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这一层套一层,活像俄罗斯套娃。
双辫女孩站起来:“麦克风关了,能说话了。”
乔薇跟着陆站长站起来,听他介绍:“这是新来的乔薇薇同志。”
还没说完,那女孩就问:“不是说来个军属吗?”
她等的是粗壮大嫂,怎么来了个漂亮小姐姐。
乔薇说:“我就是军属,我爱人是现役军官。”
陆站长训斥说:“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
他是对双辫女孩说话。女孩吐吐舌头,嘻嘻一笑。
乔薇瞧着她应该不到二十岁,而且很显然,她和陆站长关系很好,像长辈晚辈似的。训斥都带着亲昵。
陆站长说:“这陆曼。”
“曼曼!”陆曼说,“我大名叫陆曼曼。”
“都一样。”陆站长说完,又对乔薇说,“以后叫你乔薇行吧?”
北方人喜欢吞字,像陆曼曼和乔薇薇这种叠字名,直接吞了最后一个字,喊前面两个字就完事了。
严磊就是这样喊乔薇的。大概只有生气吵架的时候才会喊“乔薇薇”这个全名。
正合心意。乔薇欣然说:“家里都是这么叫我的。”
陆站长说:“行。”
又说:“叫她曼曼就行,她比你小。”
陆曼说:“我19。”
乔薇回应:“我22。”
陆曼有点惊讶:“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
陆站长说:“噫,厚脸皮。人家比你稳重多了。”
非常亲昵了,而且陆曼也姓陆。乔薇识趣地没有去追问他们的关系。反正以后都会知道。
陆站长给陆曼派任务:“你带乔去转关系。”
陆曼曼说:“我广播着呢。”
“好吧。”陆站长搓搓鼻子,哂笑,“忘了。”
他又带乔薇离开广播室。
外面的喇叭里都响着北京的声音,播报着最新的实事和新闻,把中央的思想传达到每一个地方。
乔薇跟着陆站长进了广播站的办公室。
有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一男一女。
陆站长带乔薇跟他们认识:“这是陆天明,咱们的线务员,机器故障、线路故障,都找他。”
又介绍那个女的:“你们认识不?你俩都是军属。”
乔薇和那大姐都摇头。乔薇笑说:“军属还挺多的呢。我住老区,你呢?”
这大姐面生,果然,她说:“我住大院。”
也许食堂、澡堂、公厕里遇见过,但互相不认识,也不会留意。
“胡穗管咱们这屋的卫生。”陆站长说,“乔薇以后是广播员。”
胡穗说:“我也是广播员呢。”
“啊对对对,都是,都是。”陆站长十分敷衍,又把刚才没派出去的活派给线务员陆天明,“天明,你带乔去转关系。再给她讲讲咱们广播站的情况。”
陆天明带着乔薇出去了,到了外面还问:“你是军属啊?你爸是军官?”
“不是,是我爱人。”乔薇失笑。
早知道不如穿条布拉吉。陆曼曼就穿布拉吉。
白衬衫绿军裤斜挎包实在是纯欲巅峰,总让别人误会她的年龄和已婚身份。
一路往人事关系科去,把乔薇的粮食关系转到了镇委,再往回走。这来回一趟路,乔薇就从陆天明这里大致了解了广播站的人员构成。
直接领导就是陆站长,然后除了陆天明是线务员,属于技术人员之外,广播站在编的广播员本身有四个人。
陆曼曼是一个。
胡穗,就像她自己说的,她的编制的确就是广播员没错。
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长期病休,另一个是因怀孕反应大,不得已只能跟家躺着了。
这四个人里,只有陆曼曼和刚怀孕的这个是真正干活的广播员。
刚怀孕的这位就是绰号“管不着”,永远把“广播站”的音发成“管不着”,怎么也掰不过来的那位。
以这样的普通话水平,都能上岗。
“胡穗呢?”乔薇纳闷,“我听她口音还可以。”
怎么也比“管不着”强点。北方大部分地方的口音还是可以通行的。
“胡穗……是个勤快的人。”陆天明说,“嗯,很勤快。你看咱办公室,多干净。”
乔薇:“?”
