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得知此事的时候,只觉得这些皇族实在是草菅人命,死不足惜。
也因此,一个想法慢慢成形。
华容公主虽然嚣张跋扈,但始终比不上那位荣宠无双的长公主,久而久之,自诩天家娇女的华容自然生出不服气。
据说这两人之间曾有过节,姑侄俩关系一直不好。
前世棠梨锒铛入狱,性命不保之际,曾听闻一桩大事。
长公主之子与皇帝长女华容公主结为秦晋之好。
他们成亲那一日,锣鼓喧天,就连牢狱中的棠梨都有所耳闻。
只是前一世这些人到底离她太远。
棠梨坐在大牢中,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没能明白为何向来与华容水火不容的长公主会让自己的儿子娶她。
直到流放路途上她听说了一桩事。
华容嚣张,竟服了媚药前往长公主的寿宴,中途药性发作,离席去找带来的面首。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孙朝洺为寻刺激,和一个侍女相约厢房内厮混。
阴差阳错间,孙朝洺将华容认成了侍女,两人就这么搅和到了一块。
据说华容公主发现之后,惊怒交加之下抓起一旁的金器便废了他的子孙根。
可怜孙朝洺被弄瞎了一只眼睛,又变成了一个无法人道的阉人。
长公主雷霆之怒,当即便赏了华容几个巴掌。
如此尚不解气,她竟然请命皇上,让皇帝将华容赐给孙朝洺。
向来不喜自己的姑母成了婆母,又守着这么一个无法人道的夫君。
想必华容公主下半辈子都不会好过了。
裴时清淡淡道:“接着说。”
棠梨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听闻陛下曾经就想把华容公主指给孙朝洺,但长公主向来不喜华容公主,拒了这桩婚事,如今华容公主已经和离,孙朝洺又尚未婚配……”
“所以你是想让陛下重提此事?”
棠梨点点头。
“你也知道长公主向来不喜欢华容公主,又怎会愿意儿子将她娶进自己的府里?”
棠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因着窥到了前世的事,棠梨明白这一世若是这两人依然干柴烈火发生了点什么,结局多半会如前世。
若是两人正如前世一般再度结为夫妻,倒是好事。
华容自己虽然荒唐,对夫君却苛责,想必有她管着,孙朝洺自然不敢如前世一般放肆。
而与之相对,长公主或许会碍着皇帝的情分给华容几分面子,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定会对她的行为有所约束。
这不就一下子少了两个祸害?
她其实是想铤而走险,助他们一把,让此事提前发生。
如若事成,孙朝洺便没有机会再去祸害陆微雨和其他人了。
她心思转了又转,却始终没开口。
裴时清瞧着她发愁的模样,道:“你是想让这两人结为夫妻之后互相克制,便没有机会去祸害他人。”
棠梨心头一惊,这些事情明明都还没有发生,他却一语中的。
然而裴时清很快又说:“可是你怎知他二人不会沆瀣一气,一同豢养少年少女?”
棠梨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端起茶杯饮下一口茶,压住自己的心虚。
前一世孙朝洺被华容公主废了子孙根,丧失人道,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又怎么会忍得住自己不能快活,却看着对方逍遥呢?
裴时清眯了眯眼,瞳孔中露出些意味深长来:“除非华容使其不能人道。”
这下棠梨没忍住,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都呛得通红。
他居然顷刻之间便将如何推进整件事情想得清清楚楚!
裴时清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还以为是她羞于自己的话,于是随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打量了她一眼:“这法子虽然有些上不得台面,却的确是个好法子。”
“你有所不知,长公主其实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与皇帝的女儿结为姻亲,长公主不喜容华,却有意让颇为受宠的其他几个公主嫁给孙朝洺。”
天家无情,饶是她,也需要握住更多和皇权接近的机会。
只是一个闺阁女儿家……哪里看来的这些阴私手段?
不过这句话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原本就是一只性格乖张会挠人的野猫,又不是被豢养在闺阁小姐手中的家猫。
裴时清似笑非笑:“不过我倒是有几分好奇,你要怎么达成你的计划?”
