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盯着呢,看谁敢给乔薇脸子看。
乔薇从包里掏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告诉他:“你放心,这是你的家,你什么想回来,我都陪你回来。”
严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乔薇说:“人有个能回去的地方,挺好的。”
严磊点头。
可虽然这么说,真等下了火车回到博城县下河口区的老军属安置区,打开铁锁,推开院门,看到自家那浅黄色的泥墙,凉床,靠垫……严磊才真正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虽不是出生的地方,却是安心的地方,是可以不设防的地方,是能彻底放松的地方。
严磊的肩膀都松了下来。
这一年,还算平安地度过。
只是如今中学校几乎都没法正常上课。大批的学生和无法安排工作岗位的待业青年到处游逛,滋生出了许多的社会问题。
其实这一年的上半年,乔薇瞧着赵团长家的英子成天不上学到处乱跑,就劝过杨大姐,要么送英子去技工学校,要么想办法直接安排工作。
但英子才十四岁,杨大姐和赵团长始终觉得她“还小”,总觉得不着急。
乔薇也没法逼人家。
刚子倒是没事,刚子已经从技工学校毕业,进入工厂成为一名焊工了。
杨大姐让他把工资全部上交,他主意大得很,不肯。最后每个月只上交一半的工资,自己留一半。
他是大哥,很有大哥的风范,还似模似样地不时地给弟弟妹妹们一点零花钱。
弟弟妹妹如今更听他的话了。
长子就是这样。长子如果自己能立起来,就是家里的第二个爹。
不过严家的第二个爹不是严柱,是严磊。
乔薇不确定大事件的具体年份,但她看着如今青少年学生的情况,隐隐感觉那件大事也快了。
果然,这一年的年底,伟人做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
乔薇所熟悉的那场覆盖全国的、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终于揭开了序幕。
新年过完,县里成立了知青办,街道挨家挨户地统计。这一年在校的初中生和高中生,还有刚毕业但待业在家的社会青年,都在统计范围之内,统称为城市知识青年,就是后世俗称的知青。
统计到赵团长家,刚子已经工作了,倒不在这个范围内。
林夕夕赵团长答应了给她办户口,但不是现在。赵团长答应她,给她找好对象,就把户口扒过来。
但一直以来给她介绍的都没成。户口的事就一直搁置了。
何况她还没什么文化,不算是知识青年,根本不在统计范围内。
但英子是跑不了了。
她是在校生,也不是独生子女,家里也没有人生重病需要留下陪护,也没有就业、顶替岗位等等情况。总之,她是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符合政策的正当理由的。
而且这时候赵团长正担任博城县的军代表,好多眼睛盯着呢,也不能顶风行事。
没办法,英子就成了知青,被安排下乡。
但好在,他们这里是小县城,具体到居住地,更是生活在小镇上。
县城之外、镇子之外,就是“乡”了。
不像大城市的知识青年,跨越千里去了全然陌生的农村。陌生习俗,陌生食物,陌生口音。
英子他们这些小镇知青下乡的地方,离下河口只有三十公里。
一个礼拜之后的周日,乔薇炖了肉,端了一碗去给杨大姐送去,一进门就看见英子蹲在厨房门口拿着个鸡腿啃得眼睛冒绿光,黄鼠狼似的。
乔薇:“……”
“姨,你来啦!”英子腮帮子鼓鼓地跟乔薇打招呼。
乔薇说:“你怎么回来了?”