“但是——”果然这里有个但是,陆天明非常郑重地警告乔薇,“你一定要记住啊,不能让胡穗碰机器,她要进了广播室,你就盯着她。”
胡穗被军区推送过来的时候说是有文化的,实际上就是上过扫盲班。
她人倒是挺勤快的,军属普遍劳动能力很强,动手能力也强,都很能干体力活。
胡穗来了第一天就非常勤快的用湿淋淋的抹布去擦机器。
“……”乔薇,“湿淋淋?”
陆天明:“谢天谢地,你是个明白人。”
机器当然进水就坏了。
陆天明一通修,换零件,鼓捣好了。
胡穗又去摸机器。
她不按照教她的步骤,先开哪个开关,后开哪个开关,先关哪个开关,后关哪个开关。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还要有先后顺序。
总之她就胡来。
“……”乔薇,“短路了?”
陆天明刮目相看:“你还知道短路。”
机器都冒火花了,然后哑火。
“总之,站长不许她再进广播室了。让她改为坐班制,负责办公室的卫生。编制上还是广播员。”
“多教她几遍不行吗?”
“没用,强得要死。”
乔薇默。
她最近社交有所拓展,跟军属们打交道的确有这种感觉。很多军属没什么文化什么都不懂却特别强。
而且越是什么都不懂的,越是强,一根筋地只相信自己那一点狭隘的认知。
相反像杨大姐这样跟着丈夫出来得早,见识得多了的人,反而很知道自己的不足。面对知识量比自己丰富的人,更愿意听取对方的。
因为背后说胡穗,陆天明和乔薇都没有着急立刻回去。
陆站长给陆天明派的活里本身就包括“讲讲广播站的情况”。
陆天明把基本情况给乔薇拉呱完,两个人才回办公室:“办完了。”
“站里的情况都跟乔同志讲了。”陆天明给陆站长一个眼神。
陆站长其实就是让他给乔薇讲讲胡穗,很显然他传达到了。他点点头,问:“小乔还有什么要了解的。”
乔薇含笑说:“暂时没有了,以后随时向您学习请教。”
她没有问为什么陆天明也姓陆。
陆站长又跟乔薇明确了一下工作细节。
“十点零五开始正式广播, 机器得预热,最少得提前个十分钟来。必须准时。”
“下午的工作三点左右开始,差不离就行。你们自己拿捏。”
上午的广播是要转播县广播站转播的中央过来的新闻和时事。中央广播电台是掐点准时的, 所以他们这边的末端也得准时打开机器。
上午的班不许迟到。
下午广播的是镇上自己的播报内容。
主要是对党的精神和国家政策的学习,镇上有新闻也要播报新闻,但一般情况下镇上都没什么新闻可播。播出来也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就算是个新闻了。
因为是自主内容,所以时间就卡得不紧。
三点上下, 就是你三点播也可以, 三点半播也可以。
你要是四点才播, 陆站长大概会放下茶缸子和报纸,推推眼镜看你一眼。但终究你还是播了的,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陆站长的主要工作就是坐在办公室里看一天的报纸,喝一天的酽茶。
“有事的时候, 也需要你写写稿子。”
“没事的时候, 你也可以挖掘挖掘,咱们镇上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时事, 于平凡中挖掘闪光的金子,这都是咱们广播站该做的事,咱们都是属于宣传科的毕竟。”
乔薇表示虚心受教。
上午的广播时间不长,十点零五分转播二十分钟的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然后是十五分钟的永明县新闻时事。
乔薇出去转了一圈办关系转移接收, 又回来听陆站长训话, 话没讲完呢, 喇叭里已经响起了陆曼曼的声音:“下河口镇人民公社广播站, 本次播音结束。再会。”
乔薇看了一眼办公室墙上挂钟,十点四十分。
陆曼曼很快就过来, 手指上转着一个钥匙圈,很开心地招呼:“乔薇,你来,我教你怎么用机器。”
乔薇没有立刻就站起来,而是先看向陆站长。
陆站长今天对这个新来的女同志满意极了,闻言呵斥陆曼曼:“你火烧屁股啊!今天人家是来报道的。明天再学。”
陆曼曼其实也没有恶意,她撒娇说:“赶紧学会,这个礼拜天我一定要休息!前天我爸去省城,耽误得我没能跟着去。我不管,这个礼拜天我一定要休息。”
广播员每天的坐班时间很短。现在是上午还不到十一点,陆曼曼上午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在下午的工作开始之前,她都可以随意安排时间了,回家也行,待在办公室里慢悠悠喝茶也行。
那窗台上一排花盆的花都养得很好,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悠闲。
但广播在礼拜天是不能停的,甚至因为礼拜天别的人都休息,就更得好好广播。
所以不管名义上在编有几个广播员,广播站都需要至少两个真正干活的广播员。这俩广播员轮流休礼拜天。
上周因为怀孕的那个人回家躺着去了,陆曼曼本来该轮休了,被迫周末加班,错过了跟自己爸爸去省城的机会,好气!
