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决定。”严磊高兴起来,“我们只是建议。”
这么说,乔薇好受了点。
终究你是不能决定别人的人生大事的。
但她斜睇严磊:“你刚才紧张什么?”
严团长绷紧了脸:“没有,我紧张干什么。”
乔薇白了他一眼。
“房子让都让出去了,好人都做了,那就做到底。不能半途而废,得有始有终。要不然前面付出的都白给了。”她转身朝屋里走,“你放心好了,这个房子我现在住着很舒服,也不想搬家。”
严团长很狗腿地跟在后面:“是,我知道你是个有觉悟的。”
马屁都拍起来了。
乔薇嘴角微抽。
她可不敢跟这个时代的人比觉悟。
面对好的事,她肯定要为自己争取的。
但严磊这个觉悟高的人设都立起来了,不不,人家当然是真的觉悟高,不是为了立人设,但从乔薇的角度来说,反正实际利益已经让出去了,人设已经立起来了,长远来看,这对他的仕途来说肯定是政治正确的。
没必要为了红砖房去毁了前面的心血。
大院各家没有自己的厕所,是统一的公厕。一样是旱厕,没什么区别,半夜要闹肚子还得出门拉屎,还不如自家院子私人旱厕方便。
自来水也不入户,是在公共区域,还不如自家手压井方便。
但凡自来水能入户,乔薇可能都会考虑一下,但眼下这种,没必要,完全没必要。
她就是还在想陆曼曼的事:“真的会这么快就结婚吗?”
给人介绍对象是一回事,突然你介绍的俩人认识三天就要扯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压力挺大。
这边路上陆主任就把严磊说的事告诉陆曼曼了:“别到处乱说去,这套房子现在没人知道。你要瞎说传出去了,别人抢了你没处哭去。”
陆曼曼脸蛋发热头发晕:“真、真要结婚啊?”
陆主任说:“错过了就没了。大院那可是红砖大瓦房,出门就是托儿所,生完孩子往那一扔,不耽误你挣工资。再没这么方便的了。”
陆曼曼磕磕巴巴地说:“那、可是是不是、是不是得跟李爱国商量一下啊。万一、万一他不想这么快结呢?”
陆主任被这傻姑娘气笑:“他不想?这事告诉他,他得比谁都更想。”
领导介绍的,供销社主任家的千金,长得也不丑,她自己还是镇委广播站的广播员,马上结婚的话领导帮他搞房子。
李爱国但凡不傻,都得恨不得连夜结婚。
“我是没想到……”陆主任背着手,边走边感叹,“严团长自家的房子是这样……”
话题切换了,陆曼曼定了定神,说:“我也没想到。”
乔薇这么会收拾自己的一个利落人,团级干部家属,去之前陆曼曼还想像着乔薇的家里得多气派呢。结果……黄泥土坯房?
的确是听说过老家属区都是老房子修的,不咋样。
听说当初新大院落成,为了分房子的事多少人明枪暗战、托关系走后门、堵领导哭诉卖惨的……镇上的人可看了热闹。
但真的没想到老区的房子会是这样的。
陆曼曼有点为她薇姐心酸呢。
“要不然……咱别申请了。”她说,“既然有房子空出来,还是留给他们俩吧。”
“别傻。”陆主任说,“严团既然把这个事跟咱们说了,他就不会自己去申请了。”
黄泥房子的确外观让人有点心酸,但陆主任眼睛很利,这院子收拾得利利落落,屋里白墙落地干干净净,各种家具器物一样不缺。虽然房子外观寒酸点,但看得出来生活是舒心的。
“人家年轻轻当上这么大的大干部,不比你心里有数?”
“这份情,你承住就行了。”
乔薇等了六七天, 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拿着照相款的收据去取照片。
照相馆还真把他们家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摆在了橱窗里。不仅如此,还把他们三个人的单人照也都摆上展示了。
合着他们给照相馆当了免费模特。
但搁在这个时代也没法维权。
国营的照相馆,给你摆上是给你脸。
本时代的人甚至会为这个高兴和自豪。严磊那天听了就很有点翘尾巴的模样。
他高兴得很哩。
不过那照片确实拍得还不错。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一家三口更是一副幸福美满的模样。
照相馆的工作人员看到她, 还说:“是你呀。橱窗里看到了没?”