乡里有知青办和大队同时管着,理论上知青是不能离开指定地区的。
英子一乐:“我爸给大队上打点好了,我星期天可以离队,只要晚上赶回去别过夜就行。”
这比起大城市知青可真的幸运太多了。
乔薇跟杨大姐说:“虽然近,也还是想办法给孩子弄回来。”
早点回来早点安排。
等大拨知青回城潮,那时候工作岗位又该紧张了。
杨大姐早后悔没听乔薇的早早给英子安排工作,心疼得不行:“说是在那边睡大通铺,吃的也不行。”
下了乡,没有亲妈也没有表姐照顾,知青们洗衣做饭都要自己动手。
从林夕夕来了赵家,这几年英子过得其实都是有保姆的生活,哪受过这种罪。
“老赵已经在跑动了。”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况亲爸是有点本事的人。
英子二月份下乡的,离家只有三十里。
六月,被亲爹给捞回来了。
十月,严磊和潘师长分别收到了来自北京的信。
他们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严磊收到了来自北京的信, 拆开一看,脸色就变了。他直接去找了潘师长。
潘师长也收到了来自妻子的信。
潘师长看到严磊,说:“你来得正好。”
他又打电话, 把赵团长马团长等几个嫡系都叫来了,开了个碰头会。
最后,严磊说:“我去吧。”
潘师长同意了。
严磊回家就收拾东西, 告诉乔薇:“我去趟北京。”
这如火如荼的时期,去北京干什么?
乔薇脑子飞快转动, 直接问:“是吕家出事了还是潘师长爱人……不, 是吕家出事了是吗?”
如果是潘师长爱人有事, 潘师长不可能自己坐着不动,只派严磊过去。
只能是吕家。
严磊的老领导姓吕。
吕家和潘家还是通家之好,背景深厚。
那位老领导最小的弟弟还和严磊、赵团长他们都做过战友的。是在老领导牺牲之后,作为家里最后的儿子, 被父母强制转业回家去了。
他叫吕天泽。之前吕天泽陆陆续续地帮着从北京弄了一些书给寄过来。去年开始形势变得更紧张了, 才不弄了。
严磊就喜欢乔薇这样完全不用废话解释,她反应比谁都快。
她也不阻止, 也不抱怨,而是马上帮着严磊收拾东西。
“全国粮票还有多少我看看。”
“这些点心带上路上吃。”
“就你一个人吗?”
严磊说:“我带四个人过去,别担心,那边有人,师长在安排了。”
乔薇穿过来已经四年了, 这个时间早就击穿了原文的时间线, 但又还没到番外的时间线。
这是一段信息空白期。她并不知道中间这些年严磊都做了什么。
北京和上海都是漩涡的中心, 吕家背景又深, 这趟过去没那么简单。
她给他把风纪扣系好,压住自己的担心, 抬起眼,轻轻地说:“自己小心。有事先保自己。”
严磊看着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在家国大义之外,在朋友恩情之外,对妻子和孩子来说,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对乔薇和严湘来说,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这个本该明明白白却又突如其来的认知,让他的身体里忽然充满了力量。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乔薇的唇,告诉她:“你放心。”
乔薇点点头,送他出门。
赵团长就在院子外,吉普车也在院子外。
赵团长也说:“弟妹别担心。”
严磊冲乔薇点点头,跟赵团长一起上车走了。
赵团长在车上叹道:“我就喜欢弟妹这一点,遇事沉稳,从来不慌。”
严磊微微一笑。
严湘问妈妈:“爸爸干什么去了?”
乔薇说:“爸爸在北京的朋友遇到困难了,他去帮忙。”
严湘:“哦!爸爸去了,一定能帮上忙。”
他很有信心。
严湘对爸爸妈妈都很有信心。他的爸爸妈妈凡是答应他的事都做到了,凡是遇到的困难,都解决了。
乔薇笑了,摸了摸他的头。
杨大姐特意过来问乔薇,需不需要她过来陪着睡。
乔薇说:“我没事。”
下河口区从一开始就进入军管状态,地方上政府和本地居民都明白这里是军属安置区,无人敢造次。
下河口的治安是别区的人都羡慕的。
杨大姐看她没事,放心离去。
乔薇一个人在家带着严湘,上班下班,做饭吃饭,有时候图省事也去吃食堂,日子照样过。
中间严湘也问过:“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
乔薇回答:“事情解决了就回来啦。”
严磊去了十一天,第十二天的时候回来了。
乔薇下班带着严湘回到家,看到院门上的锁没了,就有了预感,果然一进门就看到了严磊。
“爸爸--!”严湘飞奔过去扑进了爸爸的怀里。
严磊带着笑,用左臂把他抱了起来。
乔薇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她快步过去:“严湘,下来。”
严湘忙出溜下来。
乔薇问:“右胳膊怎么了?”
