到一个奇怪的人,应当不会被吓得连觉都睡不着。
果然陆微雨接着说:“那个人……我曾经见过他的。”
“我记得好像是前年在赵御使的筵席上,他也是这么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好久。”
“我问了李小姐认不认识他,李小姐也不认识,但是看对方衣着打扮,应当也是哪家的贵公子……”
陆微雨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对着自己的哥哥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兴许两次碰见他只是巧合,但那个人的眼神怪不舒服的……”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有点像我以前在街上看见的赌鬼,看见赌坊时满眼都是贪婪,又有些恨,还有别的我说不出来的意味……”
陆辰远的脸色已经在她的描述中一分分阴沉了下去。
妹妹年纪尚幼,自然不懂那或许是一个男人在打量女人时不怀好意的眼神。
陆微雨反倒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连忙问:“哥哥,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出门了……”
“微雨,那人是不是肤白而气色虚浮,下巴靠左的位置生着一颗黑痣?”
陆微雨一听他的描述,忙不迭点头:“是,那公子其实也算生得一副好容貌,只是看起来忒没精神,眼下都是一圈乌黑,因为肤白,他下巴上那颗黑痣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哥哥,这人你认识吗?”
陆辰远忽然一阵后怕。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晚上刚刚提起的长公主之子,孙小侯爷,孙朝洺。
若真如妹妹所说,恐怕这孙小侯爷早在前年筵席上就已经盯上了自己的妹妹!
他几乎是立刻怒火中烧,然而旋即又想起对方已经被废了子孙根,不能人道。
加之不久之后就要迎娶华容公主,应当是没什么机会再兴风作浪了。
于是他安慰陆微雨:“无碍,那人是个不成气候的纨绔,最近被人打成了残废。”
“残废?”
陆辰远嗯了一声:“微雨别害怕,他家里已经为他娶了一只母老虎,约莫只是因为心情不快才盯着你看。”
陆微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没想到你也会在背后编排人家。”
陆辰远见她终于没那么害怕了,再次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快去睡觉吧。”
陆微雨终于放下心来,交代他早些休息,合上了房门。
院子中花木扶疏,枝影横斜。
陆辰远抓住柱子的手一点点蜷了起来。
孙朝洺,长公主,华容公主……
不知为何,他忽然间联想起了棠梨。
前段时间长公主召见了她,因为声名鹊起的画。
而棠梨的画是如何在上京流传开的?是因为徐江松的那把扇子,那把……一直带在身边的扇子。
脑海中蛛丝马迹缠成一团,陆辰远隐约觉得自己快要抓住什么。
孙朝洺遇刺的那场筵席……棠梨也是在的。
他猛地抬头,眸子里倏然亮起来。
昨日画的海棠图落了一大团颜料在上面,棠梨倒也没舍得把画扔掉,而是在上面描描改改,最后画了一只蹲在海棠树上的彩尾鸟。
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之时,秋月和管家从外面进来了。
两人合抱一个竹筐,哼哧哼哧搬得用力。
棠梨忙放下笔,过去帮他们:“在搬什么呢?”
几人合力将篮子放下,棠梨探头一看,才发现是一罐罐塞了草纸的竹筒,里面是个个滚圆,色泽鲜红的荔枝,枝叶上面似乎还沾着鲜活的露珠。
管家笑道:“裴大人给姑娘送了一筐挂绿,快马加鞭捎来的,正新鲜着呢,姑娘快尝尝。”
秋月率先嘴馋:“这荔枝一看就好吃!”
棠梨笑起来:“把大家叫过来分一分吧。”
她也净了手,取出一颗轻轻剥开。
荔枝皮薄,指甲轻轻一掐便汁水四溢,嫩白的果肉争先恐后往外冒,幽香瞬间炸开。
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这荔枝甜津津的,还带着丝丝凉意,食之口舌生津。
主仆两人很快便将一只竹筒的荔枝吃完了。
秋月觉得这竹筒扔了可惜,拿起来抱在怀中,琢磨着拿它做点什么。
她忽然惊呼一声:“小姐,这竹筒上刻了字!”
她忙将竹筒递过来给她看。
竹筒上刻着一个“霞”字。
棠梨放下竹筒,“把其他竹筒也找来看一下。”
很快两人就把十个竹筒都看了个遍,发现上面写着的是一句诗:“晚夺红霞色,晴欺瘴日威。”
秋月好奇极了:“裴大人为什么要在竹筒上刻诗呀?这诗是什么意思?”
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的耳尖像是被荔枝染了色一般,透着灼红。
棠梨硬着嘴道:“这诗是咏荔枝的,或许是卖荔枝的为了附庸风雅。”
秋月懵懂地哦了一声,又问她:“那小姐,我还能用这些竹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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