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 by安南以南
安南以南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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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棠梨的怎么可能告诉他是因为前世的种种?
她只是别开眼睛:“小陆哥哥……你别问了。”
抓住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紧,陆辰远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碎不成声:“是不是那次你被掳……”
棠梨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个上面来,她抬眸看他, 正要开口解释。
陆辰远却忽然打断她:“棠梨, 我不在意,我不在意那些!哪怕……哪怕你失了清白, 我依然会敬重你, 我绝不会在爹娘面前提起此事, 我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陆辰远语无伦次地说着话, 尾调里藏了几分颤意。
棠梨不忍地看着面前丢盔弃甲的少年, 他曾是那样骄傲的人啊,哪怕被关押入狱,蒙上冤屈,也从没叫过一声苦。
如今却折了一身傲骨……实在是叫她于心不忍。
棠梨轻轻扯住他的袖子,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点一点拽下来。
陆辰远的指骨蜷缩在一起,整个人摇摇欲坠。
然而棠梨并不是要将他推开,而是牵引着他的手,缓缓覆上他的胸膛。
哀恸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那些不甘的情绪随着跳动的频率一点点攀附上他的手指。
棠梨的声音忽然变得又轻又软:“小陆哥哥,问一问你的心。”
“你……真的恋慕我吗?真的是因为恋慕我,才想要娶我为妻?”
陆辰远的表情变得一片迷茫。
他想到那些乏善可陈的过往,想到她如同一抹鲜亮的光跳进他灰暗无边的生命。
他想起童稚的字句问他今天做了什么?
他想起她说要带他去扶梨县外面捉鱼。
他想起……她小心翼翼问,小陆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找我玩呀?
他甚至想起彼时第一次见到棠梨,她穿着一身月白撒花百迭裙,倚着门淡淡笑的模样。
他恋慕她吗?
他自小便知道他是他命定的妻子,哪怕是一个情绪再不外显的人,面对她的时候,他也总是会多出几分柔软。
哪怕他的确恼过她信上的呱噪,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能找一个家世更好的妻子?
他承认他卑劣的那一面……但想娶她为妻的想法却从来没动摇过。
她是他早早定下的妻,他会用这一辈子来呵护她,疼爱她……
棠梨又继续说:“小陆哥哥,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山无棱天地合的痴情绝恋,也曾看到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眷侣……”
她认真地看着他:“但前提是,他们都是相爱的。”
“你我见面次数寥寥,又怎么会知道真正恋慕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呢?”
“你我自幼便定了亲,小陆哥哥想必同我一样,没有多余的机会与其他异性接触,如今正是恰好的年纪,小陆哥哥为何又不趁现在多去与那些适龄少女走动一二,找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呢?”
看陆辰远依旧一片迷茫,棠梨叹了口气:“你如今如此恼怒,只是因为我们的婚约太久太久,久到它几乎都快成了我们的束缚,你我都已经习惯了。”
她软了语气:“虽说有些大逆不道,但我并不想要一桩父母之命,媒妁之约的婚事,小陆哥哥,你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你其实并不恋慕我,我亦如此,退亲是我的意思,绝不会有人因此责怪你,责怪陆家,也不会因为此事为你蒙羞。”
她再次拿起庚帖递给他。
窗外的西府海棠在大雨中颤着枝叶,陆辰远手指发颤,想去接庚帖,却又没有勇气。
棠梨便这么一动不动拿着庚帖,眼底暗藏的风雨不比外面平静半分。
陆辰远声音嘶哑:“棠梨,你当真这么想……”
少女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看着他。
陆辰远便明白了。
棠梨的话反复回荡在脑海之中,叫他心乱如麻。
够了,今日在她面前出的丑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一道隐秘的声音在他心里呼喊。
陆辰远失魂落魄接过庚帖,深深看了她一眼,如同一道游魂,茫然无措出了门。
廊庑之下的秋月看见陆辰远出来了,连忙提步过来迎接,然而对方却像是丢了魂似的撞在她身上。
庚帖掉到了地上。
廊庑另一边的假山,管家跟在裴时清身后,笑道:“公子今日怎会来得那么早?”
