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艾忙从中山装的胸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递过去:“在这儿呢!”
郑艾就是吴小玲的现任领导。吴小玲这边的介绍信由他开。
工作人员检查无误,拿起那个大红章使劲哈了哈气,在印泥上啪啪戳了几下,高高举起。
此时,终于反应过来的王家人不由站起来,伸出手:“哎——,哎——”
想要阻止。
但那代表公权力的红章已经重重落下!
和桌板对撞的声音仿佛带着回声。
对吴小玲来说,震耳欲聋。
王家人走出图书馆的时候都恍恍惚惚地。
明明昨天晚上商量好了, 拿离婚来吓唬吴小玲的。大学是肯定不能让她上的,否则家里没人做饭洗衣服好几年,这个儿媳妇不是白娶了吗?
可是、可是说好的是说吓唬她啊。
没说真离婚啊。
怎么就离了呢?
想闹吧, 武装部好几个壮汉在那杵着。
虽然四口帮已经粉碎了,运动已经结束了。可是运动的这十年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一时半会还消不去。
虽然想,可终究没敢真闹。
拿着离婚证, 浑浑噩噩地就出来了。
王建设莫名就变成了独身。王家莫名就没了儿媳妇。
到这会儿也没整明白怎么回事,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图书馆里, 郑艾把其他人都劝离了, 清了场。
只留下了吴小玲和她的父母。
“您别哭了。”乔薇劝吴妈妈。
吴妈妈哭得呜呜的。她的女儿现在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了, 她怎么能不哭。
“您二位心里头还是想小玲去上大学的吧?”乔薇说,“我听出来了。”
“但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容,王家一副鱼死网破也要扣下小玲的样子您二位也看见了。小玲,把手给你爸妈看看。”
吴妈妈这才看到了吴小玲裹着纱布的手, 她也顾不得哭了, 惊呼:“这是怎么了?”
吴小玲垂头:“他们为了不让我去上大学,把我锁起来了。我敲破了玻璃爬出来的。手划破了。”
吴爸爸恨声道:“他们怎么能这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乔薇微哂:“我家养的奴隶要跑了, 不给我做牛做马了,换我也得把这奴隶关起来。”
吴小玲沉默。
吴爸爸也沉默。
吴妈妈抽泣起来。
“我知道,大家习惯把离婚当成个天大的事。”乔薇向后靠着大板桌,抱胸而立,“真的那么严重吗?”
吴妈妈不敢面对这个强势的女人, 刚才就是她一手主导着快刀斩乱麻地让吴小玲离了婚。
“阿姨, 您别哭了。您就想想, 王家不让小玲去读大学, 除了这几年她没法兼顾家务和生孩子,还有什么?”
吴妈妈停止抽泣, 抬起头。
吴小玲说:“他们说,我要是上了大学,就不会再踏实和王建设过日子了。”
乔薇嗤了一声笑了:“瞧,人家王家人心里多明白啊。小玲上了大学,等她毕业,就是大学生了。学校会给她分配更好的工作,拿更高的工资,享受更好的待遇。以后评职称涨工资都比别人快。王家全家都明白,到了那时候,王建设就配不上小玲了。”
吴妈妈和吴爸爸都看着她。
这时候的人是摆脱不了时代婚姻观的。一个女人要是没有个男人要,她的父母就跟天塌了似的。
不存在什么不婚、独美的思想,就算有,也是极个别的小众。
主流正统思想还是要进入婚姻。
所以乔薇也只能按主流思想的路数来安抚吴家父母。
真是看不得他们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跟吴小玲死了似的。
她只是离婚了而已。
“你们别急,给小玲时间,让她把大学读完。”
“等她有了学历,分配了好工作,拿上了高工资,您再看看大把的男人和他们的父母,是会嫌弃小玲离过婚呢?还是排着队想和小玲相亲呢?”
