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薇却说:“你会过得跟现在一样好。”
她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这房子跟以前的小院不一样,有天花板。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她很肯定地说,“我们就算没有遇到彼此,也一定会努力活得很好。”
“绝不会浪费自己的生命。”
“那不一样。”严磊抱紧她, “就算活得再好, 没有你,也不一样。”
“不行的。”
“乔薇, 我和湘湘都不能没有你。”
他将她抱得太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乔薇推了推他,翻身和他面对面,鼻尖对着鼻尖。
凝目看他。
严磊试着去吻她,笨拙地像他当年刚把她从省城带回来的时候一样。
但他带着虔诚, 仿佛是在告诉她——
别人不行, 必须是你。
不行的。
是你才行。
乔薇感觉自己渐渐柔软。
严磊的温柔和纯粹包裹了她。
她用指背轻轻蹭着他的脸颊, 回应了他的吻。
爱似潮水, 将人轻轻托起,四肢百骸都放松。
你不是一个人, 无论什么时候,都有这个人和你在一起。
黄增岳倒台,孟作义上位,博城这一年的春天注定了不太平。
上上下下,眼花缭乱。
大家都说,孟作义还是当年那个孟作义,五年的磋磨只让他更坚定。被XX的经历更是成了他履历上的资本,稳如磐石。
人事变动激烈而频繁。
阳春三月里,图书馆长乔薇接到了调函,升了职级,调任博城县革委会副主任。
乔薇拿着那张调函给严磊看。
严磊劝她:“平常心。”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是他们的事。”
“你想想,老孟被XX的时候,我们也跟增岳在来往。”
不仅是来往,还有合作。
实际上那时候严磊就觉得黄增岳天真了。
他居然留着孟作义。
对付关图伟的时候,他提出要求,黄增岳也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答应。
终究这些文化人笔杆子,喜欢玩阴谋搞政治,对手上沾血的事还是畏惧的。
但对严磊说,他和黄增岳之间隔着乔薇,他和他之间纯是利益合作,谈不上什么感情,没什么义务去提醒他。
而且与黄增岳有感情的乔薇同样也与孟作义有感情。
黄增岳和孟作义谁上谁下,谁生谁死,乔薇其实没有损失。
他便缄口不言。
其实从知道孟作义平反的那一天,他就知道黄增岳要不好了。
从孟作义坚持回到博城县的那一天,他就已经预见了黄增岳的结局。
果然一切如所料。
玩政治,是容不得一丝的天真的。
乔薇其实也天真。
在别人的眼里她的确成熟世故且圆滑,只有严磊知道,她有时候会从骨子里透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天真。
一种比黄增岳还天真得多的天真。
这些年严磊一直观察,发现除了关图伟,她对任何人都没有激烈的恨。她的包容性极强,对所有的人,甚至那些她并不喜欢的人,都带着一种慈悲的宽容。
这与她敏捷的反应、圆滑的应对,极其矛盾。
像个谜。
但她身上类似这样的矛盾,让严磊深深地着迷。
他劝说她,揽着她的肩膀,亲了亲她的发顶。
“我知道的。”乔薇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的。”
太好了,她走出了那段情绪,恢复了状态。
严磊最爱她眼睛明亮,目光坚定。
乔薇去革委会大院见孟作义。
在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孟作义忙提上鞋子,特意去把窗户打开了:“散散味。”
乔薇扶额:“您还记得呢!”