裴时清道:“一会儿宾客多。”
青园乃是裴时清及冠之后买下的一处私人宅院,只是他平日里都是住在裴府,一直以来都是管家在打理。
今日天气不好,雨下个不停,裴时清才下马车,管家便引着他往这条小路走,这里遮挡多,更好避雨。
一行人轻车熟路穿过假山,却见不远处的廊庑一个人跌跌撞撞走过来,撞到丫鬟身上。
那丫鬟裴时清认得,是棠梨身边的,唤作秋月。
那个青年裴时清也认得,正是那位风头正盛的新科探花郎,陆公子陆辰远。
管家见裴时清停住脚步,也不敢往前,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位年轻公子失魂落魄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一旁的秋月边道歉边伸手帮他去捡。
那公子却失态地拍开她的手,抱着那薄薄的书一样的东西跌跌撞撞离开。
秋月狐疑地嘟囔了几句,折身往书房走去。
裴时清看着陆辰远消失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东西上。
他淡淡看了一旁的息邪一眼。
息邪立刻心领神会,悄然消失在假山之后。
棠梨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暴雨如注,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
秋月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雨珠,走进屋来,“小姐,陆公子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棠梨勉强笑笑,“怎么不去送送他。”
秋月翻了个白眼:“他跟被狗撵了似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秋月说着说着,忽然问:“小姐,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他欺负你了?”秋月忽然激动起来,“小姐,他要敢欺负你,我先把阿苍喊来打他一顿!”
棠梨拉住她:“没有的,只是发生了一点口角。”
秋月半信半疑,“当真?小姐我跟你说,男人最不能护着,你们还未成婚,他便敢欺负你的话,以后只会变本加厉……”
秋月絮絮叨叨不停,棠梨哭笑不得:“好秋月,我明白,不过他真的没有欺负我。”
她朝她眨了眨眼:“明日我再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等今日筵席过去,她明日会跟大家坦白自己和陆辰远的事。
秋月却一下子被吊起好奇心来,“小姐要同我说什么?能不能先……”
然而一道冷沉的声音打断了她:“棠梨。”
两人循声望去,裴时清站在雨水淅沥的屋檐下,袍角招惹了一点雨渍,漆黑眼眸望进屋中。
秋月忽然打了个寒颤。
虽然这位裴大人向来温和待人,但她还是从骨子里怵这人。
棠梨不知裴时清为何这个时候就来了,但还是挤出一丝笑:“裴先生来了。”
她给秋月使了个眼色:“秋月,去厨房做个松子糕,一会儿再端过来。”
这是裴时清喜欢的糕点。
秋月很快缩着脖子退下了。
棠梨笑着问裴时清:“裴先生不进来吗?”
他看她一眼,沉默着进了屋,在身后招展的衣袖似乎将屋外的风雨也一并带了进来。
颀长的身影投在屏风上,屋内光线猛然一暗。
裴时清走到长案前,却并不坐下,只是神色复杂盯着她看。
棠梨只能被迫仰起头来看他。
他衣袍间的松香掺杂着湿润的水汽,似有若无萦绕在棠梨鼻尖。
棠梨忽然便有些紧张,她喉头干涩,轻轻唤了一句:“裴先生。”
“你哭过。”对方忽然开口说。
棠梨一愣,随即别开眼,佯装自然:“裴先生眼力真好。”
方才秋月都没看出来。
她听到头顶一声极淡的叹息。
再仔细听,却又像她的错觉。
“为何要退亲。”他语气极淡。
棠梨浑身一僵,裴先生知道了?
她仰头看他。
裴时清依然静静伫立在原地,一双黢黑的眸半敛,像是要直直望进她的心底。
雨声淅沥。
棠梨忽然一笑:“裴先生……当真想听原因?”
一道闷雷摇动天地,裴时清淡淡看着她,垂在两侧的手,却一点点收紧。

雨滴撞击着窗棂,打湿了长案上放着的一卷书册。
棠梨起身,将窗棂合上, 回眸看他:“裴先生认为,夫妻当为何?”