“人啊,最现实了。”
晚上严磊追问了一下吴小玲的事,毕竟昨天突然一个大活人住进家里,他也想知道后续。
乔薇把白天的事给他讲了。
严师长面色有点微妙。
“怎么了?”乔薇把芙芙抱在怀里逗,问他。
芙芙五岁了。
可芙芙没有当初严湘的条件,能天天跟妈妈黏在一起。
从芙芙四岁的时候,四口帮倒台,开始拨乱反正,乔薇就不再咸鱼了,积极主动地投入工作中,忙碌了起来。芙芙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跟阿姨在一起,由阿姨来照顾。晚上下班回家母女俩才能有相处的时间。
严师长嘿道:“你就这么……给人整离婚了?”
“那不然呢?”乔薇说,“他们都把她锁起来了。她是个人,她有自己的意愿,她不是王家从菜市场买回去的肉,她是个活人。”
严磊说:“能不离,还是不离。”
乔薇瞥了他一眼:“低质量的婚姻,不如高质量的单身。”
“再说,如果小吴还想结婚,等她大学毕业,提升了自己,保管能找一个比前夫更好的。”
就算是为着她的工资和前程,都会有很多男人愿意娶她。
其实男人就是这么现实的。
这时候还没有拜金这一说,但其实有没有拜金这种说法的时代,男人从始至终都这样。别瞧那些男的经常把拜金的帽子扣在女人的头上,实际上他们比谁都现实。
那些只跟你谈爱情不跟你谈面包的男人,是深深地明白自己负担不起面包,所以才要拿爱情忽悠你套牢你。
你一心奔着爱情去的时候,他却盘算着多你这么一个劳动力,能不能给他挣出半个面包来。
严磊有点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乔薇去给芙芙讲故事。这也是母女俩每天最亲密的时刻了。
等乔薇回自己卧室,严磊还没睡,在等她。
这时候时代进步了,三转一响取代了过去的三十六条腿。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许多。
家里有了沙发,也有梳妆台。
乔薇坐在梳妆台梳头发,从镜子里看他:“憋什么呢?有话说。”
严磊咳了一声,问:“你怎么不去参加考试?”
他忙补充:“你要是考上了,我一定支持你去上学。”
乔薇扑哧一笑,转过身来:“好家伙,你这得憋了好长时间吧?”
这恐怕是得从国家通告恢复高考他就搁在心里了吧。
录取通知书都发下来了,他才问。
乔薇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上学这个事,无外乎两个目的。”
“一是获取知识。”
“二是获取学历,作为工作的敲门砖。”
“这两个我都不需要。”
关了灯,两个人都躺下。
过了一会,严磊却撑起身体,问:“乔薇,大学什么样?”
乔薇想了想:“教学楼里是一间间的教室,白天上课,晚上也可以用来自习。”
“宿舍楼不知道是几个人一间,晚上熄灯,黑灯瞎火地聊天,天南地北,什么都敢说。”
“图书馆是学习的地方,人多的话就得抢先去占位子。”
“食堂就不用说了吧?”
严磊忽然俯身亲她。
乔薇咯咯笑。
严磊叹道:“你果然……”
乔薇承认:“嗯。”
严磊随着年纪、地位和眼界的增长,渐渐破除了年轻时候对“高中生”的滤镜。
但同时,他也越来越明白,乔薇的眼界和知识水平,绝对不是高中生能达到的。
她果然是读过大学的人。
她是个大学生。
严磊浑身火热。
不减当年。
他与乔薇到了这年纪,更懂得释放。
如鱼与水,相戏相融。
严湘离开三年了,起初他每个月都写信给家里。
现在明显少了。
乔薇跟严磊说:“他已经半年没写信了。”
乔薇叹气。
她是懂这种情况的,孩子离开得越早,跟父母就越没有共同语言。
严磊也懂。他十四岁就离开家了,只比严湘离家大两岁。
离开家之后,外面是广阔天地。
见了从前没见过的,懂了从前不懂的。
再回头,发现父母还是田间地头。你跟他们说,他们听不懂。
他也常常是几年几年的不回家。
除非有大事,比如严芙的出生,他才主动给家里写信。
否则,都是家里一封封地给他写信。
基本上,都是诉苦,或者要钱。
当然他和乔薇不会这样。
但严湘情况又特殊。
他直接进入了大人的世界,和许多年纪大他几倍的成年人一起工作。
“他会寂寞吗?”乔薇仿佛自言自语,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不会,他会很快乐。”
那才是属于他的世界。因为世界设定的特殊性,那些人或许智商上都追不上他,但他们也是现实的天才们。
在那里,他说的话是有人能懂的。他的快乐是有人可以分享的。
以前在图书馆的时候,他算出了复杂的算式,喜悦抬头,想与谁说说。
可虽然大家都那么喜欢他,照顾他,但没有一个人能理解那道算式为什么会让他如此快乐。
他找不到人分享。
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吧。
这么看起来,乔薇现在觉得,在原文里严湘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或许不全是林夕夕的锅。
林夕夕才小学文化,她怎么可能懂严湘的那些东西。
严湘找不到自己该属于的群体,时间久了,就是会变得沉默吧。
“我其实一直想……”乔薇说,“你说像湘湘这样的孩子,在他的眼里怎么看我们这种普通人呢?”