严磊说:“没事。”
乔薇挑眉:“衣服脱了给我看看。”
严磊只好把外衣脱了,果然胳膊上裹着纱布。
“什么伤?”乔薇问。
“枪伤。”严磊说。
乔薇眉毛拧起来:“去年就禁止武斗了!”
“那边情况有点复杂,不过,总算有惊无险。”严磊说,“我把天泽带回来了。”
他扭头:“天泽!天泽!过来见见你弟妹。”
有个男人微笑着从堂屋出来:“乔薇,你好。”
他伸出手。
乔薇跟他握手:“天泽,总算见面了。”
为着那些书,她给他亲笔写过感谢信。吕天泽也给他回过信。
虽接触不多,也不算是全然陌生。
吕天泽比严磊还大两岁,他今年三十二了。
严湘管他叫“吕大大”。
他们坐下一起喝茶。
严磊说:“西北头那间空院子给天泽住,师长都叫人收拾好了。”
那间院子偏僻点,也破旧了些。但吕天泽来这里避难,就不适合张扬。
乔薇也不去问北京他家的情况。这几年见得多了,无非就是那样。何况吕天泽瘦得厉害,皮包骨头,跟卫生局后院那些人一样。
她只拿最好的茶点招待他,又张罗晚饭。
赵团长端着两碗硬菜过来了。
马团长也是。
他们几个还喝酒。
他们以前都是吕天泽大哥的兵,后来一起跟了潘师长。
潘师长和吕天泽的大哥是同门,一起投笔从戎的。
是牵绊,也是人脉。
晚上几个男人一起送吕天泽过去。
乔薇把家里的一些点心水果收拾了一盆给了严磊一起端过去。
吕天泽就这样被潘师长从形势复杂的北京捞出来,在下河口安顿下来了。
晚上严磊告诉乔薇:“他父亲去世了,他母亲和他侄子还有几个姐姐只能先跟他划清界线。他爱人也跟他离婚了,把孩子带走了。”
这些离婚、划清界线,并不意味着就真的断绝关系了。
起码乔薇就知道,孟作义那几个跟他划清界线的亲家都在暗中为他奔走。
严磊问她:“对天泽印象怎么样?”
乔薇说:“还行。”
“嗯?”
“看得出来是干部子弟。”
“是,他身上是有点纨绔的劲劲儿。”
其实乔薇对吕天泽的印象还不是纨绔。
纨绔是得有钱支撑的,吕天泽都给折磨成这样了。
但人的一些本性改变不了,看眼睛能看得出来。
吕天泽的眼睛让乔薇直接想到了“渣男”。
有些男人落魄了眼睛都风流,改不了。
倒不是说他对乔薇怎么样,而是说这是他的本性,不自觉的就在眉梢眼角流露了出来。
不过这一点这个情况下,不太适合拿出来说道。
严磊倒是说了:“这小子,不是好鸟。他出身好,这辈子除了当兵那几年就没吃过别的苦。所以人这一辈子,吃的苦享的福都是有定数。”
有些人半辈子享福太多,所以现在要吃苦了。
他叹息:“我们去的时候,他侄子下乡去大西北了。我领导爱人早就改嫁了。以后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在北京生活。”
但老太太非常镇定,跟他握手:“我知道你,天恩以前写信提起过你,你那时候才十几岁。”
“天泽……就托给你和小潘了。”
乔薇担心:“老人家一个人行嘛?”