孟作义哈哈一笑:“那咋能忘。”
那年那个姑娘硬顶着关图伟不肯对他落井下石的模样孟作义觉得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她那么年轻啊,就那么有胆。
人人都跟他划清界线的时候,也只有她敢明目张胆地去探望他,唯恐他被那些人弄死了。
她一直都有胆。
气氛轻松下来。
“我其实想让你做我的第一副主任。”他说,“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
乔薇点头:“您应该明白我的。”
这时候人是分了很多派系的。每个人的政治取向不同,选择就不同。
很明显乔薇对这场声势浩大的运动选择了回避。
她要是真有野心,想搅动风云,以她的头脑和手腕,再背靠着军区,黄增岳未必能一家独大。
或者退一步,她没那么大野心,但要真想当博城县的第一副主任的话,在黄增岳的时代她就能当。
她不仅是有力臂膀,而且每个人都知道,她不会去背刺任何人,她是一个可以被完全信任的人。
每个人都想拥有她这样的伙伴。
黄增岳必然是乐意与她捆绑,得到她这样的助力。
但她没有攫取权力,她躲去了图书馆,每天乐呵呵的。
她这种,这时候有个俗称,叫逍遥派。
当然,这时候没有一个逍遥派会承认自己是逍遥派。
但你只要看她他游离于各个有名号的革命组织和团体之外,你就知道她他是个逍遥派。
乔薇就是典型的逍遥派。
孟作义在卫生局后院的时候,常盼着她来。不仅是因为她会带食物和药,也是因为她是黑暗岁月里的难见的阳光。
看到乔薇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来,原来人正常是应该这样活着的。
孟作义点头:“我知道你。所以只给你挂个副主任的职务。反正你别在图书馆混日子了,早点过来攒资历。”
中国的官场自古以来都讲究论资排辈。
但那是正常的仕途和官场。
乔薇注视他:“书……主任,您是有什么消息吗?”
孟作义手指轻叩桌面:“运动,什么是运动?它既然是运动,有开始就有结束。就算现在还如火如荼,迟早它也会结束。”
所以他把乔薇调回政府里。
她不愿意参与,没关系,慢慢熬时间,在这里刷履历。这样等到这场运动结束的时候,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她走仕途就有了资历。
孟作义对乔薇,也不可谓不好了。
他其实非常希望乔薇能来为他主管宣传部门,但她不愿意待在这种风尖浪口的地方,他也不强迫她。
让她在政府里任闲职。
乔薇也没浪费这次见面,她为郑艾争取到了图书馆长的位子。
图书馆是严湘的小天地,乔薇有点视之为自己的后花园,很不愿意别人去染指。
孟作义居然知道郑艾这个人。
乔薇诧异。
“老肖老念叨。”他说,“他们图书馆就那么几个人,他天天念叨。”
他忽然说:“薇薇,你知道的吧,老肖是我挂上去的,他自己够不着。”
空气寂寥了一瞬。
那时候说了只会更阴郁,所以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现在过去了,能说了。
告诉了乔薇,孟作义也感到一阵轻松。
有些话,总得有人说。也不是每个人都配听他说。
只能是特定的人。
他当过兵,身子健壮,最有力气。
那几年,扛不住的人,都找他帮忙。
他说:“我很会挂人。”
乔薇想到了小路上的那棵树。
是亲手吗?
不必吧。
谁知道呢。
也可能只是动动嘴。
孟作义似乎知道她所想,他只笑笑。
他们都没提那个人的名字。
过去了,肉体湮灭的人,最终也会在人们的记忆中湮灭。
灰都不剩。
但乔薇忽然抚胸干呕。
可能是因为脑海中不好的认知,也可能是因为屋子里脚臭味和烟臭味混着还散不透。
但这时机太不好了,怎么在这时候呢,话正说到这儿。好容易恶心劲过去,乔薇想给孟作义解释,一张嘴,又是一阵干呕。
“哎哟。”孟作义站起来隔着桌子用手给她扇风,“没事吧?”
“就是……”乔薇试图解释,“在图书馆好久没闻过烟味了……”
图书馆是重点防火单位,全面禁烟。说得通。
但孟作义却叉着腰打量她,有点奇怪。
“薇薇你……”他问,“是不是有了?”
乔薇眨眨眼。
她怎么回事?孟作义感到好笑:“你孩子我记得都八九岁?十岁了?你怎会还这么迟钝?”