“你放心,乔一看就是学习能力强的同志,保管一教就会。”陆站长打包票。
可以说,乔薇是军区塞过来的人里综合素质最高的一个了。他一点也不担心。
“好吧……”陆曼曼嘿嘿笑,对乔薇说,“那今天就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
乔薇笑吟吟地又看向陆站长。
陆站长喜欢她这么有眼色,唯他的马首是瞻,他点头:“今天就没事了,乔回去吧。明天啊,记得至少提前十分钟到。”
那就是说每天上午上班的最晚卡点时间是九点五十五。
乔薇现在起床起得早了,不像刚来的时候起得晚,买菜回来路上供销社都开门上班了,还可以逛逛。
她自从晨跑以后,都能早早地去买菜,回来路上供销社都还没开门。
这个上班时间可太宽裕了。
陆站长点头了,乔薇也不虚伪,笑着起身,今天报道结束,就算下班了。
她和陆曼曼一起走了。
陆曼曼瞧着她跟胡穗就不是一挂的,看着是真能上手干活的,很高兴,还主动告诉她:“镇委院里有食堂,不想回家做饭也可以在这边吃。吃完了再回去,省事。我回家吃是因为我奶奶每天做饭,我不回去吃她不高兴。”
“那可太方便了。”乔薇心花怒放。
盘算了一下,要考虑严湘的走路速度,以后九点二十出门,走个二十来分钟就到。步行上班又没有交通堵塞,绝不会迟到。
中午带严湘在食堂吃个饭,省了家里烧火受累,吃完再回家午睡,一觉醒来正好来上下午班。
这上的是什么神仙班啊。
到大门口要分开的时候,陆曼曼说:“明天稍微早点来,我教你用机器。”
乔薇欢快答应:“好。”
看着就是个爽利人,陆曼曼也很高兴,哼着歌走了。
乔薇美滋滋离开镇委大院,去拿自己托人做的鞋子。
巷子里第三家,都不用拍门,院门敞开着,老太太就坐在门槛上做针线呢。
“大娘,我来看你来了。”乔薇也不说是来取鞋的,省得被人听到。
“来啦,快进屋喝水。”老太太笑眯眯领她进屋,还掩上了院门。
乔薇拿到了自己的布艺凉鞋,你别说,这针线手艺是真的好。
“是这样不?”老太太说,“要不行,我拆了给你重新缝。”
“就是这样式的。”乔薇很满意。从军挎包里掏出干一个干荷叶包给老太太。
老太太打开荷叶,里面是个白面馒头,她也很满意:“以后有针线活,尽管找我。”
乔薇想起来这老太太也姓陆,她本来叫她陆大娘,老太太却让她喊她八儿大娘。
她心中一动,问:“大娘,咱们这儿姓陆的人挺多的啊。”
八儿大娘骄傲地说:“当然了,咱下河口,一半的人姓陆,一半的人姓徐,一半的人姓谢,剩下的才是其他姓。”
乔薇也不跟她去计较三个“一半”加起来已经是一点五倍这个问题,赞叹:“怪不得,原来是大姓啊。”
“可不。”
“大娘,你娘家姓什么呀?”
“姓谢。”
乔薇笑眯眯点点头,许诺了以后还有这种针线活就找她,把新凉鞋揣进挎包里回家了。
先去赵团长家接严湘。
杨大姐上来就问:“考过啦?”