严磊说:“没事,天泽舅舅们也都不是简单人物。我们过去,就是他们接应我们。还有他姐姐姐夫们。”
乔薇懂了。
其实上层、精英层的圈子很小,谁的妻子是谁的女儿,谁和谁互为连襟,拉出来就是一张网。同阶层的人相互通婚,守望相助。只是特殊时期,只能低调行事。
严磊没说,他跟吕天泽母亲打交道时奇异地想到了乔薇。
吕天泽的母亲非常有气质,年纪虽然大了,眼睛却有神,冷静镇定,毫不慌乱。
严磊觉得,如果乔薇老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严磊又想小别胜新婚,乔薇气恼:“你都受伤了。”
严磊说:“胳膊受伤又不影响别处。”
直把乔薇气乐了。
可也真的想他。
这些天看似淡定镇静,夜里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感觉炕上空空的。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既可以独自立于天地间,又有不能失去,失去了无法承受的人。
不知不觉,乔薇在这个世界竟也有了不能失去的人。
她和他亲了又亲,都想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世界乱着,小院却是一方安稳的天地。
另一个院子里,赵团长跟杨大姐商量事。
“天泽不方便在外面走动,他又不会做饭,得有个给他做饭的人。”
“嗐,做什么。让他来咱家吃。”
“他不愿意,觉得打扰。他也跟咱不一样。哪不一样?时间长你就知道了。”
“行,那咱做了,给他端去。”
“还是另做吧,咱家口味他吃不惯。”
“……他咋这么难伺候。”
“都说了他跟咱不一样,你不懂。”
赵团长说:“得找个靠得住的人,我一想,靠得住的人家里,就咱家是有两个女人的,我就主动请缨了。师长说给这个做饭的人一个月十块钱,不含菜钱,就是单独给的做饭的劳务费,菜钱另给。”
杨大姐高兴起来了:“你咋不早说!另做就另做!他想吃啥,让他点!”
“有我和夕夕呢,保证他吃得饱,吃得好!”
杨大姐跟乔薇念叨:“讲究得不行。”
乔薇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吕天泽一时虽落魄,但出身背景在那里。他母亲拿的退休工资, 比潘师长现在的工资都高。
杨大姐知道后,目瞪口呆。
回家忍不住跟林夕夕悄悄说了。
林夕夕比较理解:“是高干呀。”
“高干?”
“高级干部。大官。”
杨大姐理解了:“大官。”
以前杨大姐觉得潘师长就是大官了。
现在才知道还有比潘师长更大的大官。
林夕夕说:“不是说嘛,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 不到深……咳咳。就是说北京大官多。”
“咱们这儿县委书记就是土皇帝了,真到北京县委书记啥也不是。”她说。
杨大姐啧啧称叹。
林夕夕也好奇:“什么人啊?怎么到咱们这来了?”
杨大姐说:“跟你说了你别出去瞎说去啊。”
林夕夕保证:“我不瞎说。”
杨大姐才说了:“被XX了。师长怕他死了, 派你严叔叔过去把他弄过来了。师长跟他大哥是同门, 两家人互相都认识。”
林夕夕听明白了。
这个时代好多这样的人。
但其实撑过去就好了, 只要撑过去,等到结束,那些有钱的和当官的,就又都回去了。
有钱的还有钱, 当官的还当官。
只要能撑过去。
“怪惨的, 刚来那几天哪脸瘦得哟,说是饿得。这几天我给他喂得饱饱的, 眼瞅着那脸好看起来了。”
“听说媳妇跟他离婚了,把孩子也带走了。这是对的,带走孩子孩子才能不受牵连。”
杨大姐絮絮叨叨地念着。
林夕夕切菜的动作渐渐慢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模模糊糊,说不清。
她问:“这人多大年纪了。”
杨大姐说:“跟你严叔叔差不离。”
林夕夕的刀停了一会儿, 才一声不吭地继续切菜。
