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看了杨大姐一眼,杨大姐那脸白刷刷地,可知夏荷花说的是真的。她真的说了什么被夏荷花抓住了把柄了。
乔薇问:“她说了什么?”
夏荷花小人得志,笑得猖狂,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凭这一句,真的是可以搞死杨招娣了!
“是吗?”乔薇却笑容不变,“可我没听见她说,我只听见你说了。是吧,赵嫂子,夕夕,你们也听见了吧,刚才她说了这句话。”
空气突然安静。
形势一瞬大反转。
夏荷花呆住。
杨大姐和林夕夕却像将窒息忽然得到了空气,终于能呼吸了!
“对,她说了,我听见了!”杨大姐复活了!
“我也听见了!她刚刚说的!”林夕夕和舅舅舅妈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同一阵线。
乔薇含笑告诉夏荷花:“你瞧,我们有三个证人都能证明你说了这句话。”
这下,轮到夏荷花脸色发白了。
但自从那年在乔薇手里吃了个大亏之后,夏荷花好歹也长进了不少。
她脸白了白,忽地“嗤”一声,僵硬笑着说:“瞧你们,还当真了,开个玩笑而已。”
乔薇也笑得很灿烂:“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夏荷花说:“那什么,今天猪肉挺新鲜,你也买了呀。”
乔薇说:“是呀,你还买了芹菜呀。打算怎么吃呀?”
“裹面,蒸着拌蒜吃。”夏荷花说,“跟你说,好吃。”
乔薇受教:“下次我也蒸。”
夏荷花开始挪动脚步:“那就先回去了哈,家里有孩子呢。”
乔薇笑眯眯:“那走路稳点,别摔着了。”
夏荷花已经顾不上再回应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就快跑起来了。
飞也似的逃了。
杨大姐脚一软,差点摔倒。
林夕夕手疾眼快扶住了她。
杨大姐感觉虚脱,人要哭了:“薇薇,薇薇!多亏了你!”
这种事真是没办法。
乔薇以前陪妈妈重温老电视剧, 就看到过一个情节,两口子私下里说了另一个领导两句话,结果被家里孩子听见了。
后来怕孩子出去乱说, 就事事都顺着这孩子。这孩子知道可以用这个拿捏爸妈,越来越得寸进尺。
最后两口子没办法,就对外说这个孩子疯了。
后来是送精神病院了还是劳改学校乔薇忘记了。
人这一辈子, 谁还没个嘴碎嘴贱的时候。
她嘱咐杨大姐:“以后可别再乱说话了。”
杨大姐点头如啄米。
乔薇说:“我还得去上班,我先走了。”
她骑上车骑出去几米, 车头一转又回来了。
杨大姐和林夕夕赶紧凑过去, 听她有什么嘱咐。
乔薇果然是有嘱咐的。
“回家看看去, 有没有拿伟人像或者印着宣传口号的海报剪鞋样子的,赶紧处理了。”
“我说的处理是扔灶里烧了,听明白了吗?”
杨大姐的脸色又白了。
就看杨大姐那个脸色,乔薇就知道没白多说这一句, 她家肯定有。
果然杨大姐匆忙回家, 真翻出了个伟人像剪的鞋样子。林夕夕都恼火了:“你啥时候剪的?”
真要命。
杨大姐说:“就那天找不着纸,随手拿了一张……”
林夕夕一把抢过来, 拿火柴点火烧了。
看着那鞋样子变成了灰,杨大姐才脱了力往炕上一躺:“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这也不行……”
女人天天地只在锅边灶台打转,家里也没有报纸电视,政治嗅觉就迟钝很多。
林夕夕把家里翻了一遍, 确定再没有什么了, 回屋来看杨大姐:“应该没啥了。以后千万注意啊。”
她今天也受惊了。
她过去生活在农村, 祖宗十八代贫农, 根正苗红,没怎么受到过冲击。没想到进城后, 亲历了一回。
吓死个人。
到了中午,林夕夕开始准备做饭了,进去去看,杨大姐还躺着呢。
“妗子,你该过去给那个人做饭了。”她推了推杨大姐。
杨大姐哼唧两声:“我这心口难受。”
今天受惊受大发了,人有点缓不过来。
林夕夕说:“那咋办?我做了给他送过去?”