棠梨轻轻看向别处:“徐先生……可以帮我。”
徐江松,新科状元郎。
齿间默默念了一遍这人的名字。
裴时清想起此人最近在上京风头正盛,常出没于各大筵席,说不定还真是一个好帮手。
他胸口某些淤堵的情绪忽然再度挟裹而来,“这种大事,头一个想的就是要旁人来帮你?”
棠梨连忙说:“没有的裴先生!我此前……是不想麻烦你而已。”
眼见着他的脸色再度阴郁下来,棠梨又试探着问:“不过事到如今,裴先生已经上了我的贼船,裴先生会帮我吧?”
裴时清定定看她片刻,忽地一笑:“能让我再三破例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棠梨咂摸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什么。
裴时清不乘船,今日两次“上船”,都是因为她。
只是这话听起来莫名有些古怪,她嘴上说:“裴先生大恩。”
耳尖却一点点染上红。
陆家迟迟没有动静,孙朝洺和华容公主的事情却耽搁不得。
棠梨只想这两人早早绑在一块,别去祸害其他人。
好在裴时清办事效率极高,没过几天,英国公府便给棠梨递来了帖子。
正是英国公府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寿宴。
棠梨本以为这张帖子是裴时清动了关系弄来的,没想到随帖子而来的还有一个小木匣。
棠梨展信读了一遍,才明白是英国公邀请自己在筵席结束后,为老太太作一幅画。
小木匣沉甸甸的,她打开上面的铜锁,满匣金灿灿险些晃花了她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青骊一惊:“英国公府这般大方?”
棠梨的指尖从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子上划过,眼底露出些笑意。
想必是有人在英国公面前吹了点耳旁风。
她将匣子收起来,一本正经道:“谁还会嫌金子多不成?”
青骊看着她小财迷的模样,不由摇头失笑,这丫头最近可是靠着给上京权贵作画赚了不少钱了。
棠梨也在想,眼看她手头愈发丰裕,不如先问问裴先生,愿不愿意把这处宅院卖给她?
刚来的时候棠梨打听过,这一片地价贵,这宅院的位置又极好,更是有市无价。
在上京这么可心的宅院实在是不多了,她粗粗算了下手中银钱,已经比这座宅院她估算的价格还多上一些……
看在师生之谊的份上,他应该会愿意卖给自己吧?
棠梨的目光落到棋箩里的白玉棋子上,轻轻捻起一颗。
棋子触手生凉,夏日把玩尤其舒适,她几乎已经养成了习惯,想事情的时候总会随意捡一枚棋子在手中。
渐渐的棠梨便发现,这副棋子虽然看起来十分精致,但某些细节处却能看出手工雕琢的痕迹。
市面上所用棋子多为窑炉烧制的瓷制棋子,手艺高的匠人烧制出来的棋子黑白分明,光可鉴人。
手工雕琢的棋子棠梨也见过,不过裴时清送给她这副棋子用料极好,细看技艺却略显生疏。
白玉棋子在指尖滴溜溜地转动,棠梨忽然有些好奇,这副棋子是谁所制?
很快便到了英国公老夫人寿宴之日。
虽然英国公府在信上说明了, 不需要棠梨在筵席当日作画,只需在筵席结束之后几日完成画作即可。
棠梨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英国公给了那么多金子, 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敷衍。
于是她还是带上了纸笔,打算到时候简单描摹一下英国公老夫人的容貌做做样子。
既然老太太是六十大寿,自然也要穿得喜庆些。
棠梨挑了一件茜红色百蝶穿花大袖衫,下着碎金百迭裙, 带了个八宝璎珞圈,还让秋月为她梳了个坠马髻。
平日里她打扮得都相对素净, 这么一打扮起来, 倒衬得人比花娇,周身贵气。
秋月笑着说:“听说今日有两个公主要去赴宴,我们小姐这么一打扮, 岂不是要变成三个公主了!”