一副邀功的模样。
大有“你快高兴”的意思。
时代,时代特色,乔薇哭笑不得, 只能这样告诉自己。
照片拿回家,严磊果然十分满意。
当天就把墙上的大相框拆下来了。
这时候家家都是这种大相框, 里面可以放很多张照片, 挂在墙上。
乔薇喝个水的功夫, 转身严磊已经弄好了,正在重新挂。
乔薇看了一眼,微怔:“以前的照片呢?”
乔薇薇的照片呢。
严磊把相框重新往墙上挂:“我用新照片压住了。”
他顿了顿,又说:“新照片好看。”
他挂好了, 退后一步欣赏, 并不转身。
乔薇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也没说话。
陆家和李连长都分别给了消息,陆曼曼和李连长的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陆曼曼家家世清白,本人更是镇政府工作人员,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李连长直接打结婚申请。他的营长、团长严磊和政委都签了字,俩人就拿着单位开的介绍信扯了结婚证。
虽然年轻, 但李连长这边有严磊指点, 陆曼曼那边有她爹管着, 都静悄悄地, 谁也不声张。
严磊去给李爱国跑动房子的事。
十月中旬,天开始变凉。
严磊告诉乔薇:“判下来了。”
乔薇没说话, 只看着他。
严磊说:“证据确凿,现行口口口,枪毙。”
乔薇的心脏有一阵收缩。
终究她对海峡两边的认知和这个时代的人是不一样的。后世宣传的都是血浓于水、华夏一家,各种惠台政策。
可这个时代,那边是……敌人。
严磊有点担心她,摩挲着她后颈:“没事吧?”
乔薇说:“……有点难受。”
严磊叹气。乔薇喜欢做衣服,又做垫子什么的。好几次他都听她提起过“那裁缝大叔可真有意思”这样的话。
都可以算是熟人了。人都是有感情的动物。
女人的感情也更柔软。
严磊把她搂紧怀里低声安慰,又告诫她:“这种话跟我说就行了,别跟别人说。”
为一个特务难受,这是绝对的政治不正确。
乔薇颔首:“我知道,你放心。”
这时候,合并的工作基本完成,永明县县政府都换了牌子,永明改为了博城。
青山镇和下河口镇也都换牌子,变成了博城的青山区和下河口区。
镇上的书记、镇长都变成了区委书记、区长。
但人还是那些人。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孟书记这边也找乔薇:“那边结果下来了,你把稿子修修就送市里。”
乔薇把特务的最终下场写进了稿子里,提交给孟书记。
孟书记一看:“还用化名啊?”
报道里写“一个叫强强(化名)的小朋友看过电影后发现了不对,想起来……”。
乔薇说:“咱们这人好奇心都太重。要知道了是谁,保不齐都得去瞧一眼。也有人可能会说两句怪话。”
是一个妈妈对自己孩子的保护。孟书记能理解:“也是。就这样吧。”
这篇报道一发布就引起轰动。因为本来之前新电影就悬念重重引人入胜,已经很受欢迎。哪知道电影里的事竟发生在身边,竟有人因为看了这部电影揪出了身边的真实特务。
还是个小朋友。
这比电影还富有戏剧性!太吸引人了!