杨大姐叹气:“别。他那个人可挑剔了。要不然,你过去给他做吧。他还得指点你怎么做呢,可不是随便做。”
“那你吃啥?”
“你先去给他做吧,别饿着他。回来咱俩下点面条子。”
“好,那我去了。”
吕天泽没想到今天来做饭的会是赵团长的外甥女。
林夕夕进来打了个招呼:“吕同志,我妗……我舅妈今天不舒服,我替她给你做饭。”
她的普通话说得不及乔薇,但比起杨大姐已经好太多了。
吕天泽点头:“行。”
林夕夕就准备做饭,她问:“有什么要注意的吗?我舅妈说您要求挺高的。”
吕天泽咧嘴笑笑:“没有,你随便弄就行了。我看会书,做完叫我。”
说完,他就进屋去了,带了一下门,虽然没有带死,但门就像是结界,挡在那,就是边界。
林夕夕没说什么,默默地做饭。
做完了也不敲门进屋,在院子里喊他:“做好啦,可以吃啦。”
吕天泽出来一看,饭菜摆好,锅刷干净了。
林夕夕说:“我回去了。”
吕天泽点点头。
杨大姐躺了一天。
赵团长回来吓一跳:“怎么了?”
杨大姐从来是个精力充沛的健壮女人,很少生病,而且特别勤劳,一刻不歇着,鲜少见她这么躺着。
突然这一下子,给赵团长吓着了。
杨大姐看着自家男人,想到自己闯的祸,可能差一点就连累男人了,突然放声大哭。
赵团长更慌了。
这婆娘,不怕她发飙,可真没见过她这么哭啊。
赵团长连哄带安慰的,一直问怎么了,杨大姐才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讲了。
赵团长的脸都白了。
感觉自己离退伍大概就差一丢丢的距离了。
乔薇给自己拽回来了。
看着老婆子,很想骂她,可她已经满脸鼻涕眼泪了,又感觉无力。
最后赵团长在炕头的方凳上坐下,一言不发,只抽烟。
抽完一支,闷声问:“长教训了吗?”
杨大姐哽咽:“长了。”
“能记住吗?”
“能。”
赵团长嘿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现实撞回南墙有用。
他站起来。
“干啥去?”
“总得去跟人乔薇说声谢吧。”
这跟救命大恩也不差什么了。
“嗯嗯,去吧,多谢谢她。”
“知道了。诶?你没去给天泽做饭啊?”
“我这身上一直不得劲,让夕夕去了。”
“行吧。”
赵团长专程过来道谢,严磊才知道了这件事。
乔薇说:“没什么好谢的,就是让嫂子以后一定注意点。”
赵团长唉声叹气:“她老娘们啥也不懂。”
“她不懂,你教她呀。”乔薇可不吃这套,“外面的事你跟她讲过吗?她成天洗衣服做饭的,家里连个报纸也瞧不见,也就每天听个广播才知道个新闻。你倒是给她开通让她懂的渠道啊。”
赵团长抓抓头,无可反驳。
回到家,林夕夕已经回来了,开始做赵家的饭。
赵团长问:“你去给你吕叔做饭,他没说啥吧?”
林夕夕撩起眼皮:“说啥?”