明明是生过孩子的人了,怎么傻乎乎跟没生过的小姑娘似的。
连他这大男人都看出来她怀孕了,她自己竟然反应不过来。
乔薇呆住。
她和严磊明明每次都……啊不,有一次,有一次没用。
乔薇想起来了。
就是她因为黄增岳的死,情绪不稳定,想把一切都说出来的那天晚上。
严磊不许她说。
那天晚上他特别温柔地抚慰她,她情绪波动,恍恍惚惚。他们都没想起来做安全措施。
就那么一次就中招了。
这种事真是大意不得,侥幸不得。
孟作义被她的呆样逗得大笑,用手指着她,直笑得摇头。
“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他说,“人多力量大,人多生产多。这是给国家做贡献。”
乔薇回去图书馆跟郑艾交待了一下。
大家舍不得乔薇,又高兴下一任馆长是郑艾,真是悲喜交加。
乔薇打算等严湘放学,就跟他一起回家。
现在严湘十岁了,上下学不需要乔薇送了。
那知道,还没到中午,严湘还没回来,严师长来了。
乔薇扶额。
“孟主任给我打的电话。”严磊在她的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乔薇没好气地说:“拜你所赐,我好着呢。”
严磊忙说:“都怪我,都怪我。”
但他的喜悦是藏不住的。
他是那么地欢喜这个新生命的到来。
这是他和乔薇的孩子。
这一声“哇”短而脆, 和小时候不一样。
小时候的“哇~”是拖长音儿,而且尾音一波三折带拐弯的。特别能让人心都化了。
但是这两三年,乔薇几乎已经听不到严湘那个“哇~”了。
孩子渐渐长大, 渐渐已经认全了世界,已经很难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能让他“哇~”出来了。
终于今天,又“哇”了一声。
因为, 爸爸妈妈告诉严湘,他要当哥哥了。
这一次, 是对生命的赞叹。
居然要当哥哥了。
严湘还是很期待的:“要等生出来才能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吧?还要等那么久啊。”
严湘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 乔薇才放心了。
她这担心也是多余, 严磊都有点不能理解——谁家老大会对有弟弟妹妹感到不高兴?家家不是都好几个孩子吗?就算自家还没有,那在别人家也见得多了,为什么不高兴?
时代代沟。
不过虽然不能理解乔薇这种多余的担心,但严磊能理解的一点是, 乔薇爱严湘。
这就够了。
严湘一直对弟弟妹妹没什么想法。
他以书为伴, 以知识消磨时间,并没有什么孤独寂寞的感觉。
但忽然知道自己要当哥哥了, 新奇的喜悦还是涌入了心间。他去拿了纸和笔:“有什么注意事项?”
严磊:“……”
严磊淡定地拿过他的纸和笔:“去看你书去。不用你操心。”
居然抢亲爹的工作。
严磊就伏在茶几上默写了一刻钟,写了一堆东西。
乔薇凑过来看,什么腰酸、腿肿,不能闻到什么味道,吃不下什么东西等等……
乔薇一乐, 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你还都记得呢?”
严磊也很自然地兴致勃勃地说:“是, 那时候……”
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乔薇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看到了一瞬的茫然。
“那时候……”他的声音低下去, “那时候是第一次当爸爸……”
那时候太多人生的第一次, 当然还记得。
也记得相亲的时候承诺过,这辈子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好像这些年都忘记了, 此刻又想起来。这是他人生的挫败。
是他少有的给出了却没能兑现的承诺。
怎么能不茫然。
乔薇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严磊反握住她的手。
乔薇用力握住他:“人跟人,有时候缘分就是没到。”
严磊点了点头。
乔薇说:“要不然,立个衣冠冢。”
严磊知道什么是衣冠冢。有很多战友回不来了,就是立的衣冠冢。
乔薇翻箱底,还是找到了两件过去的旧衣服。
放进一个小坛子里,埋在院子的角落里。
碑是不能立的。
严磊去河边找了一块顺眼的石头,有篮球那么大,搬回了家里,压在上面,代替了碑。
严湘很快就注意到自家院子的角落里莫名多了块大石头。时不时地,会有些吃的放在那。一块点心,一个水果之类的。