棠梨从镜子里看她一眼:“秋月, 慎言。”
秋月捂着嘴, 面上却嘻嘻哈哈。
棠梨无奈道:“你这张嘴啊, 当真要好好管管,否则哪日非得给你惹上祸事。”
秋月这才严肃了些, 她点点头:“小姐放心,我只是在家里随便说说, 在外我可是提都不会提的。”
青骊点点她的脑袋:“知道就好。”
青骊将早就准备好的玉麒麟递给棠梨:“棠儿, 检查一下。”
玉麒麟用红绸包着,成色极好, 油光水滑的。
棠梨道:“姑姑办事我怎么会不放心, 不用检查了, 咱们带上礼物就出发。”
青骊盖上匣子, 有些心疼道:“来了上京才知道, 这些筵席也不是那么好参加的。”
这个要送礼,那个要送礼,还要看着身份送,那银子花得如同流水似的。
棠梨自己参加筵席要花钱,棠墨晚那边她也塞了不少银子,甚至还给徐公子送过一些银子。
青骊帮她过账,看得心惊肉跳的。
棠梨握住她的手:“姑姑,没关系,我们入账多,这点钱还是花得起的。”
青骊也知道如今棠儿的一幅画能被买到极高的价格,但饶是如此,她也不忍心看她如此辛苦。
棠梨已经接连作了好多日的画了。
棠梨明白青骊在想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姑姑,不累的。”
比起前一世锒铛入狱,亲人一个个死在眼前的噩梦,如今的日子……已经好上太多了。
“姑姑,走吧。”棠梨挽着青骊微笑道。
英国公府乃是上京一等一的簪缨世家,曾出过三个皇后,两朝首辅。
若论勋贵,或许也就只有曾经的开国公府谢氏能与之一较高下。
只是曾经撼动上京城的两大世家,如今只剩下英国公府。
树大招风,英国公也担心自己会是下一个谢氏,这些年来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实在是低调。
不过哪怕再低调,英国公老夫人六十寿辰也是头等的大事,上京众人自然闻风而动。
英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小厮一一引导疏散着。
棠梨在此间隙打起车帘来往外看了一眼,偏不巧另一辆马车也有人正巧掀开车帘。
竟是陆辰远。
短短半月未见,少年的脸颊又瘦了一圈,隐隐显出些锋利的棱角来。
他撩起薄薄的眼皮抬眸时,眼尾的弧度显得愈发锐利。
整个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斩金截玉,刃如秋霜。
两人隔空对视,最后是棠梨先冲他淡淡点了点头,陆辰远也随即微微颔首。
棠梨放下帘子,青骊问:“方才可是瞧见熟人了?”
棠梨嗯了一声。
他如今乃是上京炙手可热的探花郎,会来参加寿宴也并不奇怪。
不过两人退亲的事情还未放到明面上来说,未免节外生枝,一会还是该避着他一些。
因为怀揣着这个念头,棠梨刻意等着陆辰远先下了马车,才不紧不慢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不巧的是,刚把礼物交给丫鬟,棠梨扭头便又看见一个熟人。
正是此前在闻煌庙前刁难过她的孙令淑。
她看见棠梨的时候瞬间轮圆了一双眼睛,脸上现出愤愤之色,但很快又忍住了,最后只是狠狠瞪她一眼。
棠梨看着她小女孩气十足的动作,险些发笑。
这人虽然跋扈,却不是真的坏,顶多算是脾气被养坏了而已。
于是她冲她微微一笑。
孙令淑像是遇见了鬼似的,表情一变,随即竟然绕开她,带着丫鬟匆匆进去了。
小插曲而已,棠梨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故意落后两步,避免又遇上她。
女眷们都坐在花厅,衣香鬓影,满室浮华。
英国公老太太坐在上席,穿着一件花团锦簇八宝如意祥纹大袖衫,头上带了红宝石抹额,满头银发利落绾在脑后,通身贵气。
棠梨环顾一圈,便认出了坐在英国公老太太下首的华容公主。
华容穿了褐黄色罗镶花边大袖,里着赤红色掐金丝肚兜,梳了个松塔髻,头戴赤金缠花,斜斜依靠在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跟老太太聊着。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因为长期纵欲,面上是脂粉都压不住的憔悴之色。
棠梨暗自感叹,果然在色之一字上,男女都一个样。
她捡了个末尾的位置坐下,有人打量她两眼,发现是个生面孔,便不再投入过多注意。
棠梨乐得自在,她来赴宴原本就不是为了交际,这些夫人小姐一个个的,难应付着呢。
于是她缩在角落里,抽出炭笔简单描摹起眼前的景象来。
画了一会,倒是旁边一个穿着水绿色交领襦裙的少女小心翼翼朝她开口:“姑娘可是在作画?”