报纸上还配了老裁缝的照片,手被绑在背后,脖子上挂着木牌,写着“现行口口口”。
是行刑的照片。
乔薇看到沉默了很久,轻轻把报纸放回了书报架上。
特务被行刑,泄密的营长退伍。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连长已经搬进去了。
干部的家具是单位给配的,按级别配置。有几样自己添置的家具,李连长跟那个倒霉的营长商量了个价钱,给了他钱,留下来接手了。
前任屋主是个营长,他是个连长,家具有超配置的,后勤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收回去了。
李连长跟陆曼曼虽然扯了证,但是还没办婚礼,也依然像处对像那样相处。
陆家也在准备嫁妆,好几床大被子缝起来。
李连长这边请了木匠把家里的家具该修的修,重新打磨上了漆。
这时候条件就这样,公家配置的家具也没有条件全打新的。都重新打磨上漆之后也跟新的差不多,很体面了。
又添置了几样新的。软件上诸如毛巾架、各种锅碗瓢盆当然都是新的。新暖瓶、新脸盆、新痰盂上都印着囍字。
新衣服给陆曼曼买了五六身了,出手算是很大方。虽然婚礼还没办,但这个月已经给了陆曼曼二十块钱和布票:“以后每个月都给你二十。布票都给你用。”
又悄悄跟她说:“等搬过去,我存的钱也都给你管。”
还趁机拉陆曼曼的手。
虽然扯证了但是婚礼还没办呢,有种没过明路的偷摸感。陆曼曼满脸红晕,却不把手抽回来,任他拉着。
甜滋滋。
严磊果然因为这个事又得了一回三等功的勋章。开了表彰大会也拿了奖金。
老裁缝这个事报纸上一报道,立刻掀起了一股热潮。《秘密图纸》的电影票特别难买,都是单位包场。各单位都组织职工集体观影,回去还要求写观后感,搞评比。
这电影拍出来本来就是为了反特宣传,立竿见影地见到了效果,让人惊讶。
十月底,人民日报也刊登了这件事,公开表扬这个叫“强强”的小朋友。事情的影响开始全国化。
各地中小学都掀起了一股向“强强”小朋友学习的风气。
孩子们成日里在街头小巷探头探脑,在邻居家墙根底下趴着听,也想当“强强”上报纸。惹得很多夫妻不得不时不时开窗看看窗户根底下有没有人跟那猫着,以免小崽子们听到不该听到的东西。
这种气氛乔薇是很不喜欢的。她这样来自后世注重隐私的人是受不了被窥探的。
幸好家里的院墙挺高的,又是军属区,好很多。
镇上人家不胜其扰。
但,终究这时候不是后世,此时建国才十几年,特务是真的很多。
不说全国各地揪出多少潜伏的特务,就光下河口镇,居然真的揪出了第二个特务。
这男人才是中年,少年外出,青年回乡,虽然父母亡故了,但也已经娶妻生子,也有一些亲戚在镇上和乡里。
谁都想不到他是个特务。
举报他的是他自己的孩子。
孩子半夜偶尔有时候会听见“滴滴答滴答滴”的声音。电影放映员到镇上放了《秘密图纸》,再加上镇里紧跟着一波波的反特宣传,这孩子生出了怀疑。
一腔热血地把自己爸爸举报了。
一抓一个准。
下河口镇作为军属安置地,确实招敌人瞩目。
这段时间全国抓到的潜伏敌特,大多数都是在军事建筑、军区周边,或者是海港附近。
敌人亡我之心不死。
这时候真的看出宣传的重要性。因为一部电影,使全国反特的警惕心达到了空前的高潮。那些潜伏在人民当中的敌人被揪出了许多。
当然还有许多没有被揪出来的,也不敢情绪妄动,只能潜伏得更深。
这个问题一直到后世都还存在。
所有小孩中,最受人瞩目的当然是“强强”小朋友。
好些报社都打电话来询问“强强”的事,想采访这个小朋友。
知道强强是谁的人不多,都是管得住嘴巴的人。
孟书记更是知道乔薇对孩子的保护态度,没有贸然就替她答应,而是询问了她的意见。
“书记,您孙子也在幼儿园,换成是他,您会怎么做?”乔薇问。
孟书记说:“这事得一体两面地看。”
乔薇说:“他还小。过度的吹捧会错误引导他对这个事情的认知。您是家里有孩子的人,您一定知道小孩都是什么样。他扫了屋子你要是使劲夸他,他恨不得把整条街都扫了去。”
“宏观上讲,发动群众反特出成果是一个必然事件。但对独立的个人来说,发现敌特纯是一个偶然事件。这种偶然性是不可复制的。”
“我不想我的孩子被错误地引导,每天活在对身边的人的探头探脑、窥视怀疑中。”
孟书记把这些报社都给拒绝了。
但有一天他告诉乔薇:“这两天别带孩子过来了。”
记者们很有本事,终究是有人能打听到“强强”的身份,打算直接来县委幼儿园采访。
幸好有孟书记提前知会,乔薇把严湘在杨大姐那里藏了几天,让记者扑了个空,失望而归。
杨大姐其实不是很理解,她觉得这是光荣的事,为什么不让孩子上报纸。这分明是可以写进族谱里的。
到后来镇上另一个特务被自己的亲生孩子举报了,枪毙了,她才不说什么了。
只叹气。
过了这么久,街道上终于给安排了一个年轻的新裁缝。
裁缝铺重新营业了。
“咳咳……那不是,当天就出事了嘛。”乔薇解释。
说这个事是国庆节那天照相馆门口,然后看了电影回家, 晚上严湘就语出惊人,严磊直接一晚上未归。
之后几天都是这个事。
后面又一系列的事,乔薇是真忘了。
本来就也不是很上心。
严磊大为不满:“你走点心。”
“嗯嗯……”乔薇敷衍。
严磊一看就知道她没放在心上。这个人!