裴时清沉吟片刻:“所伴之人,所依之人,所托之人。”
棠梨眸光微动, 她露出些浅浅的笑意:“裴先生的见解,我再赞同不过。”
她话锋一转:“可这天底下, 又有多少夫妻能做到裴先生所说的三点?”
“何为可伴?男子在外为功名利禄奔波, 又有几人能好好陪伴妻子?女子在垂花门内终日惶惶,要担心丈夫纳妾、狎妓,又何谈可相依, 可相托?”
她望向窗外, 稀疏天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照在她脸上, 将她的表情勾勒得明明暗暗。
“裴先生说我痴心妄想也好, 说我大逆不道也罢,但棠梨想要的, 正是真正能相伴,能相依, 能相托之人。”
裴时清沉默不语。
棠梨故作释然:“裴先生, 我期望之人,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我不想耽误他人, 也不想违背本心, 所以……”
她回眸看他:“我想裴先生应该会理解我。”
“可曾记得我听你说过,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责。”裴时清忽然开口。
“既然这世道苛责, 那便逆了这世道。”他轻描淡写道。
风雨撞击窗棂,屋内纱幔也随风而动。
两人目光交错,短暂对视间,倒比外面风雨更加惊心动魄。
棠梨缓缓绽开一个笑:“先生说得是,学生受教。”
那一晚三人都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棠梨躺在榻上,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裴时清的话,逆了世道?
可对一个弱流女子来说,注定是不容易的。
她忽然想起那位长公主。
心中慢慢有了计较,才嗅着雨水的湿慢慢入睡。
陆辰远的屋子里,一灯如豆。
灯花已经许久无人去剪,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得少年面容愈加憔悴。
桌上并排放着两封庚帖,他的指尖在上面缓缓摩挲。
像是不知疲倦,也像是茫然无措。
水榭的幽幽灯火倒映在落云湖面上。
这场绵延终日的大雨在傍晚终于停歇,湖面似乎也被清洗得澄澈透明。
裴时清站在水榭之内,极目远眺。
风雨不再,湖上一片静谧,就连往日聒噪的虫儿都悄然无声。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那场风暴是如何摧枯拉朽,毁天灭地。
许是昨夜没睡好,晨起时棠梨的眼睛都是发肿的。
她让姑姑给自己煮了枚鸡蛋,握着鸡蛋在眼睛上来回滚动。
今日雨过天晴,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幽气息,实在是心旷神怡。
棠梨坐在长案前,窗棂半开,池塘里的蜉蝣轻掠过湖面,湖水泛起圈圈涟漪。
待到眼睛消肿,棠梨又取了本书看,很快一上午便这么厮混过去。
刚用过午膳,棠梨倚着软榻昏昏欲睡间,秋月咋咋呼呼走进来:“小姐!裴大人给你送东西过来了!”
棠梨一个激灵醒过来,睡眼惺忪道:“裴先生?裴先生送了什么东西过来?”
秋月将手中匣子往长几上一放:“小姐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裴先生怎么会这个时候送东西过来?
棠梨好奇得紧,走到长几前,轻轻揭开香樟木的匣子。
是一副棋子。
棠梨捻起一枚白子,棋子莹莹如玉,触感生凉,正是上次在裴时清的水榭中对弈用的那一副。
棠梨抓起一把棋子,让莹润微凉的触感盈满掌心。
裴先生……是想告诉她什么?