棠梨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生着杏眼的姑娘。
对方脸上只是有几分单纯的好奇。
棠梨冲她笑笑:“是啊,我奉英国公大人的邀请,要为老太太作一幅画。”
杏眼少女露出迷茫之色,看这姑娘不像是画师啊?但既然是哪家小姐,又为何会给老太太作画?
她脑子里忽地灵光一闪,据说上京近日里炙手可热的那位探花郎……他的未婚妻便是个极擅丹青的!
那位小姐姓什么来着,好像是……
“你是棠姑娘?”杏眼少女捂着嘴巴小小惊呼了一声。
棠梨坦然对她一笑:“姑娘认识我?”
杏眼少女有些激动:“原来真的是你!”
她立马解释道:“我哥哥曾经求得姑娘一幅画,每日爱不释手……我想多看两眼都不让!”
棠梨笑问:“不知令兄名讳?”
杏眼少女一拍脑袋,“都忘了介绍了,我哥哥叫做邢易,现在在大理寺当差,我叫做邢钰。”
棠梨这下倒是露出讶异的神色,原来眼前少女竟是邢大人的妹妹。
裴时清在扶梨的时候曾同她说过,若是将来在上京有事相托,便可以去找这位邢大人。
所以当时徐江松替他向自己求一副松下问童图的时候,棠梨特意推开了其他几幅画作,先替他做了一幅画。
这可不是巧了么?
于是棠梨笑着说:“原来是邢姑娘。”
邢钰见她果然是认识自己哥哥的,更加开心了,不由得对她亲近不少,拉着她不停说话。
很快两人便熟识起来,邢钰躲在她耳边悄悄把在坐的人都给她介绍了个遍,间或提点几句谁谁谁不好惹。
在说到孙令淑时,她没忍住小小地翻了个白眼,“棠姐姐可千万要离孙小姐远一些,她十分不好对付。”
棠梨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难怪当初裴时清让她日后去上京可以找邢大人。
看来这一家子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孙令淑的不好惹,棠梨早早便体会过了,于是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邢钰正要跟她介绍一旁身着浅粉色襦裙的少女,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随即一道含着三分笑的声音响起:“老太太,今儿我来迟了,该向您赔罪。”
众人循声望去,一身明黄色缠枝凤啼牡丹大袖的长公主缓缓踱步而入。
英国公老夫人和府里几位夫人连忙起身来迎。
英国公老夫人笑得满脸皱纹:“殿下说笑了,老身可就盼着您来呢!”
棠梨注意到华容在他们寒暄之际,冷嗤了一声。
她垂下眼眸,看来这两人之间的确水火不容啊。
长公主入席,花厅又再度热闹起来。
一会儿有人拉着长公主问她这支簪子是在哪儿打的,做工华美,一看便不是俗物。
一会又有人夸她口脂颜色好,衬气色……
相较起来,一旁的华容看上去便受了冷落。
她面上不显,把玩着自己的指甲,期间叫来侍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长公主和英国公老太太聊了好一会,忽然看到了棠梨,于是朝她招招手。
邢钰紧张道:“棠姐姐,长公主殿下在叫你。”
棠梨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整理了下裙摆,朝着上席走过去。
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皆朝她投来好奇的视线。
见棠梨走过来,长公主亲亲热热拉住她的手,“上次那幅画,我回去之后才细看,当真喜欢得紧!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造诣。”
长公主此话一出,消息灵通的便已经明白这个小姑娘是谁了。
原来是近日风头正盛的那位棠家小姐,听说其未婚夫婿还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几位夫人朝她投去打量的目光。
棠梨笑道:“小女技艺不精,乃是殿下天人之姿,小女窥得一二。”
长公主笑着对旁边的英国公夫人说:“看看这孩子,多会说话。”
英国公夫人也笑起来,“是个讨喜的孩子。”
长公主将戴着的一只和田玉镯褪下来,亲手带到棠梨手上:“听说如今想求得你一副墨宝可不容易,改日本宫厚着脸皮插个队,你可千万别跟旁人说道。”
长公主显然知道英国公府今日也请了棠梨来作画,故而才这么说。
棠梨一副乖觉的模样:“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各位夫人小姐想必也是愿意的。”
众人笑作一团,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意味深长看她一眼,露出几分真心实意的笑来。
这丫头,倒叫她有些喜欢了。
棠梨冲她一笑,不着痕迹低下头,手心冒了些冷汗。
长公主啊长公主,殊不知自己和裴先生正在合谋算计她呢!