他追在她屁股后头:“能不能有点态度, 啊,明天打电话去林市, 啊, 知道吗。要是需要考试你就好好复习, 请个假,啊,我弄个车拉你去考试,啊——。”
乔薇让他哔哔得脑袋疼:“知道了知道了。”
他犹自不罢休, 勒住她腰逼她答应明天一定打电话, 不然就要在她脖子上嘬红印。
乔薇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她真的打电话了,本地话务员转到林市, 请林市话务员转接林市林市二厂中学。
这时候是很难直接一通电话就找到人的。
一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给那边的人留下回拨的电话号码,然后原地等着。那边负责电话的人去找那个人。那个人过来回拨回去。
第二种方法是直接留言。单位管电话的人可以去传达。
如果是街道电话,会有一个专门的传话员,把留言用脑子或者用笔头记下来。挂了电话之后, 传话员会跑到你家街口, 扯开嗓子喊:“XXX, XXX的XXX给你打电话, 告诉你XXXXX的事XXXX了。”
就这样传达信息。
基本靠吼。
没有隐私。
但这也得是城市里才能有。
像下河口区,是镇, 就只有机关单位里才有电话。电话还没有普及到街道。
通自来水和电话到街道,也是镇县合并后,孟书记一力要推动完成的事。
乔薇选了第一种方法,留了这边的电话号码,然后说:“我等着。”
她原地等了不到十分钟,电话响了:“办公室的乔薇吗?林市过来的电话找你。”
“好的,我就等着呢。麻烦接过来。”
话务员就把电话接过来了。
乔薇:“喂?张老师?”
才问了一句,对面已经机关枪似的发问了:“是不是乔薇?是不是以前一班的乔薇?你爸爸在四车间工作,你肄业去顶班了,后来结婚去了永明的那个乔薇?”
“对对对,是我。”乔薇说,“张老师您还记得我呀?”
“乔薇!我问你!”张老师兴奋地问,“一直在市报上发表文章的那个乔薇是不是你?”
“嗯,是我。”乔薇解释,“我现在在永明,不是,博城,我现在借调到博城县委工作,主要就是写文章。”
“真的是你!”张老师的声音听着就很高兴,“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文章,我一看‘乔薇’,再一看镇县合并,合的是下河口镇,我就想起来我学生乔薇好像就嫁到那边去了。我跟校长说,校长还不相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结果真是你!哦对,乔薇你是有什么事?”
乔薇就把自己的诉求讲了,问:“需要不需要考试?我可以通过考试证明自己有资格毕业。”
张老师却哈哈大笑:“考什么试。现在在校生都不考试了。何况你现在都成了笔杆子了,谁考你。等我跟校长说一下,他得拉横幅欢迎你来领毕业证。还得把你的文章贴到宣传栏里去展示。”
不、不至于吧……
乔薇额头微汗。
但张老师向她保证了。
乔薇对他诚挚地表示了谢意。
电话先挂了。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张老师就兴冲冲打电话过来确认了:“校长说可以。校长就是要求你一定要过来做个讲座。”
乔薇:“……”
乔薇回家告诉了严磊。
严磊高兴极了:“哪天?你请个假。我陪你去!我来安排车,你别担心!”