对她真的很有信心。
乔薇嘿嘿笑:“考过啦。”
终于有点事做了。自从修完路刷完墙没事干了之后真的感觉连走路的速度都变得慢吞吞了。
每天做饭成了精神寄托,偏这时候各种食材和调料和炊具又没后世那么丰富。
以后就有神仙班上了。
杨大姐把她拉到屋里,避开了林夕夕,问:“工资给开多少?”
乔薇说:“我新上岗,按勤杂人员开,一个月14元。三个月后就是正式科员,一个月23块钱。”
把杨大姐喜得直拍巴掌:“好好好!”
她是懂门道的人,接着问:“那津贴呢?伙食?过年过节发什么?”
乔薇微汗。
这时候是没有什么“隐私”概念的,跟你关系好的话,除了夫妻房事不能问,挣多少钱都是可以刨根问底的。
昨天妇女茶话会的时候大姐们说起别人家的经济情况,那真是连过节发的一斤肉半斤油都不会漏掉。
你想像后世那样婉拒被打听保护自己的隐私是不可能的,她们是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收入不能告人,并会坚持不懈地追问一直到你招供为止。
乔薇说:“我还没弄清楚呢,第一天去也不好意思追着问,就知道吃饭是大灶。”
“确实。以后可得弄清楚,别让他们短了你的。咱是外来户,他们本地人抱团,对咱说瞎话掉鬼的,你得长个心眼。”杨大姐说,“镇委肯定还有别的军属,你也记得跟大家伙走近点。记住咱们是干部家属,有事别怕,军区给咱撑腰。”
乔薇做个鞋都差点被八儿大娘坑一把,深有所感。
地方保护主义几乎是每个地方的原住民与生俱来的意识。部队家属们虽然工作都安排在本地,但对原住民来说就是外来户。
晚上严磊回来问她:“报道了吗?”
直接都不问考试通过没。
乔薇告诉他:“粮食关系已经转过去了。”
“都见着什么人了?感觉怎么样?”严磊见她脸色很好,知道今天一切都顺利,笑着问。
乔薇把今天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说:“广播站算上我一共就七个人就有三个姓陆的。”
严磊却从另一个角度看:“七个人里有三个是部队家属。”
乔薇顿了顿:“那倒是。”
虽然广播站陆姓人比例过高,但军区的力量也不小。可以说其实所有人都有背景。乔薇不是靠姓氏但靠的是部队。
其实一样一样的。
“我听说镇子这边陆、谢、徐三个姓就占了整个镇子的四分之三的人口了?”她说。
严磊知道的更清楚:“镇长姓谢,姓陆的主要还是在供销社,武装部长姓徐。”
乔薇盘算了一下:“站长姓陆,宣传科长姓谢,广播员、线务员,啊想起来了,供销社那个大哥姓徐啊。帮我做鞋的八儿大娘娘家姓谢,夫家姓陆。”
“主打一个盘根错节是吧。”乔薇咋舌,“宗族力量在大城市以外的地方还是这么厉害呀。”
后世北方略好些,南方就厉害了,遍地祠堂,同姓抱团。无论在商还是在官,都拧成一股绳。
网上能看到很多东西,很有种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的意思。
严磊以前没和乔薇讨论过这么具体、落地的问题。
“书记是外调的,转业军人。”他告诉她。
党领导国家,“长”都是二把手,“书记”才是一把手。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封建余孽时刻准备复辟。不用怕,主席会带领我们彻底打破封建思想,解放妇女,消灭所有封建余孽。”
“主席教导我们要时刻执行教育自己和改造自己的任务。这段时间以来,你一直做的都很好。”
“乔薇,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时刻警醒,保持下去!”
被这么一个眉端目正一脸正气的人用这种热情的、饱含期待的目光炯炯注视,这压力扑面而来。
乔薇:“我,呃,我努力……嗯,努力!”
第65章
晚上怕小孩知道太兴奋影响睡觉, 乔薇是第二天早上才告诉严湘:“从今天开始妈妈要去上班了。”
严湘问:“上几天,什么时候回来呀。”
“每天都上,有时候星期天都得上。”
严湘现是很惊讶, 然后失落:“那我每天都要去赵大大家吗?”
乔薇问:“你不喜欢杨阿姨和军军吗?”
“喜欢杨阿姨,杨阿姨给我吃的。”严湘说,“军军太吵了。”
“五妮儿呢?”