杨大姐又念叨:“跟你严叔叔差不多大, 人家三个孩子呢。你严叔就一个。你说这是咋回事啊。既然能生湘湘, 就是俩人身体都没毛病啊。咋就没后信了呢。”
时代观念不一样, 严磊乔薇只有一个孩子,在杨大姐看来太少了, 不牢靠。
孩子至少得生个三四个才踏实。
念叨完,又念叨林夕夕:“上次见的小李我瞧着挺好,你咋又看不上。”
现在五妮儿也上小学了,完全离手了。
林夕夕却21岁了,到了必须结婚的年纪。再大,她这个当舅妈的该被人戳脊梁骨了。
可林夕夕现在名声在外了,都知道她挑,见的人没一个成的。
以前贤惠能干的好名声渐渐被挑剔、眼光高的名声给压下去了。
杨大姐越来越着急了。
但不管杨大姐怎么念叨,林夕夕都过耳不入。
嫁给平庸男人的日子她过够了。
没必要,实在没必要,还不如给舅舅家当保姆舒心呢。
她给舅舅舅妈干活,起码舅舅舅妈还会夸她能干,会给她钱,给她买衣服,好吃的会喊她一起吃。
虽然不像工人那样有工资,可她吃住在舅舅家,各种条件都比乡下好得多,实际干的活也比在乡下轻松得多。
她在舅舅家过的日子,比在乡下好多了,比一辈子给婆家做牛做马还被看不上被嫌弃好多了。
反正她最后的退路就是在舅舅身边赖一辈子,赖成亲生的。
等这个特殊的年代结束以后,舅舅转业去当小领导了,能给亲生的孩子都安排铁饭碗,也给她安排了就行。
有这个兜底,林夕夕油盐不进,什么也不怕。
杨大姐气死了。
“我跟你说啊,下个礼拜要见的那个,你到时候好好收拾收拾。”她端起菜盆子,“我过去了。”
头开始,杨大姐是在自己家做好了饭菜给吕天泽端过去。
那就有点麻烦,碗筷之类的。
后来就干脆把菜收拾好了,拿过去直接做。做完了就刷锅,利利落落。
还能跟吕天泽拉拉家常。
赵团长跟杨大姐说吕天泽跟他们不一样。杨大姐除了觉得他生活讲究之外,别的没觉出什么不一样来。
吕天泽可比他们家老赵会说话得多。杨大姐在那边做饭,他竟能不冷场,见多识广,说话风趣,老能把她逗笑。
这世上有些人,怎么天生就这么会说话呢。比如乔薇,比如吕天泽,说起话来都那么让人舒心有趣,叫人想听他们多说两句。
唉,跟他们一比起来,老赵像头憨牛。
到了西北头那间院子,吕天泽果然又在那锻炼身体呢。
潘师长叫人在他院里给安了个单杠,给他一个人使。
杨大姐说:“你别太猛了。你这身体才刚恢复。”
吕天泽刚来的时候,脸颊瘦得嘬腮,被她喂了好几天,才给喂出点肉来。
他就开始不消停,天天地她过来,他不是在俯卧撑就是在引体向上。
吕天泽撒手落地,拍拍手:“那不然干什么呢。今天钓了一天鱼了。待会嫂子带走两条。”
杨大姐一瞅,乐了,还真有好几条大鱼。
“成。”
她动手给吕天泽做饭。
吕天泽这个人吧,自己不会做饭,吃饭还挑,杨大姐做饭他还要在旁边指点。
好在他会说话,倒没让杨大姐觉得烦。而且在他的指点之下,杨大姐的厨艺还真的突飞猛进了。
这天做完饭,吕天泽说:“锅就搁那儿吧,我自己刷。嫂子早点回去吃饭。”
杨大姐说:“就手的事。你别管了。”
忽然那院子门口有人喊:“妗子。”
两个人都转头看过去。
院门口林夕夕站在那儿,皮肤白皙,五官秀美,亭亭玉立的。
吕天泽也不免多看了一眼。
“妗子。”林夕夕说,“舅舅让我过来看看你做完了没有,叫你回去吃饭。”
“马上好,马上好,就刷完这口锅。”杨大姐说着,动作更快了。
林夕夕趁这功夫,凝目向吕天泽看过去。
三十出头的男人,成熟有味道。
一看就跟小镇上的人完全不一样。
气质完全不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大城市的男人。给人的感觉像港台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似的。
比当年的傻知青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自己当年眼皮子真浅。
杨大姐三下五除二地刷完了锅,在围裙上擦着手,喊林夕夕:“这是你吕叔叔,叫人!”