棋盘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那便逆了这世道。”
清冷的声音再次盘旋在耳畔。
棠梨缓缓笑起来,积郁的情绪也终于一扫而空。
自那日棠梨退还庚帖之后,陆家迟迟没有动静。
棠梨也不着急,话已经说开,陆辰远并不是愚笨之人,想必知道该怎么妥善处理此事。
至少得给陆家一点商量的时间。
退亲一事暂且搁置,倒是另一边有了眉目。
徐江松的状元府建成之后,棠家帮他好好操办了一场,为的也是两位兄长能提前交好日后朝中的同僚。
裴时清极给面子地送了一道山水花鸟累丝屏风来,众人面上不显,心底门儿清。
听说新科状元郎和棠家兄妹已经结拜了兄妹,裴大人又与棠家小姐有师生之谊。
绕来绕去,这几个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不仅如此,那位棠小姐的未婚夫婿还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
一时间也不知还是艳羡这位棠小姐,还是说她是个会盘算的。
不管怎么说,有状元郎做哥哥,探花郎做夫君,又攀上了裴大人这根高枝,这位棠小姐迅速在上京权贵圈中声名鹊起。
只是这棠小姐为人实在是低调,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结交她,但递出去的帖子都被礼貌退还了。
她声称刚来上京,身体不适,需要好好修养。
一来二去,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新科状元郎,以及棠家长子,如今任职翰林院编修的棠墨晚。
两人显然也想要趁此机会打入上京核心圈层,每每有宴请,都是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也和众人打了个熟识。
露面的机会一多,便有人发现新科状元郎手里常常拿着一把折扇。
其实他在秋闱中中了解元之后,便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位徐公子时常带着一把折扇,出没于各大场合。
没想到他成了状元郎之后依然带着这把折扇。
有心之人自然留意起来,这一留意,便发现折扇上画的是一副稚童闹溪图,栩栩如生,画工了得,似乎都能听到那小童畅快的笑声。
有人在筵席上惊讶道:“徐公子这折扇上的画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徐江松摇着折扇,笑着说:“出自我妹妹之手。”
新科状元郎还有几个妹妹?
所以说这画……竟然是出自那位棠小姐?
问话那人惊讶不已,这位棠小姐竟然有如此本事?
看来能与裴大人愿意当她半个老师,的确是有道理的。
于是新科状元郎的义妹擅长丹青一事,便在上京传开了。
一来二去,倒是有人托徐江松与棠梨搭上了线,也想从她这里求上一副墨宝。
先不论此举的确是一个与这些新贵处好关系的机会,光凭这位棠小姐的画艺,的确就已经让人心服口服。
更何况徐江松还愿意在画纸上题上几句诗。
这下好了,诗画双全,哪怕是挂在家中沾一沾状元郎的才气也是极好的。
上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很快此事便传进了那位长公主的耳朵里。
这位独得陛下偏爱的长公主生平最宠之物有二。
除了她难产三天生下的儿子孙朝洺之外,便是好画。
偌大的公主府里收藏的名家画作,不说上千,也有成百。
据说她三十寿宴的时候,还曾请出五位名家一同作画,为的便是临摹她游湖泛舟的场景。
然而五位名家里有四位做的画都让她不满意。
据说长公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将其中四幅画都哗哗撕碎,扔到湖中喂了鱼。
四个名家从此再也抬不起头来。
其中一个回去之后竟是再也拿不起画笔,另一个积郁成疾,早早离世。
剩下两个也从此销声匿迹。
当年此事震惊了整个上京。
有人指责长公主恃宠而骄,羞煞人也。
几个名家甚至联合起来宣称,哪怕是将自己的作品全部焚烧干净,也不会让其中任何一幅流入长公主的手里。
长公主听闻此事之后不屑至极,点评道:“稚儿之作,堪入我眼?”
那些文人墨客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骨气虽然重要,但项上人头更重要。
谁人不知这位长公主乃是陛下护在心尖上的人,或许比他那些不受宠的公主皇子还要重要。
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并不受先帝宠爱。
皇帝的生母只是宫中一位身份低微的婢女,后来因为疾病缠身早早去世,留下一双孤苦无依的儿女。
皇帝幼时性格木讷,也不知道被其他皇子明里暗里欺负了多少次。
在人微言轻的幼年,这位一母同胞的长姐像是护着雏鹰一样,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陪他经历太子被废,义王叛乱,最后一步一步将自己的弟弟扶上那个位置。
谁人不清楚,大庆朝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的江山,但这位长公主跺一跺脚,整个大庆都得摇上一摇。
棠梨的画作在上京流传开来之后,长公主先是不屑一顾。
黄毛丫头的画,能有出息到哪里去?
直到有刻意讨好之人特意捧了一幅美人荡秋千呈到她面前。
长公主这才多了几分兴趣。
技艺称不上是她见过最好的,她收藏过的人物画多如牛毛,各家各派,笔法不尽相同……
却没有一人能画出她这般灵动逼真的姿态。
美人的青丝随风飘荡,一双含情目似乎透过宣纸,直直望向看客。
长公主当即便要见棠梨本人。
她倒是要看看,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为何能画出如此直入人心的画来?