“五妮儿也太吵了。”不用乔薇追问, 严湘直接说,“林姐姐也吵。”
乔薇告诉严湘:“湘湘可以跟妈妈一起去上班。”
严湘的眼睛一下就亮起来, 小脸上一扫刚才的失落, 有光了。
乔薇说:“但是湘湘要乖。”
严湘立刻挺起胸脯:“杨阿姨都说我太乖了, 叫我去打军军,我不打。”
乔薇扶额。
赵家养孩子的方式很粗犷。
杨大姐跟她说过,严湘太文静了,容易受欺负, 说可以把军子借给她让严湘练练。
杨大姐的认知里男孩子必须会打架。
男孩子必须会打架, 和,必须生儿子, 其实都是农村环境的产物。
人类社会中间阶层最文明,最底层和最高层却往往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在农村家里没有儿子,或者儿子少,或者儿子瘦弱、懦弱的家庭,是真实地会被别人恶意的欺压。
这种情况到了乔薇生活的后世都依然存在。视频平台上随便刷刷都能刷到没儿子的家庭被邻居恶意侵占宅基地、侵占农田的视频。
但其实严湘作为干部子弟, 已经身在了社会的中间阶层, 不再需要靠体力取胜。
只是杨大姐的认知观念还没有随着身份的变化跟着转换过来。
“杨阿姨喜欢会打架的孩子, 但妈妈喜欢湘湘。”乔薇说, “湘湘不用打架,湘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所以湘湘最喜欢妈妈啦。
严湘笑得阳光灿烂。
第一天正式上班, 乔薇应约提前了一些,她带着严湘九点半就到了办公室。
陆站长已经泡好一缸子又浓又酽的茶。
“您到得真早。”乔薇笑着走进办公室,依然是穿昨天那套衣服,白衬衫的肩膀上仿佛带着阳光,照进了办公室。
“严湘,这是陆站长,叫伯伯。”她轻轻拍拍严湘的头。
严湘今天也穿得是白衬衫,干净整齐,仰着脖子,甜甜地喊了一声:“伯伯。”
“哎!乖~”陆站长拉开抽屉,手伸进里面摸了摸,摸出一块糖,“给。”
乔薇放在严湘后肩的掌心微微用了用力,严湘得到准许,开心接过糖,露出一口小白牙:“谢谢伯伯。”
这一看就是家教非常好。
有礼貌的孩子谁不喜欢,何况办公室里闲得没事干。
“哎呀,这娃,给穿这么白的衣服。多容易脏。”胡穗也凑过来逗严湘,捏捏脸,揉揉头,有点怀念,“还是小时候可爱啊,我家的都大了,臭烘烘还闹腾人。”
陆天明跟严湘说:“你把糖给我,我给你变魔术。”
严湘依言把陆站长给他的糖给了陆天明,陆天明一会左手变右手,一会右手变左手,逗得严湘咯咯直笑。
陆天明问乔薇有几个孩子,得知只有严湘:“才一个啊。”
乔薇这才知道,陆天明和严磊差不多的年纪,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最小的那个今年也上小学了,而他妻子现在怀着第四胎呢。
这个时代的人真的是不讲究避孕的,讲究的是多子多福。
陆曼曼比乔薇晚了一小会儿到的,但比她平时卡点上班也提前了。
她看到乔薇如约提早前来,对乔薇印象非常好。
农村出身的军属真的都太没有时间观念了。胡穗现在能按时上班下班,是因为陆站长给广播站制定了迟到早退扣工资的规矩,才把她给硬掰过来。
因怀孕反应太大而在家休养的那个,以前也是经常迟到。
本来广播员的时间就已经够灵活够松快的了,就这样她还是会迟到,而且是说了很多次“转播中央台新闻时间是固定的必须准时”的前提下。
也是靠扣工资才给硬改过来的。
这些军属,光用嘴跟她们说是完全没用的。她们对“规则”、“规定”特别不在意。
只有真实扣掉的钱才能让她们肉痛。
胡穗把机器弄坏了两次。第一次陆站长好心给报了自然损耗,没想到第二次她又来。
陆站长告诉她,从第三次开始,再弄坏,换新零件的钱就要从她工资里面扣,她才老实了。
比起来,乔薇别的先不说,就这遵守时间观念,看起来就让人顺眼多了。
陆曼曼也逗了逗严湘,然后对乔薇说:“你跟我来,我教你用机器。”
乔薇摸着严湘的头,左右看看。
陆站长指了张桌子:“以后你坐这儿。”
胡穗表功:“我都给你收拾干净了。”
木头桌子半旧,但的确擦得一尘不染。
胡穗虽然死强,但干活倒不偷懒。这办公室还没有家里的堂屋大,她每天早上三下五除二就能给打扫干净。
客观来说,她真正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早上那十来分钟就干完了。
然后这一天,她基本上就在办公室里喝茶做针线或者打毛衣。
陆站长和陆天明两个看书看报。
三个人吸溜茶水或者咕噜茶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别的声音就没了,各干各的。
主打一个流金岁月,宁静致远。
今天因为严湘,还比往常热闹些呢。
乔薇让严湘坐在她的座位上,从挎包里给他掏出带来的两本小人书:“慢慢看,别吵别人。”
又把军绿水壶给他放到桌上,自己拿着笔和本跟着陆曼曼去了广播室。
陆曼曼口齿清晰,倒是个不错的老师:“第一步,先打开电子管扩音机,进行预热。”
乔薇问:“需要预热多久?”