“会不会像人看猴子?他一个人和一大群猴子一起生活?”
严磊:“……”
“呸呸,我可不是猴子。”乔薇,“我是他妈妈。”
严磊想了想,严湘从小还是很认可他父亲的权威性的。
“我也不是。”他欣然地说。
芙芙更不是。芙芙是严湘的心头宝,从小就抱着到处显摆。
夫妻俩不约而同地,忽然想起了军军。
“……”
这一天,革委会乔副主任来上班,穿得让人眼前一亮。
其实这两年, 曾经千篇一律的绿军装已经渐渐变少了,但人们的服装还是单调。尤其是政府里,人人都穿的不是黑就是灰, 厅里厅气,局里局气的。
乔副主任乍然穿了一色鲜艳的颜色, 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孟主任都笑了, 笑完又感慨:“当年小姑娘们都穿得很好看。”
一晃,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鲜艳的布拉吉都不知踪影。
新的报纸送达了,头版头条都是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报道。
这一届会议重新确立了思想路线,停止了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口号,把国家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
所有人都长长吐出一口气, 再看乔副主任一身亮色, 真有种改天换地的恍惚感。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的第二年,第五次全国人大第二次会议修宪。
规定地方上各级革命会员会更改为各级人民政府, 革委会这个特殊时代的产物终于宣告结束。
大院重新挂了新做的牌子:博城县人民政府。
孟主任重新变成了孟书记。
乔副主任成为了常委、副县长之一。
那些在孟作义的帮助下平反的人物渐渐都回到了岗位上,再次叱吒风云。
这一年孟书记高升去了市里,成为了林市的市委书记。
博城县的人事再度变化,县委常委乔薇力压了众人,升任博城县县委书记, 成了独当一面的一把手。
但这一年, 她收到了严湘的来信。
他告诉她, 他将进入保密级别更高的单位, 去了那里之后,可能将要与家里断联。
他叫他们别担心她。
他告诉她, 他的梦想的是让真理在天上翱翔,剑锋直直云霄。
“妈妈,我是为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而生的。”
严磊告诉乔薇:“打听不到他去了哪。”
他去的地方甚至超越了严磊的级别可以知道的权限。
乔薇点头。
她问严芙:“记不记得哥哥?”
严芙却摇头。
哥哥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就离开了。她怎么可能记得。
“哥哥最喜欢你了。”乔薇告诉她,“你小的时候哥哥抱着你到处显摆,让别人知道他妹最好看。”
严芙咯咯笑起来。
觉得哥哥很有意思。
家里的相框里是有哥哥的照片的,严芙说:“我哥也好看。”
但她不懂:“我哥去哪了?”