又跟吕天泽说:“这老赵外甥女,跟我们一起生活。”
林夕夕乖乖喊了声:“吕叔叔。”
吕天泽“哎”了一声,没跟她说话,只跟杨大姐说:“岁月不饶人啊。当年老赵也是意气风发敢跟敌人同归于尽,这一转眼,晚辈都这么大了。”
杨大姐说:“可不是。”
杨大姐领着林夕夕回去了。
吕天泽端碗吃饭,想起刚才赵团长那个外甥女,笑着摇了摇头。
诚如乔薇对他的第一感观,吕天泽因为出身背景和天生的性格,的确就是大渣男一枚。
渣男对男女之间的氛围都是天生敏锐的。
老赵这个外甥女见到他这个长辈,竟然拿那种女人看男人的眼光打量他。
有点意思。
想不到他落魄至此,竟然还有女人打他主意。
自从被XX以来,曾经的那些红颜知己,都再没露过一面了。
吕天泽自嘲地笑笑。
第二天,林夕夕找了个机会问杨大姐:“妗子,那个吕叔叔,还会复婚吗?我听说有些人一开始离婚了,可平反之后,就又复婚了。”
杨大姐说:“那谁知道。反正天泽有三个孩子呢。如果能平反,应该会复婚吧。”
可平反这个事,哪那么容易呢。
在杨大姐这个时代土著看来,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
因为她并不知道眼前的历史阶段原来还有能结束的一天。这时候的人已经把眼前的状态视为常态了。
林夕夕很失望。
的确,夫妻若是假离婚,以后能平反的话,为着三个孩子也大概率会复婚的。
她在手压井旁边蹲着洗衣服,一声不吭。
她这两辈子,能遇到几个跟“大官”这个词沾边的人?
一个就是严磊,这是未来的大官。
一个就是吕天泽,这是大官家出身的二代。
有一种不甘心,在内心里滋生,蔓延。
时间每天嗖嗖地过去,眼瞅着就要到元旦了。
五妮儿早上自己背上书包上学去,杨大姐就和林夕夕一起提着编织篮搭伴去买菜。
买了菜从市场里出来,看到市场外面的宣传栏里贴了新的东西。
娱乐少的年代,有点什么东西都得过去看看。
两个人凑过去,看了看新的宣传材料。材料新,宣传的东西没什么新意。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
但杨大姐端详着新的伟人像,忍不住对林夕夕说:“这张照片是新的,你瞅,他是不是胖了?”
她掩着嘴,压低声音开了一句玩笑。
原就是自家人一句无所谓的调笑,没想到身后忽然有人阴恻恻地说:“好哇,杨招娣,你敢侮辱伟大领袖。”
杨大姐遽然转身。
身后不知何时,站着她的一生之敌夏荷花。
杨大姐和林夕夕,脸都白了。
夏荷花也没想到,从农贸市场出来,瞅见了杨招娣和她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外甥女站在宣传栏前,天生的本能让她蹑手蹑脚地悄悄贴过去,竟真的让她抓到了杨招娣的把柄!
就这一句话,就算搞不倒她男人,也能搞得让她男人跟她离婚划清界线。
夏荷花一时竟分不清是“搞倒杨招娣的男人让她一朝回到解放前”更爽,还是“让杨招娣的男人跟她离婚划清界线”更爽了。
总之光是想像就非常爽!
夏荷花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好你个杨招娣!平时摆出一副根正苗红忠诚态度,原来骨子里是个藏在人民群众里的口口口!我这就去揭发你!”
杨大姐脸色惨白,嘴唇都抖。
被揭发会是什么下场她听说了好多了。原以为跟她这种贫农出身的军人家庭毫无关系,没想到有一天竟也会落在自己头上。
可她刚才真的、真的一时嘴贱说了那样的话。
就在她感觉腿软要给夏荷花跪下的时候,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问:“搁这儿干嘛呢都?”
三个人都扭头看去,乔薇推着自行车也刚买完菜。严湘坐在后座一双乌亮清澈的眼睛正好奇看着她们。显然也想知道她们在干嘛,怎么买完菜还不回家。
杨大姐看到乔薇想求救,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求救。她真的说了那样的话呀。
乔薇正是远远看出来气氛不对,才推车过来。
她笑盈盈地问夏荷花:“这是怎么了?”
当年冒犯了师长闺女那个事的时候,夏荷花还不认识乔薇。
如今乔薇在军属里可是无人不识的大名人了。
夏荷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乔薇面前这么扬眉吐气过。
她得意地一指杨大姐:“杨招娣她对领袖心存怨恨,她刚才说了侮辱伟大领袖的话,被我抓个正着。正好乔薇你来了,你可以做个见证,我这就去检举揭发杨招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