棠梨接到公主府的帖子时,凑巧也在书房里作画。
画的是一副石上青松图。
其实她更擅长的是人物画,但是……这位大人给的金子实在是太多了!谁跟钱过不去啊!
青骊喜忧掺半打断她:“棠儿,那位长公主……要见你。”
棠梨放下画笔,挑了挑眉,终于来了。
她之前让徐江松整日带着折扇,不就是为了这一日吗?
青骊见她没有半分惧色,不知不觉也跟着平静下来,但还是忧心忡忡说:“听闻这长公主位高权重,是个极不好相与的。”
棠梨只是淡然一笑:“她还能吃人不成?”

◎既然还那么在乎陆家,又为何要退亲?◎
棠梨欣然接了公主府的帖子, 开始琢磨着该怎么讨好这位传说中阴晴不定,又位高权重的长公主。
毕竟未来陆家满门的性命,全都系于此人手上。
此事说来话长, 牵扯之人甚广。
长公主魏汐与驸马恩爱有加,在上京都是出了名的。
只可惜天妒有情人,驸马当年随开国公前往浔州治水,身陨于洪水之中, 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长公主彼时已经有孕八月余,听闻噩耗, 当即早产。
她足足难产了三天, 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才诞下一子。
也因为此事,长公主伤了身子, 日后没法再孕育。
驸马于治水中身陨, 自己又彻底伤了身子, 长公主从此记恨上了开国公谢氏一家。
毕竟当时驸马跟随开国公前往浔州一事, 乃是开国公的妹妹,当时的皇后谢玄婵向陛下提出的。
长公主一不痛快, 便要找谢家的麻烦。
谢玄婵出自功勋昭著的谢家,这桩婚事本就是当年长公主为了帮助皇帝登上皇位而谋划来的。
皇帝真正宠爱之人, 乃是贵妃周氏。
于是长公主三番五次刁难自己的皇后, 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玄婵与皇帝之子魏琅早早便被封为太子,随着魏琅渐渐长大, 谢家又越发功高盖主, 皇帝起了忌惮之心。
其间种种波谲云诡棠梨无从得知, 只知道在魏琅十五岁那年, 发生了震惊朝野的太子谋逆案。
太子被废, 谢家二百多口人被满门屠灭,据说开国公府门前的白玉阶都被鲜血染红,血腥味缭绕十日不散。
有传闻说,此事背后主谋正是周家,周家在谢家满门覆灭后,反手便将当时的周贵妃推上了后位,也就是如今的周皇后。
而这一切背后,正是有长公主推波助澜。
那些血腥陈旧的宫闱秘事已被隐藏在岁月长河中,总之此事之后,大庆朝彻底少了一个门阀世家。
取而代之的,则是蒸蒸日上的周氏。
长公主的孩子因为早产,自幼身体便不好,好几次都险些夭折。
长公主对这个唯一的儿子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嘴里,不敢碰他一根指头。
渐渐的便养出了一个混世魔王,便是上京如今知名的纨绔,孙朝洺。
问题便出在这里,孙朝洺有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娘亲,又有皇帝做舅舅,哪怕行事再过嚣张荒唐,也有恃无恐。
于是孙朝洺便养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可怕癖好,便是玩弄半大少女。
往往刚过十岁,但还未超过十三的这部分少女,最容易被他盯上。
陆微雨便是在一次宴席之上被孙朝洺注意到的。
彼时她刚满九岁,五官身条都还没长开,孙朝洺这畜牲便决定养她两年再下手。
然而万万没想到,陆微雨十岁这年,她的哥哥陆辰远便中了探花郎。
孙朝洺虽然行事荒谬,但却不蠢,看出来陆辰远是个人才,必然能在朝廷之上得到重用。
到那个时候,再想对他妹妹下手,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于是孙朝洺打起了年仅十岁的陆微雨的心思。
陆微雨是个机灵的,竟识破了孙朝洺布下的陷阱,险之又险逃脱出来。
陆家得知此事之后,大为震惊,也曾想方设法向这位纨绔求饶。
然而孙朝洺就是盯上了陆微雨不肯放,甚至戏言:“我院子里虽然有不少小妾,但你们家女儿实在合我胃口,早点送来给我,我还能保证在我厌倦她之前,给她个贵妾当当。”
陆稼大怒,却也无可奈何。
急切之下,陆稼只能将陆微雨隐姓埋名送出上京,做好了这辈子不再相认的准备。
可孙朝洺就是个疯子,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此事,竟一路追着陆微雨出了京。
陆微雨的马车被孙朝洺追上,小姑娘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用簪子戳瞎了孙朝洺一只眼睛之后,随着马车跌落悬崖。
孙朝洺偷鸡不成反被蚀把米,瞎了一只眼回到上京,愤怒之至,扬言要将整个陆家错骨扬灰。
长公主得知此事之后,也是又惊又怒。
她捧在手心长大的儿子,竟然就这么废了一只眼!