乔薇摸着她的头:“他去属于他的地方,和一些很聪明的人在一起。”
严芙其实觉得自己也挺聪明的,她的成绩一直都很优秀。
她说:“等我长大,我去找他。”
乔薇笑了:“好。”
乔薇为博城县做的发展规划,深受孟作义赏识。他也感到很欣慰,他带出来的人,果然思路跟他一脉相承。
其实这本来就是博城该有的发展路线。乔薇在前世来过好几次,给博城做过专题报告。
因此,她对博城的发展是很了解的。不仅了解发展路线,还了解许多博城犯过的错误,踩过的坑。
在别人的眼里,乔书记目光长远,胸有丘壑。
改革开放的大潮席卷大地,如甘霖一样改变了人们的生活。
严庄的老支书退了下来,新支书是他儿子。
新的严支书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博城县,来找在外面当大官的严磊和乔薇,向他们寻求家乡发展的帮助。
严支书的本意是向严磊求助,哪知道严磊说:“这方面,乔薇更有经验。”
听说乔薇已经是县委书记,严庄的人直咋舌,担心乔薇如今是土皇帝,会嫌弃他们。
然而乔薇并没有。她把村里来的人安排在了招待所,特意抽出时间倾听他们的诉求,与他们交谈。
最后,她给出的建议是:“包产到户。”
大家都沉默了。
乔薇说:“其实,已经有人在这么干了。上面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上面现在还没有最终定下方案。但大方向一定朝着放开去的。”
她说:“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新支书抽了半包烟,发了狠:“干!”
他们回到村里召集了社员,开了秘密会议。
社员们都按了手印,承诺如果干部们因此坐牢,大家共同抚养干部们的孩子到十八岁。
这一年,严庄大丰收。
幸运的是,干部们并没有因此坐牢。
时间继续前行,第二年终于迈入了八十年代。
那位老人在一次重要讲话中肯定了农村大包干的做法,传递了农村改革势在必行的信号。
严庄的干部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严支书赞叹说:“乔薇把握政策把握得稀准哩。”
别的人也赞叹:“不愧是大干部。”
“县委书记!”
“了不得。咱严庄烧了啥高香?他们两口子,一个师级干部,一个县委书记。”
“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去过博城县见过严磊和乔薇的干部们自然会被追问大官的家到底啥样。
“二层小楼!”
“有通讯员,有保姆。”
“噫~那磊子媳妇不是啥也不用干?”
“干啥?你想让县委书记干啥?啊?给县委干部开完会回来系围裙给你洗锅刷碗?”
有人不免就动了心。
严家老三的小儿子比严湘小三岁,这会儿十五岁了,上学才上初一。
这还是因为严磊寄回家里的信里一再严厉地要求家里一定要保障严家的孩子们好好上学,接受教育。
他根本学不下去,被爷爷按头逼着上学。
每天去了学校就是睡觉,又被小伙伴们瞎起哄:“你二大爷恁厉害,你还上啥学。”
“我要是你,我就去找你二大爷。”
“去了就吃香喝辣,通讯员给你做饭,出门坐小车。”
少年人本来就容易头脑发热。
又听见家里人商量,说:“向阳上学学不下去,要不然给他娶个媳妇吧。”
到这个时候,介绍信制度已经开始放松,没有从前那么严格了。没有介绍信也可以出远门。
他还不想娶媳妇,脑子一热,偷了爹妈的钱买了车票就去投奔他那当大官的二大爷去了。
乔薇这天下班回家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
阿姨站在院里望房子里张望。见她回来,忙凑过去,悄悄告诉她;“师长的侄子来了。师长正在发脾气。”
乔薇:“……”
乔薇进屋,果然看见一个少年,垂头丧气地在那挨训。
乔薇笑道:“哟,这是谁啊。”
严向阳知道这个伯母很厉害,是一个县里最大的官了,他忙说:“二大娘,俺是向阳,你记得俺不?”
虽然知道那边的孩子按照辈分就是得这么叫她,但乔薇每次听见“二大娘”这个称呼,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乔薇问严磊:“向阳怎么来了?”