赵团长反而说:“没啥。”
吕天泽那个货不是个好鸟,要敢对自家外甥女口花花,他得揍他。
他不说,林夕夕就继续垂着眼煮面。
杨大姐接连好些天都睡觉不安稳,夜惊,盗汗。
赵团长去抓了几副要给她煎了吃,才好些。
那几天一直是林夕夕去给吕天泽做饭。吕天泽见她老实,也不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样她一来,他就回屋了。渐渐两个人也能说两句话。
杨大姐好了以后,瞧着林夕夕给吕天泽做饭也没什么,中午那顿就叫林夕夕去做。
杨大姐一辈子勤快,就从来没歇过,家里有林夕夕的时候她也是一样一刻不停地做家务干活的。谁知道受惊生病的这几天天天躺着,这辈子没歇过的人忽然领悟到了“歇着”的美妙了。
其实中午男人不回来,她们女人在家本来就是随便对付点就过去了,不正经做饭的。
是吕天泽来了又加大了她的劳作程度。现在瞅着林夕夕给吕天泽做饭也没事,杨大姐偷个懒,中午那顿就叫林夕夕去做。
倒也无事。
到了春节,林夕夕把吕天泽的衣服也抱回来了:“我瞅他一个大男人洗衣服不像样子,我就说我顺手给他洗了吧。”
杨大姐说:“你舅说不给他洗。”
以杨大姐的勤快,一开始就说要把吕天泽的衣服也一起洗。是赵团长不让。
“不会做饭那没办法。”他嗤道,“洗衣服谁还不会洗。哪个当兵的不是自己洗衣服。这小子好日子过得太多,也该吃点苦。”
他还吹牛:“当年他新兵,特别横,谁也不怕。严磊带头蒙着被子胖揍了一顿,居然还不服,又揍了第二顿第三顿直到揍服了。让这小子给我们洗了一个月的衣服。咋现在就不能洗了?”
林夕夕吃惊:“舅舅干啥呀。“
她嗔道:“舅舅也得分时候啊。人家富贵的时候当然可以,现在人家什么情况,你这时候不照顾人家,以后人家回去当大官了,也不会想着你。“
杨大姐嗐了一声说:“咱啥时候指望过让人家以后带擎咱了?再说了,谁知道以后会咋样啊?你咋就知道以后会好?万一就……哎,呸呸呸,不说这丧气话。当大官!当大官!还是你说的对。让天泽以后回去当大官!”
“行吧,以后他的衣服就拿回来咱洗了吧。”
“妗子,你甭受累,我来就行。”
“中。你年轻,你多干点。以后让天泽记你的好。”
时间悠悠流过。
转眼又是十月国庆节,到处是喜气洋洋。
吕天泽避难到下河口已经一年了,忽然收到了北京的来信。
潘师长爱人也给潘师长打了个电话。严磊、赵团长他们则是从潘师长那里听到的。
各自回去告诉了自己的爱人:“天泽的爱人,不是,前妻……改嫁了。”
乔薇只微微摇头,说:“也没什么好责怪人家的。”
这种情况太多了,严磊叹了口气。
然后拿眼瞧她。
乔薇:“……看什么?”
严磊特别想知道:“我要是被XX了,先跟你离婚保你和湘湘,你会改嫁吗?”
乔薇说:“做这种假设没意义。得看那时候什么境况,我面临多大的压力,有什么困难。”
严磊把她扑到在炕上:“你就不能说句‘不会’哄哄我啊?”
乔薇却反问:“如果是我被XX呢?我每天特别惨,每天血肉模糊的。你根本帮不上忙。现在有一个,嗯,手握实权的姐姐,或者她没实权,她爸爸有,你只要跟她结婚,她就能保下我。你怎么办?”
这个根本不用选,严磊直接回答:“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会跟她结婚,让她保你。”
“你瞧。”乔薇撑头侧躺,“所以谁也没法张口就承诺一万年是不是。我不信承诺这种东西的。我只信自己过好的每一天。”
严磊躺在那,仰面看着她美好的脸。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谁伤害过她,让她不再相信承诺?
但他不能问。
杨大姐转头把吕天泽前妻再婚的事告诉了林夕夕。
林夕夕也只顿了顿,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因为她和吕天泽一直相安无事,杨大姐也比较放心让她去给吕天泽做饭洗衣了。
一年过去,她老实,吕天泽也不怎么防备她,也肯让她进屋收拾。
她还给他拆洗过被子和棉袄,日常这些生活起居都打理得很好。
她内心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也不敢造次。
前世,这个农村女孩大胆了一把,未婚先孕。
虽然在父兄的拳头帮助下,成功和城里的知青结了婚,但这也成了她一生的污点。婆婆和丈夫都拿这件事来踩她。
林夕夕不想重复自己的错误。
她也不敢在吕天泽面前造次,挑逗勾引都不敢。
明明,她两辈子的年龄加起来比吕天泽大得多了,可她能感受到,在吕天泽面前,她啥也不是。
终究人家是北京来的有见识的高官,她是个两辈子都围着锅边灶台转的女人。
总觉得吕天泽是能看穿她的。
吕天泽果然是能看穿她。
这天十月里,阳光很好,林夕夕抱着洗干净的衣服给去吕天泽送过去。
吕天泽躺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晒太阳。
林夕夕跟他打招呼,他才睁开眼睛,点点头。
林夕夕里里外外忙忙碌碌,他一直看着,看了很久。
在林夕夕又收拾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盆里准备带回去洗的时候,他放下脚坐了起来,大马金刀地。
“小林。叔年纪大了,也不跟你兜圈子。”他眯起眼问这个姑娘,“你想从我身上图什么?”