他问严磊,严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乔薇说:“是许愿石,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告诉她。”
严湘无语:“我不是小孩了。我是唯物主义者,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
乔薇说:“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也会有心愿呀。”
说的也是。
严湘还是悄悄地去许愿了。
他双手合十:“还是妹妹吧。”
“不要是弟弟,不要是弟弟。”
“要生个军军那样的,太糟心了。”
军军也长大了,比严湘还大一岁。
他完美继承了赵团长和杨大姐这两位壮士的基因,壮得像头小牛犊子。
闯起祸来特别有力。
赵团长常感觉养这个儿子能让自己少活十年。
乔薇在革委会挂了闲职,身体不舒服了就请假。
孟作义还是太刚硬了,他现在甚至比五年前更刚硬。
正好藉着怀孕的借口可以避开很多事。
有时候下午她也会溜跶到图书馆去,严湘上午上完课会到革委会大院和她一起吃饭,吃完饭,他就去图书馆待着。
如今那里郑艾是馆长,一切如旧。
图书馆这几位,都算是他某方面的老师,他是他们陪伴着长大的。
甚至可以说,某些方面,这几个人对严湘的了解可能还强于严湘的亲爹。
乔薇过去的时候,小吴正在和郑艾说话,看见她,他们俩都停下来。
“干嘛?”乔薇奇怪。
小吴说:“主任,湘湘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严湘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这几年图书馆的大家渐渐有了这个认知。
郑艾推推眼镜:“你自己过去看看吧。”
乔薇好奇过去了,严湘在阅览室里,伏在大桌上写写画画着什么。桌上很多纸。
乔薇过去,他也没察觉,很沉浸。
乔薇看了看那些纸,写满了符号和算式。
乔薇沉默了一下,轻轻退了出来,问他们俩:“他什么时候开始搞这个的?”
她以为大概是有几个小时,毕竟那么多算草纸。
可郑艾说:“有好几天了。”
图书馆的人里,小吴是爱好数学的。她说:“我根本看不懂。”
乔薇轻轻叹了口气。
郑艾说:“刚才我俩商量呢,要不把咱们办公室里面那个套间收拾一下,让湘湘在那儿。省得别人打扰他。”
也省得别人看到他。
有时候,过于异于常人对于那些常人来说,他们不一定觉得是好事。甚至可能生出负面的情绪。
更何况眼前岁月,知识分子不在教室在X棚。
“好。”乔薇说,“拜托你们了。”
图书馆的大家嬷默默地守护着严湘。
乔薇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
春天播种,秋天结果。
县医院的医生现在不全。
乔薇去了军区部队医院生。
严师长和他的长子在产房外眼巴巴地等着。
连严湘都是第一次见到亲爹这么不淡定。
他反覆来回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
军帽都快揉烂了。
“会很疼吧。”他有点焦虑,“她最讨厌疼了。”
“唉,为什么医生想不出不疼就能生孩子的办法?这个医学技术不能再进步一些吗?”
今天当爹的嘴停不下来。
惹得严湘侧目。
严湘反而很镇定:“爸,冷静点。”
当爹的敲他的头:“老子冷静得很。”
产房门一开,两个人都窜过去了。
助产士抱了个襁褓出来,笑着恭喜:“严师长,恭喜,是个千金。”
许愿石居然显灵了。
两个人都喜上眉梢。
严磊问:“我爱人呢。”
“稍等一会儿,在排胎盘,先给您看看孩子。”助产士给爸爸看完新生的小宝贝,又抱回产房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继续眼巴巴地等,又过了半个小时,才连大人和小孩一起推出来了。
乔薇发根鬓角都湿哒哒的。
严磊握住她的手:“疼吗?”
乔薇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好,别说话,别说话。”
一路握着她的手推进了高干病房。
喂乔薇喝了水,吃了预备好的巧克力补充了一下体力,乔薇才终于有力气说话。
“疼死了。”她龇牙,“以后不生了!”
严磊立刻答应:“不生了。”
严湘有点困惑。
妈妈生过他,所以已经知道了生孩子的疼痛。
但爸爸的话又可知,生不生其实是人为可控的。
“既然可以不生。”他奇怪地问,“为什么还会怀孕生孩子呢?”