严磊脸臭臭:“你问他。”
原来严向阳并不知道严磊家的确切地址,脑子一热跑来了,下车之后一片茫然。
到处乱逛,被警察给盯上了,给当盲流给关起来了。
这傻孩子口口声声“俺二大爷是大官”,结果在里面挨了打,吓得不敢吱声了。
直到警察来巡视,他大喊“俺二大爷是师长!俺二大爷是师长!”。警察当他胡言乱语,根本不搭理他。
傻孩子总算没傻到底,想起来说:“俺二大娘是县委书记!俺二大爷是师长!”
县委乔书记的爱人是部队高级干部,体制内的人基本都知道。这才引起了警察的注意。
拎出来一问,发现哎哟我去,这小子搞不好,真是乔书记爱人的侄子。
问清楚了,打电话联系了严磊,给他送家里来了。
乔薇哭笑不得。
这天晚上家里多做了几个菜。严向阳在看守所里受了哭,吃得狼吞虎咽。
吃完让通讯员带他去大院澡堂子洗澡,洗得干干净净,换了干净的衣服。
晚上让他住了一晚。
严向阳美美的,觉得投奔二大爷果然是对的,有个当大官的二大爷,还有个当大官的二大娘,以后不用上学,不用下地,每天就住着二层小楼吃香喝辣,多好呀。
果然第二天也吃的好喝的好,二大爷还让通讯员带他到处逛逛,长了见识。
二大娘还给他零花钱。
严向阳浑身都舒泰美死了。
乔薇问严磊:“向阳你打算怎么办啊?”
严磊说:“你别操心。交给我。”
老家侄子来了,长辈该有的招待也得有,让严向阳舒泰了三天,严磊把他揪过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严向阳:“啊?”
他摸头。
严磊无语:“你总得干点什么。”
总不能天天躺我家沙发上。
严向阳说:“二大爷你都这么大的官了,我干啥不行啊,你给我安排个小官当就行。”
严磊仰天长叹。
他每次跟家里通信都会强调教育,教育,教育。
奈何家里的大人自己就没什么眼界,农村就是那种环境。孩子放着学不上,也要跑来城里投奔当大官的伯父。
家里孩子要都这样,老家祖坟冒过他这一次青烟,估计是不会再冒第二次了。
“当官是不可能的。”严磊,“这里也没有官,干部都是人民公仆。部队的干部都是血拼上来的。你二大爷我当年是靠挨子弹杀敌人才提的干。”
“当官是不可能让你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我是个军人。你既然是我侄子,来投靠我了。别的也别说了,我送你当兵吧。”
严磊把亲侄子扔进了军营。
严向阳的梦想是进城当大官家的少爷,梦想破碎了。
三天,军营里三天操练,严向阳求着班长带他去见他二大爷,哭了:“我想回家……”
其实这时候国家正在对军队进行第五次精简整编,简称裁军。
严磊跟严向阳说让他当兵,给他扔兵营,并没有给他入伍,而是给下面打了招呼,让基层的人狠狠练练严向阳。
严向阳眼瞅着不是个读书的料,要是能扛得住能吃苦,严磊可以让他真的入伍。
可惜老严家祖坟不会冒第二次烟,这小子好吃懒做,就不是那块当兵的料。
最后严磊给侄子买了两身新衣裳,把他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他跟赵团长喝酒,直叹气:“还是军军好。”
军军入伍了。
虽然小时候有点熊,但长大稳重多了,是个好兵。
赵团长说:“军军以后托给你了。”
严磊说:“你放心。”
国家精简军队,赵冬生年纪大了,转业复员了。
严磊和潘军长给他跑动,最后分去了个不错的单位。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乔薇一起去火车站送赵冬生一家。
一样米养百样人,大家是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但不妨碍亲亲热热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
在高楼大厦兴起之前,那些住平房、有院子的人家,是真的远亲不如近邻。
大家都眼眶湿润,四手相握。
“赵嫂子,保重。”
“薇啊,你也保重。”
就此别过,各自人生。
进入八十年代, 潮水一样的军绿色褪去,街上的衣衫变得丰富多彩。