关于林夕夕和吕天泽要结婚这件事, 严磊大概是最生气甚至可能是唯一生气的一个人。
赵团长和杨大姐都没生气。
他俩没来得及。
潘师长是以男方临时家长的身份亲自登门的,等他说明来意,赵团长和杨大姐都懵逼了。
夕夕和天泽?
无论是年纪、性格还是别的什么, 这两个在他们心里是怎么都不太可能扯在一起的人。
他们俩在懵逼与震惊中都还没来得及生气,潘师长便告诉他们:“老太太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个姑娘的情况,她表示同意。
她承诺, 不管未来情况怎么样,只要这姑娘跟吕天泽结婚, 不管吕天泽未来是不是能平反, 或者姑娘是不是能给吕天泽生下儿女, 只要她嫁给吕天泽,未来家产就有她的一份。
绝不会让她没着落。
正常年月,老太太和吕天泽是都绝不可能看上林夕夕这样一个农村姑娘的。
可现在不是正常年月。
老太太在北京看过太多熬不下去自杀的人。老太太只希望儿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儿子。
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 别的都不重要。
在潘师长眼里, 也差不多。
而且现在谁也不知道眼前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也许没有终结的一日?
那吕天泽就需要一个女人照顾他。
这种照顾既包括生活起居上的, 也包括生理上的。
此时,吕天泽是被XX之身。恰好林夕夕是十八代贫农子弟,根正苗红。
吕天泽需要人照顾。恰好林夕夕勤劳贤惠最会的就是伺候人。
吕天泽有男人的需求,恰好林夕夕年轻貌美有青春的□□。
一切都是恰恰好。
在错位的年代,两个本不般配的人, 对彼此的需求却如齿轮一样咬合镶嵌。
赵团长和杨大姐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们俩都知道老太太每个月从北京辗转送过来的钱, 比普通工人的工资都高得多。
他们甚至能猜想得出来, 以他们有限的认知可能根本无法去估计北京的那一份“家产”。
但是、但是, 总觉得天泽和夕夕……似乎……
他们的犹豫潘师长看在了眼里,他沉吟一下, 问:“如果不选天泽,你们俩以后能给小林找一个什么样的呢?”
赵团长和杨大姐对视了一眼。
找一个什么样的?
不管找什么样的,都找不到吕天泽这样的。
那丫头心气高,一心想找城市人。她这辈子能遇到的城里人,大概谁都不可能比得上吕天泽了。
这是天花板。
错过了,就没了。
以后给她找一个不如吕天泽的,会不会怨恨他们俩一辈子?
杨大姐期期艾艾地说:“那得、得问问她自己……”
潘师长微微一笑:“已经问过了。”
“天泽带她去见过我了,她愿意。”
乔薇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不惊讶。
或者说,当她知道吕天泽的前妻改嫁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有预感。
这是因为乔薇的社交圈子和林夕夕的重叠。或者不该说重叠,该说是乔薇的社交圈覆盖了林夕夕社交圈。
在她们能接触到的人当中,当吕天泽出现在乔薇面前的时候,其实乔薇脑子里就一闪而过——这个人……是她们能接触到的人当中,除了严磊之外唯一符合林夕夕要求的人啊。
果不其然。
所以,严磊成了这件事里唯一生气的人。
“我就该狠狠揍他一顿,我不该这么好说话。”他气道,“也是我不是小林真正的长辈,老赵同意了,我也没啥好说的。”
严磊比赵团长年轻不少,但他和赵团长论兄弟。
兄弟的外甥女,四舍五入约等于他的外甥女。
吕天泽也是他的兄弟。
吕天泽这个当叔叔的看上了他的外甥女,能不生气吗!