于是后来,陆家卷入了前太子谋逆案中,落得个满门流放,惨死牢狱的下场。
陆家明白,这是长公主的报复。
被勾起前一世惨痛的记忆,棠梨深吸一口气,明白自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为陆家谋取一线生机。
她与陆辰远退亲不假,但她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陆家送死。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管束孙朝洺,那就只有一个人——长公主。
长公主是养大这混世魔王的元凶,却也是她的一线希望。
应邀长公主之约那一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面见长公主这样的贵人,衣着很有讲究。
太寒酸了显得失敬,太华丽了又会惹得主人不快,尤其要考虑到长公主已年过三十,面对她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会是什么心理。
于是棠梨挑了一件紫灰色绉纱窄袖袍,下着银灰色印金团花褶裥裙,不失庄重,但却绝不轻挑。
青骊看她换上这身衣裳,仿佛瞬间大了个四五岁,蹙眉道:“太老气了些。”
棠梨给自己挑了一支羊脂玉素簪,又用脂粉将脸色压得暗沉了一些,口脂也挑了一个庄重的颜色,道:“姑姑,长公主已年过三十。”
青骊叹了一口气,“你思虑得周全。”
马车已经等在府外,棠梨和青骊先后上了马车。
阿苍自然地就要跟着上去,却被棠梨阻止:“阿苍,今天你乖乖待在府里。”
阿苍不解,一双浅褐色的眼睛疑惑地看向棠梨。
长公主性情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棠梨实在担心,若是阿苍跟着一起去的话,她忽然起了兴致让阿苍揭下脸上面具……
阿苍脸上的刺字便会暴露无遗。
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棠梨没办法跟他解释那么多,只软了语气说:“阿苍,我们要出去办点事,不方便带你出去,你乖乖待在府里,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东街的李家牛肉干。”
阿苍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但他不忘交代一句:“注意安全。”
长公主虽然行事无常,但也并不是草菅人命之人。
棠梨很清楚这一点,于是笑道:“放心吧。”
马车载着两人缓缓走上长街,刚拐过福隆巷,马儿忽然高高嘶鸣一声,“砰”的一声,马车被撞停。
棠梨险些磕到车厢上,青骊连忙拽着她坐回来,惊魂不定道:“怎么回事?”
下一刻,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棠姑娘,我们公子请你一叙。”
棠梨和青骊对视一眼。
息邪?裴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轻轻握了握青骊的手:“姑姑,我下去一趟。”
青骊忧心不已,扯了她的袖子一下:“早点回来。”
息邪见人下来了,先是跟她行了一礼,才把人往旁边的马车上带。
原来方才与他们相撞的,正是裴时清的马车。
棠梨掀开车帘,马车上依然点着淡淡的熏香,熟悉的香味瞬间包裹住她。
她弯腰上了马车,弯着眼睛冲着闭目养神的裴时清道:“裴先生。”
对方忽然睁开眼睛,黢黑眼眸幽深难见底,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棠梨愣了愣,又疑惑地唤了一声:“裴先生?”
她的手腕忽然被人捉住,随即那人重重一拽,棠梨一个踉跄,险些跌到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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