天才也有知识盲区。
主要是,这时候就连图书馆里都没什么X教育题材的书籍,他在这方面缺乏信息输入。
严磊和乔薇同时顿住。
严磊板起脸:“大人的事,小孩别问。”
乔薇憋不住笑。
可一笑就恶露开闸,跟尿床似的,她只好使劲憋。
好辛苦。
严湘不能理解,摇摇头,去看妹妹。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乔薇发现不对劲:“怎么了?”
严湘皱着眉头:“没事。”
早知道妹妹长成这样,他就不许愿了。
这也太……
还不如生个军军。
但这是亲妹妹啊,严湘违背良心说:“妹妹……挺可爱的。”
他这话说得太勉强了,谁还听不出来啊。
尤其严磊,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乐了:“嫌妹妹丑是吗?我告诉你,她跟你刚出生的时候一模一样。”
“啊?”严湘惊了,“我刚出生的时候长这样?”
皱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
乔薇好歹是有记忆的,笑死了。
“刚出生都这样,过两天就长开了。”她斩钉截铁地说,“你妹,不可能丑!”
“真的吗?”严湘抱以怀疑的态度。
三天之后,严湘就开始真香了。
皱巴巴的妹妹真的长开了就好看起来了!
她真好看呀!
小宝宝一天天地,越长越饱满。
软乎乎的小脸蛋,用手指去碰,一弹一弹的,严湘玩不腻!
我妹真好玩!
妹妹太好看了,值得用一块巧克力去还愿。
严湘双手合十:“谢谢你,许愿石。我有妹妹了。”
他把巧克力剥了纸放在石头上。
“我妹比别人的妹妹好看。”
但是给女儿起名字这件事难倒了乔薇。
主要是,她非常想给女儿起个好听的名字,她可不能接受凤啊英啊兰啊珍啊这些太常见的字眼。也不想给女儿起类似爱华这种时代性、政治性过强的名字。
但糟糕的是,她起出来的那些“好听”的名字,在这个时代看起来又透着一股政治不正确的味。
严磊就看着起一个划掉一个,起一个划掉一个。
这事严磊帮不上忙,让他帮忙,就是严兰、严英、严珍之类的了。
最后,是严湘贡献了一个字。
“我叫湘。”他说,“让妹妹叫芙吧。”
“湘地盛产木芙蓉,自古有‘秋风万里芙蓉国’的说法。”
“严芙。”他眉眼带笑,亲亲妹妹剥壳鸡蛋似的脸蛋,“你叫严芙。”
严芙的出生给乔薇的家里带来了一些变化。
严磊升职后身边有了通讯员。通讯员是包办领导家务的。现在家里做饭、打扫卫生这些都有通讯员做。
但严芙还这么小, 而乔薇休完产假后需要继续上班。她当然不打算把严芙送进托儿所,就算托儿所会格外照顾一下领导的孩子,终究还是照顾得很粗糙。
所以家里很自然需要添一个阿姨专门带孩子。
家里添丁, 严磊当然会给老家写信,自然也说了要找一个阿姨的事。
严庄的人当然有想法,大嫂、弟妹们都想让娘家妹妹、侄女过来。就像林夕夕给赵家干活那样, 这时候用保姆,首选农村老家的亲戚, 觉得放心。
严磊跟乔薇提了提, 乔薇直接拒绝了。
“近则亵, 就是说远香近臭。亲戚们要是困难的,你伸手接济就行了。大家都落好。”她说,“你要把人弄来了,我不满意再送回去, 就落埋怨, 何必呢。”
“我跟赵嫂子不一样啊,她能跟夕夕说到一块去。我跟严庄的人很难。”
“我要当她是阿姨让她多干活, 她拿我当亲戚,显得我刻薄。我要真当她是亲戚,又不好支使她干活。我干嘛呀,我找人来当大小姐呀?”