乔薇劝他:“人家两个人都愿意,双方家长也都愿意,你就别管了。”
“不管,我也管不着。他就不是个好鸟,我早就知道。”严磊还是气哼哼。
但再气也没办法,因为林夕夕真的是自己愿意的。
吕天泽跟他说了。
他问吕天泽怎么会看上林夕夕。
以前那些给吕天泽写信的姑娘,一个个文采飞扬的。跟林夕夕不是一个水平的。
吕天泽笑得慵懒。
“她是个明白姑娘,我喜欢她这一点。”他说。
“你想从我身上图什么?”他直接问林夕夕。
林夕夕对他有所图。她虽然不敢造次,但她心里想的是瞒不过他这双利眼的。吕天泽一直都知道。
但她一直老实,所以他也不戳破。
直到现在。
林夕夕手里的盆掉到了地上。脏衣服散落。
她慌乱蹲下去捡。
吕天泽很有耐心,等着她。
林夕夕把脏衣服都收进盆里,把心一横,抬起脸。
“我想过好日子。”
“我盼着你将来能平反,带我去北京。”
“你就算不平反,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跟着你不亏。”
“我、我很会照顾人。我能把你照顾好。”
“我也能伺候好你妈。以后她年纪大了,我保证能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干干净净。”
“我还能给你生孩子,我能生好多。”
“我就想跟你去北京,住大房子,坐小车,当官太太!”
“别的,我不在乎!”
“她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么。”吕天泽跟严磊说,“光是这一点,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何况她还年轻,美貌,舅舅是团级干部,她跟他们一起生活,勉强算是半个干部家庭子弟。
以后可以把她舅舅家当娘家。
一切都,恰恰好。
早了晚了,多了少了,快了慢了,大概就都不行。就现在,就现在,恰恰好。
“对了,‘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是什么意思?”严磊向乔薇请教,“我没懂。”
吕天泽还不肯给他解释,他坏笑说:“你不懂,就别懂最好。”
什么玩意。
乔薇猜到了:“夕夕说的?”
吕天泽说林夕夕说她不在乎。
“对。”严磊问,“你怎么知道?”
乔薇怎么知道。因为这句话是后来才有的,因为眼前的年代根本不具有这句话里所描述的语境。
这时候生活作风问题是个大问题。
丢官都是轻的,还要被XX。XX的时候女方的脖子上是要挂一双破鞋的。
当然肯定还是有人会搞,但终究比起后世,是极少数,而且偷偷摸摸,不敢张扬。不像后世,“男人有钱就变坏”,“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严磊根本无法从这句话里产生任何联想,不能像吕天泽那样一听就懂。
乔薇笑吟吟:“你不懂,就别懂最好。”
严磊:“……”
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
林夕夕就这样,和吕天泽结婚了。
她从舅舅家搬到了西北头的小院,安安静静地和吕天泽做起了夫妻。
在另一个时空里,她嫁给严磊后一年都没有怀孕,直到跟着严磊回去严庄,让严磊彻底地和她站在了一边,回来后不久,她就怀孕了。
在这个时空里,她十月嫁给了吕天泽,十二月的时候就查出了身孕。
乔薇带着礼物去看她的时候,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孩子奶奶从北京让人送来了很多东西,包括一大笔钱。那笔钱指定了是给林夕夕的。
林夕夕轻轻抚着肚皮,知道这肚子里怀的,是自己下半辈子的饭票。
又一个元旦过去。
春节,妇女节,青年节,劳动节,儿童节,党的生日,建军节……时间像指缝的流沙,又像无法阻挡的江水。
九月,发生大事,大局势有了变化,影响了许许多多的人。
比如潘师长升为了军长,而严磊力压了其他团级干部,升为了师长。
比如孟作义在战友、亲家们数年奔走的帮助下,终于平反。
现在组织架构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县委县政府,现在都是革委会。
孟作义平反恢复职务,原本上级是想给他安排去另一个县,孟作义拒绝了。他以正处的级别副主任的职务进入博城县革委会。