乔薇:“……”
只能去请假了。她现在事务上归黄秘书直线管理,得跟黄秘书请假。
黄秘书问她有什么事,乔薇照实说了:“当初我父亲去世,家里没人,所以我肄业了。现在跟学校联系,想拿毕业证。”
黄秘书想了想问:“是还想考大学吗?最好慎重,上面的风向现在看不清,大学现在有点乱。”
“啊,不……我没……”乔薇说。
但黄秘书觉得她只是不想直说。有些人确实在事情做成之前不喜欢告诉别人自己在做这个事。
他推推眼镜:“先谨慎,不急在这一时。我爱人也是很想考大学。我一直在劝她。”
“噢?”乔薇顺着他说,“她想考啊……”
“是,我爱人非常好学。”黄秘书说,“她是个很勤奋的人。当年在学校,我是笔杆子,她是画杆子。”
乔薇觉得她跟黄秘书其实没有熟到聊彼此的爱人的程度。她对“同事”这种关系一向是心存警惕的。尤其在这种体制内的机关单位里。
而且这已经是黄秘书第二次在乔薇面前夸自己的妻子了。他是个这么爱夸自己老婆的男人吗?说真的,从平时工作中真看不出来。
乔薇总觉得有点怪怪的……但她又觉得,总比这时代很多男人带着嫌弃一张口就是“我家那个黄脸婆”强多了。
乔薇觉得对这种会对着别人夸自己妻子的男人还是得多鼓励的。
她就顺着他的口风附和了两句,顺利请了假。
到了那天,严磊一大早就起来,不仅做了早饭,还给严湘挑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裤子,指挥着严湘把自己穿成一个袖珍老干部。
“多擦点擦脸油。”他还隔着窗户喊乔薇,“多擦点,你那脸白白亮亮的,特好看。”
正在脸盆架前洗脸的乔薇:“……”
严磊借了部队的车,小张开车。
小张情绪也很不错:“嫂子还要做讲座?我也得听听。”
乔薇如今可不是从前那个在家属里人缘不好名声也不好的娇气作精了。乔薇如今的名声,在部队里都挺响亮的。
一家三口坐着小张开的吉普车奔着林市去了。
进入林市,很多原主的记忆和街道景物贴合上了。乔薇还路过了原主父亲工作过的工厂、原主长大生活的职工大院……
学校离得也很近,因为本来就是子弟学校。
乔薇以为张老师说校长拉横幅欢迎她是个夸张的修辞手法而已,她万万料不到,学校门口竟真的有横幅:欢迎XX届1班校友乔薇回家。
校长和好几个老师听到学生进来招呼“车来了,车来了”,都出来迎接。
严磊和校长、老师们热情握手寒暄,自我介绍:“我是乔薇的爱人。”
校长和张老师知道校友乔薇嫁了个军人,没想到是团级干部这么高的级别,也是意外。团级干部莅临他们这样一个子弟学校,颇让人受宠若惊。
乔薇还以为做讲座是给一两个班的学生在教室讲台上做个讲座,等她看到全校学生都搬着椅子坐在操场,主席台上摆了一排桌子,铺了红桌布……
乔薇麻了。
真的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人对“上过报纸”的看重了。
严磊却是很满意的。
乔薇现在在博城也是有名气的笔杆子了。他觉得这排场衬得上她。
校长非要请严磊也上主席台上上座,严磊笑着拒绝:“我就在下面。”
校长再三邀请,严磊拿严湘当挡箭牌:“孩子还小,可能一会儿就上趟厕所……”
校长就不再坚持了,夸了严湘干净有礼貌,安排严磊和严湘坐在了主席台下面第一排的正正中。
严磊对这个位置也很满意。
这个角度,欣赏媳妇在上面讲话,简直就是最完美的位置。
乔薇被邀请上主席台,跟校长并排坐在了正中间。
校长先发表了一通讲话,介绍了乔薇多篇文章在市报发表,甚至那篇关于抓特务的报道被人日转载的成绩,表示了对乔薇赞赏与欢迎。
“同学们,全体鼓掌,欢迎你们的师姐乔薇给大家做演讲。”
掌声稀稀落落的。这年纪的青少年最坐不住了。成年人的文山会海对他们来说太难受了。
求求校长做个人,求求师姐做个人,讲得短点。
乔薇目光扫过下面这些青少年。
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他们最好的青春会遭遇社会怎样的动荡。
为了缓解城市就业压力,也因为越来越紧张的国际形势,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疏散城市人口,全方位战备动员。
最好的青春啊。