“十分钟左右。”陆曼曼说,“所以最晚最晚……”
乔薇接口:“九点五十五必须到。”
“对。”
陆曼曼指着机器告诉她:“这个闸刀,拉到‘广播’的位置,广播就通了,你对着麦克风说话,外边的喇叭都能听到你。那个开播语和结束语给你了吗?”
“给了,我已经会背了。”
是实实在在能干活的人呀。
陆曼曼高兴,继续讲:“拉闸刀要掐时间,念完开播语,立刻切换到县里的广播频道。这个时间特别短,县里那边也有开播语。她一念完,就切到中央频道了。咱们不能误了她的开播语,她不能误了中央台的开播语。明白了吗?记下来记下来。这个最重要。”
所以这个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掐准时间在一分钟的时间内念完两句话。
乔薇一脸认真严肃地做了记录,还划了个圈圈了重点。
这工作态度,陆曼曼太满意了。
她又着重强调了几个闸刀开合的先后:“一定要记住啊,要是先拉了这个,就要冒火花了,直接坏掉。”
就这么简单的操作,胡穗硬是学不来。
乔薇能体会三陆的无奈了。
其实与其说是学不会,不如说是一种“我就不信邪,我就不照做试试”的心态。
凡我不知道的,一切皆不信,皆是你吹牛,皆是你瞎说。
我就不听。
“那个表,每个月天明叔调一次。很准的。”陆曼曼指着墙上的挂钟告诉乔薇。
乔薇注意到她比陆天明辈分小,喊他叔。
但没时间聊这个了,到时间了。
陆曼曼说:“你看着。”
她现场给乔薇演示了一遍操作,等广播切到了中央广播电台,早上的工作量就结束了。
“一定要注意这个闸啊,这要是拉下的,麦克风就是开着的,在屋里打个喷嚏,镇上大家就都听到了。岳秀芬老忘这个事,闹过好几次笑话。”
“岳秀芬是怀孕休息的那位吗?”
“对,跟你一样是军属。”
乔薇问:“那现在……”
“现在就没事干。”陆曼曼说,“掐时间呗,三十五分钟结束。把闸刀拉下来,念完结束语,闸刀推上去,再推这个,再推这个,机器就彻底关上了。”
“锁上门,钥匙挂在办公室墙上。下午再用。”
真清闲啊。
俩人也不跟广播室待着。
因为广播室为了广播隔音效果好,窗户是用砖头封着的,白天也需要开灯,不通风,特别闷。
只要一开始转播,广播员就起身出来了。陆曼曼跟乔薇在外头说话。
“那就跟办公室待着?”乔薇问。
“哪待着都行,掐好时间,三十五分钟回去就行。”
两个人就回了办公室。
一进去,胡穗就说:“哎呀,你家娃真乖啊。”
乔薇离开这十来分钟,严湘不吵不闹,就安安静静地看书。
三个大人相当吃惊。他们都养过孩子,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少有能这样安静的。
“没吵着大家就行。”乔薇说,“他就喜欢看书。”