尤其是孙令淑,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众人心里想,这姑娘出身一般, 如今与长公主裴大人之流交好,又有探花郎做夫婿,状元郎做哥哥,却也算得上上京新贵了。
倒是华容, 不咸不淡看她两眼,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棠梨垂眉敛目, 面上丝毫不显。
她手腕上的和田玉镯子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若是长公主知道自己在谋划着怎么算计她儿子, 想必会把她剥皮抽筋吧。
筵席又热闹了一会儿,英国公老夫人点的戏开了场。
敲锣打鼓间,华容公主的丫鬟悄然附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华容一副倦怠至极的模样, 声称要去偏殿歇一歇。
英国公府连忙安排人带路。
华容公主从棠梨身边经过的时候, 她敏锐地察觉到, 对方眼神迷离,脸上已经开始显出微微酡红之色。
棠梨垂下眼眸, 心高高提起。
能不能让前一世的事情提前发生,就看待会了。
心里揣着事, 戏也看得不认真。
当上面的女旦唱到:“手捧佳酿瑶池献, 整束彩衣拜金阶”时,忽然有丫鬟慌慌张张闯进来:“东暖阁走水了!!”
有人将桌子上的茶壶碰到,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周遭先是一静, 随即一片哗然。
棠梨鼻子灵, 已经闻到了浓烟滚滚的味道。
夫人小姐们慌乱起来, 英国公府的人连忙安慰众人:“大家稍安勿躁, 我们会保证各位的周全……”
花厅与东暖阁离得近,在这里并不安全,于是很快有人引导她们往水榭边走。
棠梨跟在人群中缓缓挪动,注意到孙令淑的裙摆被湿了一大片,心想原来方才打翻茶壶的是她,于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多看这一眼,倒叫棠梨看出点不对劲来。
孙令淑脸色惨白,抓着裙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若不是自己就算是此事背后主谋,棠梨都要怀疑孙令淑是不是也做了些什么。
她压下狐疑,跟着人群继续往水榭边走。
男客都在水榭边,府里已经布置好了屏风,暂时将男客和女客分开来。
棠梨远远便看见裴时清一身白衣坐在阑干旁,微风轻轻拂动他的袖袍,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他反而有一种超脱世外的淡然。
棠梨看他的时间久了些,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她朝那边看去,身着天青色直裰的陆辰远站在朱红漆柱旁,沉沉看着她。
棠梨冲他轻轻颔首,对方却忽然别开了眼睛。
棠梨微愣,垂眸走到女客的那一边去。
众人将将坐定,忽地听到东暖阁传来一道惨叫声。
随即有女子尖声高喊:“滚出去!!”
水榭再度喧哗起来。
邢钰拉着棠梨,紧张道:“这好像……是华容公主的声音?”
像是印证的她的说法,邢钰话音刚落,华容的贴身丫鬟白着脸走过来,低声附在长公主耳畔说了句什么。
长公主猛然起身,明黄色裙摆缠住椅子,椅子角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尖锐的声响。
英国公夫人忙着急问:“殿下?”
长公主手指轻轻颤抖着,随即凄声喊道:“叫太医!!”
长公主匆匆离开水榭,英国公夫人也随之离开,在场诸位女眷纷纷慌乱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不让我们离席?”