乔薇收回视线,展开预备好的发言稿。
“感谢刘校长、诸位校领导、敬爱的老师们给我这次发言的机会,我很高兴作为大家的师姐,给大家讲讲我对少年的你们所抱有的期望。”
“我这次演讲的主题是——”
“方向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
“思想与知识要两手都抓。”
“知识指导我们造出飞机大炮,思想告诉我们向哪里开炮。”
“抗法援越,抗美援朝,对印自卫反击……在过去这些年发生的每一次流血牺牲的战斗都明确地告诉了我们——尊严只在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如果说这句话对台下的少年男女们来说,是让他们从两眼发呆、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和交头接耳的状态中突然鸦雀无声,随后精神一振, 真的开始对这个忘了是哪一届的师姐的演讲开始认真起来。
那么对严磊这种职业军人来说,几乎是击穿了他的天灵盖,直达灵魂。
后面整个演讲乔薇的每一句话严磊都听得清楚明白, 每一句的意思都能理解。
她告诉少年少女们,前进的道路必然曲折, 对国家来说都是摸索前行, 对个人来说更可能是充满艰难与困苦, 她告诉少年少女们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不要失去信念,要记住自己是这个国家里掌握着知识的一群人,不要让自己淹没于困苦遗忘了所学。她激励他们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境都不能放弃学习。
“如果去远方,离开父母, 只能带最少的行李。”
“那么, 带上伟人的思想和你的课本。”
她给少年少女们描述美好的未来,富足、强大的国家。
美国飞机飞到家门口, 飞行员敢撞上去的国家。
知识改变生活改变世界的国家。
每一句他都能听懂,但她的声音那么缥缈。
严磊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位置,正正地仰视自己的妻子,觉得别的人都模糊,只有她在发光。
当如雷的掌声在耳边响起, 严磊才回神, 他跟着鼓起掌来。
小张坐在他旁边, 把手拍得掌心发红还嫌不够。他是已经参军数年的人了, 居然和操场上的少年男女们一样的激动。
台上的校领导们也被这场演讲震动。
演讲结束,本该再由校长讲两句, 可校长感慨万千,喉头竟哽住了,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同学们!好好学习啊!”
又是一片掌声。
在大家的见证下,校长在主席台上用公章在印泥上戳了又戳,最后狠狠地按在了毕业证书上。
掌声如雷中,肄业学生乔薇拿到了她的高中毕业证书。
仪式感太足了。乔薇等同是有了她自己专属的毕业典礼。
这让穿越者有点头皮发麻,只能恭敬感谢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毕业证书。
虽然但是,乔薇想,那家伙一定会喜欢吧。就当是满足他了。
但她向下瞥了一眼,惊奇地发现那家伙脸色深沉,甚至没有来之前的欢喜期待雀跃了。
不过她已经太了解这个男人了,隔空眼神一对撞,刹那间的火花电流就懂了。
乔薇嘬嘬唇,只能抬头假装看天。
不然还能怎么样,大庭广众的。
送别的时候严磊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校长、张老师握手,郑重感谢他们给乔薇这次演讲的机会。
这回不是虚假的官样客套,他的感谢发自内心。
校长则感慨:“我还该感谢乔薇呢。”
学校现在已经很难正常上课了。但今天,他从学生们的身上又感受到了从前的氛围。
教育者险些湿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小张一路都在发感慨:“哎呀呀,哎呀呀,我是真想不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