“我还是那句话,亲戚有困难, 你尽管伸手帮扶, 但是别弄到家里来。远香近臭不是说着玩的。”
说得有道理, 严磊赞同。
他回老家的时候其实也有那种与老家人说不来甚至说不通的感觉。
而且乔薇在生活上对卫生各方面的要求挺高的, 老家人来了被她这样要求,真可能觉得是她这个伯母、婶子刻薄。
本是想帮扶亲戚, 反而坏了名声,没必要,没必要。
严磊写信拒绝了老家那边的提议。
这时候专门有管干部生活各方面杂事的部门。严磊让他们给推荐了几个人,经过了乔薇的面试,选中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
乔薇休了56天的产假,回去上班了。
即便是这个时代,小孩的夭折率也依然挺高的。
自从有了妹妹之后,严湘开始攻读医学类书籍。图书馆里能读到的读完了之后,他开始从卫生局淘资料。
他父亲是师级干部母亲是革委会副主任,走到哪里都是畅通无阻的。
同时学习医学资料也并不耽误他在图书馆办公室的里间里做的事。
乔薇也曾问过那是什么,严湘说:“一种算法。”
到算法这两个字就是乔薇能理解的上线了,再多说便是乔薇这个穿越者也听不懂。
有苗不愁长,小严芙迎风就长,转眼就一岁了。
她生得像个雪团子,可爱极了。严湘常抱着她去军军那里显摆。
有时候也会带她去找吕大大家的孩子玩。吕大大家的老二跟严芙前后脚出生,差半个月。
吕天泽开玩笑:“让小芙以后嫁给我家吧。”
严湘说:“那不行。”
他抱着严芙就跑了。
还悄悄跟严芙咬耳朵:“以后咱们不去他们家玩。”
一样是大着肚子,妈妈大肚子的时候在家什么都不用做。她弯不下腰去,爸爸蹲着帮她穿鞋,帮她洗脚。
可是林姐姐在吕大大家里,挺着大肚子照样要干很多活。
虽然她自己总是笑眯眯的,好像很轻松。可严湘有对比,自己心里有杆秤。
他可不能让严芙嫁到吕家去干活。
他还一本正经地警告了父母:“芙芙长大不能嫁到吕家去。我不同意。”
严磊觉得儿子眼明心亮:“对!我也不同意。”
他可以和吕天泽当过命的兄弟,但决不能跟吕天泽当儿女亲家。
这事没得商量,严家男人全体不同意。
乔薇:“……”
她才一岁,你们是不是太着急想未来了。
吕天泽在下河口避难四年,终于在严芙一岁这一年平反了,他可以回北京去了。
他跟潘军长、严磊、赵团长、马团长这些人喝了一顿大酒,大家都落泪了。
他带林夕夕和两个孩子回北京,大家都去火车站送。
男人们站在一起说话,女人们站在一起说话。
林夕夕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杨大姐哭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想嘱咐她别被欺负了。林夕夕是特殊时期高攀的婚事,杨大姐自己又是个农村人,对北京那个“大户人家”心里存着畏惧,总怕吕家见儿子平反了,以后会嫌弃林夕夕。
他们城里人,不是最看不起乡下人嘛。
可是这话又不能说,说出来就不好看了,只能反覆嘱咐林夕夕要照顾好自己,又说:“这边是你娘家。”
有个团级干部家庭做娘家,怎么着说起来娘家也比娘家在乡下种地好听。
林夕夕说:“妗子,你放心吧。”
她以她的前世为参考线,就算去了北京是给吕家这一家子做保姆,她也已经赢过上辈子了。
更何况她已经给吕天泽生了两个孩子。每次孩子出生,北京的老太太都让人给送来很多东西和钱。
老太太的丈夫和大儿子都死了,她最想看到的就是吕家枝繁叶茂。林夕夕三年抱俩,正合她心。
凭这两个孩子,林夕夕知道自己下半辈子已经不愁了。
重生一世,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一年,国家组织各省推荐的工农兵学员进行了一次统考。这也是自废除高考后,运动中最接近“高考”的一次考试。
乔薇一度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她印象里恢复高考是很靠后的时间线的事,应该是在伟人去世之后才对。
每每这种时候就特别想敲自己脑壳,为什么不好好去记住那些历史上的重要时间点。但实际上普通人对历史大多都是这样,知道个大概或者一些重要事件,至于具体的年份,又不需要参加历史考试,谁会花心思去记那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