一片混乱中,英国公府的一个夫人试图稳住大家:“孙小侯爷遇刺,我们正在派人追查刺客,为保障大家安全,暂时封闭国公府,还请大家稍作等待。”
她又回头吩咐丫鬟:“落荷,去小厨房叫些点心给各位夫人小姐送来。”
棠梨明明看到这位夫人垂在袖子下面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定是听到什么了。
虽说国公府告诉大家是府里遭了刺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无人开口讨论。
只有一两个糊涂的拉着旁边的人低声问了两句,对方使了个眼色,便回过味来不说话了。
棠梨透过屏风缝隙偷偷打量了一眼男客那边,裴时清不动如山,正在和旁边的人低声交谈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裴时清忽然抬眸看过来。
虽然知道隔着屏风,但棠梨还是背脊一僵,有种偷窥被人抓到的窘迫感。
她慌忙错开视线,抓起盘子里的糕点,咬了一口。
又甜又腻,一点也不好吃。
东暖阁火被扑灭了,客人们却全都被留在水榭,时间一久众人便无聊起来。
年轻的小姐们凑在一起,悄悄议论起屏风那边的男客。
棠梨听到有人在谈论陆辰远。
但或许有人意识到陆辰远的未婚妻就在现场呢,谈论着谈论着看向棠梨,咳嗽两声,倒也不再提陆辰远,转而提起旁人。
棠梨忽然有些好奇,那些小姐们凑在一起,把男客那边的年轻公子都悄悄谈论了个遍,为何没有人谈论裴先生?
于是她低声问邢钰:“钰妹妹,裴大人是不惹小姐们喜欢吗?为何众人都是一副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
邢钰脸上立刻浮现出兴奋的神色,她哥哥和裴大人也算是好友,自然听过不少裴时清的事。
她把棠梨拉过来:“裴大人也算是你半个老师,想必在你面前一副严师的模样,根本不会提自己的婚姻私事吧?”
棠梨思索片刻,点点头。
裴先生很少在自己面前谈及私事。
她认识他那么久,一直以来听到的说法都是裴时清志在朝廷,无心风月,因此一直没有婚娶。
甚至还有一些不好的传闻,说他杀伐果决,就连女子也是不怜惜的。
看邢钰的样子,好像还真知道些什么。
倒叫棠梨有些好奇了。
邢钰凑过来:“那你不知道也实属正常。”
她把自己的嗓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裴大人说自己志在朝廷,想要先立业……”
“但我跟你说,这都是假的!裴大人他,根本就不喜欢女子!”
棠梨一双眼控制不住地瞪大。
裴大人不喜欢女子?那……他难道喜欢男子?
好在邢钰又接着说:“你想想,正常男子到这个年纪,哪个不是已经娶妻,再不济的也有一两个通房,可裴大人府里……据说只有一群小厮!”
棠梨回想了下,发现裴府也是有丫鬟的,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没开口打岔,继续听她说。
邢钰神秘兮兮说:“前几年有女子假借各种接近机会裴大人,无一得逞。”
“听说……之前有人在筵席上用下作手段设计裴大人服药,不仅没成功,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毁了清白,险些被她爹娘打了个半死不说,最后只能嫁给一个落魄的庶子。”
她咳嗽一声:“陈年往事,我也不同你说是哪家小姐了,上京权贵谁家没几个出格的后辈,裴大人没挑破此事,已经算给对方留面子了……”
“但若说裴大人是凭着运气避开那女子的设计……没人信,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邢钰小声说:“所以啊,裴大人这么不怜香惜玉,谁还敢往上凑。”
棠梨听她这么解释一通,倒是明白了。
的确是这个理,再俊美无俦的郎君,若是个不怜香惜玉的,恐怕也只会让人避之不及。
棠梨忽然有几分羡慕他。
虽说恶名在外,没有女子敢靠近他,不过从另一方面来想……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或许是两人凑在一起嘀咕,动作有些太显眼了,孙令淑看了她们好几眼。
棠梨只觉得孙令淑怎么看怎么奇怪,坐在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好几次和她对视上,她都面无表情挪开视线。
邢钰方才忙着说话,此时停下来,注意到孙令淑在看她们,于是狠狠瞪了一眼回去。
孙令淑一愣,柳眉倒竖,两个人你一眼我一眼,空气里噼里啪啦的都是火花。
棠梨扯了扯邢钰的袖子,邢钰这才气鼓鼓收回视线,嘟囔道:“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