十二月,时任博城县革委会主任的黄增岳被拉下了台。
被揭发原来他不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子弟。他的祖父曾经是资本家,后来破产了,才藏匿到了工人阶级的队伍里。
其实乔薇的祖母也类似,但没黄增岳严重。
主要因为她是女的。这时候人的成分还是随夫随父。
当然最关键是根本没人知道。
黄增岳这个就严重得多,因为随父,随祖父。
孟作义升任了革委会主任。
他对黄增岳算是宽厚了,没把他关X棚,给他人身自由。
只是每天要被从自己家里拉出去游街或者大会X斗。
又是一年元旦。
这天黄增岳都回家了,又有人来砰砰拍门,带走了他。
他的家人麻木地看着他跟那些人离去。
这种情况常有。
可那天晚上很晚他都没回来。
家人担心,打着手电去要人,值班处的人不耐烦地说:“早就放他回去了。”
家里人有了不好的预感,四处去找,最后在家附近的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路上找到了他。
曾经风光一时的黄主任挂在了树上。
孟作义扛了五年。
黄增岳没有扛过半个月。
众人看这一场大戏,不胜唏嘘。
严磊陪着乔薇去了那条小路。
从严磊把乔薇从省城找回来,六七年了,他第一次在乔薇身上看到“失魂落魄”这个形容。
乔薇第一天听到黄增岳的死讯,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状态。
严磊很担心她。
乔薇在那棵树下站了很久,呢喃。
严磊在她旁边,隐约听到一些。
“我知道你不是这么软弱的人……”她说。
“对不起……”她说。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
她跟他要了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
严磊从不知道她原来会抽烟。
她把那支烟插在树下的泥土里,火冲上,白烟袅袅。
算是祭奠。
严磊升职后,一应的待遇都提高了。
他们俩新搬到了大院更高级的两层小楼。严磊身边有了警卫员,有了自己单独的司机和车。
但乔薇这几天总睡不着觉。
祭拜过黄增岳的这天晚上,严磊醒过来,发现乔薇不在床上。
他下楼来到客厅,发现在她在黑暗里发呆。
“怎么了?”他问,“睡不着?”
乔薇却看着他,目光异样。
“严磊,你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她问。
严磊摇头。
“蝴蝶扇动翅膀,大洋彼岸刮起了飓风。是比喻微小的变数,引发了巨大的变化。”
“严磊,你相信不相信,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我,林夕夕会嫁给你。”
“你照样会过得很好,你照样升职,还会生更多孩子。”
严磊在黑暗里凝视她。
藉着黑暗,乔薇似乎可以畅所欲言。
“如果没有我多事,或许孟主任会扛不到现在,前两年就叫那些人折腾死了。”
“但那样的话,增岳又不会死。”
“严磊,增岳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把自己挂上去的。”
“或许我就不该存在。”她说,“这个世界就不该有我。”
严磊上前一步,低头质问:“你怎么可能不存在?”
乔薇抬头看他,忽然一笑。
“或许,那年在省城,”她说,“我已经死了,你信不信。”
他是恐惧……他仿佛好像要失去她了。
他一弯腰抄起她腿弯就把她抱了起来:“你糊涂了!睡觉去!”
他抱着她往楼上去。
乔薇在温热熟悉的怀抱里凝视着他的侧脸。
“我发高烧一天一夜,没人看护。”
“我及时过去了带你去了医院。”
“一般人撑不了那么久的,会高温脱水。”
“我把你好好地带回来了。”
“……你不想听?”
“不想。”
乔薇把脸贴在了他的肩头:“好吧。”
谁也不傻, 不是吗?
从来,只有心甘情愿。
严磊把她抱回楼上的卧室,塞回被窝里, 紧紧地抱住她,好像生怕她突然飞走似的。
“你就不想想, 没有你, 湘湘怎么办?我怎么办?”他低声说, 好像带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