建国以后思想爆炸的年代到来了。
乔薇得到了去中央党校进修的机会。
县处级干部中只有县委书记和部分正职中青年处级干部才有资格去中央党校。这个机会对这个年代的干部来说很难得。
乔薇不去上大学是因为对她来说大学是一个性价比偏低的选项。
让她脱产四年去读书,从年龄上和履历上都太浪费了。那个学历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划算的。
四年时间, 足够她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亮眼的政绩,积累雄厚的人脉资源了。
下了火车,是吕天泽和林夕夕夫妻俩来车站接她。
北京的街头已经看不见伏尔加, 大部分都是桑塔纳。吕天泽的座驾是红旗。
八十年代的北京和乔薇认知中的北京很不一样,她透过车窗凝视着外面的街景。
这让人误会她是第一次来北京, 林夕夕热情地跟她说:“乔姨, 回头我带你逛北京。”
这种男女双方都跟你有关系的情况, 大多各论各的。林夕夕还是跟着自己娘家那边的关系叫乔薇。
乔薇转过头来。
林夕夕面色白皙红润,气色很好。头发烫过,衣着也是这个时代的洋气。看得出来,过得很好。
她眼睛里有光, 显然对自己的生活是很满意的。
乔薇笑应:“那麻烦你了。”
林夕夕摆手:“不麻烦, 不麻烦。”
车子直接开去了吕天泽的家。
乔薇见到了吕家老太太,她恭谨地向老人家问好, 并奉上带来的土特产。
老太太非常欢喜:“可算见到你了。那几年多亏了你们。”
聚餐的时候乔薇见到了林夕夕的三个儿女。她如今是儿女双全了。
也见到了吕天泽的另外一对儿女。她告诉吕天泽:“志伟挺好的,就是偶尔会被军军揍。但是长进得非常快。有军军在,倒是不会被别人揍了。”
吕天泽哈哈大笑:“那小牛犊子。”
吕天泽的三个儿女当年是由妻子带走,以示跟父亲划清界线。后来他前妻改嫁,孩子留在了姥爷家。
直到吕天泽平反回京, 才把孩子都接回来。
但那几年动乱及母亲的改嫁使得孩子的教育有所缺失。老二老三还好, 因为年纪小掰得过大。
他的长子吕志伟实在有些叛逆, 很难管教。
吕天泽没办法, 去年把长子送去了给严磊,现在那小子跟军军在一起。
愣是被军军给管教过来了。
吕志伟跟军军其实没有血缘关系, 但是要从继母林夕夕这里来论,军军是他表舅。
林夕夕不安:“真是的,军军怎么胡来,应该只是闹着玩吧。”
老太太却笑道:“舅舅管外甥,天经地义。”
林夕夕才释然。
“怕什么。”吕天泽说,“当年我入伍,还被严磊揍呢。揍了好几顿。军营就那样。”
大家都笑。
老太太说:“你怕是不知道,那是你大哥支使的。”
“啊?”
“你大哥说,大家都知道你是他弟弟,怕下不去手。特意找了小严,小严天不怕地不怕,果然就把你揍过来了。”
吕天泽:“……”
谢谢我哥。
一顿饭其乐融融。
吕家人热情挽留:“住家里。”
乔薇婉言谢绝:“要进修,大家统一安排住宿。”
老太太懂门道,说:“这种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不再挽留了。
吕天泽林夕夕开车把她送去了海淀。
这次进修为期三个月。
休息的日子,林夕夕带她游北京。
她出手阔绰,熟悉各种高档消费场所。她带乔薇去吃西餐,态度从容,刀叉熟练。
乔薇观察她的同时,她也观察乔薇。
最后,她说:“乔姨,你出身是不是很好?”
从前只知道乔薇有文化、挺厉害的,直到现在,她才感觉出来,乔薇是有一些不一样的。
那些不一样,不应该出现在那种小县城的地方。
“我家里是林市的,你知道的,我是独生女。”乔薇说,“不过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奶奶,她是个落魄的大小姐。”
这似乎能解释很多。林夕夕说:“怪不得。”
乔薇问起林夕夕的生活。
对林夕夕来说,乔薇几乎可以算是娘家人了。
她也掏了心窝子:“我主要就是照顾老太太。老太太这个人捂得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